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骂声未落,就听到侍从官从外面道:“江院长,医生到了。”那门一开,就见一个身材高大的医生走进来,手里提着药箱,正是侍从官连夜从医院里请来的。

江学廷顾不得多说什么,只道:“快请进去吧。”瑞香就从卧室里走出来,领着医生进了卧室,卧室极大,自然也是暖洋洋的,瑞香先过来将帐子拉开,平君模模糊糊的,就觉得有人上前来扶起自己,她喘了口气,眼睛睁不开,却低不可闻地说了一句:“救救我……”

那医生忽的一怔,一旁的瑞香笑着低声道:“夫人白天受了些惊吓,这才惊了胎气。”医生就点一点头,给平君把脉听诊量体温之后,淡淡道:“果然是受了惊吓,不过不妨事,夫人是吉人自有天相,我开些安胎的药,定时服下就好了。”

他就到一旁去开了药单子,瑞香扶着平君重新躺在枕上,医生写好了药单子,回头对瑞香道:“你先把我的药单子拿去给江院长看看,免得有什么差错。”瑞香见他这样谨慎,就拿着药单子走到外间去。

平君躺在枕上,眼皮子沉得怎么也睁不开,昏昏沉沉的,就听到有人在她得身边竭力压低了声音道:“叶小姐,叶小姐,你怎么在这里?”

她于昏迷之中,对于这样的声音,竟是一下子就听到了,拼命地睁开眼睛,就见一个人站在床旁,穿着一身白袍子,竟是个医生模样,她吃力地道:“救救我。。。”那人就轻声道:“叶小姐,你不认识我了么?我是丽媛的大哥,谢藻华。”

她得脑子里乱成了一团,对于谢藻华这个名字,竟还是有些印象,她处在这样的绝境里,好容易看到希望,心中更是揪起来,竟伸手过去,紧紧地攥住他得衣角,小声地道:“请你帮我写信给金陵虞家的五少爷虞昶轩,就说我在江学廷手里,处境危险,孩子。。。孩子要保不住了。。。”

谢藻华如坠五层云雾中,满眼不解,然而见她这样的情形,也知道她现在的处境极是凶险的,便伸出手,用力地握了一握她的手,温声道:“你放心,我一定帮你。”她含着泪,慢慢地松开手去。

就听一声门响,瑞香拿着药单子走进来,冲着谢藻华笑道:“谢医生,江院长说有一味药恐怕夫人吃了过敏,请您改一改。”谢藻华说了一声“好。”转身提着药箱走过去,瑞香上来给平君盖一盖被子,见平君睡得很踏实,就放心地跟着走出去了。

吃了一剂安胎药,她得脸色才慢慢地好起来,睡得也安稳了许多,江学廷走进来瞧她,瑞香就撩开帐子,轻声道:“算了,不要吵她。”瑞香便低了头,将两面帐子拉开,用金钩挂住,这才推出卧室,关上了房门。

她就闭着眼睛躺在枕上,呼吸极均匀,头发如云般泻在枕畔,犹如被乱风吹散了一般,那一张憔悴的面孔,更是血色全无的,他也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个什么滋味,竟仿佛被猫爪子硬生生地挠着,半晌,才低声说道:“平君,如果我将来败给他了,你是要替他高兴?还是要替我难过?”

她得睫毛动了动,似被风吹拂着,但这屋子里窗子都关得很严,没有风,他知道她醒着,他伸出手去握着她的手,她的的手指一颤,就把眼睛睁开了,那一双眼瞳犹如盛水的花瓶里沉着的黑石子,他望着她,眼底一片迷蒙,“平君,你还记不记得,我们以前。。。”

她终于说:“记得。”

他心中一动,她从未这样轻声对他说话,他定定地看着她,她却凝视着帐顶,默默地道:“我丢了你送我的玉簪子,后来你又送我一支,说这一支比丢的那一支好,我就对你说,可惜再好也不是当初的那一个了。”

他顿了顿,淡笑:“我真想找到当初那一支。”

她说:“时间不对了,就算是找到,也是物是人非,还有什么意思。”

房间里一片死寂,帐子上的攒金小绒球垂下来,被灯光照在墙上,影影绰绰地,他凝视着她,好似没了力气一般,便在那里自嘲似地笑一笑,轻声道:“我知道,我对你做了那样的事,你总是恨我的,但我不在乎,可是他呢,你以为他会真的不在乎么?”

