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是她自带的?

在来之前,楚芊芊的确不知自己会晕船,她不记得前世的经历了,自然,也不晓得前世的忌讳了。

但现在,船已驶入了湖,又是顺流而行,眼看着风渐大,返回岸边,需要两倍以上的时间。

姚汐拽紧了拳头,道:“画舫上有厢房的,先扶楚小姐回厢房,那个…有没有什么…是治晕船的?”

楚芊芊有气无力地阖上眸子:“熬碗姜茶给我。”

“好!”姚汐应下,忙吩咐二小姐、三小姐帮着丹橘将楚芊芊扶回了厢房。

楚芊芊晕船太厉害,不过是半刻钟的功夫,头脑便昏昏沉沉,眼睛也有些睁不开了。

每一次浪涛打来,都像是把她给拍到了天上,又重重地落回地上。

丹橘看着她越流越多的冷汗,心疼不已:“小姐,你撑住啊。”

楚芊芊听不太清,听什么都像是她在水底,别人在书面,隔了厚厚的水帘,什么声音都像被放宽、放浑厚、放缓慢了。

二小姐、三小姐守在门口,偶尔瞄一眼屋内的状况,次次都吓得心惊肉跳。

说实在的,那么彪悍的一个人,说倒下就倒下,真是让人难以置信啊。

“二姐姐,大姐姐会不会死啊?”三小姐缩着脖子,战战兢兢地问。

是她们叫大小姐出来的,大小姐要是死了,夫人一定会撕了她们的。

二小姐拍了拍起伏不定的胸口:“应该…不会吧!就晕个船还能晕出好歹来?”

“能的能的,我听我的奶妈妈说,她丈夫就是晕船晕死了。”三小姐吓得快哭了,“怎么办呀?要是夫人知道我们把大小姐害成这样,会杀了我们的…”

保护自己的孩子,这几乎是本能,不管多么懦弱的人。

二小姐心慌意乱:“她应该…没那么倒霉吧!”

我们应该没那么倒霉吧…

“快点儿!熬碗姜茶给我!”姚汐一边走进小厨房,一边吩咐。

菊青正在与厨子打听船上有无大夫,厨子道:“没,咱们船上没配备大夫,那姑娘是什么情况?是旧疾犯了,还是晕船呀?”

菊青走得快,没听到楚芊芊说晕船,一时愣住。

“她是晕船,你们有晕船药吗?”姚汐走了过来。

厨子行了个不达标准的福礼,说道:“药…没有,我们可不敢随便给人吃药。但小食是有的,很多客人,吃了小食就不晕了。姑娘请稍等。”

说着,搬来凳子,踩着凳子上去,拉开顶头的柜门,取出一个小陶瓷罐子。

“这是干话梅果子,腌过的,老管用了!比姜茶管用!”他下来后,说。

姚汐拿在手里掂了掂,不知想到什么,问:“这是用什么做的?”

“梅子啊!就跟现在很时兴的梅子酒一样,都是梅子!”

梅子酒她听过,但那无非是发酵罢了,加的料不多,但腌的梅子,放了盐、糖,或许还有些别的,万一…

姚汐笑了笑,应该不会有那个万一的。

姚汐把厨子的话如实转达了:“姜茶也有,梅子也有,你看给她吃哪种比较好吧。”

丹橘警惕地扫了姚汐一眼。

姚汐苦涩一笑:“担心我下毒啊?”

用新勺子舀了一口姜茶喝下,又倒了半碗出来,让二小姐、三小姐也喝了。

有那么一瞬,二小姐、三小姐还真怕姚汐会毒死她们,可平时拿人家东西拿多了不大好意思拒绝,便心存侥幸地安慰自己,应该不会有毒、应该不会有毒…

安慰着安慰着,喝进肚子里了。

随后,姚汐又叫丹橘挑了颗梅子给她。

丹橘挑了,给她,然后也给了二小姐、三小姐。

二小姐、三小姐硬着头皮吃下了。

好在,这三人,都完全无恙!

但丹橘仍不放心,万一她们三个是吃过解药的怎么办?

她又自己试吃了姜茶与梅子,确定它们确确实实是干净无毒的,才又喂给了楚芊芊。

楚芊芊晕乎得太厉害,姜茶很难喂进去,丹橘只能挑了颗大梅子,又怕她不小心咽下,先去了核才塞进她嘴里。

一刻钟后,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啊——”三小姐一手捂住嘴,一手指着楚芊芊的手。

丹橘低头一看,就见自家小姐的手背上,不知何时起了一颗一颗的小红点。

“啊——还有脖子!脖子!”三小姐尖叫。

丹橘再看,自家小姐的脖子上果然也起了好多小红点。

她又捋起她袖子,拉开她衣襟,天啦,满满的…全是小红点!

“啊——”三小姐吓得一屁股跌在了地上!

