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烦你们快些吧!”空荡荡的巷子里,小丫鬟看着两个蹲在地上修车轮的侍卫,急得眼泪都出来了,“小姐,小姐我们要耽误时辰了怎么办?”

她哭得很伤心。

戴着幕篱的少女却十分冷静:“一切都是天意,天让我进宫,我就能进宫,天若不让,我便是及时赶到了也不能被留下。”

“可是小姐…可是…”

少女拍了拍她肩膀:“没什么可是的,这儿有些冷,我们找个地方坐坐吧。”

语毕,四下一看,被一间崭新的酒楼所吸引,“嗯,就去那里。”

莹心堂内,楚芊芊在第无数次失败后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别试了,我对记忆人的长相真的没天赋。”

不是一辈子记不住,只是很容易忘。

丹橘挠了挠头:“那…你闭上眼睛,能想起来世子爷长什么样吗?”

楚芊芊闭了闭眼,道:“我认得出来。”

认得出来,但没说记得,没说就是不记得。

天啦,那么好看的男人你都不记得?

丹橘傻眼了。

楚芊芊向来不会逼着自己在自己的短处上花费太多功夫,一来,很痛苦,二来,多多锻炼自己的长处也能弥补这个不足。

“莹心堂一等丫鬟五个,二等丫鬟十个,三等丫鬟十个,管事妈妈没有,守门婆子两个,粗使婆子四个,外带一个看管外院的小厮,不过他要等我出阁了再叫回来。你是我院子里的大丫鬟,琥珀和玛瑙是夫人身边的大丫鬟,青萝是陌儿身边的大丫鬟,白梅是嫣儿身边的大丫鬟。我没记错吧?”

丹橘点头!

瞧,她还是很聪明的!

楚芊芊满意一笑:“去食香居转转。”

离开业越来越近,食香居也越来越忙,胡掌柜忙着找各大农户下订单,玮哥儿忙着找木匠修整部分不合时宜的桌椅,阿义那边,则在食香居与庄子两头跑,庄子的长要建、要找工匠、要购买材料,李妈妈、碧珠毕竟是女人,有些重活儿、累活儿还得他干。

阿义刚跑了一天回来,在门口碰到搬桌子的玮哥儿,忙过去搭了一把手。

二人合力,将一个小四方桌摆在了大堂。

“最后一个了,没了!”玮哥儿用袖子擦了汗,如释重负地说。

阿义找了一条凳子坐下,随后拧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凉水,给玮哥儿也倒了一杯。

刚倒完,便瞧见一名戴着淡青色幕篱的女子走了进来。

起先,他以为是大小姐,起身就要去迎,突然又看见她身边的丫鬟不是丹橘也不是碧珠,再一听她俩的声音,确定只是一个跟穿着打扮类似大小姐的人。

“这位姑娘,我们食香居还没开业,你等开业了再来吧。”他和颜悦色地说。

少女点了点头,如流水般温柔的声音自面纱里徐徐飘出:“我不吃饭,马车坏了,想找个地方坐坐,不知方不方便?”

阿义一笑:“这自然是方便的!姑娘请坐!”

少女与丫鬟挑了个靠窗子的位子坐下。

阿义见玮哥儿累得慌,便自己去给少女和那丫鬟倒了水:“姑娘请用。”

少女摘下幕篱,微笑着颔了颔首:“多谢。”

甫一见她容貌,阿义怔了一下。

少女笑得莞尔,却不轻浮:“这位壮士,怎么了?”

阿义尴尬地张了张嘴:“没什么,小的唐突了,请姑娘莫怪。”

回到玮哥儿身边,戳了戳玮哥儿胳膊。

玮哥儿朝那边一看,也怔住了。

少女察觉到了二人的诧异,虽然她也觉得诧异,却没怎么介意,只是友好地笑了笑,又抬头看向屋顶的房梁,叹道:“太尖锐了啊,有煞气,不利运道。”

“太尖锐了,煞气重,不利运道。她真这样说?”楚芊芊放下手中的账册,问。

玮哥儿拍着胸脯道:“是,她是这样说的,我绝对没有记错!”

