不多时,丫鬟禀报,楚芊芊来了。

楚芊芊洗漱了一番,又换了衣裳,浑身清爽地出现在了张太爷眼前。

“太爷。”她施了一礼。

张太爷看着白衣白裙,腰束蓝纱、领口与袖口也镶了蓝纱的少女,像看见了碧空如洗,那种纯净皓琅,令人眼前一亮。

“几日不见,好似又长高了,快坐。”他笑着指了指对面。

楚芊芊隔着几案,在张太爷对面跪坐下来。

仆妇奉上茶羹。

楚芊芊吃了一口,便放下勺子:“茶是好茶,可惜手艺不精,白白糟蹋了。”

仆妇被说得面红耳赤。

张太爷早习惯她的毒舌了,爽朗地笑出了声:“楚小姐要喝点什么别的?还是,直接用膳?”

楚芊芊看向仆妇:“我娘不是给了你几坛梅子酒?”

是,她称赞楚小姐的梅子酒酿的好,临走前,楚夫人便让丫鬟给她装了几坛子,她已经全都放进太爷的酒柜了。

仆妇点头。

楚芊芊又问:“你们不是打算用它来招待贵客的?”

仆妇一怔。

张太爷忍不住,又哈哈笑了:“是,是!我留一坛子自己喝,另外的都是要来招待贵客的!快去拿来给楚小姐喝!”

仆妇捏了把冷汗,原来您是这么个意思,可…有这么往自己脸上贴金的么?

喝了些梅子酒,又简单用了些饭菜。

楚芊芊饱了,就看向张太爷,问:“你的腿,没到治的时候,天气暖和些,效果最好。”

原来如此!

难怪姚琅说不要催她,她不来一定是有她不来的道理。

“不过…”楚芊芊拢了拢宽袖,神色无波道,“你找我来,不是给你自己治病吧?”

张太爷扶额一笑:“是啊,什么都瞒不过你。实不相瞒,我有个朋友中了剧毒,已毒发攻心,太医说,若无解药,回天乏术。我想请楚小姐给他看看。”

“看好了如何?看不好又如何?”楚芊芊看着张太爷,问。

张太爷想了想,叹道:“看好了,我自当尽全力付给楚小姐诊金,若看不好…也没关系,我相信楚小姐会尽力的。”

“他对你很重要?”楚芊芊追问。

张太爷有些绷不住了,垂眸,搓着腿道:“是啊,很重要。”

“你的残疾跟他有关?”楚芊芊问完,张太爷僵住,没承认也没否认,楚芊芊耸了耸肩,指向他的手道,“你提起他的时候,眼睛一直看着自己的腿,手也一直搓着自己的腿。”

张太爷唰的抽回了手。

楚芊芊咯咯笑出了声。

张太爷这才发现自己被个小丫头戏耍了,真是哭笑不得。

这么一闹腾,张太爷悬着的心倒是落回了实处,她还有心情开玩笑,看来是打算给他治的。

“楚小姐。”

“嗯?”

张太爷定定地望着她清澈如水的眼眸,眸光一动,说道:“实不相瞒,那人…不大方便透露自己的身份,还请楚小姐诊治完毕后,为我守口如瓶。”

楚芊芊想了想,不知为什么,竟没答他。

张太爷带着楚芊芊来到自己的卧房,因知道她看病不喜人在场的规矩,将院子里的人全都遣散了,只留下丹橘守住门口,他自己,则守在了院子外头。

楚芊芊绕过屏风,来到床前。

黑袍男子自从被太爷带回房里后便一直高热不退,浑浑噩噩间,知道有人给他把了脉,也听到那人给他判了“死刑”。

死,没什么可拍的。

但想到年纪轻轻便枉死后宫的妹妹,想起无愧于天地却被狠心杀害的父母,还有无辜的弟弟、弟媳、侄儿、下人…他们全都做错了什么,要遭人如此屠戮!

不甘心,大仇没报、亲人没认,他不甘心!

不甘心就这么死掉!

楚芊芊来到床前时,就看到床上戴着面具的男子拽紧拳头,仿佛很激动的样子,凝了凝眸,她说道:“别怕,是太爷请我来给你看病的。”

这声…

黑袍男子一惊,蓦地睁大了眼睛。犀利如刀的眸光,狠狠地朝对方射了过去!

楚芊芊脑门儿一凉!

“是你?”

“是你?”

“是我。”内侍在门口福了福身子,轻声道,“奴才可以进来了么?”