姚汐与二小姐跑过去,想一看究竟,却被菊青拦在了一米开外。

菊青使了个眼色,小声道:“别过去,谁知道是什么病?”

长在身上的,一般都是会传染的。二小姐后退两步,抵上了门板。

姚汐眸子一眯,盯着楚芊芊的脸,问:“丹橘啊,你家小姐出门的时候有没有什么不舒服?”

丹橘的眼泪掉下来了:“没!她出门的时候儿好好儿的,活蹦乱跳的,身上也没长东西!”

言及此处,忽而顿住,犀利的眸光射向了姚汐,“是不是你给她下毒了?”

姚汐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拜托你讲话用点脑子行不行?除了冤枉我还是冤枉我!你看,你也知道的,楚芊芊只要出事就会算在我头上,我难道还嫌自己身上的罪孽不够重吗?再罪加一等,我还有活命的可能?”

是,这个道理,丹橘懂!

“可是…”

“可是什么?她吃的,我们都全都吃了,她喝的,我们也全都喝了,而除了她之外,我们所有人,包括你在内,全都没事!你倒是说说看,我怎么下的毒?”姚汐毫无畏惧地说。

她没下毒,的确没有,便是到了官府那里,她也无罪!

突然,不知是谁,低低地问了一句,“她不会是得了天花吧?”

天花,劣性传染病,传染性极强,死亡性极大。

人群,呼啦一下散开,又呼啦一下退后了。

【V25】游湖,发病(中)二更

画舫在湖光山色间穿梭,一名姿容艳丽的女子端起酒杯:“陛下,我敬您一杯。”

山河壮、美人娇,心情,自然好。

陛下接在手中,一饮而尽:“禧嫔坐吧,不必老站着。”

“多谢陛下。”年轻貌美的禧嫔走到陛下左手边。

右手边明明有空位…

她好似没看到。

惠贵人起身,给禧嫔让了座,又从后方绕过去,坐在了陛下右手边的空位上。

嫔比贵人尊贵,坐左手边无可厚非,何况禧嫔是喀什庆人,原就高了汉人一等。

惠贵人懂,笑着,吃起了蜜柚。

陛下回头看了一眼,问她:“安贵人还在晕船?”

惠贵人微微一笑道:“回陛下的话,安妹妹是有些水土不服,睡一觉便没大碍了。”

陛下又吩咐身后的内侍:“给安贵人送些酸梅子和姜茶过去,午膳别叫她,炖点清粥,她什么时候醒了再吃。”

内侍福着身子应下:“是,奴才知道了。”

陛下想了想,又道:“算了,朕去看看她。”

内侍侧身,让出道来。

惠贵人、禧嫔站起身,行礼恭送陛下。

陛下满意地看了看她们,和颜悦色道:“你们玩吧,难得出宫一趟。”

像个大家长对孩子的口吻,但其实,他也就才三十出头罢了。

禧嫔扬起天姿国色的脸,甜甜一笑:“好的,我和惠妹妹在这儿赏湖。”

惠贵人温柔地弯了弯唇角:“我可能没办法陪禧嫔姐姐了,祭祀的经文还没抄完。”

出来玩你还带了经文抄录?真是好勤奋啦!

禧嫔暗暗白了她一眼!

陛下抚了抚惠贵人的肩膀,宠溺地说道:“难得你这么上心,也多注意身子,别熬坏了。”

惠贵人含羞带怯地点头:“臣妾省得,陛下快去看安妹妹吧,安妹妹这会子怕是难受着呢。”

道了声“好”,陛下含笑去了安贵人的厢房。

惠贵人叫人搬来案桌,铺了文房四宝,开始在阳光下抄写经文。

她不是那种貌若天仙的女子,但她就是有种淡然的、云卷云舒的书香气质。

不远处,禧嫔一边饮茶一边偷瞄着她。

在不知翻了多少个白眼后,禧嫔问:“谁做出的茶奶?”

在喀什庆,父亲请了人教习她汉族文化,比起背四书五经,她更讨厌吃茶。那么苦、那么涩,哪像人吃的东西?不过跟奶和糖一块儿烹煮之后,倒是别有一股清香清甜又爽口的味道,让她天天吃她也是乐意的。

宫女轻声道:“听说,是个姓楚的汉家姑娘。”

又是汉人!

禧嫔冷眼睃着惠贵人,随手将茶杯搁在了桌上:“难喝死了!不要再让本宫喝这些不干不净的东西!”

“是。”宫人唯唯诺诺地应下。

那边,惠贵人抄完一卷经文了。

小丫鬟自豪地说道:“小姐的字就是漂亮,难怪连陛下都赞不绝口,非得让小姐抄几卷经文供上了。”

惠贵人笑着摇了摇头:“我的字,只得其形,不得其神,切不可骄傲自满。”

小丫鬟诧异地歪过脑袋:“小姐你都练了十年了,还不得其神韵吗?”

