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会见着任海喧,可是,不知道真正见了,心情会如此复杂。

千言万语,也不能形容这种感觉。

仿佛那首歌,熟悉的陌生人。

流浪很少同她提起家里的事,她也没有问过,而月家与任家,没有过多交集,所以她对流浪的兄弟的了解,也仅仅限于外界的那些传闻和寥寥数面。

“来找小六?”海喧朝绝情点了点头,没有露出太多情绪。

“是,来找小流。”绝情微笑,同样将翻滚的思绪,压抑在得体的笑容之下。

海喧向楼上指了指,“二楼右手第三间,是小六的房间。”

“谢谢任三哥。”绝情按指示上楼去了。

任五不晓得从哪里冒了出来,伸手搭住海喧的肩膀。

“谢谢任三哥…三哥,是不是感觉特别缠绵?”

海喧肩膀微微一抖,卸掉任五搭在上面的手,斜睨一眼明显无所事事的任五,“你不去约会?我记得你的行事历已经排到圣诞节。”

“三哥——你偷看我的行事历。”任五夸张地捂着胸口做尖叫状。

你打电话时,我刚好从你身边经过而已,海喧在心里说,却不打算解释。

“我只是忽然发现,想找一个符合我的审美要求的,完美无暇的女性,是一项多么艰巨的任务呵…”任五开始做诗人状,“我的女神,你要有一头流水般柔顺丝滑的长发,皎洁如天上明月的柔嫩肌肤,明亮似夜空星子的清澈眼眸,性感如在红酒里煨软的樱桃般的嘴唇…”

任海喧不打算站在原地继续听弟弟无病呻吟,转身就走,走出去没两步,又停下来。

“这样的女性,你找,恐怕是找不到了,不如自己塑造一个,还来得快一些。”

任五听了,稍稍一怔,随后用双手捧住脸颊,“哦,三哥,你简直是我的缪思,你开启了我…”

任海喧这一次,大步走开,坚决不让任五的话再飘进耳朵里一句。

转进厨房,正是下午休息时间,厨师并不在,只得厨娘坐在流理台一边的椅子上打瞌睡。

海喧没有叫醒厨娘,自去食品柜里找到所需要的材料,另找了熬粥用的砂煲,接了水,先小火预热,然后去洗一应食材。红枣,莲子,银耳,枸杞,一点点胎菊,一一洗干净了,放在一旁沥水。取过砧板,将莲子放上,拿牛耳刀剖开,剔去莲心,随后将所有食材一下放进水温微热了的砂煲里,将小火调成大火,等到水开了约五分钟的样子,才将火关小,往里加了一些冰糖,盖上盖子。

海喧的动作十分熟练,并没有生涩感。

任五站在厨房门口,靠着墙,望着兄长忙碌的背影,忽然觉得陌生。

这不是他认识了十年的三哥呢。

可是,那背影,为什么会让人觉得寂寞呢。

那样的,寂寞。

第二十章 寂寞的沉沦(3)

楼上,绝情与流浪,并肩抵足,趴在床上。

绝情手里拿着一份规划书,与流浪分析可行性。

流浪托着腮,认真聆听。

“可行是可行的,完全没问题。不过——”流浪看了一眼绝情轮廓深邃分明的侧脸,“你肯定这一次不会遭到打压?”

绝情笑了笑,合上手里的规划书,翻身,仰面躺在床上,一手揪了揪流浪的脸颊,“所以我来找你啊,小流。”

流浪每每听见“小流”这两个字,都有牙痒的感觉,可是思及令一个更加令她牙痒的“小浪”,也只好将就了。

“要我怎样帮你?”流浪其实想叫一声“小绝”或者“小情”,但听起来,仿佛都很正常的样子,索性作罢。

“我想在任家的势力范围内,寻一处理想的地点,并且,在我自己的势力壮大起来之前,恐怕要一直倚仗任氏保全的力量了。”绝情也不掩饰自己的用意。

“我可以把你引见给大哥二哥。”流浪笑容清澈,“在商言商,绝情,其他的要由你自己去争取。”

“等的就是你这句话,亲爱的小流。”绝情抱住流浪的肩膀。

“我家大哥二哥都不是好相与的角色,你好自为之。”流浪提醒绝情。

“咦?难道小流你不打算为我敲边鼓么?”绝情美目流盼,风情万种。

“在我家大哥二哥跟前,这一招恐怕是不管用的,美人。”流浪拍掉绝情的手,“我家大哥最洁身自好,二哥么,又对人一往情深。”

绝情笑得绝倒,“小流,我的美人计,决不会用在你家哥哥身上。”

