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拉开抽屉,琳琅满目首饰晃得二人眼花缭乱,蓦地,二人同时看中了一件紫金青鸾钗,刚要伸手去拿,一只素手先她们一步将紫金青鸾钗收了起来。

“这个,是我们大小姐要戴的,你们挑别的吧!”丹橘毫不客气地丢了一句,慢悠悠地走到楚芊芊身边,将青鸾钗插进了楚芊芊发髻。

这钗是从曼娘那儿买的,听说,全京城只这么一款呢,若非大小姐是曼娘的恩人,曼娘说什么也不会忍痛割爱的。如此好的东西,给安素素的两个女儿,岂不是糟蹋?

二人的脸色都有些不大好看。

楚芊芊站起身:“打扮好了没?打扮好了就出发吧。”

这出发的人,当然不包括她。别说姚汐请客她没兴趣,便是有兴趣,沈氏也不让她轻易出门了。

暖阁内,她见到了沈氏。

沈氏正与一名中年妇人说着什么,那妇人穿着一件酱色绣桂枝褙子,内衬一件杏色印碎花春裳、褙子极长,几乎到达脚裸,微露出白裙的一小片裙裾。

她面色红润、慈眉善目,却又在谈笑间自发地露出一股威严来。

“魏嬷嬷,我这女儿性子有些烈,看起来文文静静的,但骨子里比男二还倔强,又不怎么把规矩放在眼里,我怕…怕万一嫁去王府了会过得不如意,所以请了嬷嬷来教导她一番,还请嬷嬷严厉些约束。”

原来,自那日楚芊芊带着弟弟妹妹去了一趟酒楼回来,沈氏动了请人教导楚芊芊规矩的念头后,便一直在着人打探这方面的消息。皇城中,每年都有被放出宫养老的嬷嬷,这些嬷嬷一部分回家颐养天年,一部分则留在皇城继续谋生。在宫里呆过的人,那都是香饽饽,不知多少世家专门花重金聘请她们。

沈氏是运气好,正赶上魏嬷嬷回乡,但一听喀什庆的边关似乎要打仗,便歇了那心思。她亲人早不健在,不过是想回乡置个宅子养老,可若边关不宁,她养得也不静心。

受到沈氏邀请的同时,她也收到了另外三个世家的邀请,那些随便一个挑出来都比楚家有底蕴。但当她知道教授的对象是楚家大小姐楚芊芊时,犹豫了一下便过来了。倒不是楚小姐多么名声大噪,而是——

“夫人放心,我既然接了您的帖子,就会不遗余力地教导大小姐。”她微微欠了欠身。

“有劳嬷嬷了。”沈氏会心地笑了笑,侧目一看,女儿站在门口,她忙招了招手,“来见见魏嬷嬷。”

顺着沈氏的话,魏嬷嬷看向了迎面走来的少女。少女身着素白束腰罗裙,脚踏粉色绣花布鞋,那裙裾刚好没过鞋面,随着莲步轻移,有一下没一下的露出那鲜嫩的粉色,如初春的花骨头,躲在暗处悄悄绽放一般。在宫里呆了数十年的她,见惯了无数天姿国色的她,早已不会为谁的容貌所倾倒,楚芊芊虽美,在她眼里,也不过是一副天赐好皮囊罢了。

楚芊芊行至魏嬷嬷跟前,从容地欠了欠身,不卑不亢道:“魏嬷嬷。”

气质倒是不错!

魏嬷嬷起身,给楚芊芊回了一礼:“大小姐。”

态度有一丝傲慢!

楚芊芊浅浅一笑,没说话。

沈氏拉着楚芊芊坐到一旁,并笑着道:“我请嬷嬷来教导你规矩,这些天你哪儿也别去了,就安心跟嬷嬷学习,知道吗?”

楚芊芊乖巧地点了点头:“知道。”

“来,别跟我客气,吃茶。”昭纯殿内,一袭淡紫色华服、恨不得比公主还华贵的姚汐指了指几案上的茶点,和颜悦色地说。

这是二小姐、三小姐头一次正儿八经地赴宴,虽说客人不多,但对于从没见过世面的她们来说,简直像进了皇宫一样了。

三小姐早就吓得双手发抖了,哪儿还敢吃?

