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口,”江学廷猛地回过头来,怒道,“我江学廷还没有到了穷途末路,竟要投靠扶桑人去做汉奸!”

薛治齐忙就住了口,江学廷挥了挥手让他出去,自己就做在和叶绿的台灯下,烦躁地点了一根烟来抽,他知道自从金陵派的代表以来,余州政府内就有过半的人同意金余合流,就连牟陶两家都有了这方面的意愿,说到底不过是他这个行政院长兼国府主席没给他们多少好处罢了。

如今金陵虞家竟然与萧家联合,共抗扶桑军,西线,东线都打得十分激烈,国内舆论全都站在了金陵政府那一边,余州政府便仿佛是个多余的累赘,怎一个无足轻重了得,更兼扶桑公使屡次来扰,甚至有舆论称他江学廷有卖国之心。

都在逼他,这些人都在逼他!

他简直头痛欲裂,这样胡乱地想着,越想越烦闷,左思右想都是毫无退路,火气更是大起来,不知不觉地抽了一地的烟头,一旁的落地钟连着敲着十二下,他才惊觉,知道夜沉了,这才站起身来,推开书房的门往楼上去,卧室的灯居然还亮着。陶紫宜靠在床头,手里拿着一本书看,见他进来,便把书往上一提,将整个脸都挡住了。

江学廷满心烦躁,也不管她,自去盥洗室洗漱,等到他回来,就见陶紫宜已经坐在梳妆台前,拿着梳子用力地梳着自己的头发,整张脸都绷着,他不得不耐着性子上前摸了摸她的肩头,淡笑道,“刚才躺的好好地,怎么现在又起来了?着凉了怎么办?”

陶紫宜说,“要你管我!”

江学廷微笑道,“我自己的夫人,我怎么能不关心呢。”

陶紫宜“霍”的一下转过头来,拿起手中的梳子就朝着江学廷的额头砸过去,满脸怒气,连声骂道,“江学廷,谁给你这样大得本事,你居然敢在例会上数落我父亲,你个忘恩负义的,若没有我们陶家,你能有今天?”

江学廷猛然一怔,就见陶紫宜捞起梳妆台上得粉缸子,外国香膏等物,全都朝着他砸了起来,他一直退到门口,陶紫宜还不依不饶,要上前来揪他,江学廷只冷眼看着她这样的行为,半响说了一句话,“你闹够了没有?枉你还是个名门淑媛,竟做出这般市井泼妇的行为来!”

她冷笑了一声,“我就是这个样子,别忘了,当初是你死乞白赖地非要娶我,不然你真以为我会嫁给你这样的一个……”

她这话未说完,江学廷已经冷到:“算我当初看走了眼!你若不愿意,我们就不如散了好。”陶紫宜顿时一怔,江学廷已经摔门走了出去,陶紫宜满脸都涨红了,见他就这样走了,也顾不得什么,赤着膊一路追出去,大声地喊道:“江学廷,江学廷!”

江学廷已经走到了楼下大厅,公馆里的人都被惊动了,却没人敢走过来,陶紫宜站在楼上,朝着楼上的江学廷喊道:“江学廷,你给我站住!”

江学廷的步子就顿了顿,回过头来看了陶紫宜一眼,陶紫宜满脸通红,气得浑身发抖,她没想到他会这样对她,他总是对她千依百顺的,她跺脚道:“你要走便走,走了就不要回来!”

江学廷冷冷地哼了一声,一脸的阴郁只让人心寒,径直就走了除了,薛治齐忙带着侍卫一路跟着,陶紫宜愣在楼上,眼看着他走了,气得说不上话来,转身将旁边花架子上的一盆兰花举起来,直往楼下摔去!

