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收。

常伯伯拍了拍我肩膀:“七殿下正是长个子的时候…”

后面的话,没了。

可就是这么简简单单一句话,戳中了我的软肋。

七殿下与刘姑娘的份例银子加起来,比我们这几个低贱宫女都不如,伙食方面更不用说,厨房的那些家伙可不是吃素的,即便新调任的常伯伯,也没法子立刻与他们翻脸,毕竟他们的背后,盘根错节地连着皇宫,一不小心触了哪位主子的逆鳞,我们好不容易有了一丝好转的逍遥日子便要华为须有了。

这钱,一定是常伯伯自己的。

不该收下,明岚你不该收下!

七殿下每天都吃不饱饭,还三天两头受伤,明岚,收下!

“常伯伯,我再多酿些梅子酒给你啊!”

最终,我还是妥协了。

但我其实更想说,常伯伯,我以后赚了钱还给你啊,可作为一个比医女还不如的宫女,我这辈子怕是都还不清常伯伯的钱。

常伯伯慈祥地摸了摸我脑袋,他很喜欢做这个动作,我也非常享受,它能让我想到家中的父亲,虽然父亲卖了我,不过我想,父亲心里也是很痛的。

那坛被我埋在梅树下的梅子酒,就是想等出宫之后送给父亲的。

我笑着告别了常伯伯,然后去找了素蓉、莲蓉与白蓉。

莲蓉不在,她陪七殿下练剑去了。

莲蓉明明最笨,前一秒接的任务下一秒就能忘,长相嘛,也属于特别能辟邪的。可偏偏这样的她,被七殿下选成了间歇性的贴身侍女。

为什么是间

为什么是间歇性,因为七殿下习惯独处,除了偶尔需要谁打打杂之外,他基本上不用别人服饰的。

所以说,莲蓉的工作其实比我还轻松啦!

我把常伯伯的银子分了些给她们,白蓉犹豫了一下,素蓉却道:“不了,既然是让你给七殿下补身子的,你就买些好吃的给七殿下吧!”

白蓉也连忙附和:“对对对!把钱花在七殿下身上,我们没意见哒!”

我又等莲蓉回来,问了她的意见,她与二人一样。

不仅如此,素蓉还把自己的体积银子拿了出来:“七殿下个子高了,我看今年的冬衣还是按去年的尺寸做的,再给七殿下买些好的面料吧!”

“可是你…家里的姥姥怎么办?”我问。

素蓉比我还可怜,我起码有爹娘和弟弟,她却只有一个双目失明的姥姥,为怕姥姥无人照料,她都是把钱寄给族人,让族人代为照看的。

素蓉的眸光慢慢暗了下来:“她…上个月过世了。”

我握住素蓉的手:“节哀。”

莲蓉把我放在了我按在素蓉的手上:“节哀。”

白蓉抱住素蓉脖子:“别伤心,以后我们就是你的亲人哒!”

素蓉含泪一笑:“好。”

这之后,莲蓉与白蓉也奉献了一些自己的私房钱,不过由于她们有亲眷要养活,素蓉只允许她们拿出一半。

“七殿下的剑柄好像磨损了,如果能买个专用的套子就好啦!”莲蓉说。

“七殿下的书好少哦!给他买些回来吧!”白蓉说。

我想了想:“七殿下喜欢吃糖!我买糖吧!”

素蓉、莲蓉、白蓉:==

我不会告诉她们,我没钱,不过…七殿下上次送给我的麦芽糖,我还没吃!

那个少年或许永远不会知道,以他为核心的我们,慢慢行成了一种牢不可破的关系。

离开上阳殿后,我找常伯伯要了出宫的对牌。常伯伯做总管就是好哇,出宫什么的,简直方便得不要不要的!

但我不好说这些钱是怎么来的,刘姑娘是个心思特别细腻的人,我怕她有思想负担,于是说道:“刘姑娘,我有个老乡在京城开了酒庄,我把我酿的酒放他那儿卖卖,看能不能有生意。若有,我就办些年货回来!”

我是她的宫女,我的钱就是她的钱,这是铁的定律,拿我的钱,没关系的嘛!

刘姑娘微微愣了一下,耳后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那…你那个朋友的酒庄…卖不卖糕点?”

啥?

刘姑娘腼腆地笑了笑,她可是很少露出这种笑容哦,真是美得我一颗心都快化了。

“我闲来没事,做了几样糕点,不是什么好材料,就是榆钱。”她轻轻地说。

榆钱啊,它的叶子可是好东西,我们家乡闹饥荒时,就爱吃它了!

可是它太普通了,在满是权贵的京城,这种白送都没人要的东西,肯定是卖不出去的。

不过也没关系,反正我的酒一定能卖出去的。

我对师父的配方非常有信心!

原本是为了宽刘姑娘的心脱口而出的谎话,说完就发现其实是一条可行性相当高的好策略!一旦酒卖出了,我们就更有钱了!