她的嘴唇无声地哆嗦着,他说,“有两件事我必须要告诉你,第一件,姨母的死,不是意外,有人安排放了火,不管你相不相信,那人真正的目的,是要烧死你,因为他不能容忍他的儿子整日里为了一个女人牵肠挂肚,失了天下!”

他继续说下去.声音淡淡的,“还有一件,我把你劫到余州来,恰恰是教了的命,我的人把你暗中劫走不到一个时辰,船就爆炸了.自然还是那个人的安排,平君,我说了这些,难道你还不明白?”

平君呼吸急促,声音低微得连自己都听不清楚了,“我不信。”

江学廷微微一笑,“你是不敢信,爱情一旦涉及到了利益,哪有什么天荒地老!”

她的嘴唇微徽哆嗉着,“那么,你也是这样?”

江学廷凝视着她,纱罩里的灯光打在他的脸上,他的眼眸依然是清澈温柔的,只是眉宇间的那一抹憔悴沧桑却是掩盖不住,他自我解嘲地-笑,“没错,我就是这样!你爱的那个人,如今也是这样。”

她慢慢地把目光收回来,静静地把头转向里面,帐子的纹络在她的眼前一点点漾开去.帐子朦朦胧胧,却总可以看清楚窗外的夜色,墨一般的颜色,好似蒙着一层灰,她躺在枕上,无声地嚷泣着,泪水散珠子一般打湿了枕面,他的声音传过来,清清楚楚的,“平君,我想好了,这是我们的孩子,他姓江。”

投过几天,平君好了许多,她大着肚子,行动很是不变,一般也不走出屋子,这一天谢医生来给她检查身体,临走的时候,一面将听诊器放在药箱里,一面对叶平君笑道:”夫人这样闷着总是不太好,我来的时候看花园子里的白玉簪开得正好,夫人有空的时候也去看看权当散散心。”

平君靠在床上,默默道:“我投有那个心思。”

谢医生便向她点—点头,微笑道:“呼吸些新鲜空气,闻些花香,对胎儿也是极好的。”平君望着谢医生的眼色,略略一怔,便对一旁的瑞香道:“那你去给我采一束上来。”

瑞香笑道:“我一会就去。”

平君把头一转,“我现在就要。”

瑞香碰了这么一个钉子,心知平君知道她是奉命来监视的,叉不敢拂逆了叶平君,只好又点一点头,走了出去,平君见瑞香一走,便扶着椅子缓缓地站起来道:“谢先生。”

谢藻华知道时间紧迫,只捡最紧要的话说:“叶小姐,我已经在昨天发了电报给金陵的虞昶轩!”平君闻听此话,心中竟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眼泪便就夺眶而出,“那么,他就快知道我在这里了?”

谢藻华道:“我已经将这里的情形向虞昶轩说了一个清楚,相信不久就会有消息回来,叶小姐暂且先忍耐着,不要害怕。”

她的眼泪不住地往下落,万般滋味都绞在心里,半晌说不出来话,嘴唇不住地颤着,谢藻华望着她,便温和地劝慰道:“叶小姐不必难过,相信上天不绝人之路,千万保重身体要紧。”

她默默地用手指揩了眼中的泪水,那泪珠就粘在她的指尖上,湿湿的,她心中柔肠百结.再也忍不住,泪珠一串串地往下落,只是有口难盲,只把头缓缓地点一点,轻轻地“嗯”了一声,道:“他要早些来才行....不然这个孩子真的就保不住……”那话还没说完,却就被泪水哽住了。

八月的时候,金陵的天气愈加的炎热起来,虞氏官邸的办公厅内,吴作校和几个值班的侍卫在虞昶轩办公室的走廊外面说了几句话,就见六小姐琪宣手里拿着一张报纸气势汹汹地从办公厅的外面走进来,就要往办公室里闯,吴作校忙拦道:“六小姐!”