半夜的时候下起了雨,平君听到雨滴打到了落地窗上,噼里啪啦地作响,她勉强地吃了几口自己早先藏好的那几个苹果。只觉得喉咙里火烧火燎的,渴极了,就踉踉跄跄地扑到桌边,拿起一个茶杯,支撑着走到落地窗前,才将那修好的落地窗打开,就有夹着雨的风涌进来,她站都站不住,倒在落地窗的一侧,头靠在玻璃上,艰难地喘了口气,伸出茶杯去接那些从天上落下来的雨水,那一杯水还没接完,门外传来开锁的声音。

她回过头区,江学廷已经走进来,瑞香提着一串钥匙,在他的身后重新把门关上,他冷冽的目光在她雪白的面孔上扫过,忽然上前一步,将她从落地窗前抱了过来,她已经没有半分力气,水杯从手中掉落下去,只能任凭他拽着,双脚却拖在了地面上,见血听一松手,她就无声无息地跌落在地毯上,长发散乱,犹如一只折翅的蝴蝶。

窗外是哗哗的雨声,冷风吹进来,让人禁不住发寒,他转过身去关窗,顺手便将墨绿色的窗帘拉上了,房间里开着一盏红罩的垂络灯,她的面孔被灯照着,更是憔悴极了,瘦得手腕上的螺狮骨都高高地耸了起出来,眼泪顺着眼角往下滑,她哽咽着央求道:“学廷,求你看在以前的情分上,放过我吧。”

“你跟着虞昶轩的时候可曾念着我们过去的情分!”他望着她,忽然笑了一笑,低声道:“你还跟我说以前的情分,以前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多好,我真想念那个时候,可是你居然跟了虞昶轩……”

她的呼吸都是困难的,呼吸滚烫,“我当初是为了救你。”

他陡然怒道:“我情愿死在监狱里面,也用不着你那样救我!”

她绝望地看着他,眼泪一行行地往下落,落在绵厚的地毯上,“就算是我做错了行不行?求求你,不要再折磨我了。”

他凝视着她,忽然上前一步,将她从地毯上扯起来,抱在怀里,声音却低了下去,又如梦呓一般,“平君,我们重新开始,你记不记得,我们从前多快乐,你扎着很漂亮的双鸦髻,把我送给你的玉簪子别在头上,那样好看,你总爱生气,又很会说,总是让我没法子反驳你,小时候,我捉了蝈蝈给你,采了花也要给你……我们总可以重新开始……”

她从他的怀里吃力地往外挣,流着泪颤声道:“不可能了,我们真的不可能了。”

他竟是这样的喜怒无常,忽然间就双手狠狠地攥住了她的肩头,将她拽到自己的眼前来,愤怒地瞪着她含泪的双眸,“是不是连你也看不起我?!你也觉得我永远比不上虞昶轩?!”

她绝望极了,“我没有。”

他冷笑一声,恨恨地道:“那就别再对我说不可能,我说过,我就是让你死在我手里,把你挫骨扬灰,也绝不会再让你和虞昶轩有见面之日!”

她虚弱到了极点,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他忽然上前来亲她的脸,她绝望地往外挣脱,绝望地扑打他,甚至于咬伤,但都起不到半分作用,他将她死死地按在了那里,一面吻她一面含糊不清地道:“平君,如今他们都在逼我,我活的真难,我什么也不要了,我只要你。”

她顿时间面色雪白,抓起藏在身上的那一把短剑就往他的身上刺,却被他一把攥住了手臂,他从她的手上将那一把剑夺下去,随手便扔开了,低头便开始用力地撕扯她身上的衣服,她使劲地往外推他,哭道:“江学廷,你不是人!”

他不管她的抓挠哭泣,也根本就不在乎,只贪婪地需索,她的所有反抗都如蜉蝣撼树一般无可奈何,他疯狂地侵占着,终于感觉到了她身体里的暖意,仿佛是可以侵入他骨子里的暖意,让他忍不住发出含糊的叹息,“平君……”

