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君也不说别的,走到顾瑞同的面前,略低了头上了汽车,顾瑞同将车门“啪”一关,自己走到汽车的前面,上了前座,另有四个侍卫站着车边踏板上押送着,一路就去了。

枫台因是在玉霞山下,有些风大,即便是这样的夏日,官邸里依然透着些清冷。庭院里特别的敞净,种着些松柏枫木,郁郁葱葱地铺开了大片的树荫,另有些千叶石榴摆在小池塘边,自有些小鱼儿在招展的大叶下自得地游着。

顾瑞同就在值班室里,才喝了几口茶,就听得楼上门响,他走出来一看,就见陆军部的政治部主任走下来,看来那边公事已经完毕了,他这才上楼走到虞昶轩的办公室里去,那门虚掩着,他叫了声“五少。”推门进去。

虞昶轩手里正拿着个卷宗在那里看,抬头看顾瑞同走进来,把卷宗随手往桌上一扔,笑着道:“你看,又是一场龙虎斗,这期南明的入校生里倒有一大部分是牟家的人,看来牟家老头是要跟楚文甫拼上一拼了。”

顾瑞同便道:“我刚才看政治部主任的脸色不太好,看来五少没如他的愿了。”

虞昶轩笑着从一旁的烟盒里抽出一根烟来,那一笑间带着点骄傲的飞扬和得意,“我最烦的就是这政治部的主任了,一天到晚唧唧歪歪跟小妈似的!我就偏不给他这个面子,让他上不来也下不去。”

顾瑞同道:“只怕折辱了他的面子,让钧座知道了……”他口中的钧座正是虞昶轩的父亲虞仲权了,虞昶轩便把那烟咬到嘴里,另拿出打火机来点着了,那烟雾缭绕起来,他看看顾瑞同,一张清隽的面孔上含着淡笑,“顾大哥,你猜我父亲想着什么呢?”

顾瑞同也说不上来,虞昶轩笑一笑,从枪套里拔出自己的佩枪来,枪口冲下,在桌面的全国地图上慢慢地划过,那黑洞洞的枪口在奚水、南淮山这一处停住,这正是江北萧家和南面四大家族所统治的中央政府之间的分境之线。

虞昶轩看着那地图,将烟夹在左手手指间,右手握着佩枪,枪口慢慢地停在了江北萧氏军阀的势力范围上,然而此刻,那片大好河山都在他的枪口之下,虞昶轩抬起头来,淡淡地笑道:“顾大哥,告诉你一句,我父亲曾对你父亲说过,只有这里才算是敌人,非除不可,剩下的都是些废物,让他们闹去!”

虞顾两家两世的生死之交,虞昶轩这一番话,顾瑞同也在自己父亲那里听过,然而今日再从虞昶轩的口中听来,这样的野心与霸气,却依然是让人心惊,顾瑞同定定心神,就见虞昶轩在那里抽着烟,默默地遥望着窗外漫山遍野的枫叶,顾瑞同低了头,道:“五少,那位叶小姐已经在会客厅里等了一上午了。”

虞昶轩转过头来,淡然道:“那就让她继续等着吧!”他将烟蒂扔在一旁的烟缸里,走到一旁去拿挂在墙上的马鞭,转头笑道:“国防部的陈参议送给我一匹好马,下午就在校场驯马,走,我顺便给你开开眼界去!”

顾瑞同看虞昶轩兴致勃勃的样子,犹豫道:“可是叶小姐还在……”这话还未说完,虞昶轩已经转过头来,“废话什么!”顾瑞同忙就住了口,跟着虞昶轩一路走了出去,另外带了几名副官和侍从官,一行人离了枫台,直奔校场去了。

时值上午十点钟光景,江宅里很是安静,江学廷的长兄江学镛早早地就到钱庄里忙乎去了,江学廷自从扶桑回来后,一直就住在后院的小书房里,这会儿才在书房里看了几页书,略有些觉得烦腻,这个时间又太早,他也不好就往叶家去,便抬起头来往窗外看了几眼,院子里就是一棵枝繁叶茂的桂树,叶子之间重重叠叠,遮出一大片树荫来,几只细腰蜂子在叶间嗡嗡地飞着。