虞琪宣根本不理吴作校,怒道:“你闪开!”就讲办公室的门一推,闯了进去,朝着正在办公的虞昶轩道:“五哥!”

虞昶轩正在看一些陆军部呈上来的公文,抬头就见琪宣这样冲进来,便皱了一皱眉头道:“真是越大越不成样子,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也容得你胡闹么?”

琪宣扬着眉宇,不客气的回声道:“我不管这是什么地方,我就要问一句,你还是我从前的那个五哥么?!”她话说完就把手里的那一份报纸砸到办公桌上,已经愤然出声,“什么叫做秉承国联和平中止力促金余合流,暂停对扶桑的一切火力攻击?!什么叫国土多年之战祸,皆源于奚北萧氏派系,军阀混战,窃位盗国,割据一方,酿国之分崩离析?!五哥,你给我说个明白!”

虞昶轩道:“万事都要有一个轻重缓急,眼下金余合流才是重中之重,父亲为金余合流,甚至通电下野,我已经被一个余州的江学廷扰得不得安宁了,难道你还要来插上一脚?!”

琪宣便冷冷一笑,“余州的江学廷?我倒听说,五哥和余州的江学廷可是称兄道弟了.竟还连发了五封电报请江学廷到金陵政府来执政!就连五哥的婚礼都还给江学廷发了一份请柬呢。”

虞昶轩脸色一沉,“政治上的事情,由不得你来过问!你若有什么不满意,只去跟父亲说!”他知道自己话说得太严厉了便又缓了一缓,道:“我就跟你解释一句,眼下江北正打得不可开交,正是我们进攻的最好时机,但金余若不合流,余州政府摆在那里,就是一大隐患,虞军不能轻举妄动,又谈什么北上!”

琪宣的目光直直地射到了虞昶轩的脸上,半带嘲弄地笑了一声,道:“这回我听明白了五哥这一番话,只要一句话就全结了,不过是要先安抚了江学廷,以求后方无患,再去北面乘人之危罢了!”

虞昶轩蹙着眉头,“北上是父亲的平生之志.到时候扫除军阀割据,天下太平,难道不是一件为国为民的大好事么?”

琪宣冷道:“说什么为国为民,我只看见,萧北辰在北面抗扶桑,没有半分退让,你却帮着父亲在这里争权夺势,没了荣辱大义之心!你们不过是为了你们的野心,父亲想坐天下,五哥如今发了疯,也被这天下迷了心思!”

虞昶轩强压着心头怒火,淡淡道:“琪宣,你这是在指责父亲和我?!”

琪宣道,“我怎么敢指责你们,我就知道,江北的萧北辰是英雄,五哥不是,就算是将来五哥坐了天下,五哥也不是英雄,你从一个本应热血报国的军人蜕变成一个冷心冷面的政客,何其悲哀!”

虞昶轩一腔怒火,无从发作,半晌却冷道:“你既然这么说,有本事就到江北找你的大英雄去!看他要不要你!”琪宣扬声,“好我正是来告诉五哥一声,我这就去找他了!”

她转身就往外走,走了几步,却又停下来,回头道:“五哥,再过几日你就要结婚了”虞昶轩面窗站着,以为她在示弱,心中怒气未消,只淡淡地“哼”

了一声。

虞琪宣就笑一笑,朗声道:“六妹在这里先祝五哥和黛缇姐姐长长久久,百年好合!再祝你金余合流,功成名就!”

她这话说得极为爽快,虞昶轩愕然地回过头来,就见办公室的门半开,琪宣已经奔了出击,只听到外面忽然一阵骚乱,有侍从官飞跑过来.来不及敲门,直接推门道:“总司令,六小姐在后面抢了一匹马,竟骑着走了我们拦不住!”