他听到她在他身下绝望的哭泣,她害怕伤了肚子里的孩子,竭力弯起身子,不敢用力地去挣,只能发出很细很细的哭声,脆弱得如一根单薄的丝线。

他真恨不得将她就此粉身脆骨,只要这样的温暖别再离开,组从失去她之后,他总以为这没什么大不了的,自己能找到更好的,可偏偏就是找不到,全世界的人都在背叛他,嘲笑他,他已经隐忍了太久,卑躬屈膝了太久,他早就受够了,只有此时此刻,他才终于知道了由他亲自主宰的,这般所遇所为的快乐与满足,哪怕是将她从虞昶轩的世界里血淋淋地剥离,哪怕她下一刻就死了,他也要达到他这一刻打的目的。

落地窗外史铺天盖地的大雨,那样大的雨声,就像是她曾经住过的家门口那一棵枣树,在一个清晨里,当她倚门看着他离开的时候,枣树的枝叶在她头顶簌簌作响的声音,她对他微微一笑,围在颈项间的纱巾随着风翩翩飞舞,那样的美。

他还记得,一直都记得。

窗外的雨渐渐地停了,夜色退去,天边渐渐地透出一片青色。

她觉得自己好像是碎了之后又重新缝补起来,所以全身上下每一处都是伤口,干裂的嘴唇上是沁着血的口子,喉咙里滚烫发热,她甚至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吃力地一点点往落地窗那里爬。

落地窗被她推开一个小小的缝隙,窗帘上软软的小绒球在她脸上滑弄着,那一个水杯还摆在外面,里面存了一杯冰冷的雨水,她双手捧着杯,哆嗦着将那些雨水喝下去,凉凉的水却仿佛是甘露一般,疼痛的咽喉便舒服了许多。

江学廷的呼吸有些急促,“为了他的孩子,你就真的连命都不要了?你这样为了他有什么用?!只怕他早就把你抛到脑后去了!”

她看也不看他一眼,只是趴在那里,散乱的头发软软地贴在苍白的面颊上,她抬起眼眸看着遥远的天际,嘴唇轻颤着,滚热的眼泪流满了她的整张面孔,这样的形景便仿佛是一缕脆弱的轻烟,随时都会逝去一般,简直不堪一击。

他终于把头转过去,再也不看她,嘴角无声地抽搐了一下,“我不会再碰你的孩子,只要你活着。”

虞军与扶桑军虎视日久,双方剑拔弩张,如导火索一般,一触既燃,自开春与江北萧家取得联合协议之后,便正式对扶桑军宣战,三月末,九区总司令虞昶轩奉命紧急开往东线,虞昶轩本就是个雷厉风行的人,一到战区东线,便迅速在云州到楚门一带修筑起一道国防工事线,死死压制住妄图自南向北攻上来的扶桑军。

这一场战役自然石打得凶猛激烈,虞昶轩更是亲自上前线坐镇督战,左胸被炮弹碎片扫中仍不肯回撤,双方激烈交火对峙直达三个月之久,直至国际联盟插手,扬言调和,这一场金陵政府与萧氏军阀联合共抗扶桑之战,才得以暂时平止。

六月末,金陵虞家官邸内,红艳的石榴花开的满目灿烂,被下午的日头照着,更是晃花人眼,琪宣穿着件月白色的缎袍,躲在院子里的石榴树下,就听虞仲权的书房里,父亲的声音顺着窗格子高高地传出来,竟是很愤怒地道:“就为一个已经死了的女人,他就这样不要命了,我没有这样的儿子,死了倒干净!”

虞太太同样怒道:“你甭管他是为了什么这样拼着性命,但总算是为你打了个胜仗,你整日里把个脸阴着,他昏迷了这样久的时间,你也不去看一眼,算是什么意思?!”

琪宣闻听着父亲母亲这样吵着,那脸上便露出一片郁郁的神态来,就听到身后有人轻唤道:“琪宣,你躲自爱这里做什么?”