任家的每一个男性,无论是已经长成男人的任大任二,还是介于男人与男孩之间的任三任四任五,甚至——那个被收养不过两年之久的任七,都不是她愿意惹到的人呢。

难道我家哥哥们不够好么?流浪的眼神里难得有好奇颜色。

不是不够好,而是,我们的世界,太过相像,仿佛对镜自照,看见对方,就像看见了自己。绝情枕着自己的手,忽然有一点点明白,当年母亲,为什么会义无返顾地,爱上了父亲。

也许,是因为,那是一个她永远也没办法拥有的世界,她不用在婚姻里,也处于时时刻刻的勾心斗角当中,她可以安心地,枕在一个人的臂弯里,幸福地睡去。

只是,母亲忘记了,这样的父亲,成了她最大的弱点,甚至,成了她的死穴。

所以,最终,因爱而结合的两人,也因爱而分离。

多么荒谬?

绝情敛下眼睫,掩去自己眼中的光芒。

耳边忽然传来敲门声,两个女孩对视一眼,同时翻身坐起。

“请进。”流浪扬声说。

门被人由外而内地推开,女佣人推着一辆小小餐车,走进来。

“六小姐,月小姐,这是今天厨房炖的甜品和一点点心,请慢用。”

“谢谢。”绝情笑得仿佛夏日晴空的一抹艳阳。

“绝情,你总这样朝人笑,早晚要出事。”流浪太息,绝情的这种笑,哪怕不是发自真心,也已经成为一种融入骨血的习惯。

绝情取点心的手顿了顿,随即低低笑出声来,“小流,如果要出事,早便已经出了,还会等到现在?”

流浪认真地凝视绝情,两人两两相望,隔了一会儿,流浪点点头,再不多说什么。

绝情则无声叹息。小流,如果你像我一样,绝情少爱,会不会,受的伤害便少一些?

两个女孩儿,两种心思,一样的淡淡郁结。

取过白瓷小盅,揭开盖子,一缕淡淡甜香扑鼻而来,看仔细了,是一碗银耳莲子羹,里头有两三颗红枣并几粒枸杞和胎菊,只看颜色已经教她胃口大开。

绝情拿过同样白瓷汤勺轻轻舀起一勺,放在嘴边吹了吹,然后送进嘴里。

冰糖淡淡的甜,银耳微微的糯,红枣浅浅的酸,胎菊徐徐的香,所有的味道,完美地融合在一处,经过咽喉,滑进肚子里,带给人一种温煦的感觉。

绝情微微眯起眼来,这银耳莲子羹里,有关心的味道。

“嗯——小流,你家大厨的手艺非凡,这银耳莲子羹,我吃出奶奶的味道。”绝情又轻舀了一勺,送进嘴里,“我奶奶在世的时候,回得炖这样的银耳莲子羹给我吃,便是这样的味道呢。”

流浪听绝情这样夸赞,便也喝了一口,随后忍不住微微蹙起秀眉。

这——不是家里大厨的手艺。

并不是任家的大厨烧得甜品不好吃,而是——那种感觉——大厨烧出来的东西,永远有一种饭店的味道,而不是家的味道,可是这碗甜羹,却带着家才会有的味道,温暖,平和。

绝情抬眼看了看十分享受地,一小口一小口品着甜羹的绝情,以及绝情脸上,那种绝非伪装出来的,幸福回忆的表情。

心底微疼。

她们其实,都是寂寞的孩子。

只一点点,能勾起幸福回忆的东西,已经能教她们,回味许久,毕生难望。

“喜欢喝么?我去问问厨房还有没有,叫他们再送上来一盅。”流浪对绝情说。

绝情只是大力点头,完全不肯放弃美食。

隔了一会儿,佣人上来回复。

“六小姐,厨房里说,这甜羹不是他们做的,现在已经没有了。”

不是厨房做的?

绝情自清甜润肺的银耳莲子羹里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女佣人,又看了看流浪,旋即笑,“小流,没关系,能喝到这一碗,我已经很满足了。”

流浪便也笑了,是,能喝到一碗,已经够她们回味了。

女佣这才释然地退了出去。

绝情又和流浪在房间里,讨论了一下关于她的规划书的细节问题,才告辞出来。

出了海燃园的门,是任家的一条私人车道,车道两旁种着高大的悬铃木,绿荫掩映,将炽热的阳光,遮挡去了大半。

绝情心情大好,决定散步出去,到路口再叫自家司机来接她。

走出一段路,绝情看见路旁停着一辆黑色阿斯顿马丁。

等到绝情经过,那辆阿斯顿马丁的车窗摇了下来,“我送你一程。”