倒是二小姐在短暂的怔愣之后恢复了一丝正常,按耐住发抖的冲动,故作镇定地端起茶碗,舀了一勺子,可还没送进嘴里,便手一抖,啪!碗砸在了桌面上。

周围,围坐着她们、姚汐,还有一位郡主家的千金、一位襄阳侯府的千金。

气氛,瞬间尴尬了。

两位世家千金的眼底毫不掩饰地划过一丝嘲弄,汉人就是汉人,永远都这么上不了台面,飞出一只凤凰又如何?还是改变不了其他人是山鸡的事实。

二小姐窘迫极了。

突然,一只温柔的手轻轻握住了她的。

“你衣服上好像弄脏了,有没有被烫到?”

那声,温柔到了骨子里,如暖流一般、又似阳光一般,从躁动的心底抚过。

二小姐忽而有了一丝感动,羞涩地笑了笑道:“没烫到,多谢姚小姐关心。”

姚汐依旧温柔地笑着,一边吩咐小宫女清理现场,一边携着她的手起身:“是我考虑不周,应该换个不那么滑的碗,弄脏了你的衣裳,真是抱歉。你随我进来,挑件新的换上吧。”

二小姐微微一愣,随姚汐去了。

在张家时,王妃时常给姚汐送东西,姚汐的柜子、箱子全被塞满了,但来了王府,诸葛琰岂止是送?他简直是叫工匠专门做了一个流芳阁,四个房间,分别装了春夏秋冬四季衣裳,另有一个珠宝间和一个放鞋子的房间。

二小姐一进来,就被吓傻了。

姚汐看着她傻呆呆的模样,淡淡地勾了勾唇角,这个二妹的眼皮子啊,还是跟以前一样浅,一些身外之物罢了,至于吗?

她浑然忘了,自己刚踏进流芳阁时,也不比二小姐好多少。

“喜欢什么衣裳、什么首饰、什么鞋子,只管挑,我送你。”

送?

她没听错吧?

楚芊芊都只是借给她,姚汐竟然…送?

二小姐不可思议地问:“真的…哪件…都可以?”

没左边的不能动,右边随便挑这样的规矩?

姚汐莞尔一笑:“当然,我是主,你是客,我弄脏了你的衣裳,送你两套是应该的,只要你不嫌弃里面有些或许是我穿过的就好。”

或许?也就是说,这些衣裳,基本上是全新的?

当然是全新的,那么多衣裳,她一天一件不带重复,一年也穿不完的。

亲王府,在试衣裳的不止二小姐一个,欧阳瑾看着绣娘送来的裙衫,满意地笑了,这是表哥让绣娘给她定制的八套春裳。

在楚家,她每季只有四套,若还想有新的,就得自己掏钱找人做。可表哥一出手就是八套,还说,只是本月的。

表哥对她真好。

暖阁内,楚芊芊与静静听着魏嬷嬷的问话。

“大小姐,这莹心堂有多少下人?”

楚芊芊想了想,摇头:“不清楚。”

魏嬷嬷眉头微微一拧,又问:“夫人屋里、少爷屋里、四小姐屋里,都分别是谁管事?”

楚芊芊想了想,再次摇头:“不清楚。”

魏嬷嬷的眉头蹙得更紧了:“你屋里,一等丫鬟几个?二等丫鬟几个?管事妈妈几个?”

楚芊芊果断摇头:“没,就一个丹橘。”

啪!

魏嬷嬷一戒尺拍在了桌面上:“大小姐,你有倾国之姿、有精妙医术,也有良好的经商之道,可这些在我看来,与做一个合格的主母完全搭不上边儿!你长得再漂亮、医术再精良、脑子再灵光,不懂持家、不善交往、不知如何孝敬婆婆、不明怎样相帮夫婿,不等你几年恩爱日子过完,就要被身上的担子给压垮了!”

总要说重些才好,不然,怎么显出自己的必要性?

但她也不是完全信口开河,一个汉人,做了喀什庆的世子妃,等她嫁过去就知道了,内部关系不是那么容易处理的。

楚芊芊静静地听着,没被吓到也没不耐烦。

如果老老实实地做诸葛夜的其中一个女人,她或许没这种苦心学习的必要,但要独占一个男人,还要占得平平稳稳、在王府过得四平八稳、在喀什庆活得喜乐安稳,她得虚心学习些什么。

魏嬷嬷见她的态度还算端正,用戒尺点了点桌面:“大小姐首先弄清莹心堂是个什么情况。”

“莹心堂的情况?我知道呀!”丹橘笑眯眯地叠着衣裳道,“咱们莹心堂有一等丫鬟四个,二等丫鬟十个,三等丫鬟十个,管事妈妈没有,守门婆子两个,粗使婆子四个,外带一个看管外院的小厮,不过他不常来,夫人说,等小姐出阁了再叫他回来。”

楚芊芊似有顿悟点了点头:“一等丫鬟是哪四个?”