琪宣回过头去,看着二姐站在那里,便忙摆摆手,跑过去道:“二姐,父亲母亲在吵架呢。”瑾宣就朝着书房的方向看了一眼,对琪宣道:“不要担心,母亲总有办法的。”

琪宣就点点头,瑾宣又道:“你五哥刚又醒过来了一会儿了,咱们快去看看。”

琪宣忙就点头,瑾宣就拉着琪宣往前厅去,一路上了楼,走到虞昶轩的房间里,就见一个英国医生正在屋子里收拾药箱,大嫂敏如和君黛缇在床旁照应着,这英国医生是特意从教会医院里请来的,医术十分了得,瑾宣就走去问了几句。琪宣已经奔到床前,朝着虞昶轩道:“五哥,五哥,你怎样了?”

虞昶轩胸口被炮弹弹片击中,又兼前线医疗条件极差,他又那般不顾命伤口竟然是大幅度感染发炎起来,几乎溃烂,他本人就昏迷过去,被人从前线一路抬回了盘陵,简直是九死一生,这阵子被精心照顾着,才好转过来。

他躺在床上,看着琪宣那紧张的样子,便微微笑道:“你这小东西又来闹腾,放心,我保管不能死就是了,不然你将来嫁了人,若没有个哥哥照应,被人欺负了怎么办?”

琪宣嘟着嘴道:“真讨厌,人家这样担心你,你还消遣我,你都不知道我急成什么样子。”虞昶轩就笑一笑,“好妹妹,我知道错了,大不了下一次斗嘴我再让让你罢。”

他才说了几句,就觉得胸口一阵阵发疼,便连着咳嗽了数声,更是牵扯着伤口疼,一旁的君黛缇就慌道:“你别说话了,好生躺着吧。”

虞昶轩便忍住了咳声,向着君黛缇道:“多谢你了。”大嫂敏如就上前一步将黛缇扯到了虞昶轩的面前来,笑着道:“要说谢,你谢我们黛缇妹妹的还多着呢,黛缇妹妹整日里在这里照顾你,简直是衣不解带,半步都不肯离开。”

瑾宣也在一旁微微笑道:“正是,我看着黛缇妹妹都心疼,你昏迷的时候,我看到她好几次都坐在这床前望着你掉眼泪。”

虞昶轩便看了看君黛堤,又笑了一笑,“那我就再谢一次罢,等我能站起来了,我给你打躬作揖。”

君黛缇先是满脸涨红,把头低了一低,听得他这样一句话,便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那一双杏眸里竟是噙满了眼泪,半晌哽咽着道:“我可不要你谢我,只要你以后可别这样了,我就……我就……”她那话说到一半就噎住了,眼泪啪嗒啪嗒地落下来,虞昶轩看她这样,默了一默,说了一句,“我记得了。”

敏如便推了黛缇一把,笑道:“黛缇妹蛛不要哭了,你待我们五弟这样,真真当得起那四个字,情深意重,他若是将来再敢像以前那样欺负你,我们可就不依了。”

虞昶轩就点一点头,微微笑道:“我这九死一生,鬼门关里转了一圈,哪敢还像以前那样混账不懂事。”

君黛缇道:“你刚醒来,说这些干什么,快把药吃了。”瑾宣就“哎”了一声,笑道:“还是黛缇妹妹心细,对,对,先把药吃了。”说着大家就都忙起来,拿药的拿药拿水的拿水,不一会儿,就听到房间外面一阵脚步声,遥遥的有些说话声音,正是虞太太过来了。

虞昶轩在床上躺了半个多月的时间,仗着身体底子还好,官邸里的人精心调理,君黛缇更是每日里来来返返,照顾得无微不至,官邸里的主子下人都是明眼看着,纷纷地传说着五少与君家小姐之间的感情越来越好,没过了多久,竟就连婚约这样的话都传了出来,被大嫂敏如知道了,青天白日地就把那乱传谣言的婆子拎到了正院里大肆地训斥了一顿,声称谁若是再损毁她堂妹的名誉,她可就要大打出手 了。

这天早上,虞昶轩刚换了药,缠好了绷带,虞太太就坐在一旁,看了看他的脸色还好,想了片刻,便笑了一笑,轻轻道:“黛缇这孩子,我看着真是越来越好。”

