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时分,诸葛夜从张太爷的书房出来,走上王府的马车,那里,楚芊芊已经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诸葛夜觉得困惑,摸了摸她额头,不烫,才又稍稍放下心来。

暗付,她是不是跟他一样一夜无眠所以才这般嗜睡,想了想又自嘲一笑,她分明还没动心,哪里会为了他失眠?怕是有别的困扰。

不过…刚刚经历了那么一场险象环生,她居然还睡得着,真是——

诸葛夜笑了,低头,凑近她脸蛋,轻轻说道:“我是病秧子喂,你就不怕那个欧阳珏把我杀了?我是在给谁善后?都不晓得关心我一下的,是不是太没心没肺了?”

回应他的,是一声声均匀的呼吸。

诸葛夜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给楚芊芊掖好被角,吩咐车夫去了楚家。

想起昨晚那荒唐的梦境,诸葛夜一路上都处在煎熬当中,尤其她怕冷,车上被子略薄,她蜷缩成一团。

他有些心疼,便躺下来,连人带被一并抱进了怀里。

她是舒坦了,他却给憋坏了。

这种能看能抱却不能吃的痛苦,实在是把他、把他兄弟,折磨得快要爆炸了。

好不容易挨到楚家,他整个人都像是从水里捞上来的,湿透了。

楚芊芊揉着眼,掩面打了个小小的呵欠,漫不经心地问:“到了啊?”

“嗯。”嗓音,沙哑得不行。

楚芊芊看了他一眼,发现一直极重仪表的他,衣服上居然有褶皱了,但她没往心里去,只问:“那个…你跟欧阳珏谈得怎么样了?”

现在知道关心他了!

楚芊芊自己给自己倒了杯温水,喝了一口,瞌睡醒大半:“没想到会是他,应该说,没想到欧阳家除了安素素之外还有活口。”

而这个活口,在蛰伏十五年后,勾结漠北人,混入大周,企图刺杀皇帝!漠北十万大军,想来也是计划之一了。

“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欧阳珏为什么勾结漠北人?”楚芊芊道出了心中的疑惑。

诸葛夜抬手,用拇指擦去她唇角的水珠,那饱满柔软的触感,令他呼吸一乱。

他定了定神,说道:“当年的事,我也只听我外公提过一些。欧阳家的灭门,说到底,还是因为出了一个欧阳倾。”

楚芊芊偏过头,问:“关她什么事?”

诸葛夜见她对政事好奇,没觉着不妥,反而认为二人总算找到了一些共同话题,很自然地说道:“我们喀什庆有八大部落,你是知道的吧?”

楚芊芊喝完杯子里的水:“知道,但记得名字的只有诸葛氏、上官氏和纳兰氏。”

诸葛夜指了指杯子,楚芊芊给他也倒了一杯,他接在手里,又道:“世宗陛下的发妻,庄肃皇后,就是纳兰家的千金。她与欧阳倾同时参加选秀,世宗陛下却将皇后的凤印给了欧阳倾。但你可知,太后是哪个家族的?”

“莫非也是纳兰家?”楚芊芊眨巴着眸子问。

诸葛夜点了点头:“是的。太后见外甥女落选,非常愤怒,关上门,将世宗陛下训斥了一顿,并将欧阳倾送回欧阳家,直到庄肃皇后怀上龙嗣,才让她以才人的身份入了后宫。但入后宫之后,欧阳倾也很快怀上了龙嗣。”

咦?诸葛琰不是第一个孩子?

似乎看出来楚芊芊的疑惑,诸葛夜喝了几口凉水,压下心底的燥热,轻声解释道:“当时,大家不知道欧阳倾怀孕了。有一日她在庄肃皇后的寝宫用膳,回去就滑了胎。听我外公说,那是个已经成型的女儿。世宗陛下在庄肃皇后的寝宫搜出了夹竹桃,说庄肃皇后残害皇嗣,不配母仪天下,要废黜她的皇后之位。庄肃皇后在寝宫前,挺着六个月的肚子跪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她也滑胎了,是个皇子。”

如果没滑胎,这个皇子才是世宗的长子,且是嫡长子。

“太后痛失爱孙,将一切都算在了欧阳倾的头上,是吗?”楚芊芊继续追问。

诸葛夜“嗯”了一声:“太后硬说是欧阳倾自己弄掉自己的孩子,嫁祸给皇后。我刚忘了说,欧阳倾入宫七日就被册封为皇贵妃了。”

“然后呢?”楚芊芊对这种宫廷秘辛莫名其妙地感兴趣。

诸葛夜就道:“然后太后就想废掉欧阳倾啊。世宗为此与太后冷战了三年,并且不再宠幸任何宫妃,除了欧阳倾。集宠于一身,便是集怨于一身,世宗这一步,走错了。”