到时候,所有人都能过上好日子了!

刘姑娘给了我两个食盒的糕点,外加一份采购清单:“要是能卖出去,麻烦你按照上面的买一下。”

麻烦我?

刘姑娘真是我碰到的最温柔可亲的主子!

原本只想给七殿下买东西的我,突然有了给刘姑娘也置办一些的打算。

黄昏时分,我抵达了闹市。

关于老乡开酒庄的说法其实不完全是吹牛,只不过,他不是我的老乡,是我师父的。

师父在世时,我有幸随师父来这儿吃过一次饭,那时,我便听到酒庄的老板找我师父讨要梅子酒喝,还说愿意花重金买下梅子酒的配方。

师父不同意。

“那是我很珍贵的东西,我只想酿给最珍视的人喝。”

师父是这么回答的。

师父心中,一定有个非常重要的人,我想。

会是我吗?

嗯,八九不离十就是哦!

因为师父是个单身汉!

我是他唯一的亲传弟子,相当于他半个女儿!

有些跑题了~

我来到盛德酒庄,报了我师父的名讳,很快,盛老板便下来了。

这是一名身材削瘦、长着山羊胡的老人,一日里,大半时光是醉的,看到他,我总联想到李白,虽然,他一首诗都做不出来。

“盛伯伯!”

我扬起甜甜的笑容,甜甜地唤了一声。

盛老板没与常伯伯那样拍我的肩膀或摸我的脑袋,不过他亲自接过了我手中的酒坛与食盒,还含了一丝责备地道:“你呀你,走过来的吧?真是!都不晓得雇车!走断你的腿活该!”

听着他的唠叨,我不仅不恼,反而有种远行了一阵子,回到家,被家长接过行礼、被家长责备的细小感动。

等我满二十五岁,我一定要背个大大、大大的行囊回家,让父亲把它从我肩上卸下来。

盛老板把东西放到柜台上,累得够呛的他领着我坐到了对面,一边摇着扇子一边给我倒了杯茶:“真是的,来看盛伯伯就来看呗,带那么多礼物做什么?”

我:(⊙o⊙)

------题外话------

为什么要从这么前面写咧?因为它与后文有莫大的关系哇!有米有读者已经看出来了咧?

师父认识的人都棒棒哒!

番外很暖心吧!

没有勾心斗角哟!

番外03

“这…这是…”我难为情地张了张嘴,“那些…是我想放在盛伯伯这里卖的,这个…这个是送给您的。”

说完,我把一块做工精致的桌布递给了盛伯伯。

我绣工不怎么好,合素蓉、莲蓉白蓉三人之力才绣了一副成品,原本是打算送给母亲的呢,眼下临时抱佛脚送给盛伯伯,虽有些牵强,不过到底也是一片心意——

我打量着盛伯伯的脸色,盛伯伯并未露出那种令我尴尬的失落,愣了愣之后,爽朗地笑了:“果然是你师父教出来的徒弟哇!”

这话…是褒还是贬啊?

盛伯伯问了一些我在皇宫的处境,得知我只是受了一点小小的牵连被贬入行宫,松了口气:“唉,我早劝过你师父,皇宫不是人呆的地方,他偏不听,这下好了,把命给搭进去了!”

我不知道怎么接话。

盛伯伯又道:“明岚啊,你师父他…到底犯了什么错?”

我抿了抿唇,有些犹豫。

盛伯伯说道:“以我对你师父的了解,你师父不是那种会御前失仪的人。”

师父的死因,官方说辞是师父御前失仪,冲撞了陛下。

但事实…并非如此。

只不过师父临死前交代过我,不要将此事张扬出去,哪怕对最亲近的父母。

盛伯伯是好人,我不想把他卷进来。

整理好情绪,我说:“说来,也是我的错,我那天因医术的问题与师父发生了一些争执,师父气闷,喝了点小酒,才会冲撞了圣驾。”

我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愧疚,虽然我不清楚我的表情是不是真的演出了愧疚。

盛伯伯看了我一眼,拍拍我肩膀,没说话了。

这个短暂的小插曲带来的颓然只持续了一会儿,盛伯伯到底是个看得开的,马上叫人上了一桌好菜。

看着香喷喷的烤鸭、粉蒸肉、糖醋排骨,还有我最爱的白切鸡,我有些舍不得下筷子。

七殿下每顿的定量是两荤一素一汤,实际上,荤菜是绝对没有的,偶尔给用几滴猪油就不错了。

刘姑娘的定量也是两荤一素,没有汤,与七殿下的伙食一样,常年见不着肉沫子。

我们四个宫女的伙食就更不用说了,厨房那些老家伙,恨不得连烂菜叶子都不给。

想当初在皇宫的时候,我虽是医女,每顿也能跟师父蹭个足料的四荤两素——

行宫的日子太贫苦了。

贫苦到我多吃一块儿肉都有负罪感。

盛伯伯大概是猜到了我的处境,尽管我告诉他刘姑娘待我很好。盛伯伯笑了笑,说道:“放开肚子吃!喜欢吃什么,我再给你备一份新的带回去!”

