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这一刻,褪去了所有强硬冷冽,她仿佛柔软而温润的月色,带着一些些莫名的忧伤,教人想鞠一捧在怀里,再不放手。

绝情并不晓得司机心中的百转千回,径自伸手推开车门,全然忘记司机肩负着保护她安全的责任。

绝情只是去确认,那辆熟悉的车里,坐着的,是不是——他。

海喧自方向盘上抬起头来,只看见一个穿着银灰色广袖长款毛衣,黑色窄管长裤搭配长靴的女子,无视来往车辆,直直向他的方向走来。

那头黑色长发在晨光中,仿佛黑色海藻,微微摇曳,无风自动。

海喧看着她险险被一辆汽车撞到,却看也不看车中司机铁青的脸色,只是手掌一拍那辆汽车的车头,微微绕开,继续一往无前地朝他走来。

她一双美丽明亮璀璨深邃的眼里,似乎藏着整个宇宙,却只容得下他。

这一刹那,海喧觉得自己的心都仿佛要跳了出来。

她不要命了么。

海喧推开车门下车,大步走过去,在另一辆车几乎擦过她的身体前,伸出大手,将她拉进了自己的怀中。

“你不要命了?!”紧紧抱着她柔软的身体,海喧在她头顶低吼。

绝情愣了愣,随即,伸出双手,回抱海喧的腰,埋在他厚实胸膛前的脸,在海喧看不见的角度,露出一个小小的笑来。

“我只要你。”她低低的声音,仿佛自语。

可是,海喧毕竟还是听见了。

长长叹息,闭了闭眼睛,抑住轻浅的酸楚,海喧吻一吻绝情的头顶。

“傻瓜。”

“我想你。”

“我也想你。”

两人紧紧拥抱彼此,似要将对方嵌进自己的骨血当中。

绝情从海喧怀中脱身出来,拉着海喧的手,走向Teen-age。

短短一段路,于他们,是如此漫长。

走进电梯的一刹那,绝情重重拉下海喧的脖颈,狠狠吻上海喧的嘴唇。

海喧的喉间逸出一声叹息般的呻吟,猛地抱起绝情,辗转回吻。

Teen-age的大堂里,晚班下班,准备回家的员工诧异地望着合拢的电梯门,傻傻地问走进来的司机,“那个人——是老板?”

司机强忍着笑,咬着牙根才能维持自己一贯冷淡的表情,点了点头。

有那么一瞬间,司机也以为自己看花了眼,或者,是老板被什么外来的脑电波入侵了。

那样火花四溢的舌吻,那样迫不及待的爱抚…

过去五年,司机从没见过自己的老板对任何一个异性,散发出如此强烈的欲望。那欲望的气息,隔着一条马路,都能看的清清楚楚。

“那个如同维京海盗般的男人是谁?”小女生初进Teen-age工作,对一切都万分好奇。

司机耸肩,两手一摊,她也不知道。她追随月绝情五年,可是五年来她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个男人。

维京海盗?形容得真好。这个高大魁梧,身材壮硕,有着一头深褐色及肩头发的男子,穿着黑色及膝皮风衣,一条穿的很旧的牛仔裤,有种落拓不羁的狂野气息,同老板站在一处,竟那样难以言表的和谐。

“这应该是老板的真命天子了罢?”小女生两手交握,拄在下巴上,“以前那些个,气场都不够强,镇不住老板,老板才会飞掉他们。”

司机啼笑皆非,镇不住?飞掉?这都是什么形容词?

可是——司机忘了一眼停在顶楼的电梯,也许,这一次,的确是真命天子,也未可知。

老板,今次,终于能有一个在寂寂长夜,将她拥抱在温暖的怀里,相伴度过一生的人了罢?