“那她还怎么说?”楚芊芊追问。

玮哥儿想了想,答道:“她说,那个房梁下不能摆放饭桌,还说,如果实在要摆,就用红绳在梁上悬挂两支竹萧。竹萧相对,萧口朝下,如此,方可压住煞气。”

楚芊芊不懂风水,却也觉得那改过之后的房梁看着不大舒服,但压住从来不是她的风格。

她翻开另一本账册:“把房梁改一改。”

玮哥儿点头应下,又道:“对了大小姐,她跟你长得好像啊。”

看完账册后,楚芊芊回了楚家,门口,与二小姐、三小姐不期而遇。

二人都换了新衣,笑容满面,看见楚芊芊,没表露出任何不悦,只高高兴兴地把衣裳还了过来。

丹橘将衣裳拿在手里,白了她们一眼:“不知道姚汐跟她们说了什么,把她们哄成这样?”

楚芊芊凝了凝眸,没说什么。

接下来的几日,二小姐、三小姐往亲王府跑得越发频繁了,每次回府,都是大包小包往家里带。

秦姨娘有些担心姚汐会撺掇女儿对大小姐不利,但仔细问了她们,她们都说每天就是下棋、抚琴、吟诗作赋,还说姚汐人很好,既没讲楚芊芊坏话,也没利用她们向楚芊芊求情,至于陷害,就更不可能了。

楚芊芊没再出门。

她上午,跟着魏嬷嬷学刺绣,下午,跟着魏嬷嬷练规矩,她规矩好,比魏嬷嬷的还好,魏嬷嬷自觉这一项无可教授之处,便与她讲解京城的世家关系与喀什庆的八大部落。

楚芊芊都很谦虚地学习着,资料性的东西,她一直过目不忘,教了几天,这个也没什么教的了。魏嬷嬷不得不拿出杀手锏,与她说起了宫里的情况。

“大小姐将来是要做世子妃的,宫中的大小活动想来也推辞不了的,该知道的,大小姐必须知道。世宗陛下与当今陛下是兄弟,世宗乃太后所出,陛下是丽妃所出,世宗陛下在将皇位传给陛下之前,将陛下过继到了太后名下…”魏嬷嬷一本正经地说着。

楚芊芊从诸葛夜口中听过一些,但再听一遍她也欣然,她是个好学生。

讲完陈旧的历史,魏嬷嬷语调一转,说起了最新的动向,这也是在变相地告诉楚芊芊,她哪怕离了宫,在宫里也有能够走动的人脉。

“三年一次的大选结束了,有三位千金脱颖而出,一位是喀什庆的禧嫔,另外两个是我们汉家姑娘,安贵人和蕙贵人。位份最高的当属禧嫔,可最得圣心的却是那位蕙贵人。据说选秀那日,她还迟到了,陛下原本打算甩袖走人,她只用一句话,就不仅让陛下消了怒火,还为自己赢了一个封号…”

【V24】芊芊VS姚汐(一更)

正月三十,艳阳高照,冷风里多了一丝暖意。

恰逢魏嬷嬷放假一天,楚芊芊难得得了空闲,想上街转转。

丹橘为楚芊芊系了氅衣,拿了幕篱,打算出门。

这时,二小姐和三小姐来了。

从前丹橘对她俩是漠视,现在简直是有些厌恶了。

“二小姐,三小姐。”不咸不淡地行了一礼。

一个丫鬟罢了,二人不怎么在乎,看也没看丹橘,便走过去挽住了楚芊芊的胳膊。

“大姐姐。”二小姐甜甜地说道,“大姐姐今天天气好好,我们一起去游湖怎么样?”

三小姐轻轻地附和道:“大姐姐,你还没带我们出去玩过,就玩一次,好不好?”

楚芊芊不着痕迹地抽回被她们抱着的胳膊,问:“到底什么事?”

二人看了彼此一眼,三小姐性子绵软不敢呛声,二小姐眼波一转,笑盈盈地开了口:“其实,不算什么大事。就是那个…那个那个…”

挠了挠头,道,“那个姚小姐想跟你谈一谈。”

楚芊芊没表态。

三小姐忙又帮腔:“小汐姐姐不是那样的人,我想你们之间一定有什么误会,大家直接一点儿把话题摊开了说吧。”

瞧瞧瞧瞧,这就是与自己有血缘关系的妹妹,那声小汐姐姐喊得叫一个亲热。

丹橘掸了掸手中的幕篱:“大小姐,外头还有事儿呢!”