虞昶轩就对虞太太笑道:“我看着也好,母亲就认她做一个干女儿吧。” 虞太太立即笑道“难道我的女儿还不够多么,竟还要巴巴地认来一个,我就是喜欢她这个孩子,也不用认她做干女儿,我让她做我的一个儿媳妇,岂不是更好。”

虞昶轩就默了一默,虞太太看他那个样子,知道他想的是什么,便叹了一叹,轻声道:“昶轩,我真怕你钻了这个牛角尖,说一句不好听的,人死如灯灭,没有了就是没有了,你又何必这样惦记着,难道还要让自己难受一辈子。”

虞昶轩把头转向一边,那地面上铺着一层紫绒云龙地毯,花样仿佛是一圈圈地漾出去一般,他的戎装挂在一侧的洋云头衣架上,戎装上的金色领章被阳光照着,亮得刺眼,窗口一侧的雕花紫檀木架子上摆放着一盆漂亮的白玉簪,迎着风在那里摇曳着,一片纤弱的玉簪花被风吹了吹,竟悠悠地堕在了盆土里。

那一扇窗户开着,泽宁跟随着国学老师念书的声音远远近近地传进来,竟是那样的清楚,“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疏窗,沉思往事立斜阳。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他的胸口一恸,眼前竟是一黑,几乎连气都喘不上来,黑眸中浮现出一片悲戚的颜色,半晌,才启了启唇畔,低声道:“当时只道是寻常……”

她走的时候是三月。

他还记得,那时候梨花都还未凋谢,满满地开了一个院子,她就坐在临着梨花的窗前为他织补那一件衬衣,略低了头,露出一弯雪白的颈项,一些乌黑的小碎发便柔柔地散在肌肤上,专注的侧脸更是美得粉雕玉琢一般,在灯光的照耀下倒好像泛出了暖暖的光晕,她就坐在一旁看着她,墙上还映着他二人的影子,成双成对的,窗外的梨花霜一般地铺了一地,她织补好了,便抬起头来,对着他点一点头,温婉柔和地一笑,轻声说:“我再给你绣一朵梨花在上面罢。”

情针思线绣梨花,当时只道是寻常。

此刻想来,竟是如此的心痛如绞,便宛如整个身体都被挖空了,轻飘飘的再没有了什么重量,就好像是活了一世,又死了一世,他把自己全部的感情和精力都耗磨光了,从此再也不敢奢望什么。

虞太太在他身边,看他的脸色渐渐的苍白起来,便叹息了一声,轻轻地道:“昶轩,你看看黛缇,她这样用心地照顾你,连自己的名誉都不放在心上了,你总要对得起人家……”

虞昶轩双眼都是迷离的光,忽的低声说了一句,“算了。”

虞太太一怔,却不知道他这一句“算了”到底是什么意思,就听到门口传来丫环的声音,竟是“君小姐,你怎么站在这里不进去呢?”虞太太忙就站起来,朝着门外喊了一声,“黛缇。”

君黛缇就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个核桃木花草纹托盘,上面端了白玉磁杯子和几片药,都是那个英国大夫叮嘱了要按照时间服用的,虞太太一看这样,就道:“先让黛缇喂你吃了药,别的事儿以后再说。”

虞太太就走了出去,君黛缇才端着托盘过来,先将药递到了虞昶轩的手里,等到他吃了药片,忙就把水端了过来,等着他喝完才收回杯子,却也没说话,只静静地坐在那里,把头低了一低。

她的呼吸略略地重了一些,仿佛是抽噎一般,就有眼泪落下来,“啪”的一声落在她的膝上,很快便沁入了宝蓝色的旗袍丝里面去了,她哽咽着道:“虞昶轩,我这样为你,爱你,记者你,难道还不够么?”

