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言又止,挣扎了片刻还是没说。其实师兄是对的,师是个拒绝长大的孩子,她理所应当地享受着师兄的爱,却又一次又一次地放手逃开,该是她面对现实的时候了。

我极力无视师微抖的双肩,食不知味地吃着碗里的食。

抽吸,嚅嗫,咽咽。

一声声刺得我心酸,终是狠不下心。我深吸一口气,张口言,却见一块胖萝卜飞入碗中,映入眼帘的是师兄苦涩的目光。

唉,又怎能对师兄残忍呢?

暗叹一声,我垂下视线,悲痛地看向碗里。萝卜,我讨厌吃萝卜,可是这回不得不吃,不得不向师兄表忠心啊。威胁,这绝对是头狼的威胁。

捏着鼻子,小小地咬了口,嗯…好难常我深吸一口气,正准备从容就义,就感手腕被紧紧攫住。筷子调转,胖萝卜落入了修远的口中。他神态自然地品尝着那块“二口萝卜”,仿若正吃着什么味。

未待燎原火势再次燃身,就只见师一抹眼帘,摔门而出。

“师!”我起身追出雅间,只闻身后一声幽幽的叹息。

“这药下重了么…”

天暗了下来,酒楼里华灯初放。师掩面疾行,廊下的灯火载不动她影中的哀痛。

“唉!”“什么人啊!”“哪儿来的丫头?!”所经之处人仰马翻、怨声载道。

“师。”在转角处我终于拦下了她。

她偏过头,微乱的长发遮住了半边脸颊。

“你哭了。”我伸出手想要抹去她眼角的泪,却被她快速躲过。

“没,我没哭。”师的声音哑哑的,一听就是在逞强,“不过是几滴水罢了。”她粗鲁地擦着眼角,却拭不尽漫溢的泪,“该死,该死,不要再流了!停下来,停下来!”

“师。”我将她死死地搂在怀里,她先是挣扎着,而后渐渐软了下来。

“呜…”耳边传来压抑的呜咽,肩头感到她震颤的抽泣,我轻轻地抚着她的发。

“师,你为什么哭?”

“呃…”她打了一个嗝,没好气地说道,“少来,你会不知道?”

我攫住她的一束秀发,轻轻慢慢地开口:“你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

师秘将我推开,嘟起娇唇:“谁说我不知道!”

斜阳冷照,浅淡的微光挂在她的眉梢。我依在栏杆上,静静地看着她。将她看羞了、恼了、躁了,也不曾收回目光。

师习惯地咬起食指,眼珠四下乱瞟:“你现在是男人打扮,怎么能这样看一个姑娘家。你瞧你瞧,楼下的小二在看咱们呢。”她伸手大叫,试图转移目标。

楼下闪过一个衣角,“他听不到的。”我不急不慢地理了理束冠,“一开始我就查觉到有人,倒是师耳力退步了许多。”紧紧地盯着她,逼问道,“你可知为何?”

她虽与我对视,眼珠子赛个不停:“本鸟重伤初愈,这也是情有可原么。”

“说来,师能病愈,师兄是功不可没啊。他为了你深入虎穴,冒着暴露身份的危险寻药。打小儿,师兄就最疼你呢。”

“哼!他哪里疼我?”师眼眶又红了起来,“若疼我,怎么会护着那个姓林的小丫头?”

酸气浓成这样,某呆头鹅还不自知。怪不得师兄下狠手,要再由着她,忘山头狼可要打一辈子光棍了。

我迎着夕阳,长吁短叹道:“唉,这大概就是重轻吧。”

“唉?”她怔怔望来,一脸无辜,“重轻?”

“嗯。”我重重颔首,“就像柳大哥那样,有了红颜知己就把咱们抛到身后啊,以前你不是说他没节操,重轻友么?”