二小姐这才注意到丹橘,瞪了丹橘一眼,又上前搀住楚芊芊的胳膊:“大姐姐,你就答应我们一回吧,跟她谈谈,她只是想当面跟你道个歉,你看她诚意如何吧,若是能原谅就原谅,不能原谅也没关系,大不了,我跟三妹再也不与她来往了。你…你不用担心她害你,大家都知道我们跟你一块儿出去的,她本来就是戴罪之身,要再敢罪加一等,就是神仙也保不住她的。”

这个脑子只比绿豆大一点儿的妹妹如何会说如此无可挑剔的话?怕是姚汐教的吧。不过有一点她没说错,只要她与姚汐一块儿出了事,所有人都会认为是姚汐的责任,姚汐没这么傻,那么姚汐约她出去是想干什么呢?

楚芊芊揉了揉心口,偶尔这里,还是会悸动,不明所以。

她需要,探究出答案。

“好,我跟你们去。”

许是天气太好的缘故,今日游湖的旅客颇多。

沿着河岸走去,可见一艘艘画舫,或大或小,或华丽或典雅,或停靠岸边,或飘在湖心。才子笑声,佳人歌声,琴音笛声,混合着潺潺水声、汩汩风声,给这秀丽河山奏了一曲惹人愉悦的盛世帝歌。

“阿郎走…阿郎几时归…阿郎几时回…明月天涯…此生尽头…”

不远处,飘来女子悠扬婉转的歌声。

像是看到她终日期盼情郎的相思,又像是听见她等来情郎战死沙场的哀思,那股撕心裂肺的疼痛,把不少青年才俊都给唱哭了。

“那是谁呀?唱得真好!”

“好像是怡红楼的曼娘子。”

“怡红楼早没了,人家现在是正儿八经的生意人。”

“沦落风尘多年,怎么也攒下不少银子,下半辈子是不愁了。”

“不愁?一个女儿家,打那种地方出来,谁还敢要?吴兄若是不嫌弃,来一出英雄救美怎么样?”

才子们你一言我一语,将曼娘的歌声掩了下去。

曼娘是首饰铺子的掌柜,怎么会有闲情逸致来泛舟唱歌呢?

楚芊芊疑惑了一下,但终究与自己无关,并未放在心上。

很快,一行人,楚芊芊、二小姐、三小姐,并各自的丫鬟踏上了早已等候多时的画舫。

姚汐坐在画舫的雅间内,见到她们来,起身,微微一笑,行了一礼:“你们来了。”

三人回了一礼,被她迎上座位。

“快!三位小姐爱喝茶奶,快去烹一壶茶奶!”她吩咐菊青。

菊青去了。

这是诸葛琰的及冠礼后,楚芊芊与姚汐的第一次会面。

但相较于以往任何一次,二人都从对方身上感受到了极为陌生的信息。

姚汐自不用说。

而楚芊芊,从踏上画舫的那一刻起,便有种不大舒服的感觉,坐下来后,这种感觉越发明显了。

“楚小姐,你怎么了?”姚汐看着她突然变得苍白的脸色,关切地问。

“没事。”楚芊芊神色无波地说。

二小姐、三小姐相互给了对方一个眼神,随即起身,二小姐道:“我去看看菊青的茶烹好了没?”

三小姐跟着道:“我也是我也是!”

二人离开。

姚汐将推了推面前的桂花糕和蜜柚,温声道:“听二小姐和三小姐说,楚小姐很爱吃这些东西,不要客气。”

楚芊芊说道:“不了,我现在不爱吃蜜柚,也不爱吃太甜的。”

姚汐埋在宽袖下的手一握,笑盈盈道:“我倒是很爱吃了,看吧,人都是会变的,还变得如此之快。要不是模样没变、声音没变——”

讲到这里,姚汐意识到自己太操之过急,险些说漏嘴,又眼神一闪,岔开了话题,“是我央求二小姐、三小姐约你出来的,还请你别怪罪她们。”

“嗯,不会。”楚芊芊答得很爽快。

虽从菊青那儿听了不少关于楚芊芊的描述,可真正见了她,姚汐还是觉得不够了解她,好在,她应该也是不了解她的吧。这一局,她在暗,而楚芊芊在明,谁的胜算更大,毋庸置疑了。

只是,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要慢、要缓、要不被差距到异样——

“你在想什么?”