君黛缇抬起头来,已是泪流满面。

虞昶轩看着她,她穿了一件宝蓝色真丝烂花绒半袖旗袍,露出两个雪白的胳膊来,手腕上戴着一只白玉沁色绳纹手镯,旗袍上是琵琶扣子,其中一个扣子上系着一条手绢子,他记得她以前总喜欢把手绢掖到手腕的镯子里面,绕上一圈,现在那镯子却松垮垮地垂在腕上,可见她是瘦的十分狠了。

他听着她抽噎的声音,半晌,只默默道:“够了,足够了,你对我这样情深意重,我怎么能再辜负你!”

七月的时候,小公馆的玉簪花全都开了,平君就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就见下午的阳光顺着洋式窗帘照进来,在地毯上映照出几条细细的光束,隐隐地看着些灰尘在那里乱飞这,瑞香就坐在她的身边,专心致志地在那里编花篮子,散碎的白色花瓣在她的灵巧的手指间舞弄着,那花明晃晃的,仿佛是她记忆的某一处,那几树盛开的梨花。

她的嘴唇无声地翕合了几下,瑞香察觉了,便凑上来轻声问道:“叶小姐,你怎么样了?烧得慌么?”

她全身沉重,说不上话来,就听到有嘎吱的一声门响,瑞香回过头去,就见小公馆里的福妈走进来,道:“原来你躲在这里呢,我这心慌慌的,怎么觉得要出事呢?”

瑞香道:“还能有什么事儿,知道你儿子在西北军里,你这是又想儿子了。”

福妈就顿一顿,压低了喉咙道:“我昨儿过去送茶,看到江院长在书房里烧东西呢,好像都是些文件,江先生这几天那脸上啊,难看死了,听外面都说,余州政府要被金陵政府压得倒台了。”

瑞香道:“你懂什么?那不叫倒台,叫合流。”福妈点一点头道:“管它倒台还是合流,只要不打仗就好,这一位怎么样了?”瑞香便朝着睡在床头的平君看了一眼,嘻嘻一笑,“还有四个来月就生了。”

她们就这样谈着,平君就轻轻地呻吟了一声,瑞香忙站起身来道:“叶小姐,喝点水罢。”

福妈忙去倒了一杯水过来,瑞香扶起平君,才喂着她喝了一口,就听到外面一阵嘈杂的脚步声,房门竟被“砰”的一声打开来,瑞香吓得手一哆嗦,惊惶地回过头去,就见陶紫宣和陶雅宜这一对姐妹气势汹汹地站在门口,瑞香顿时间三魂走了七魄,“江夫人!”

陶紫宜的目光往叶平君的脸上一停,眨眼间就是柳眉倒竖,将手中的手袋往平君身上一砸,勃然大怒道:“你这个贱女人敢勾引我丈夫,我要你的命!”

时至下午,堆红花砖门大柱内,木瑾花烂漫地开着,阳光照下来,透过枝杈的缝隙,照的满地花影摇曳,鹅卵石铺筑的小道上,杂沓的脚步声朝着这边来了站在门口的哨兵喝了一声,“什么人?!”就听“啪”的一声,竟被人兜头一拳打在那里,临了还能听到被打哨兵惶恐的声音,“江院长!”

那一行人过了哨兵岗,就直往大厅去了,这里是陶雅宜在余州的私人宅子,平时本就极少人来,突然间这样喧杂起来,却还是第一次,周正海领着一行卫成拥着江学廷就进了大厅只见陶家姐妹正坐在大厅的沙发上,陶紫宜一见江学廷进来,便倏地从沙发上站起来,她双眼都是红肿的,望着江学廷咬牙切齿地道:“江学廷!”

江学廷目光仿佛是要噬人一般,“你把她怎么样了?”

陶紫宜一闻这活,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怒骂道:“什么叫我把她怎么样?她这样的狐狸精,我就是杀了她,你还能把我怎么样?!”

江学廷的面孔立时就浮现出—片凛冽的寒气来,牙齿都咬得咯咯作响,“你杀了她?!”

陶雅宜看着这样的情形,心中忐忑,慌就拉住了陶紫宜,连声劝道:“妹妹别说气话,你们是夫妻,有什么话都可以坐下来好好谈,犯不着为一个外人这样吹鼻子瞪眼晴的,学廷,你也别——”

江学廷把手朝着陶雅宜一指,面容透出骇人之气来,“你给我闭嘴!”