第三十六章 命运的重叠(6)

拥抱亲吻,不能解十年分离的相思之渴。

肌肤与肌肤的触碰无法满足彼此索需的欲望。

只有紧紧交缠,陷落包容,大力冲撞与绞紧,近乎于死般的爆发痉挛,才能弥补灵魂空旷的一隅。

空气里划过炽热的电流,房间里再度充满了熟悉的气息。

他们整日做爱,仿佛没有明天,直到累极睡去。

华灯初上的时候,绝情慢慢醒来。

肉体的疲惫与灵魂的餍足,使她露出一个绝美的浅笑。

空气中有浅浅的清香,并不浓郁,但沁人心脾,唤醒了饥饿感。

绝情半支起身体,以白底蓝格被单裹住自己赤裸的身体,慢慢下床。

踮起脚,猫般在长毛地毯上蹑足前行,绕过屏风,便看见开放式厨房里,裸着上半身,只着一条运动长裤的男人,在流理台前忙碌。

他已经洗过澡,半湿的头发搭在颈背上,有水滴沿着后背线条优美的凹线,缓缓滑下。

绝情无声轻笑,真是诱人的男色,而,这个男人一定毫无自觉,因为他正自用好听低沉如大提琴般醇厚的声音,唱着不成调的歌曲。

绝情屏息,仔细聆听,才听清楚他在唱:

绝情悄悄走到他的背后,伸手,准备偷袭。

海喧却突然转过身来,手里端着一个咖啡壶。

“以后不要在我身后偷袭,很危险。”海喧的笑容危险。

“去洗个澡,我做了晚饭。”

绝情垮下肩膀,“失去了一项乐趣。”

海喧笑起来,“可是保住了小命。”

“你的每个女伴都受过这样的警告?”绝情裹紧了有些下滑的被单。

海喧收敛了笑容,伸出空着的手,理一理绝情汗湿后粘在额前的头发,“不,我没有过女伴。”

“那么…男伴?”绝情表情严肃,可是眼里有笑。

海喧的反应,是伸手,扳住绝情的肩膀,转过她的身体,随后在她屁股上拍了一把,“去,洗个战斗澡。”

绝情笑了起来,拖着踏沓的被单,往浴室方向走去。

海喧望着绝情光滑的裸背,眼里有怜惜颜色。

这么多年过去,她竟然没有长胖过,还是那么瘦。

十年间,她有没有一天,好好吃过饭?有没有一天,安稳睡过觉?

海喧不敢深想。

绝情洗了澡出来,饭菜已经端上桌来,不过是简单的一碗白粥,一碟酱黄瓜,一碟虾皮豆腐,另有一份火腿煎蛋,可是闻起来已经教人食欲大增,食指大动。

“怎么只有一份?”绝情坐在海喧对面,长发湿漉漉地披在肩膀上。

“我已经吃过了。”海喧摇了摇头,快三十岁的女人了,依然不懂得照顾自己,“你快吃,免得凉了。”

“你呢?”绝情执起碗筷,问站起身来的海喧。

海喧没有回答,绝情也不再追问。

过了一会儿,海喧自衣帽间里取出干净大毛巾回来,走到绝情身后,伸手撩起绝情长及腰背的湿发,裹进毛巾里,一点点用力吸干头发上的水分。

“自然晾干固然对头发最好,不过湿发搭在身上容易着凉,要用毛巾吸干,然后再垫一块干毛巾在下边。”

海喧身前,绝情的嘴角,抿着一点点笑纹,不教他看见。

她知道,如果她不擦干头发,他一定会替她将之擦干。

微笑,喝下一口白粥。

海喧的手艺越发的好了,绝情想。

小小一碗盛在薄胎白瓷青花盅里的白米粥,米水融合,柔腻如一,浅浅的米香融在空气里,教人垂涎。而搁在豆青色釉碗里的酱瓜已经铰成小块儿,拿糖盒麻油拌匀了,同样香得教人停不下嘴来。

小小一碗白粥顷刻已经喝得见底。

绝情发出满足的叹息。

“再来一碗?”海喧笑一笑,绝情吃东西的时候,还像个孩子。嘴角有一点点粥汤,便伸出舌尖来,轻轻舔一舔,然后微眯眼睛,很享受的样子。只是看到她吃着他煮的食物的样子,海喧已经觉得开心。

“会胖。”绝情说,可是手里的瓷盅却毫无犹豫地递向了海喧。

“多吃一点也不要紧,即使胖了也没有关系。”海喧接过瓷盅,“健康便好,无谓胖瘦。”

喝第二碗粥时,绝情放慢速度。

“…会——停留多久?”终究还是忍不住要问。

海喧凝望一桌之隔的绝情,“不会太久…等二哥婚礼结束罢。”

绝情点了点头,不会太久呵。

“任伯伯的身体…”