男子粗犷的眉目映入绝情的眼帘。

绝情看见了,明媚地一笑,并不拒绝。

“麻烦你,任三哥。”

海喧看见绝情的笑容,相反却皱了皱眉。

“小六说得对,你总这样朝人笑,早晚要出事。”等绝情坐进副驾驶座,海喧发动引擎,车子呼啸启动。

“要发生的,已经发生了,不是吗?”绝情伸手拂了拂黑色长发,笑眯眯,笑眯眯。“我要告诉小流,你偷听我们女孩子说话。”

海喧瞪了伊一眼,便闷头开车。

等将绝情送到月家大宅前的私人车道,海喧放慢了车速。

“有什么事——不要憋着——如果我能帮得上忙…”

“我知道,我不会客气的,任三哥。”绝情继续笑若艳阳。

海喧抓了抓头发,很想拿手抹平了伊脸上的笑容,终是化成一声叹息,反身,从后座上抓过一个保温桶,粗鲁地塞到绝情的怀里。

“女孩子要注意休息,这个润肺补血理气,对你有好处。”说完,横过绝情的膝盖,替她打开车门,示意她可以下车了。

绝情下了车,啼笑皆非地看着海喧仿佛被什么人踩到了痛脚般,飞驰而去。终于,望不见那车影,绝情才低头看着被自己抱在怀里的保温桶,心间一动。

一点一点,拧开保温桶盖,那淡淡甜香又一次萦绕在鼻端。

绝情脸上,那仿佛永远都不会冷去的笑容,一点点,敛了起来。

抱紧了保温桶,不知恁地,她蓦然想,如果能多坐一会儿他的车,那便好了。

豆丁

公告:骨折了

亲们,因为我自己不小心,导致左手手指骨折,所以未来一个月的更新速度不得不放慢,我尽力保证更新,希望大家不放弃不抛弃~~~~~

谢谢大家一直以来对我的支持~~~~

第二十一章 寂寞的沉沦(4)

绝情将自己整理完善后的规划书,一式两份,交给外婆和母亲。

老外婆的反应,是淡淡一笑,随后给了绝情一本支票薄。

绝情知道,这意味着,外婆无条件支持自己,但,仅仅是金钱上的,其他的,都要靠她自己去争取与筹谋。

而母亲,则是笑着上前来大力拥抱自己。

“我的女儿,怎会是池中之物?也应该教他们都见识见识,月绝情的实力。”

“妈妈——你,退休了,好不好?”绝情忽然轻声问满脸兴奋颜色的母亲。

绝情母亲一愣,随即,保养得宜,全无四十二岁女人形貌,时间仿佛停留在三十岁的伊,缓缓笑了开来,放开女儿。

“至少,要把你扶上月氏族长的位置,我才能真正歇下来。”绝情母亲轻轻抬手,抿一抿女儿如鸦发鬓,“妈妈这一房,由来不受重视,妈妈小时候受的气,你永远都不会明白。所以,我要我的女儿上位,要你的孩子再不用尝受人情冷暖。”

绝情明白,她,劝不了母亲。

在心间无声叹息,绝情再抱了抱母亲,两母女恢复了素日淡然相处的模式。

“无论你需要什么,尽管同妈妈讲。”绝情母亲徐声对女儿说。

“我知道了,妈妈。”绝情轻轻说,然后退出母亲的书房。

一切这样顺利,然而,心里却空荡荡的,有一点点冷。

即使这样,也不能使母亲获得全然的安全感同幸福么?

绝情倏忽在月宅深幽无人的走廊里,独自一人,笑了开来。

这古老家族的女子,守着一则更加古老的传说,世世代代,便这样生活下来,没有人试图打破这种无形的枷锁。

又或者,其实是有的,只是,她们的力量,远远抵不过一个庞大家族的势力。

我要的,究竟是什么?

再不任人随意摆布欺负?

教母亲和父亲幸福?

亦或是,彻底颠覆这古老却逐渐腐朽的氏族体系?

我要守护的,又究竟是什么?

绝情的心里有什么东西,仿佛地底的泉涌,正不断地,向外汩汩而出。

“玖姐,五姐同六姐吵起来了。”有少女清澈如水的声音在走廊里响起。

绝情敛去所有激荡情绪,循声望去。

走廊一头,穿白衣蓝裤的月十一笑眯眯地向她招手。

“怎么会吵起来?”绝情淡淡问。月五与月六,总是月五向月六低头妥协,也一直是月六处于主导地位,月五怎么会同她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