她这人有个毛病,不太会记人,即便记住名字了,转头就会给忘了。参加过一次赏梅宴,还有一次及冠礼,可她唯一记得的人是姚汐,别的,一个都想不起来。

再说莹心堂,与莹心堂的下人相处了那么久,她记得的也只有一个丹橘,一个青萝,而青萝的面相,她现在闭上眼睛,也有些想不起来。

丹橘掰着手指道:“一等丫鬟啊,夫人身边的琥珀和玛瑙,少爷身边的青萝,四小姐身边的白梅。”

丹橘和青萝原先是老太太指给龙凤胎的,后边丹橘跟了楚芊芊,老太太又给送了一个白梅过来。

楚芊芊眨了眨眼,有种完全没听过、甚至没见过的感觉:“哦,那,你是几等?”

丹橘道:“二等呀。”

“你跟青萝一起过来的,为什么她是一等,你是二等?”楚芊芊困惑地问。

丹橘噗嗤笑了,小姐在外头精明得跟个老油条似的,回了宅子便诸事不通了。但这话叫她怎么讲出口?说翻过年,大家都升了位子,就您把我给忘了?

楚芊芊这回倒是反应过来了:“我是不是忘记给你升位子了?”

下午,丹橘荣升了一等丫鬟。

姐妹们纷纷前来给她道喜,不认识的也被她叫进屋来道了一声喜。

“这个是青萝,这个是白梅,她们俩是琥珀和玛瑙,小姐,您这回可得记住了。”丹橘凑近楚芊芊,压低了音量说。

楚芊芊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们,点了点头:“嗯,我记住了!”

丹橘笑了笑,上前,拉着她们的胳膊道:“我想起来了,我屋里还有个好东西给你们看看。”

又看?第三回了哦。

青萝、白梅、琥珀、玛瑙相互看了一眼,又看了那一直死盯着她们的大小姐一眼,头皮有些发麻,可又不好意思不去。等她们在外头晃悠了一圈进屋后,丹橘又行至楚芊芊身边,小声问:“小姐,还记得谁是谁吗?”

一样的衣裳、一样的发饰、一样的鞋子…

楚芊芊低下了头。

丹橘懵了,大小姐,你不会是有传说中的脸盲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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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更在下午六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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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23】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二更)

“你真好,真的,或许,大家从前误会你了。”

二小姐捏着身上恨不得十金一寸的衣裳,难掩激动地说。

姚汐笑了笑:“我有什么好的?你过奖了。”

“不!我没过奖,你真的很好!”二小姐挺起了胸膛,信誓旦旦地说完,又耷拉下脑袋,幽幽一叹,“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名义上是郡主的女儿,其实,是家中庶女,我娘是个姨娘,我跟妹妹,打小就过得苦。”

苦什么?我小时候有的,你们不是都有?

姚汐的眼底掠过一丝冷意,却温和地宽慰道:“庶女…庶女跟嫡女有什么分别?只要性情好、才情好,将来就一定能嫁得好。”

这话走心。

二小姐越发舒畅,话匣子也打开了:“我要是有你这么善解人意的姐姐就好了。”

“你姐姐对你不好吗?”姚汐故作疑惑地问。

二小姐鼻子一哼:“她?你不知道她多小气!我跟三妹找她借两套衣裳,她还爱给不给的,都是她不穿不戴的东西,才拿出来给我们挑选,还做出一副大方施舍的样子,不知道多恶心!”

你们两个小时候抢了我多少东西?现在抢不着了吧?活该!

心里突然有些解气,姚汐笑了笑,但一想到那人,又笑不出了:“我听说你姐姐从前是在乡下养病,后边身子好了才被接回来,怎么样,京城,她还过得惯吗?”

三小姐闻言,表情越发不屑:“我告诉你,你别告诉别人啊。”

姚汐含笑点头。

三小姐就道:“她没病,她是八字不好,是那个什么…阴…哦,纯阴之女,对!就是这个!她克死了我祖父,我父亲便把她逐出家门了。这回,她是走了狗屎运啊,诸葛世子正好需要八字纯阴的人冲喜,她就被接回来了呗!”