“像小鹤子一样?”弯弯柳眉颤着颤着,秀气的眉头渐渐近了,“不准!”她嗔怒道。

“不准?”我打趣地看着她,“为何柳大哥可以,而师兄然行呢?”我放缓了语调,谆谆善着。

“因为…”她急喘着,腮面浅晕,“因为…”声如细蚊,似有似无地飘散在寒冽的北风里。

“大人!”楼下传来一声急唤,惊起枝头瑟缩的麻雀。

我看着渐渐飞远的黑点,静候师的觉醒。

“大人!”那声音伴随着凌乱的脚步,由远及近,“大人当真记不得我家了?”

原阑是酒家啊,我懒懒地想着。

“这位姑娘,你认错人了。”

我秘正直身形,这是…

“聿宁,字元仲,江东涪陵人士,今年二十有五,原配早殁,留下一子一。”另一道声响起,清泠的熟悉,“新任吏部尚书大人,奴婢可有说错?”

奴婢二字自她口里说出,显得分外刺耳,这人是?

我好奇地探身望去,飘荡的风灯挡住了我的视线,被拉长的三道人影交错在地面,隐隐可见是一男二。

“是我没错。”元仲叹了口气,“不过在下入京仅数月,还未曾见过哪位千金。”

“与大人不是在云都相识的。”右边的影子微微晃动,这声音有几分讨好的味道,“八年前在涪陵,啊!是四月天,还下着小雨。”

半晌无声,师也靠过来觑。

“对不起,在下…”

不待元仲说完,清泠的声颤颤响起:“落情湖畔,藏心亭。”

“对不起,在下记…”

“那时!”再一次打断,声陡然尖锐起来,“那时我…”她顿了顿,语调颇为急切,“那时我家才九岁,你还送给她一块帕子。”

“帕子?”元仲沉沉应道。

暮像洗笔的池水,晕开了深深浅浅的墨。地上的影子也愈发清晰起来,右边的子抬起纤细的腕,极小心地递去一物。

“这确实是在下的贴身之物。”

“大人记起来了?记起我家了?”另一人兴奋地开口。

“不记得。”元仲很果断地作答,“在下完全没有印象。”

“怎么会?”先前那人不可置信地低叫,而那清泠的声却没再响起。

“请二位姑娘转告你家,就说聿宁很抱歉。”地上的影子微微颔首,“在下还要赴宴,就先告辞了。”说完,他转身便走。

“江东聿宁,名士无双。王上求才若渴,于天重十九年、二十年、二十一年派人力邀他出仕,皆被拒绝,何也?”

清清亮亮的一声,震的远去的元仲停下脚步。

“质清如水,岂可与浊水同流?”动情而又激荡的语调在幕下回荡,“误入朝堂,非先生所愿,不是么?”

元仲并没有回应,只是稍稍偏身。他站在楼下的廊角,露出半张脸,嘴角带着不经意的微笑。

那子像是受到了鼓励,切琴言:“这些都是我…我家告诉奴婢的,她念过先生的诗集,读过先生的书册,天底下再没有人比她更了解你,更…”她哑哑地轻喟,“更…喜欢你。”

“有一个人,她可能没读过我的诗集,没看过我的书册。”元仲一步一步向那两人走近,“但她却知道我的真意,一语解开了我的心结,这个人不是你家。”

“她是男是?”声不再清泠,染上了几分怒意。

元仲的笑声有些惨惨:“我也不知道。”

“那你?”

“我对她一见钟情。”

这一句,划破了宁静的,撞击着我的心。

元仲,你要的,我给不起…

“这帕子。”

“这帕子是我的!”破碎的声音,凄凄入耳,“是我的。”

“那,在下告辞了。”他挥袖而去,只留下一道残酷的背影。

廊下,风灯似枯叶,被朔风一阵阵地吹起。

“。”一声叹息,却无回应。

“。”再唤,依旧。

“唉,忘了也好。忘了,您才能安心出阁。”

我眼帘微颤,屏住呼吸。

“一见…钟情…”

“?”

“一见钟情…”摇曳的灯光下,右边的影子有些模糊,“还不知男…”

“?”