“手术很成功,病灶被彻底摘除,只是不能太过劳累,饮食要规律谨慎。”海喧想起当年的惊惶,心有余悸,“医生列出长长一条名单,所有禁忌,不可食用的食品,食物与饮品的温度,每日进餐的次数同相隔时间,还有用药的时间,都须严格控制。”

绝情朝海喧伸出手,“对不起。”

“没关系,”海喧握住绝情纤细的手指,“他不是一个听话的病人,我要盯着他才行。”

“对不起。”对不起,当你全心照顾生病的父亲时,我却游走周旋在不同的男人中间,试图弥补因你的离去而留在我心里的空洞。然后,肉体再如何交缠,心灵却始终干涸寂寞,只有你才能给我荒芜的灵魂带来蓬勃生机。

可是——我不能告诉你。

十年前,你选择了父亲,十年后,我更不会要求你选择我。

我所能做的,只是紧紧把握,这片刻的重逢。

绝情喝光最后一点粥,舔了舔嘴唇,站起身来,拉住海喧的手,走向卧室。

“我又饿了。”

“允许我喂饱你,我的女王。”

而夜,才刚开始。

任家晚饭的餐桌上,少了一个人。

“小三呢?”任远山不是不意外的。

十年来海喧在他身边,除开读书考试不得不错过与他一起用餐,其他时候从未缺席过。

“三少爷发过消息,说不回来吃晚饭了,不过他也叮嘱,您只能吃七分饱,不能给您吃大鱼大肉,要清淡,饭菜只能六分热…”管家全叔滔滔不绝,不意外地看见任远山的浓眉蹙了又蹙,不禁有些好笑。即使是五十多岁的人了,不喜欢吃药和被约束的性格却始终不变。“三少还说了,您如果不想被押着去医院检查身体,就乖乖听话。”

任远山以八国语言诅咒一遍,然后乖乖听话。

“爷爷在说什么”小小英一郎声问。

任二只是挑了挑眉,任四敛下眼睫,任五窃笑,任七面无表情。

未来的任二太太心罗无声浅叹,老小孩啊。

转而对英一微微一笑,“爷爷在饭前祈祷,并且希望你三叔能回来一起吃饭。”

“我来吃饭,不知道你换不欢迎?”有一把清朗的嗓音响起。

众人回头,看见一个俊美得五分性别,仿佛堕入红尘的天使般的年轻男子走进饭厅来。

“东少。”管家全叔微笑,“今天怎么有空,拨冗前来?”

“我亲爱的心罗要结婚了,我总得前来道贺啊。”俊美的东少笑容浅魅,“是不是,我亲爱的心罗?”

任七的脸色冷了一冷,“全叔,麻烦您给东少加个位子。”

“不用麻烦,我就坐在心罗旁边好了。”东少一指,恰恰是任三的位子。“吃过饭,我还有好东西给心罗看。”

任五笑了起来,“可以不可以算上我一个?”

东少勾起一个微笑,“当然欢迎。”

这两个人是一个调调,只是少有机会碰在一起罢了。

吃过晚饭,任家众人各做各事,留下心罗在客厅里,同东少闲聊。

“终于要走进围城去,发表一下感想。”东少将手握成拳头,伸至心罗面前,做采访状。

“和绝大多数女性一样,我到了幸福的归宿,将要过平淡的生活,激动有之,不过更多的,是一种返璞归真的平静。”心罗微笑,望着不远处玩拼图的孩子。

“以二爷的身份地位,你知道,他身边来去的女人,永远不会少,你准备好了?”东少挑眉。

“倘使爱情消失,在一起成为一种煎熬,我会走开,毫不犹豫。”一如我之前的一段感情。

东少咂舌,他知道,她说得出,做得到。

“少挑唆我的女人,当心我把你扔给你父亲。”任海啸从父亲书房出来,便听见东少的问题,已经未婚妻的回答。然而他不能承受再一次失去她的痛苦。

东少收回自己的拳头,耸肩,“看,这叫防患于未然,婚前问清楚总比婚后后悔强。”

“小七,帮我把东少请出去。”任海啸沉声说道。

“我自己会走。”东少跳起来,“心罗亲爱的,单身派对见。”

随后,东少自行走了。

心罗只是微笑,看她爱的人和关心她的人,在身边笑谑,亦是幸福一味。

海喧与绝情吻别,一如十年前。

今日一别,再见不知何时。

那唇舌交接的甜蜜里,带着无以名状的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