连吃带拿,这可不行!

“盛伯伯,我不饿,我是吃了饭才出宫的。”

好吧,我矫情了,肚子快咕噜咕噜叫了。

但…真的不好意思啊!

若常伯伯这样倒也罢了,好歹我能近身伺候,洗衣服烧水做饭整理房间,我换不起钱我做苦力行不行?盛伯伯这儿…谁知道下一次还有没机会来?

我低估了生意人的眼力。

盛伯伯哈哈一笑:“好啦好啦!别跟我见外了!只许老常对你好,不许盛伯伯对你好哇?”

“嗯?”我眨了眨眼,困惑地看着他,“您也认识常伯伯?”

盛伯伯促狭一笑:“他是个大酒鬼!京城的酒庄,谁不认识他?我跟你师父还有他,我们仨儿,还一块儿喝过酒呢!那时,你还没入宫…”

在盛伯伯声情并茂的“回忆”里,我心头的局促一点一点消散了。

盛伯伯开的是酒庄,不过近年来酒庄生意不大好做,他索性改成了饭馆,就是给客人喝的酒全都是自家酿的。

很荣幸,我的梅子酒与刘姑娘的糕点就在这样的情况下卖出去了。

然而卖出去的结果令我瞠目结舌!

“梅子酒卖了五两银子。”盛伯伯说。

“哇!”

我高兴坏了,梅子酒成本低(梅花与梅子全都是行宫现成的),只花了些时间(工作时间翘班),随便卖个几百文我就要告爹爹告奶奶了,谁料竟卖了五两银子!

五两银子可以做些什么呢?

把消费档次降低一点的话,可以给七殿下从头到脚买两套衣裳…的布,还可以买十斤牛肉(七殿下不爱吃猪肉,常伯伯悄悄送给我的猪肉干,我悄悄塞给七殿下,他一口没吃),再加常伯伯与素蓉三姐妹给的钱,我们还能买点年货!

至于更多的,还是不太够。

不过没关系,我争取在年前再酿出一些酒来卖,凑够五十两的话,我们就能过个不挨饿受冻的年啦!

盛伯伯把一盘银子递到我手边,我数了数:“咦?怎么有二十五两?不是只卖了五两吗?”

盛伯伯笑道:“你做的糕点很好吃啊,他们都抢着要,我说价高者得,有人就出了二十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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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师父的独门秘方…被刘姑娘给秒杀了么?

谁那么土豪啊?

几块糕点就给了二十两!

我小心翼翼地收好属于我的那份,把另一份递到盛伯伯面前:“请盛伯伯允许我下次再来。”

用了人家地盘与渠道,给人家分成是应该的。

盛伯伯没推辞。

伯没推辞。

我松了口气,他若推辞,我下次一定不好意思过来了呢。

我想着还有东西要买,起身告辞。

盛伯伯要把他的马车给我用,考虑到钱多了,买的东西也相应增多,我笑着接受了盛伯伯的好意。

车夫是个十分年轻的小伙子,许是年纪相仿的缘故,我买东西时他还会帮我拿主意。

比如,他会告诉我,最贵的布在白云庄,那是权贵们去的地方;最便宜的布在清河坊,那一带在建下水道,马车与行人出入不便,没多少客流,店家为了生存不得不压低价格,质量可圈可点,看你识不识货。识货的话,店家也没法子拿差品忽悠你。

我对白切鸡从切法和吃法很有研究,可对鸡毛就一窍不通了,布料也一样。

好在大顺挺懂布料,一进门,便对几匹摆在显眼位置的料子做了点评,点评的内容我一头雾水,店家却完全被唬住,乖乖地从仓库取了最好的布料来,而且价格…超级实惠!

我高兴地付了钱:“大顺你好厉害啊!怎么这么懂布料?”

大顺腼腆地挠了挠脑袋:“我姐姐是欧阳家的绣娘,有时她忙不过来的时候,我就给她打下手。”

“原来你姐姐在欧阳家当差啊!”

我看这名车夫的眼神,瞬间有了一丝崇拜!

欧阳家谁不知道啊?京城第一大世家,兵权在握,富可敌国,欧阳家三代单传,到了这一代总算有了两个孩子,一个是大少爷欧阳珏,今年八岁;一个是大小姐欧阳倾,今年四岁。

我尚在太医院时,大太监便叮嘱过我们,宫里的小主子甚多,谁都不是我们惹得起的,但若论谁哪个最不能惹,除皇长孙外,便是欧阳家能自由出入皇宫的孩子了。

七殿下还是皇子呢,都不可以自由出入皇宫,可见陛下有多器重欧阳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