江学廷出神地看了会儿风景,忽地微微一笑,脑海里不由自主地出现了叶平君的模样,他心中爱她,自然是无时不思,无时不想,才这样想着,就见一个老妈子走到院子里,朝着书房的窗口喊道:“江少爷,太太让你到前面去呢。”

学廷一听说是长嫂传唤,忙应了一声,收拾了桌上的书,一路走到了前厅去,就听到客厅里传来一阵笑语声,又听到嫂子连声道:“李参谋李太太这真是救了我们了,今儿你若是不跟我说这个讯息,我们家学镛就要吃大亏,昨儿他还说要倒腾一笔大款子到中央银行去买黄金,说什么是一本万利的大好事儿。”

坐在客厅沙发一侧的,正是李伯仁的太太,穿着件柿子红撒金纹旗袍,很是妩媚风流,这会儿却是亲近无比地对江太太道:“这幸好我来通知的早,你们还没买,你想想政府为了回笼货币,抛售公有黄金,又是这样低的价格,天下哪有这样便宜的事儿,这其中自然是有些小牵扯的,说什么黄金债券,政府到最后若是不认,那就是一堆废纸,你们家学镛和我们家伯仁都是朋友,现在更有了五少这一层关系,昨儿伯仁回来就跟我说,只怕学镛要吃亏,让我赶紧来通知一声,这财色二字,不就是个坑人的东西么!”

江学廷就站在厅门口,见自己的嫂子对李太太满眼感激,而李太太眉宇间的诚恳,竟是一幅掏心挖肺的模样了。他正怔着,江太太就看见了他,便露出了难得的笑模样来,对江学廷道:“学廷,你认得的好妹妹,可帮我们家大忙了。”

江太太向来都对江学廷冷言冷语的,这会儿却突然这样的亲切起来,江学廷更是愕然,道:“什么妹妹?”江太太忙就给江学廷使了个眼色,笑道:“还能有谁?不就是平君了,平君真是个有福气的,连带着我们都沾了光了。”李太太这就转头看了一眼江学廷,亲热地笑道:“这位想来就是平君的哥哥江先生吧?”

好物不坚,彩云易散

江太太向来都对江学廷冷言冷语的,这会儿却突然这样的亲切起来,江学廷更是愕然,道:“什么妹妹?”江太太忙就给江学廷使了个眼色,笑道:“还能有谁?不就是平君了,平君真是个有福气的,连带着我们都沾了光了。”李太太这就转头看了一眼江学廷,亲热地笑道:“这位想来就是平君的哥哥江先生吧?”

江学廷厌烦道:“我怎么就成了她哥哥了?”

李太太就笑着道:“早就听平君念叨着有你这么一位哥哥,扶桑留洋回来的,学的还是政法,回来就进了南明军校做学务委员,真真是个少年英才,我早就想见见了,你也是个有福气的,有这样一个妹妹。”

江学廷只觉得云里雾里,就见自己的嫂子笑着道:“依你这么说,五少和平君的事儿,是十拿九稳了?”李太太就凑到江太太的跟前,唇角抿着笑小声道:“那当然是,我给江太太透一句话罢,你们跟虞家,竟是快做亲家的人了,五少对平君姑娘好的那可简直是……捧在手心里都怕摔了,平君姑娘就是闹个小性子,五少都要千哄万哄的,别的不说,前一阵子平君姑娘的母亲病得那样重,还不是咱们五少派人来送医院的,平日里绫罗绸缎,吃喝花用,五少可都全上了心的。”

李太太这般小声,却也正正好好地能让江学廷听个清楚,她顿一顿,又转过头来对着江学廷意味深长地笑道:“我且再说一个,江少爷单单是当了咱们五少的大舅爷,将来还怕没有你的好么,就等着罢。”