男人与女人在某方面的观点永远一致不了。

楚芊芊看了他一眼,道:“大多数女人,大概都宁愿日日霸着诸葛铭,不许他临幸别人,哪怕这样做,很危险。”

诸葛夜失笑:“你还知道世宗陛下的名讳啊。”还叫得那样顺口,不清楚的,还以为她才是欧阳倾呢。因为就连太后,都不曾连名带姓的唤过世宗,只有欧阳倾敢、也只有欧阳倾能。

楚芊芊愣了一下,她…其实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讳,还是从自己口里喊出来。

诸葛夜接着方才的话题道:“可太危险了不是吗?欧阳家的灭门,虽没查出幕后真凶,但归根到底,是欧阳倾荣宠过盛,威胁到了喀什庆女人的地位。欧阳家又手握兵权,万一欧阳倾生下皇子,我们喀什庆辛辛苦苦打下来的江山,又要重新落回汉人手里了。”

我们…喀什庆…

楚芊芊素手一握,眸光变暗了。

后面,诸葛夜又挑着与她说了许多,什么陛下并非太后所出,世宗陛下将皇位传给陛下时,先让陛下过继到了太后名下,又说什么太后思念丈夫与儿子,不在皇宫颐养天年,却跑到苦寒之地为他们父子守起了皇陵。

楚芊芊默默地听着,除了这些,她其实还想知道他与欧阳珏谈了什么,他从她手中拿走了解药,欧阳珏想来是死不了了,但欧阳珏那样仇恨着大周、仇恨着喀什庆,什么样的条件才能让他息事宁人?

可这些,一直到马车抵达楚家,诸葛夜都没提及半个字。

他不提,楚芊芊便也没问。

但楚芊芊虽不知欧阳珏会如何,却清楚欧阳瑾要走大运了。

大气恢弘的府邸前,一名背着包袱,容颜敲碎的少女,再次叩响了暗红色大门。

大门从里面打开,一名小厮探出了一个脑袋,见着是她,眉头一皱:“你怎么阴魂不散呢?说多少遍了,不许进不许进!”

少女咬了咬唇,杏眼圆瞪道:“我是你们王爷的表妹,你敢跟我这么说话!当心王爷来了,治你!”

小厮笑了:“姑娘,别做梦了,你是王爷表妹?呵呵,我还是王爷表哥呢!打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吧,啊?别在王府门口招摇撞骗了,咱们小王爷心善,不与你计较,但你若是做得太过分了,惊动了官府的人,便是咱们王爷不动你,你也免不了一顿牢狱之灾。”

“我真是王爷的表妹!”

“去去去!一边儿玩儿去!”小厮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欧阳瑾气得够呛,她已经连续来好多次了,每次碰到的小厮都不同,但他们说的话却惊人的相同,那就是,不认她、不许她进府,这些背主的奴才,等她见了表哥,一定让表哥把他们全都赶出去!

她愤愤然间,一名模样周正的妈妈跳下马车,朝这边走了过来。原本打算关上大门的小厮瞧见她,立马扬起笑脸,喜滋滋地迎了上去:“哟!妈妈今儿怎么得空了?快快快,进屋坐会儿。”

张家仆妇和蔼地笑了笑,将手里的酒坛子和一封信递给了他,并说道:“不了,府里还一堆事儿等着呢!我只给太爷跑个腿儿。”

小厮接过酒坛子和信,问道:“什么大事儿能劳驾您亲自跑腿儿?差人说一声,我上门去请您示下啊!”

仆妇噗嗤笑出了声:“你呀你,油嘴滑舌的,学了谁?”

小厮憨笑。

仆妇敛了敛笑容,眸光一扫,发现石狮旁站着一个很年轻漂亮的少女,穿着粉红色短袄、素白罗裙,肌肤欺霜赛雪、柳眉墨如山黛,一双大大的眼睛更是不笑亦含情,这等天姿国色,都快能与楚小姐一较高下了。

并未掩饰眼底的惊艳,仆妇问他:“那姑娘是谁?长得可真好看。”

小厮啐了一口:“不知哪儿来的疯子,满口胡话,妈妈你等着啊,我这就去赶了她!”

仆妇拉住他手腕,摇了摇头:“算了算了,我看她怪可怜的,兴许与家人走丢了,等她家人找来就没事,不必理会她。倒是这些东西,你可得亲自交到王爷手里。”

小厮知道无事不登三宝殿,何况是劳动张家的管事?