“几年不见,她有没有什么变化呀?”姚汐继续循循善诱。

三小姐挽住姚汐的胳膊道:“有啊!变化可大了!变得我都快不认识了…她从前见了我像老鼠见了猫,现在,都敢冲我发脾气了…”

絮絮叨叨,讲了很多。

姚汐越听,脸色越难看,尤其在听到“胆小鬼”、“懦夫”、“傻儿”、“小灾星”的字眼时,恨不得冲上去扇她一耳光!

“这完全像变了个人似的,你们都没怀疑什么吗?”她忍住情绪,仿佛随口一问,“我敢打赌,她一定没学过医术。”

那几年是怎么过来的,她比谁都清楚!别说学医了,连习字都困难,因为太穷,连笔墨纸砚都买不起!

三小姐瘪了瘪嘴儿:“这…没什么奇怪的吧?夫人很厉害的。江南沈家,你听说过吗?”

沈家,江南儒学世家,千年传承,朝代都换了几个,第一大儒的牌子却从没被谁摘下来过。楚老爷年轻时,就曾到沈家求学,不知用什么法子打动了沈岚的芳心,这才成了沈家的乘龙快婿。只是,楚老爷以为娶了沈岚便娶了一个官场护身符,从此平步青云,结果却是沈家主从沈岚嫁给楚老爷的那一天起,便跟沈岚断绝了往来。

原因,沈家主不赞成这门亲事。

沈岚的嫁妆,沈家主一个子儿也没掏,全都是沈老夫人的私房钱。

若非沈岚没了娘家支持,楚老爷又怎么敢把她和楚芊芊赶到乡下去?

三小姐说道:“沈家的女孩子也读书的,夫人读了好多书,楚芊芊跟着夫人,总能学到不少。医术,听说也是看了夫人给的医书。”

夫人?

“夫人没觉得自己女儿变得很奇怪吗?”姚汐追问。问完,方觉自己的话太急、又太快了些,除了她、除了沈氏和碧珠,旁人又怎么会知道“楚芊芊”是突然间转变的呢?在他们眼里,那可是隔了一个五年,五年时光,变得再厉害都不会有人怀疑。

但她,总有一天会揭穿她!

而她需要的,不过是一个天时地利人和的契机罢了!

她相信,老天爷不会让她久等的!

“回避——回避——”

举着回避高牌的队伍从庄子附近的官道上走过,李妈妈拉着怔怔出神的碧珠退到一边。

“发什么呆呢你?差点儿被撞到!”李妈妈看着她尚且平坦的腹部,“要做娘的人了,得小心些,知道吗?”

碧珠回神,笑着点了点头:“知道了,我会小心的。”

二人手挽手,朝庄子走去,一边走,碧珠一边回头。

李妈妈瞧她这模样,不由地问:“看什么?”

碧珠抿了抿唇:“他们好像是从徐州来的,干什么的呀?这么多官兵,又有新官赴京了吗?”

李妈妈就道:“不是!他们是徐州选送的秀女,陛下又要充盈后宫了。”

是的了,当初姚琅便是因为迎接秀女的任务才匆忙离京的,现在,徐州的秀女到了,他却不知去哪儿了。

“传——徐州秀女安婉,上前觐见——”

内侍尖细的嗓音落下,一名绿衣女子,从容不迫地走到大殿中央,目不斜视地跪下:“徐州知州安庆怀之女安婉,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叩见皇后,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陛下被按在椅子上一整天,早被姑娘们的脂粉熏晕了脑袋,哪儿还有欣赏秀女的心情?摆了摆手,道:“皇后看着办吧。”

上官仪不动声色地掩了掩鼻尖,她也累了哇,跟自己丈夫选女人,好玩儿么?难受死了,好么?

反正该留的留了,后面的…

多几个少几个都无所谓了。

她点了点头。

罗内侍道:“留——”

安婉不惊不乍地行了一礼:“多谢陛下圣眷,多谢皇后抬爱!”

这之后,又这个州那个州来了不少人。

陛下困乏得直打呵欠:“还没完?”

内侍查了一下清单后,吸了口凉气:“陛下,有个秀女还在路上…”

还在路上,这便是迟到了。

选秀她也敢迟到?

荒唐!

他是一国之君,自然没有去等一个小女子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