江学廷忽然就明白了,再看看笑容满面的李太太,顿时头重脚轻起来,耳边一阵阵嗡嗡作响,竟是茫然不知所措起来,居然转身就往外走,连自己嫂子的一迭声的呼唤都不听,头也不回地走了。

江学廷这样恍恍惚惚地出了江宅,耳旁竟全都是李太太说的那些话,绞的他心里如翻江倒海一般地难受,他只将这几日自己的所见所闻穿起来想一想,果然是有板有眼,顿觉得那一股莫名之气涌上来,他本有些多疑,自小就是个极易胡思乱想作茧自缚的性格,这会儿竟是越想越真,越想越气,走了不到一个时辰,也不用别人费力插嘴造些谣言,他自己就能把那一句“黄金最是无情物,变尽天下女儿心”参了个透。

他不知不觉间走到了繁华的街面上,就见一辆豪华的汽车停在路的一侧,一个小丫环捧着一束花往车窗里送,车窗里就传来一个女子不悦的声音,道:“这是什么糙花,我让你买些黄玫瑰来,谁让你买这样怪里怪气的东西回来了?”

那小丫头就道:“黄玫瑰没有了,二小姐,这花也很好看的,是绣球花。”

陶紫宜就把手伸出车窗,掐了一朵圆滚滚的绣球花来,随手往外一掷,道:“我管它是什么花,我就要黄玫瑰,你给我买去。”那花不偏不倚就砸到了江学廷的身上去,江学廷正在发怔间,随手便接住了那一朵绣球花,愕然地看过来,陶紫宜却“哼”了一声,怒道:“混账小子,看什么看,找死么!”说毕将头一扬,就对前面的司机道:“开车。”

那小汽车便飞快地开走了,江学廷本就没把心思往那车上放,只站在路边,那一双清澈的眼眸里透着一份黯然之色。有黄包车从他的面前拉过去,车子上的铃铛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车夫冲着他喊了一句:“先生,要不要车?”

他却是什么都听不见了,神情恍惚,脑海里更是一片乱麻,不知不觉便将手里那一簇绣球花捏碎了,撒在脚下,半晌,略略地仰头看着湛蓝干净的天空,脸上竟是一片悲壮的颜色,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来。

下午的时候,阳光移了位,照到另一面去,三楼会客室这里就有些阴冷,窗户半开着,远处就是层峦叠翠般的玉霞山,隐隐还有呼呼的风声,仿佛是海潮起伏一般,一阵阵地吹过去了。

会客室里很静,只有摆放在墙边的落地钟,指针一下下地移动着,发出嚓嚓的声响。

桌上的饭菜早就凉了,叶平君只坐在沙发上,脚底一阵阵的发麻,手也是冰凉的,门外时不时地就会传来侍卫来回走路的声音,她转过头去往窗外看着,就见外面的天空是刺目的蓝。她想起很小很小的时候,也是这样好的天气,江学廷拎着竹竿带着她去粘知了,捉蛐蛐,甚至和了泥去堵蚂蚁洞,那时候他们一同上私塾,贪玩误了上学,江学廷就带着她去爬私塾的墙,墙边有一株枝繁叶茂的石榴树,荫荫地挡住了半个墙面,灿烂的石榴花锦簇耀眼,犹如一树盛放的火焰,她坐在墙头上,一手捂着眼睛,一手紧攥着墙上的瓦,只是不敢往下跳,先翻过去的江学廷就站在墙底下朝着她招手,“平君,平君,别害怕,我接着你,你往下跳。”

她慢慢地移开捂着眼睛的手,低着头看墙下的江学廷,他穿着干净的长衫,一脸稚气,伸出手臂,仰着头冲着她喊:“没事儿,没事儿,我伸手接着你,你快跳。”

她也是个淘气的,就壮了胆子,清脆地喊了一声,“学廷,你要接住我。”把眼一闭,下定决心往下一跳,风从耳边呼地吹了过去,原来这一跳,那么一瞬间的工夫,却仿佛是一下子落了那样久,那样漫长的时间……整颗心都悬起来,犹如一脚踩了空,直接栽到了深不见底的黑洞里去……