虞昶轩心中猛震,飞奔到外面去,只见几个侍从官都是满脸惊色地站在空地里,吴作校一看虞昶轩奔出来,忙迎上来道:“总司令.六小姐走了!”虞昶轩心中烦乱,急道:“她说了什么?”

吴作校道:“她说要去江北!”

虞昶轩万万没有想到琪宣竟是有着这样的说到做到,原来那个一直跟在他身后斗嘴玩笑的小妹竟是如此一个决绝之人,他呆站在那里半天,一旁的吴作校上前来道:“总司令放心,六小姐没有特别通行证,过不了关卡的。”虞昶轩这才回过神来,却勃然大怒道:“快给我去追,无论如何都要把她给我追回来!”

因虞昶轩与君黛缇的婚事在即,官邸里整日都在忙乎操办这一件大事,原说是将枫台作为新房的,但因虞昶轩说是这样两边跑太过麻烦,也就不用枫台了,只将官邸里虞昶轩的住址装饰一新起来,这一天,君黛堤就被堂姐敏如硬扯到官邸来,说是先看一看新房,若是缺了什么,也好早早地准备。

黛缇跟着敏如和瑾宣看了一圈,见事事齐备,无可挑剔了,她心中自然很是乐意,看完了大家又到大厅里品茶,陪着虞太太坐着,虞太太的神情总是有些郁郁的,大家都知道是因为琪宣离家出走的事情,坐了一会儿,就听虞太太道:

“我倒是乏了,你们自己出去走走罢,有什么事儿等过会昶轩回来了再说,留瑾宣在这儿就行了、”

敏如就拉着黛缇从厅里走出来,一路竟又拉着黛缇往才看过的新房去了。

黛缇正不解,敏如却是笑一笑,只把房间的门关上,从身上拿出来一封电报来,交到了君黛缇的手上,微微一笑道:“你看看吧。”

君黛缇微微一怔,拿出电报来看了一看,那目光里便露出了惊愕的神色来,敏如知道她看完了,就笑道:“黛缇妹妹,你看怎么办?”

黛缇就把那电报往黄花梨桌面上一扣.淡淡道:“问我做什么,这是你们 家的事情,难道还要我来出主意么?”

敏如笑一笑,道:“你就要当我们家的五少奶奶了,还分什么你们家我们家呢,我跟你说实话吧,这是父亲那里扣下的电报,父亲交给了母亲,母亲又让我拿来给你看看,说甭管什么先来后到,你都是咱们虞家明媒正娶来的,她顶多算个妾。”

黛缇就把头低一低,眼望着黄花梨的桌面,半晌,嘴唇轻轻地动了动,低声道:“伯母的意思呢,”敏如笑道:“母亲的意思是,那个女子倒没什么,只是想着她肚子里的孩子毕竟是咱们虞家的,但你跟老五的婚事说话就要办了,将来若是想要孩子还不有的是,那个女子肚子里的孩子也就不算什么了。”

黛缇那脸上的表情依然是淡淡的,又问了一句,“伯伯怎么说?”

敏如笑道:“父亲就更不用多说了.就冲他把电报扣下来这一件事情,还不就全明白了眼下咱们金陵政府最重要的是什么,金余合流,都到了这个节骨眼上了你以为父亲会因为一个女子和余州政府的江学廷翻脸?!再或者让他有 了什么防备之心么? !”

那黄花梨大桌前面正对着—扇百叶窗,两个窗扇朝外开着,天上的云渐渐地厚了起来,窗外有一片池塘,被风吹皱了一圈圈的涟漪,风透过敞开的窗扇吹进来,带着些清香,正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

敏如在她一侧道:“这电报的事儿,你可不能让昶轩知道。”

她听着堂姐的话,便朱唇轻启,微微地笑一笑,轻声道:“难道我是疯了么?竟还要告诉他去!”

她们正这样说着,就听外面传来瑾宣的声音," 大嫂,黛缇,你们在里面么?”

那脚步声就踏踏地过来了,敏如一惊,下意识地就将那电报往里面推了一推,胡乱找了个什么东西压着,拉着黛缇走出房去,就见瑾宣正要进来,敏如忙笑道:“二妹有什么事儿?”