惠贵人云淡风轻地笑道:“形,靠勤奋就能得到,但神韵,却是非天赋而不可得之。我纵然再练个十年、二十年,也还是无法写出端敏皇后书的一分神韵。”

只可惜红颜薄命,不然,她真想拜读到她门下…

思量间,禧嫔慢悠悠地走了过来:“惠妹妹写完了么?写完了,就一起进去看看陛下和安妹妹吧!”

惠贵人行了一礼,道:“这…不太好吧?陛下在陪安妹妹,我们就这么进去,会不会打扰?还是别去了,陛下要见我们,一定会召见,没召见,应该是不希望我们贸然去见。”

禧嫔的眼波一动,笑道:“快到午膳的时辰了,我去问问陛下想吃什么。”

还是去了!

惠贵人没跟过去,返回案桌旁,继续抄写经文。

突然,斜对面的画舫上传来一声尖叫。

“啊——”

惠贵人手一抖,墨汁洒在了新铺开的纸上。

她撤了这张,铺了一张新的。

“啊——还有脖子!脖子!”

惠贵人的手又是一抖,又将墨汁洒在了纸上。

惠贵人蹙眉。

小丫鬟眼疾手快地给换了新的,并朝那画舫望了过去。

惠贵人等了半天,没再等到尖叫,松了口气,落笔,写字。一句话还没写完,又听得一声“啊——”,惠贵人心烦意乱,丢了笔!

“那边是怎么回事儿?派个人去看看,别扰了陛下清静!”她蹙眉吩咐。

她眼下圣眷正浓,别说普通内侍,便是陛下的贴身公公也得给她几分面子。她一声令下,立刻有内侍放下小船,带了两人朝对面划去了。

“糟糕!他们发现我们了!该死的娘们儿,没事叫什么叫,害得我们也北方发现了!”

另一艘画舫内,一名黑衣暗卫警惕地将手放在了剑柄上,一边说着,一边随时准备出手。

欧阳珏放下竹帘,如老鹰一般犀利的眸光,透过两块竹片的缝隙中,射向了越来越近的小船。

“怎么可能呢?我们行踪这么隐蔽,他们怎么会发现我们?”

话虽如此,他还是扬起了手。

眼看着小船越靠越近,他握着剑柄的手也越来越紧。

“一、二、三!动…”

“手”字未说完,就见那船方向一转,朝他们旁边划去了。

“你胡说!我家小姐才不是得了天花!你再敢乱讲,我死了撕了你的嘴!”

丹橘搂紧已完全陷入昏迷的楚芊芊,厉声呵向一个洒扫的丫鬟。

那丫鬟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哪里料到丹橘的反应这么大?瘪了瘪嘴儿,叛逆地哼道:“天花就是这样子的!我们村儿里的刘大娘和乔二伯,都是得天花死的!那疹子,跟你家小姐身上的一模一样!”

丹橘气得抓起还有半碗汤药的碗,朝那丫鬟砸了过去!

“你还说?叫给你我滚,聋了吗?”

丫鬟躲避不及,的额头被砸了一个大包,又恼火又委屈,便也越发硬气:“她就是得了天花!天花天花天花天花天花天花天花!”

内侍一来到门口听到的便是一长串的“天花”,吓得身子一僵,不敢再上前面。

姚汐察觉到了身后的动静,侧过身,就见一名面向阴柔、商贾打扮的中年男子带着两个模样清秀的小少年,一脸戒备地站在不远处。

而船夫,站在更远处,都不敢过来。

这一行三人,想必大有来头。

内侍习惯性地扬了扬手,一扬,才发现今儿随陛下微服私行没带佛尘,清了清嗓子,问:“得天花了?”

洒扫丫鬟偷瞄了丹橘一眼,嘴硬道:“一身的红疹子,不是天花是什么?”

红疹子,是普通人用来判断天花的主要特征之一。

内侍听了洒扫丫鬟的话,朝着床边看了过去。

他不是正常男人,伺候宫妃伺候久了,也忘了男女之分,审视的眸光,毫不掩饰地落在了楚芊芊的脖子甚至微微敞开的胸膛上。

丹橘一把拉过被子将楚芊芊捂了个严实,并厉声呵斥道:“看什么看?我家小姐的身子是你能随便看的吗?”

内侍怔了怔,随即了然,见她年轻,又护主心切,没怎么生气:“唐突了,我只想看看你家小姐是不是得了天花?”

“当然不是!”丹橘想也没想便脱口而出。

内侍又看向一旁,还算冷静的姚汐:“真的不是天花?”

姚汐垂眸,捏了拳头道:“应该…不是吧,她…没这么倒霉吧。不过我也想不通她是怎么了,明明我们一起和、一起喝,我们全都没事,她却变成这样。你是哪艘船上的呀?你们船上,有没有大夫?给楚小姐看看吧!”

“楚小姐?”

听完禀报,惠贵人的眸光颤了一下,“可是楚侍郎家的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