门忽地一响,接着就是踏踏的脚步声,浑身冰冷的叶平君猛地从梦中惊醒,从沙发上抬起头来,只见窗外已经是乌泱泱的夜色,会客室里亮了灯,顾瑞同领着几个侍卫站在门口,顾瑞同望着平君,客气地道:“叶小姐,五少说他不想见你了,请你回去吧。”

她走出枫台的时候,夜色沉寂,枫台那样大,有侍卫领着她往外走,他站在三楼的露台上望着她,她不知道。院子里开了灯,松柏枫木在鹅卵石铺就的道路两边映下长长的影子,她月白色衣衫在夜风里轻轻地晃着,周围的景物沐在夜色里,都有些黯淡,她却依然光彩夺目,像飞舞的蝴蝶。

他手里端着一杯刚沏好的兰花茶,一面静静地遥望着她,一面慢慢地抬手将茶杯送到嘴边,缓缓地喝下去,茶香芬芳袭人,她的身影终于消失了,那一条路就空荡荡的,只剩下斑驳的树影。

他的心也一瞬间变得空荡荡的,在那里不上不下地悬着,她的身影镌刻在他的脑海里,一颦一笑,一个轻轻的转身抑或是一个淡淡的回眸……

他站在那里,半天都没有动一下。

正是夜色深沉的时候,天空中挂着一弯淡金色的月亮,因长安胡同这一带住的都是平民百姓,一到了这个时间,更是安静,军用汽车缓缓地停住,叶平君才要下车,顾瑞同已经从外面给她打开了车门,平君下了车就往自己的家门走,顾瑞同转过身上了汽车,那汽车很快地开出了长安胡同。

听着那车声远去,叶平君便仿佛是刹那间丧失了所有的力气一般,立即就头重脚轻起来,一伸手扶住了一旁的枣树,一颗乱跳的心这才慢慢地平静下来,听得前面传来一阵脚步声,她这一天担惊受怕的,神经现在还紧绷着,慌忙抬起头来看,却是江学廷。

平君轻轻地松了一口气,“学廷……”

他淡淡道:“你干什么去了?”

叶平君听他的话音竟是透着冷意,心中微沉,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的话,江学廷在这门口等了她整整一天,亲眼看着她下了军车,再兼她此时的表情,更是愤懑,一迭声地说起话来,竟如霜打雨催般的冷漠,“你也不用找话来敷衍我,我全都知道了,难为人家五少这么用心,车接车送,绸缎点心,样样不少,看个戏都要楼上楼下眉目传情,我这都当了大舅爷了,听说将来还有多多的好处呢,我先在这里谢过妹妹了,将来当了五少夫人,别忘了再提携我一把!”

叶平君脸色苍白,见他愤怒的样子,知道他误会了,她目光清亮, “谁给你说的这些?!”江学廷当场一声冷笑道:“我还用别人来说?我自己会用眼睛看!”

平君自小便与他一起,深知他的个性,与其此刻夹缠不清地解释还不如直接快刀斩乱麻,便从头上将那一枚玉簪子拔下来,伸手递到他的面前,不卑不亢地道:“我不知道你从哪里听了这些话,但是你若信我,就别这样生气,好好地听我解释,你若不信我,就把这玉簪子拿走,从此就当不认识我!”

江学廷听她这样明白的话,心中虽是略有些忐忑,但总不想在气势上矮了她一头,丢了自己的面子,硬撑着漠然道:“已经脏了的东西,我要它做什么?”

叶平君看着江学廷,一字一顿地道:“它没脏!”

江学廷万万没想到她会是这样的理直气壮,禁不住死死地攥住了拳头,怒气一波波地冲上了他的头,冷冷道:“人干净,东西才干净!”

他那一声简直就是硬生生地来剜她的心,叶平君只看着他,刹那间泪光盈然,她平日里虽然很坚强,但毕竟还是个小女孩,这会儿到底是忍不住,声音不禁哽咽,“你说什么!”