小厮郑重地应下了,将仆妇送上马车后,转身回了府邸。

诸葛琰正在姚汐的床边念书,太医说,姚汐的身子早没病了,只是不知受了什么刺激不愿意醒来,多与她说说话,兴许有所帮助。是以,他每日除了照顾她饮食起居,还会找些故事读给她听。

内侍拿了坛子与信来,说:“太爷让人送东西来了,一坛梅子酒,和一封亲笔书信。”

诸葛琰放下书本,道:“把信拿来。”

内侍递给了他。

他展开信件一看,蹙起了眉。

“王爷,怎么了?”内侍诧异地问。

诸葛琰把信折好放回信封,面色淡淡道:“你去把欧阳瑾接进来,找个院子给她住下。”

内侍一惊,欧阳瑾在门口徘徊几天,总嚷着要见王爷,王爷不可能不知道,但王爷一直没有表示,他便也装作不认识。今儿怎么突然…要把欧阳瑾接近府里来了呢?是太爷的意思吗?太爷为何要管欧阳瑾了?真是怪哉,怪哉!

心中这样疑惑着,内侍却不敢有所怠慢,立刻亲自去大门口,笑眯眯地对着欧阳瑾行了一礼:“表小姐来了!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啊!”

守门的小厮目瞪口呆。

欧阳瑾翻了个白眼,鼻子一哼,道:“我早告诉过你了,我是王爷的表妹,你偏不信,哼!”

冤枉啊!你连个帖子都没有,谁敢信你是王府的表小姐?你闹了那么多天,王爷可是一声都没吭,怎么这就、这就…

小厮苦着脸跪下了:“小的有眼无珠,请表小姐恕罪!”

欧阳瑾不屑地扬起高傲的头颅,说道:“连我都认不出来,真是白吃这碗饭了!”

内侍瞟了小厮一眼,眸光一闪,一脚踹翻了小厮:“不中用的东西!表小姐来了也不知道通传一声,害表小姐等那么久,真是个没用的废物!来人啦!”

两名孔武有力的侍卫行了过来:“杨公公!”

内侍扬起佛尘,冷冷地道了句:“咱们王府没这么不中用的奴才,拖出去卖了吧!”

“是!”

“公公饶命啊!公公饶命啊!表小姐饶命啊——”

哭喊声越行越远,直至完全消失不见。

欧阳瑾满意地拍了拍手:“这还差不多!”

有了这个下马威,想来王府的人都不会怠慢于她了。

内侍将她请进府。

这是她第二次来亲王府,但第一次只顾着算计楚芊芊,都没怎么留意府里的风景,今儿一仔细打量,才惊叹,王府果然是王府,比楚家大了十倍不止,还处处栽种着奇花异草,随便一株拿到市面上,都能买出一个庄子的价钱。

“王爷有要事缠身,暂时没空招待表小姐,但王爷说了,让表小姐把这儿当自己家,想吃什么、喝什么、要什么,尽管说,不必客气。若有哪个不长眼的奴才冲撞表小姐了,表小姐只管讲出来,王爷一定会替表小姐做主的。”内侍和颜悦色地说道。

欧阳瑾心花怒放,她是皇亲国戚,就该住这么美丽的府邸,楚家拿小小的庙堂,哪儿容得下她这尊大佛?

“公公,我住哪儿啊?”

“您住锦绣阁。”

“表哥呢?他住哪儿?”

内侍的眸光凝了凝,道:“王爷住重华殿。”

说这话时,他们刚好路过重华殿,欧阳瑾眼睛一亮:“我进去跟表哥打声招呼!”

内侍脚步一移,笑着拦住了她:“表小姐,王爷他…不在重华殿。”

“那他在哪儿?”欧阳瑾一门心思往下问。

内侍笑了笑,说道:“王爷在昭纯殿。”

------题外话------

突然觉得把两个渣渣放一起,好有喜感←_←

P。S。老妈住院了,这几天的更新只能尽量了,不足之处还请多多包涵。

【V18】芊芊威武,倒霉的楚老爹

时间一晃到了到了元宵节,这日,张太爷收到了不少节礼。按照往年的习惯,他会将绝大部分退回去。但这次,他全都收下了,且全都送了回礼。

“嬷嬷,我还要吃一碗!”一名七岁小女童,踮起脚尖,将喝得精光的小碗递到奶嬷嬷面前,“再给我一碗!”

她身旁,一名正在包元宵的妇人,看见这光景,吓了一跳:“我的儿!你怎么喝起酒来了?”

小女童木纳地眨了眨眼:“酒?这个就是酒呀!怪不得爹爹那么爱喝酒,酒真好喝!酸酸甜甜,好香,唔,好好喝!”

妇人被弄得哭笑不得,你那醉鬼爹爹吃的可不是这么精致的酒!

但到底是酒,偷吃几口罢了,多了却是要不得的。

妇人夺了女儿手中的碗,塞给女儿一碗煮好的汤圆,问奶嬷嬷:“这梅子酒是在哪儿买的?”