瑾宣笑道:“母亲叫你们呢,说是新买了绸料.要做新衣裳呢,叫你们一 块下去挑挑。”说完就拉着敏如和黛缇一块下楼,就见楼下的大桌子上果然堆着好些绸料,虞太太拿着个烟袋,抽了一口,见她们下楼来,便微微笑道:“正好,快来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敏如笑道:“这可是沾了黛缇的光了,母亲要给我们做新衣裳呢,那一个藏青的花绫就是我的了谁也别想跟我抢。”虞太太便笑道:“敏知这嘴啊,说得好像我平日里很吝啬似的,新媳妇还没有过门,你可不要吓坏了人家。”

黛缇就微微一笑,也不多说什么,便和敏如瑾宣站在大桌子前随意地挑了些料子,管家周泰从外面走进来,俯身在虞太太面前低声说了几句话,虞太太微微一怔道:“怎么刚回来就走了?他就这样忙?!”这话说完,又往黛缇那里看了一眼,便默了声,没再说什么。

黛缇看完衣料,就推说手袋落在楼上的房里了要上去取,这才脱了身,独自一人又走回房间里,想要把那电报偷偷地收起来,谁料一推开房门,就听到百叶窗被风吹得一阵猛晃.发出“磕托、磕托”的声响,而原本放在黄花梨桌面上的那一封电报,竟就不见了。

黛缇往窗外望了一望,就见那一池塘的水,都在风中漾着,竟泛起小小的波浪来,隐隐约约地看到一个纸片在水中载沉载浮,她理了理被风吹起来的鬓发, 默默地看了半天,才低声道:“吹到了水里也好,就那么随水去了吧。”

君黛缇的父亲是美监理会的牧师,家资颇厚,而君家只有黛缇这样一个女儿,自然是爱若至宝,专门就在金陵给黛缇置了一处房产,也算是黛缇的嫁妆之一,黛缇回了国,就住在这里,这天早上,她还穿着件晨衣,将头发披下来,坐在床上看书,就看到贴身的丫环红玉推了门进来.朝着黛缇吐吐舌头,在那里嘻嘻地笑道:“小姐,准姑爷来了。”

黛缇的脸顿时一红,朝着红玉道:“鬼丫头,什么准姑爷?你竟然敢来取笑我。”红玉平日里跟这位小姐很是要好,便大着胆子道:“难道不能叫准姑爷还让我们直接叫姑爷不成?”黛缇便拿起—本书来,半嗔半笑地朝这边扔过来,道“去跟他说,让他在楼下等着我。”

红玉就笑着下楼了,黛缇忙就从床上起身,换了那一件晨衣,从衣柜里挑来挑去-到底还是挑了那一件中式的香云纱真丝滴水领旗袍,典雅端庄,又把长发挽起来.在腑后绾了个髻,插上一支翠玉簪子,面着镜子仔仔细细地妆扮了一番,就要起身往楼下去,准知走了几步,却把步子顿了一顿,若有所思一般,竞就慢慢地坐在了一侧的西式镏金椅子上了。

她坐了一会才走下楼去,果然见他坐在大客厅里的沙发上,竟就闭了眼睛寐在那里,她微微一怔,只见他英气的面孔上居然很是疲惫,这几日没见,居然消瘦成这个样子,他大伤初愈,她更是担心,只轻轻地推了推他,低声道:“五哥。”

虞昶轩这才睁开眼睛,那眼睛里竞也是夹着血丝的,黛缇望着他道:“你这是怎么了?瘦成这个样子?”虞昶轩揉一揉太阳穴,看着她笑一笑,道:“也没什么,这几日事情比较多。”

黛缇道:“是为了金余合流的事情?”