江学廷“哼”了一声,胸中的怒火几乎是要烧尽了他自己,他这样爱她,她居然就这样贪慕虚荣,他自小执拗固执,认准了的事情决难改变的,这会儿就把头一转,恨恨地道:“人干净,东西才干净,人若不干净!这东西又能干净到什么地方去?”

叶平君心中的难过简直是排山倒海,手足冰凉,却是依然站得笔直,那目光透着清冽的冷,索性再也不屑于去解释一句,他既然这样不信她,说再多又有何用,她也是心高气傲的,岂容他这样猜疑羞辱,当场抓起玉簪子,朝着他的方向狠狠地摔去,含着眼泪道:“江学廷,还你的玉簪子!”

玉簪子打到了他的身上又被反撞回来,“啪”的一声落在黑暗的角落里,他究竟还是在乎她,慌就转过头来看她,就见那月光下,她苍白的脸上都是眼泪,身体在夜风里不住地抖着,他心中顿时不忍,就要上前一步,她却一把将他推开,跑到了自家的院子里,看都不看他一眼,就将那门关上了。

那夜一片死寂,唯有枣树在清冷的夜里发出沙沙的声响,街灯幽暗地照下来,倒让人觉得昏昏沉沉的,江学廷长久地站在石阶上,默默地望着那扇紧闭的院门,心底却是一阵阵地发空。

他踌躇地看着那扇紧闭的院门,不知为何心跳得利害起来,她含泪的决绝样子沉淀在他的脑海里,那一瞬间,脑海里就转过了无数个念头,纷至沓来的思绪犹如一团乱麻,他只低声地念了一句:“平君……”

第四回 以情胁情一念换卿卿 当决不决二心成决绝

云开冰释,儿女情牵

早晨,院子里浮着槐树的香气,卖五香豆干的老头挑着他的担子走街串户,那一声声“五香……豆干……”从巷子里悠悠远远地传来,时不时也会有早起的女人开门来买豆干当作早餐的小菜,叶太太才从屋子里走出来,就见赵妈妈正端着盆要出去,她就说了一句,“老太太,买豆干去啊。”

赵妈妈回过头来应了一声,再看看叶太太,又往里面屋子看了一眼,“姑娘……”叶太太就笑,“也没什么,她回来都跟我说了,昨儿确实是她同学白丽媛,那孩子也真淘气,故意弄那一出吓唬咱们呢。”

赵妈妈忙就点头,“没事儿就好,没事儿就好。”她端着盆去开院门,才一打开门,就觉得脚下一沉,原来是有人依门而坐,她这一开门,那人就顺势倒了进来,赵妈妈先是吓得“哎呦”一声,定睛一看,竟然是江学廷。

赵妈妈就叫了一声,“哎,是江家少爷,叶太太你快来看,这怎么了这是?”江学廷就在门外边睡了整整一夜,赵妈妈这一叫,就把他给叫醒了,一睁眼就见到赵妈妈和叶太太都吃惊地看着自己,他忙就站了起来,才觉得手足麻木,浑身冰凉,叶太太看着他的样子,知道肯定是平君跟他闹了脾气,没想到他竟在这外面待了一晚上了,忙道:“学廷,快进屋去,看你这一身的寒气。”

她这话音刚落,就听得里面屋子里传来叶平君的声音,“妈,你别让他进来!”

叶太太回头往屋子里看了一眼,“你又开始淘气了,学廷在外面冻了一晚上,怎么就不让人进屋?你怎么就这样大的脾气?”

叶平君也不跟自己的母亲顶嘴,只走出了屋门,看了一眼江学廷,淡淡道:“你走错了门吧?我们家里脏的很,留不得你这样干净的少爷。”

江学廷看看叶平君,终究还是没说话,一旁的叶太太看着他们这个样子,知道他们之间的事儿,还是得让他们自己去说,就对一旁的赵妈妈说道:“老太太,我跟你一起去买几块豆干吧。”赵妈妈就点头说好,叶太太顺便把江学廷往院子里推了推,这才掩了院门跟着赵妈妈走出去了。

这院子里就剩下他们两个人,叶平君转头就走到屋里去了,江学廷朝前走了几步,一直走到正对屋门的槐树下面,就站在那里,看着屋里面的叶平君,叶平君就在屋里洗脸梳头发,洗漱好了之后出来倒水,见他还站在槐花树的下面,就道:“你闪开。”

江学廷道:“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昨天晚上是我气急了乱说。”

叶平君就把脸盆“当”的一声放在一旁,冷然道:“江少爷说清楚了,我到底不是哪种人?”