“进来吧。”

得到许可之后,内侍推门而入。

门内,床前,诸葛琰正用帕子擦着姚汐的脸,长这么大,他连自己的脸都没自己洗过,却日日为姚汐擦脸、擦手、泡脚,怕姚汐躺太久生出褥疮,还每隔两刻钟,为她翻动一次。

这样子,看得内侍都想落泪了。

内侍仰头,将泪水逼回眼底,语气如常道:“奴才去请过了,楚夫人好像做不得楚小姐的主。”

素来都是父母做女儿的主,这楚小姐,倒是稀奇。

诸葛琰对这些没兴趣,只淡淡地问:“那就直接找楚小姐。”

一得知楚芊芊不是纯阴之女,连称呼都变疏离了。

内侍道:“她去张家给太爷治病了,要…去催催她么?还是您亲自去一趟比较稳妥。”

“对,我这就去!”诸葛琰站起身,刚走了两步,又微微一叹,“算了,太爷的腿也需要治疗,让她安心治吧,我这边,可以多等一天。”

刀,逼上了楚芊芊的脖子。

黑袍男子将楚芊芊反扣在怀里,一手箍紧她双臂,一手握刀,抵住了她脖子。

他只需轻轻一动,或者,不用刻意去动,稍稍一个头晕,手一滑,就能要了楚芊芊的命。

不怪他心狠,怪就怪这个女人太可恶了!

先用温顺的外表迷惑他、迷惑他的兄弟,然后,趁他不备,算计他、毒杀他、射杀他!

不,不止他,还有那些结拜了多年的兄弟,在她手中全军覆没!

真是个狠毒的女人!

枉他英明一世,竟大意轻敌,栽在了一个小丫头片子的手上!

他暗暗发过誓,只要能活着走出去,一定…第一个…宰了她!

老天有眼,竟是让这时机提前来了!

“我不管你是谁,也不管你是谁派来的,我只知道你杀了我兄弟,而我,也会让你知道,杀害他们,究竟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凶狠地说完,黑袍男子点了楚芊芊的大穴和哑穴,在她冰冷的眼神里,将她扔到了床上。

【V18】身份曝光

楚芊芊冷冷地看着他。

他已摘掉面具,露出那张棱角分明的俊脸。

这脸,初看时不觉得,而今隔得太近,再细细打量。

竟有…一分熟悉!

仿佛,在哪儿见过!

黑袍男子感受到她眼底的疑惑了,却丝毫没有解释亦没有遮掩的意思,对于一个陌生人来说,他不屑解释;对一个死人来说,他无需掩饰。

“怎么?还期待临死前做些什么吗?”他邪肆一笑,那种经岁月与风霜勾勒过的棱角,竟在这一笑中,透出一分魅惑来,“可惜,我兄弟们对你有兴趣,我却没有!不过,如果你肯仔细求我——”

后面的话,他没说,但羞辱的意味,已十分明显。

他期待她像只受了惊吓的兔子一样,满眼泪水地求他,然而令他失望的是,她清冷的眸子里,一丝惧意或波澜都无,反倒是他看着她,好似突然掉进一片一望无垠的沙漠…

这令他,完全没有报复的快感!

理智的溃败,往往只在一念之间,一念成佛,一念成魔。

他眸光一闪,指尖一动,楚芊芊的云裳散开了。

尽管被封了穴道,但肌肤的感觉并未消失,一股冷飕飕的凉意直逼胸襟,从肚兜滑入,在她冰冷内里如小蛇一般游走了一圈。

冷!

而她——

“怕了吗?”黑袍男子自她淡定从容的表情里,终于发现了一丝破绽,眸光闪了闪,他直接剥落了她云裳,那吹弹可破的肌肤,如美玉凝脂,蓦地呈现在了他眼前。原本只有冷厉与不屑的视线,像被一种暖火炙烤了一下,慢悠悠地熏了一层迷离。

楚芊芊定定地看着他。

她不怕死,不怕受伤,不怕折辱,可她…真的怕冷。

好冷。

“哥哥,我好冷!”

脑海里,没来由地闪过这么一句,黑袍男子心脏一缩,倒抽了一口凉气!

身下这张脸,莫名的与记忆中那张脸…融合在了一起。

一时间,他竟难辨,这是她,还是他捧在掌心疼了二十年的妹妹。

手,抬起,该扯落她余下的衣。

可偏偏…

下不去手,该死的他居然下不去手了!

但他怎么可以下不去手?

这个可恶的女人,杀了他三个兄弟,还害他的五弟成了俘虏,还害得他险些送命。

他不可以下不去手!

楚芊芊就看见他幽暗的眼眸,由冷冽变得柔和,又由柔和变得狠戾,仿佛一个呼吸的功夫,他已经历了一场生死抉择,是她的,生死抉择。

黑袍男子抓住她云裳,一把扯落!

铿!

一块玉佩掉在了床前的踏板上。

黑袍男子冷漠一扫,不打算理财,可看了一眼,忽觉熟悉,忍不住躬身,将它拾在了掌心。

环形圆玉,中间镂空雕了一朵铃兰,铃兰中央,若对着月光,隐约可见那娟秀的小字:倾。

欧阳家的每个孩子在及笄或及冠那天,都会被授予一块雕刻了名字的玉佩,这显然,是欧阳倾的!