陶雅宜猛僵在那里,陶紫宜双眸含泪,抓起沙发上的一个软垫就甩向江学廷,痛哭着骂道:“江学廷,你这个忘恩负义的狗东西,你说,她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你居然让她有你的孩子,你这些年骗着我: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这些年就是骗着我!”

江学廷冷笑一声,“对,我就是骗着你,你也配给我生孩子?!你连她的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

陶紫宜全身都颤抖起来,眼泪哗哗地流下来,“你敢这样欺辱我,我就偏偏要了她的命!”

江学廷目光森寒,狼瞳一般的狠,“你敢动她,我就先要了你的命!”他二话不说就要上前,一旁的周正海慌带人上前来死死地按住,口中不住地道:“江院长,不可!”

陶紫宜看着江学廷的目光几乎是要喷出火来,那几个卫戍竟然按他不住,她心中又恨又痛,翻江倒海一般,竟歇斯底里地大哭起来,“江学廷,你杀了我,有本事你就杀了我!我叫你给毁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c”

陶雅宜也是吓得脸色煞白,万万没有想到江学廷竟是这样的失控,只拼命地把陶紫宜往后拽,就见一个侍从官快速地从外面奔进来,喊了—声,“报告!”

周正海道:“过来!”那侍从官就走过来,江学廷一看那侍从官,力气就是一松,道:“找到了么?”

侍从官立正,“找到了,第二营的人在轮渡找到的。”

江学廷回头看了陶紫宜一眼,陶紫宜双手紧紧握着,不认输地等着他,江学廷冷冷地看着她,道:“你父亲已经投靠金陵政府了,你不是很想回金陵么?这就走罢,不用再回来了!”

他说完,领着卫戍转身便走了出去。

陶紫宜呆呆地站在那里片刻,就听他的脚步声越来越远了,她的脸色忽然就苍白起来,仿佛是从梦中惊醒一般,飞快地朝外跑去,陶雅宜愕然地喊了一声:“二妹!”她却已经奔出了大厅,顺着鹅卵石的小路往前追,就见江学廷的身影正在前面,她惊惶地喊了一声,“学廷——”

那遥远的背影就顿了顿,却没有回过头来。

她说:“我不回金陵。”

天空是湛蓝湛蓝的,周围都是成片的木槿花,姹紫嫣红的,满怏怏地开了满枝,压得花枝都垂了下去,直往地面弯着.她望着他的背影,有热热的风吹来,没头没脸地包住了她,她哽咽着,“你不要走。”

他头都没有回,就那么径直走了。

陶紫宜孤零零地站在木槿花丛中,在她的面前,有一根花枝被满枝繁盛的花朵压得弯垂下来,顶端的一朵重瓣木槿花就浸到了花根的—滩泥水里,浸得久了花还未谢,却已经萎了大半。

她伸手来摸了摸自己脸上的眼泪,凉凉的泪珠,冷的仿佛扎手一般,就像是曾经那些张扬奢华日子里,她穿着曳地的长裙,发髻上斜斜地插着一只华贵的簪子,在跳舞场上一圈圈地旋舞,何等的风华绝代,那簪子上的长长的珠珞子垂下来,沙沙地打在雕花的衣领上,时不时碰触到她的颈项,也是这样凉凉的。

原来花就这样枯萎了,就像是她灿烂轻狂的年华,就这么到了尽头了。

第十回 举案齐眉到底意难平 冰透玉簪终究情负君

夜里,小公馆里的灯亮得直刺人眼,江学廷就在卧室的隔间里,他踱了几步,又往卧室里面望了望,就见紫檀木大床的周围吊着珠罗沙的帐子,攒金绕绣花绒球从帐子的四面垂下来,她就躺在帐子里面,动也不动一下,他心中焦虑,回头冲外面怒道:“医生呢?医生怎么还不来?都要死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