江学廷看看她,开口道:“我知道你不是一个爱慕虚荣的人。”他在外面冻了一夜,这一张口,声音就有些沙沙的,叶平君看了他一眼,见他的手指都有些冷得发白了,她不禁有些心软,却还是说;“难为你这般大度,亲自来给我平反了,我这边谢谢你了。”

她这话声音就有些轻飘,竟是哽咽的,江学廷看她的眼眶都红了,知道他把她委屈得狠了,心里更是十二分的难受,道,“平君,是我的错,我疑神疑鬼,你就原谅我这一次,我以后再也不犯这毛病了。”

叶平君揉揉眼睛,将那眼泪忍了下去,默默地走到一旁的石桌前背对着他坐下,半晌,才开口说道:“江学廷,我问你,凭什么人家讲什么你就信什么?!我被那些心怀不轨的人欺负,你不说回护着我,反倒中了他们的挑拨之计,也来拿我出气!你既然这般猜疑我,若我真有什么事儿?还能指望到你么?”

江学廷猛然一怔,却不知道怎么回答她这一句话。

叶平君听背后无声,知道他是无话可说,又道:“我再问你一句,你昨天晚上那样义正言辞,现在又何必站在这里委曲求全?你怎么就认定自己比不上虞家的五少?大丈夫若是像你这样凡事优柔寡断,懦弱自卑,又有什么前程可言?!”

江学廷简直是哑口无言,他自小父母双亡,寄居在哥哥嫂子家里,于性格方面自然是处处谨慎,循规蹈矩,却还有动辄得咎之感,叶太太曾经和江学廷母亲是手帕交,拜过姐妹,江母过世后,叶太太心疼江学廷幼年失恃,对他很是关爱照料,视若亲儿,幼时甚至与平君同吃同住,所以也可以说,他就是在叶家长大的,然而这性情却正是应了叶平君所说那八个字,优柔寡断,懦弱自卑!

江学廷站在槐树下,就见叶平君微低着头,肩膀轻轻地颤动着,他略垂下眼眸,走了上去,低声道:“你别哭,我错了。”叶平君就要推他离开,却反而被他握住了手,他的手修长,此刻攥着她的手,叶平君眼泪就禁不住,还是哽咽着说了一句,“你的手怎么这样凉?”

江学廷小声道:“在外面待了一夜,冻的。”

叶平君的心立时就软了下来,再也说不得什么,看着他这个低头赔礼的样子,这满腹的委屈更是再也发作不得了,只咬咬牙道:“罢了罢了,就当是我上一辈子欠了你的,哪一天死在了你手上也未可知。”

江学廷就笑道:“你死了,我也不活着了,再或者上山当和尚去了。”叶平君擦干了眼泪,忍不住笑道:“少在这里胡说,又是死又是和尚的,你当你还是一个贾宝玉呢。”江学廷看她笑了,才松了一口气,却也紧跟着说了一句,“我就算是个贾宝玉,你这性子也做不了林妹妹。”

两人正这样你一言我一句的,就听院门嘎吱一声响,正是赵妈妈买了豆干回来,叶平君忙就从江学廷的手里抽自己的手,却没想到江学廷就是不放,这赵妈妈看在眼里,当即就乐呵呵地道:“这可好,刚才还吵得跟乌眼鸡似的,怎么这么快就黄鹰抓住了鹞子的脚,两个都扣上环了?”