“这块玉佩怎么会在你手上?”黑袍男子解开她哑穴,亮着玉佩,问!

楚芊芊冷得声音都有些发颤了:“四皇子送给我的。”

见他眉头皱得更紧,又解释了一句,“世宗陛下送给庄肃皇后,庄肃皇后又送给了四皇子。”

世人都以为这块玉佩是世宗亲手雕刻并送给庄肃的孕礼,但谁又知,这根本是欧阳倾与世宗的定情信物?至于为何会流落到庄肃皇后手中,只能问当事人了。

黑袍男子目光凛凛地盯着楚芊芊,似在判断她话里的真假。

楚芊芊淡漠地眨了眨眼,道:“不用怀疑了,我不会撒谎。”

眸光一颤,黑袍男子不知想了些什么,又将衣服给她穿了回去,尔后坐到对面的冒椅上,斜睨着她道:“所以,你下的毒,你有解药。”

“是,我有。”楚芊芊回答得非常坦荡,“但我,不会给你。”

“不给我解药,难道我会放了你不成?”黑袍男子冷冷地笑了。

楚芊芊身上暖和了,恐惧也消失了,淡定从容地道:“你不会放过我,你会杀了我。不过我不怕,因为我没什么好失去的。你不同,你要做的事,全都没做;你要杀的人,全都没杀,死,好像会死得比较难过。”

黑袍男子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楚芊芊无畏地对上他凌人的眸光:“你死了不要紧,但我要是死了,太爷就一辈子也别想站起来了,这样,也没所谓吗?”

“小姑娘,你揣度人心的本事不错,可惜栽在你手上一次就够了,同样的错误,我绝不会再犯第二次!你知道我不会放过你,即便拿了解药;而我也清楚你不会给我解药,即便我真的答应放了你。所以,我们两个,好像没有别的出路了!”

黑袍男子冷笑着说完,扬起匕首,对准了楚芊芊的胸膛。

楚芊芊眸光一暗,自始至终,他都没问过她性命,他根本不在乎她是谁,因为他没打算让她活着离开。

她不怕死,可她还没弄清自己是谁,就这么死掉,似乎也有…那么一点不甘心。

不甘心,也闭上了眼睛。

黑袍男子冷冷一笑,运足内力,毫不留情地刺了下去!

咻!

一支利箭,破窗而入,铿的一声打中他匕首。

匕首断裂,残余的内力,却顺着他手心,一直震到了脏腑。

他后退几步,堪堪稳住了身形,但很快,他又一把掐住了楚芊芊的喉咙。

紧接着,门被踹开,一名身着黑蟒大氅的男子,迈步走了进来。

他冰冷的眸光,带着凛冽杀气,像挟裹着一场漫天飞雪,轰的一下充斥了整个房间!

室温,骤降!

“欧阳珏,本世子的女人你也敢动,当真活腻了!”他苍白着脸,却字字如冰,任谁都无法忽视他仿佛从骨子里迸发而出的杀气。

但这种杀气,在看见楚芊芊时又瞬间消失不见了,他轻轻地道:“别怕,我来了。”

楚芊芊点了点头。

紧随而至的张太爷被小厮推入房内,看了看门口昏倒在地的丹橘,又看向被黑袍男子掐住喉咙的楚芊芊,惊得脸一白:“这是…怎么回事?”

诸葛夜潋滟的双瞳寒芒一闪,说道:“太爷,你窝藏朝廷要犯,是不是该给本世子一个解释?”

“啊…这…诸葛世子…你误会了…他…他…”张太爷支支吾吾地,想要辩解。

黑袍男子却眸色一深,冷冷地说道:“算了太爷,事到如今也没隐瞒的必要了。无所不能的世子殿下,怕是早就查出我的身份了。”

这话,够讽刺。

诸葛夜却只云淡风轻地一笑:“既然知道,还不快放了她?等着我把欧阳家通敌叛国的罪名公布天下吗?欧、阳、珏!”

没错,他就是欧阳珏,那个本该死在十五年前却侥幸逃脱一劫的欧阳家长子。

欧阳珏眸光一颤,但转瞬,又无惧地笑了:“这世上,早没欧阳家了,反正我中了毒也是死,你揭发我,也是死,拉上你的世子妃垫背,貌似不错!”

当一个人,没什么可以失去的时候,也就是他天不怕地不怕的时候。

诸葛夜迅速扫了楚芊芊一眼,见她没表露出丝毫惊惶,眸光动了动,又看向欧阳珏,唇角一勾,道:“这世上的确没有欧阳家了,但还有一个欧阳瑾,你要是敢动我女人,我不介意杀了你女儿!而且是用你,意想不到的方式!”

欧阳珏瞳仁一缩。

诸葛夜潋滟的眸子里掠过一丝深意,摊开手,调侃道:“所以你看,我们其实还有商量的余地,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