楚芊芊甫一开口,姚汐吓得身子一颤,否认道:“没…没想什么。”

真是的!才刚见一会儿就走了神,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人总是要变的,尤其死过一次的人,若还是像前世那么傻,就活该再死一次了。

一念至此,姚汐彻底冷静下来了,垂下眸子,幽幽一叹:“好吧,既然被你看出来了,我便直说了。”

抿了抿唇,仿佛很难看的样子,“我知道我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我不该…因为怕死就抢了你功劳,更不该在事后不主动向你坦白,还…还明知你有危难,却阻止世子去救你。我承认,我很过分!我不想说不奢求你原谅的话,因为我…希望你能原谅我。”

楚芊芊单手托腮,道:“你背台词,背得不好。”

姚汐面色一变,嘴硬道:“我说的是真心话,我不想坐牢,不想被砍头,不想给家族蒙羞!我跟你一样,有一个很疼我的娘亲!有两个很黏我的小孩子!我要是死了,他们…会伤心的!我不想让他们伤心!我后悔了!真的后悔了!如果再给我选择的机会,我一定不会抢你功劳!我哪怕是死,也会跟明郡王说实话!”

“那样,你也是死,你就不怕他们伤心了?”楚芊芊果断抓住了她话里的漏洞。

姚汐的面色再次一变,难怪能在京城名声大噪,单是这份细腻心思,就是她以往所没有的。不过没关系,以往没有不代表以后没有,她还年轻,还来得及学习,还来得及犯错,也来得及补过。

“又被看你看穿了,好,是,我…我贪生怕死!为了活命,我可以不择手段,但…这是我的错吗?如果当时被抓包的是楚小姐你,你又能做得比我好吗?”

楚芊芊想了想,摇头:“我不能,我不会撒谎。”

姚汐的喉头哽咽了起来:“那你…能原谅我吗?”

楚芊芊还是摇头:“不能。”

气氛,一下子跌进了冰冷的谷底。

姚汐戚戚然地哭了起来,但其实,内心,一丝哀伤都无,因为这样的结果,是她预料之中的啊。

哭了好一会儿,发觉楚芊芊越来越没精神,纳闷地眨了眨眼,以为她饿肚子,将糕点全部推到了她面前:“吃点东西吧,楚小姐。不用担心有毒,以你的医术,什么东西看不出来闻不出来?”

楚芊芊捏起一块糕点,想要放进嘴里,却“呕”的一声吐了起来。

守在门口的丹橘听到动静,二话不说拉开门奔了过来。

“小姐!小姐你怎么了?”她扶住楚芊芊,焦急地问。

楚芊芊无法给她回答,只对着痰盂,“呕——呕——”吐个不停。

丹橘眉头一皱,恶狠狠地瞪向了姚汐:“你又对我家小姐做了什么?”

姚汐辩解道:“我能做什么?全天下都知道我跟她水火不容,我请她出来游玩,她出了事,第一个被怀疑的对象就是我!我比你们任何人,都不希望她有事!”

丹橘冷冷一笑:“这可不好说!你不是勾搭上王爷了么?有王爷保你,你便是杀了人又怎样?”

一激动,连“勾搭”这么不入流的字眼都出来了。

姚汐定定看着这个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丫鬟,气得发抖:“你爱信不信!我没干!没什么好心虚的!”

菊青与二小姐、三小姐原本在隔壁烹茶,烹着烹着,听见这边吵起来了,忙放下茶具走来,却发现跟姚汐大吵大闹的不是楚芊芊,而是丹橘。

丹橘只是一个丫鬟啊,竟然敢跟小王爷心尖儿上的人叫嚣,这也太…

三人面面相觑。

还是菊青先开了口,菊青行至姚汐跟前,一副扶着姚汐的架势:“有话好好说,不要吵,吵来吵去也没用,我去问问船上有没有大夫。”

这间画舫,被姚汐包下来了,有大夫的可能性不大,但好歹讲出来是一种心理安慰。

丹橘将已经吐完、整个人都陷入脱力状态的楚芊芊抱进怀里。

“小姐!小姐你哪里不舒服?你告诉奴婢啊!小姐!”她哽咽着问。

楚芊芊靠在她身上,轻轻说道:“我好像…晕船。”

姚汐蓦地一怔,她可不记得自己有这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