叶平君不好意思地从石桌前站了起来,往赵妈妈身后看了一眼,赵妈妈一面往自己屋里走,一面笑道:“你妈还在后面,我就全当什么都没看见,我不说,我不说。”她正这样说着,叶太太已经走了进来,笑道:“你们倒是吵完了没有?吵完了就进屋吃饭。”

江学廷就答应了一声,道:“吵完了,我也正饿了。”

叶平君回过头来,嗔笑着瞪了江学廷一眼,道:“你还真不客气,脸还没洗呢就要吃饭,亏你还是个少爷。”江学廷四下里望望,就见屋旁的台阶上摆放着一盆洗脸水,走上去就要洗,叶平君忙就“哎”了一声,“那是我的洗脸水,还没倒呢。”

江学廷道:“没事儿,我就着你这水洗两把就行了。”叶平君看他都开始洗了,也不说什么,只走到屋里拿了胰子和毛巾给他,江学廷也不用胰子,只拿过毛巾擦了擦脸,回头看平君正在玉簪花丛旁捡着几片落花,他就走过来,在她的面前闻了闻自己刚刚洗好的手,笑着道:“真香。”

叶平君的脸顿时一红,抬起头来就见他笑嘻嘻的样子,便把刚捡起来的玉簪落花朝着他扔了过去,自己却也禁不住一笑,这一对青梅竹马小儿女之争,在这样的一笑一扔间,也就冰释了。

江学廷在平君家里吃完了早饭,便说一夜未归,这会儿得赶快回家去,不然大哥知道了要不高兴,叶太太就笑道:“那我收拾碗筷,平儿,你去送送学廷。”叶平君正在桌前整理东西,回头道:“他天天在咱们家来来去去的,我才不送呢。”

江学廷就靠在门上,笑着道:“谁说让你送我回家了,等着晚上放学了我去接你,好不好?”平君听到这话,抿唇一笑,透着分俏皮,“那就更不能如你的愿了,今天我同学霭云举办生日会,我放学要去她家玩呢,才没空搭理你。”

江学廷笑道:“那我搭理你总行了吧!”

平君把脸一红,自己转身就迈了门槛走出去,转头看江学廷已经跟上来了,她上前去把院门推开,对江学廷道:“你走吧。”

江学廷笑呵呵地走出院门,转头就见叶平君双脚踩在门槛上面,捂着嘴唇俏皮地一笑,穿在她身上的及膝裙子随着早晨的风轻轻地晃着,她今天围了一个很漂亮的纱巾,那纱巾临风飘飘,映得她的面孔玉雪一般清秀漂亮。

江学廷笑道:“明天我要去南明军校报道,恐怕不能来看你了,等后天我带你去山上的观音阁拜佛,好不好?”平君不由地奇道:“怎么突然要去那里?”江学廷清逸的面孔居然红了红,微微地笑道:“到了那里,我有话对你说,你记得等着我来找你。”

平君轻轻地笑道:“好,我等着你来找我。”

江学廷这才转身走了,平君看着他渐渐地远去,他走出老远,却还不忘转身朝着她用力地挥了挥手,她手扶着院门,笑着看他走,围在颈项间的纱巾更是随着风翩翩飞舞,远远地看去,就仿佛是一副飘逸的美人图一般,漂亮极了。

下午两点左右的光景,枫台一片静寂,淅淅沥沥地下了些小雨,打得墙壁上的凌霄花叶子噼里啪啦地作响,虞昶轩还在书房里看些卷宗,只是一阵阵的心神恍惚,那目光停在页面上,半天也没有翻动一下,就听得门外有人敲门,他心中更是一阵烦躁,冲着外面道:“吵什么?!”

门外就传来顾瑞同的声音:“五少,官邸来的电话,钧座回来了,夫人让你马上回去。”

虞昶轩一听父亲回来了,忙就起了身,从衣架上拿了外套推开门,顾瑞同拿着雨披一直站在外面等,看他出来了就道:“车已经准备好了,就在外面。”

虞昶轩接过雨披就往楼下走,一面走一面系着雨披,副官吴作校等人就等在枫台的外面,虞昶轩上了车,就见那车拐了个弯,径往南淮路走,这就是绕了个大圈子了,便道:“怎么不走近路?”