虞昶轩被她问的微微一怔,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含糊地点一点头,这政府里的事情,她也不方便多问,就笑道:“你既然这样忙,叉来找我做什么?”虞昶轩道:“母亲定要让我亲手交给你一样东西。”

他就拿出一个锦盒来,将上面的缎带解开,就见黑色的天鹅绒缎上盛放着一个色沁凤纹挂件,玉质白润,沁色极美,用细细的一条金链子串着,一眼望去,便知是极其贵重了,他望着她,微笑道:“这个是母亲单给你的,别人都没有。”

他将那个挂件连同盒子都放在了黛缇的手里,黛缇却把手往外一推,他微微一怔,望着黛缇,黛缇徽微一笑,朝着他道:“你给我戴上。”

她就坐在他的一侧,转过身背对着他,虞昶轩怔了怔,半响终于拿起了那一个龙凤毁挂件,替她戴在洁白的颈项上,金链子冰凉的从他的手掌里划过去,如流沙一般,他慢慢地将链子上的搭扣扣上,心里却是忽然一空。

她等了半天,也没听到他出声,回过头米,就见他目光凝定了-般地看着自己,那瞳眸乌黑.仿佛是里面含了一块磁铁一般,只把人往里面吸,她的面颊都泛起了红晕,把头—低,含着婪轻声道:“傻子,看呆了么?”

他才回过神来.看着她含羞的样子,补充道:“好看。”

黛缇就楚楚地一笑,双颊的红晕还没有退去,温柔地低声道:“我就知道好看,不然你也不可能看得这样入神!”她说完,叉把头低了一低,他看着这个样子,便伸出手来就势将她抱在了怀里,那客厅里温暖极了沙发的一侧摆放着一扇紫檀木屏风,上面绣着热闹的百鸟朝凤的图案,更是栩栩如生。

她靠在他的怀里,他铁灰色的戎装挺括,靠上去绝不舒服,然而她心中的乐无以复加,简直是满盈盈的喜悦从她的眉梢间溢出来,她控制不住地想微笑,轻声说了一句,“五哥,我真幸福.我们就要结婚。”

虞昶轩的手臂忽的僵硬在那里;他想起仿佛是很久以前的一天,那时候窗外是透着刺骨冷意的寒冬,卧室里却是温暖如春,那一盆白玉簪袅袅婷婷的出现在她的眼前,洁白的花朵犹如静美的处子,她唇角扬起,眸光如水,他温柔地对她道:“真好看。”

他见她扬起唇角来笑,莹润的侧脸便仿佛是芬芳的花瓣一样,真是千种风情绕眉梢,青丝如瀑落玉簪,他爱极了她,就向她凑过来,将她抱在怀里,柔声道:“我只听过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他还记得满院子的梨花,月光照下来,满地的花影,她仿佛是被噩梦缠住了一般对他哽咽着说:“昶轩,你要在,你要一直都在,我一个人害怕。”

世情恶衰歇,万事随转烛。夫婿轻薄儿,新人美如玉,合昏尚知时,鸳鸯不融宿。但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

他忽然一阵怔仲,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身处何方,到底都在做些什么,琪宣说他疯了,他的确是疯了,他现在不过是一个困兽,被家族死死缠住的困兽,他想起父亲竭力促成金余合流,为了向余州的江学廷表明诚意,通电下野,离开金陵的时候,父亲望着他的眼神,是何等的深刻和意味深长。

父亲是用自己的仕途为他铺平了前路。

他对自己说,大丈夫相时而动,如今大局已定,此刻正是不能有半点变数差池的时候!只怕一招不慎,满盘皆输!只能步步小心。

客厅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君黛缇在他的怀里轻声道:“五哥。”他抬头望着窗外,低声说:“是,我们就要结婚了。”

没过了多久他们就举行了婚礼,自然是场面极奢华,冠盖满京华,余州政府国府主席江学廷也送来了贺喜的帖子,可见金陵虞家所主张的金余合流,竟是十拿九稳了.且经这一番分分合合,楚文甫早已被架空,做了一个徒有虚名的国府主席,牟、陶两大家族实力大损,虞昶轩牢牢把持军权,更兼手中还握有虞家私军,江学廷是党内第一人,名义上金陵政府第一领导人,《名报》一语双关,便把这—前盛大婚礼称之为“金玉良缘”。