奶嬷嬷笑着道:“回夫人的话,这不是买的,是太爷稍来的节礼啊!”

金碧辉煌的宫殿内,陛下、上官仪、庄肃皇后以及诸位皇嗣围坐一桌,一边观看湖中央的戏曲表演,一边吃着元宵节的家宴。

陛下正值盛年,子嗣却有些淡薄,除了上官仪的大皇子,便只剩与宫女一夜风流所出的四皇子成功活到了现在。陛下舐犊情深,待他颇为宽容。

四皇子迈着小裤腿儿爬上餐桌,要去拿放在陛下面前的酒壶:“还有吗?”

谭嬷嬷吓坏了,这可不是未央宫啊小祖宗!你面前的不是你皇伯娘,是你父皇跟母后,你怎么这么不懂规矩啊?

一把抱住四皇子,谭嬷嬷心有余悸地说道:“使不得,使不得啊,四殿下!”

四皇子转了转黑珍珠般迷人的眼珠,软软糯糯地说道:“可是我想喝嘛!”

随后,又看向一袭紫色宫装、端丽大气的庄肃皇后,“是不是呀,皇伯娘?很好喝,对不对?”

庄肃皇后宠溺地摸了摸他脑袋:“是,好喝。”

大皇子扫了一眼无知懵懂的弟弟,眸子里掠过一丝不屑,多大了,还整天吃吃喝喝?会识字吗?会背诗吗?会骑马射箭吗?什么都不会!

四皇子不知自己被哥哥鄙视了,伸长肥嘟嘟的小手臂,捞来酒瓶子,给自己倒了一杯,又要给大皇子倒:“大哥,这个梅子酒真的好好喝哦,你也尝一口。”

大皇子骄傲地睃了睃他,端起了手边的茶奶道:“我,不惯饮酒。”

四皇子知道自己是被大哥嫌弃了,尴尬地吐了吐舌头。

陛下没理会二人的小摩擦,问向一旁的上官仪:“给母后的节礼送去了?”

上官仪笑了笑,说道:“送了送了,是和田玉打造的美人榻,还有千年人参、鹿茸和冬虫夏草,都送了。”

陛下虽非太后亲生,却也十分敬重太后,逢年过节,总会差人去探望一番,顺便问她老人家要不要回宫。

“这次还是不回?”陛下问。

上官仪干笑了两声:“太后说她习惯那边的清静了,也…舍不得父皇与世宗陛下。”

陛下“嗯”了一声,没再追问了,端起四皇子倒给大皇子,大皇子却没喝的梅子酒,轻轻地尝了一口。

这酒,入喉清爽,下腹暖脏,一回味,还有一股别样的酸甜。

“哪个御厨酿的?”他含了一丝惊喜地问。

上官仪妩媚一笑,说道:“宫里可酿不出这么好喝的酒,是张太爷回陛下的年礼。”

陛下爽朗地笑了:“这老头儿,总算肯回朕的年礼啦!朕可是送了十五年!”

这回的不是年礼,是态度,是态度啊!

一桌子人,知道他为何激动,全都捧场地笑了。

喝完梅子酒,他通身舒畅,哈了口气,说道:“朕许多年没尝到这么好喝的梅子酒了,还是皇兄在世时,朕有过一次这样的口福。”

一次,记住了半辈子,那味道,时常会在心头萦绕。

提起世宗,桌上的气氛骤然冷凝了一分。

庄肃皇后扯了扯唇角,举杯道:“我敬陛下一杯。”

陛下意识到自己让大嫂伤感了,讪讪一笑,跟大嫂碰了杯,喝完,他啧啧点头:“好酒!好酒哇!”

又看向吩咐身后的内侍,“还有没?有的话给太后送两坛子过去。”

内侍福了福身子,笑道:“没了,张太爷只送了一坛。”

陛下脸一臭:“小气!”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再次笑了。

四皇子平时与庄肃皇后没大没小惯了,此时见了陛下倒也不怕,跳下地,爬到了他腿上。

大皇子又是眉头一皱,爬?多大了还爬?这是谁你也敢爬?没规没矩!

这时,陛下扭过头,问向如老夫子一般端坐如钟的大儿子:“听张大学士说,你功课又有长进了。”

大皇子自然而然地仰起头来:“些微长进,不足挂齿,儿臣自当继续努力。”

陛下就露出欣慰的笑容来。

大皇子轻蔑地瞟了四皇子一眼,玩吧玩吧,反正玩坏了有我这个储君大哥罩着你就是了。

四皇子还真就玩开了,趴在陛下怀里,抱着陛下的脖子问:“父皇父皇,我什么时候可以见到神仙姐姐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