副官吴作校就道:“五少,那条路上有学生游行,喊着让楚文甫下台,牟老先生出山,正闹着呢,把几个卖扶桑货的店铺都给砸得稀巴烂,军警全都出动了,没法走。”

虞昶轩一听就明白了,这定是由江南江北对抗而引起的,如今国内反抗扶桑侵略的呼声越来越高昂,中央政府却把全部的火力都用来集中对付江北的萧氏军阀,自然是激起一片民怨沸腾。

虞昶轩便自在地把头往车背上一靠,两眼一闭,笑道:“楚文甫假仁假义,陶家和气生财,牟老先生倒是德高望重,可惜没有拿枪杆子打江山的本事。”他顿了一顿,道:“父亲就是因为这个回来的吧?”

顾瑞同就坐在倒座上,听得这一句,回答道:“也不太清楚,不过这会儿我父亲,张陆军总长,绥靖公署的何主任都在那边。”

虞昶轩依然闭着眼睛,磊落分明的面孔平静极了,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半晌,就听他忽然一声笑,调侃道:“这可好了,他们三个再加上我父亲,正好凑一幅牌局!”

汽车临到傍晚的时候开到了虞氏官邸,虞昶轩也不敢过于喧哗,自己穿了游廊,一路地往花厅里走,就见里面灯光敞亮,虞太太正在那里喝每晚必备的养生豆乳,虞昶轩就想往外退,一转身差点就撞上一个人,只见琪宣手里拿着钢琴谱子,显然是刚从琴房里跑出来,正在那兴冲冲地看着他,“五哥,我在琴房里就看到你的车了,就想着赶紧跑过来问你一句话,父亲回来了,你怕了吧?”

虞昶轩道:“你这小东西胡说八道,我怕什么,我这阵子循规蹈矩的很,可没干什么能让父亲眼眶子发青的事儿!”

琪宣就“切”了一声,很不相信地道:“你这阵子整日里跟李伯仁在一块儿厮混,他还能教唆你做出什么好事儿来么?!”虞昶轩正要上楼去见父亲,听她还在那里挑刺,随手就在琪宣的头发上不轻不重地扯了一下,道:“快学你的钢琴去吧!”

琪宣没防他这一手,头发一痛,立即不依不饶地喊道:“母亲,你看五哥!”坐在里面的虞太太一听这句,忙放下那一碗豆乳,道:“昶轩到了吗?什么时候到的?外面这样大的雨,淋着没有?”琪宣对母亲这样的反应很是不开心,噘着嘴道:“五哥又扯我头发!”

虞太太正从花厅里走出来,看着虞昶轩上楼去了,知道他这是去见虞仲权了,转头就对琪宣道:“不就扯了一下吗?何至于气成这样,你也是,老去惹你五哥干什么?看在你们父亲回来了,就都给我消停会儿罢!”

这到了晚上,因虞仲权回来了,虞太太特意吩咐着厨房做了一桌子好菜,除了虞家出国留学的四小姐瑛宣,可也算是一顿团圆饭了,虞太太看虞仲权哄着瑾宣的孩子泽宁,很是耐心的样子,便笑道:“你看,外孙子都这样大了,也不知道咱们虞家什么时候能有一个乖孙子呢?”

她这话才落,一桌子上的人就去看坐在另一面的虞昶轩,虞昶轩正在那里吃着一味凤尾虾,当然也听到了母亲那一句,这会儿却抬起头来笑道:“都看我干什么?”敏如就笑道:“我们不看你看谁?你少在那里装作听不懂母亲的话。”

虞太太道:“你到底是有没有心上人呢?究竟是哪一位官家小姐?你若是真喜欢人家,就赶紧给定下来!”

虞昶轩道:“我还真没喜欢上哪一位官家小姐。”

罗裙香露,情浓花瘦

虞太太道:“你到底是有没有心上人呢?究竟是哪一位官家小姐?你若是真喜欢人家,就赶紧给定下来!”

虞昶轩道:“我还真没喜欢上哪一位官家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