窗口摆放着一盆月朵白菊,在风里摇着,窗帘飘飘拂拂的,带着凉凉的秋意只往她的脸上扑过来.平君挺着肚子坐在椅子上,她即将临盆,现在脚已经完全浮肿起来,穿不住鞋,将—双软拖都踩走了样,难看极了。

房间里静悄悄的,那一张报纸落在她的脚底,报纸上那一大篇幅都是虞昶轩与君黛缇的结婚报道,婚礼是西式的,他穿着西式礼服,英俊挺拔,她穿着婚纱,白色的乔其纱直拖到地面上,头发上是精美的一圈用花蕾编成的小碎花,手捧着—束鲜艳的玫瑰,小鸟依人地站在他的一侧.真是郎才女貌,一对璧人。

征学廷对她说:“他已经不要你了,难道你还不明白么还不明白么?”

她不说话,只是坐着,用指甲刀一点点地剪着自己略长起来的指甲,周围那样静,只有指甲破碎的声音,“嚓、嚓”的声响,带着点寂寞的意味,剪下来的指甲落在了地毯上的那一张报纸上,被金色的阳光照着,竟仿佛也是暧洋洋的。

她抬头往窗台上望一望,忽然低声道:“十月了,菊花都开了。”

江学廷见她突然说了这样一句话,正在未解之时,却听她又说了一句,“宁可抱香枝头老,不随黄叶舞秋风,这菊花真好看。”她说完,转过头来朝着江学廷微微一笑,那笑容映在金色的阳光里,透着温婉的气息,非常的美。

他心中一动,轻声说:“平君,等孩子出生了,我带你们到扶桑去,我们一家三口到那边照样可以过很好的日子。”

她有些茫然,“一家三口……”

他走到她的身边来,伸出双手将她抱在怀里,温声道:“没错,你、我、孩子,我们一家三口。”

平君被他抱着.慵懒得像一只晒太阳的猫儿,动都不动—下,她低着头仔细地剪着指甲,江学廷看她的脸上竟然是极平静的表情,她的身上温暖极了,有一种甜甜的香气,仿佛是婴儿的乳香一般,一点点地漫入他的鼻息里去,搅得他一阵心旌神摇。

江学廷才下楼,就见周正海领着一个约四十岁左右的老妇人站在楼下的厅里等着,周正海见江学廷走下来,便向着江学廷道:“江院长.按照您的意思办的,这是请来的产婆,谢医生特别介绍的。”

江学廷便看了那老妇人一眼,老妇人满脸惶色,江学廷淡淡道:“孩子生下来以后,你应该知道怎么办吧平?”

那产婆忙就点头,“知道,孩子一生下来,我就说是孩子的脖子被脐带缠住,活不了,江院长放心,我办事很把稳的,绝不会出什么差错。”

江学廷不耐她这样的啰嗦,转头对周正海道:“就让她住在这里,让人去给她安排个房间。”就有侍从官走上来领着那个产婆到后面去,周正海上前一步对江学廷道:“江院长,金陵方面又派了代表过来,果然是表足了诚意。”

江学廷那目光略略地迟疑了一下,半晌淡笑道:“他们还真是锲而不舍!”

周正海见江学廷的语气虽然带着些嘲意,然而那一份犹豫不决,却是早就明明白白地写在眉宇间了,便趁机上前来进言道:“如果金陵方面同意院长你的要求,成立中央特别委员会,让江院长名列委员会第一,这样就可以遏制了虞氏独裁的局面,那么金余合流,也不算是……”他顿了一顿,望着江学廷,笑道:“况且扛院长现在在党内德高望重,谁敢得罪?!金陵虞家早就有与江院长修好之心,不如就这样给他们一个台阶下。”

江学廷听着周正海这一番话,这才抬起眼眸来看一看自己的这一位左膀右臂,忽然淡淡地笑一笑,“即这样说来,却也有几分道理了。”周正海却往楼上望了望,缓缓道:“江院长,有一句话,属下不得不说,楼上这一位,恐怕要成了您和那位虞家五少之间的嫌隙了,不好办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