“呵呵…”笑声凄凉,“原来落情湖畔落情的只有我,藏心亭里藏心的却是他。”

纤细的身影缓缓、缓缓前移。

“一见钟情…”笑中带着哭音,“然是两情相悦。”

“…”

冽风带着哨,打着旋,将摇摇坠的风灯卷下,那道俪影终入眼帘。

腊月初八,慧娘嫁。

“罗衣。”

“。”

“天,黑了。”

“是啊,再不回去怕是要被发现了。”

“嗯。”她笑得很轻很淡,“不如归去。”

灯火渐熄,只留下一个黯淡的皮囊在沙砾中游荡。

“喜欢么?”身侧传来师若有所思的低语,“卿卿,什么是喜欢?”

我背靠廊柱,偏首看向空:“就是不可分享的心境,就是最自私的感情。”即便伤了他人,也难以放弃。

“不可…分享…”

凭栏望月,心儿也有了阴晴圆缺。

新魄一弯似银钩,下弦蛾眉上西楼。

十五玉轮倾万里,心初破月含羞。

“卿卿,我明白了。”

一扫迷茫,师的声音清清亮亮。

“就算师兄重轻,那个也只能是我!”

无心水逐多情柳,竹马弄梅好逑。

一段情,如流星,滑落天际。

另一段,则如月,冉冉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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絮:都是俗人

“回来了么。”

空荡荡的房里突然飘来一句话,惊的六幺一个机灵。他抹了抹嘴角挂出的唾液,含混不清地答道:“回主子的话,还没。”

不是他太聪明能够听懂主子没头没脑的问话,而是这一句今晚听的太多了。

那人…凌翼然不捏紧了手中的笔,分明不是公事公办,而是假公济私。

“啪。”

狼毫应声而断,六幺揉了揉眼睛再看去,身体止不住地哆嗦。从没见过主租么、这么、这么直白的表情,直白的他好害怕。阿弥陀佛,神仙菩萨快点让主常点吧。自从那位回荔,浮在主子脸上的神秘面纱就不时散去,露出这种浅显易懂到傻儿都懂的神情。六幺他胆儿瘦,不想明白也不敢明白啊,明白的人早死,这是内侍口口相传的不变真理啊

“你抖什么?”凌翼然从笔架上取下另一只狼毫,瞟了一眼瑟缩不已的六幺。他心不在焉地持笔掭着墨,黑眸半垂,似在凝阅案上的书信。

六幺极小心、极小心地窥,却见微黄的宣纸上空白一片。

主子、主子不会在发呆吧…

“六幺。”

“主子。”六幺心虚地低下头,不敢直视九殿下的墨瞳。因为每当被主子那样漫不经心地看着,他总会产生被看穿、看透的恐怖幻觉。

“吃一顿饭要多久?”

唉?六幺诧异地抬首。

“天都黑了。”冒着酸味的叹息,浓烈的呛鼻。

要不是他今晚一直陪在殿下的身边,他恐怕要怀疑眼前这人是易容假冒。那个玩转天下、睥睨红尘的主子,怎么可能露出这么凡夫俗子的表情?俗的活像看到老婆爬墙的绿帽相公。

呸呸呸,他乱想什么呢。

“主子不用担心。”六幺陪笑安慰道。

安慰啊,多伟大的词,他从没想过还有安慰主子的一天。

思及此,他抖擞了精神,轻声继续:“这次有朱雀大人陪着,就算晚归也定然无事。”

“哼。”凌翼然不爽地冷哼。

无事?就凭朱雀的拳绣腿,别说打不过姓的宵小,就算对上卿卿他也铁定输阵。昨她迟迟而归,脸上带着明媚灼目的笑。笑的他心头乍紧,笑的他霎时清明,这姑娘动了心。

啪地一声,又一支毛笔阵亡。

可恶,若当初他布局再周密些,若老天多眷顾些,她又岂会一别十年,又岂会认识其他男子,又岂会练就一身武艺让他看得着碰不到,一次又一次地折磨着他的心啊。天知道为了近身闻闻她的味儿,他总要挖空心思、趁虚而入,而后又要担心被她打倒在地失了面子。每想至此,他都悔得几呕血。

唉,他错过了武功精进的最佳时机。

凌翼然暗叹一声,合上俊眸,以免满腔忿恨倾泻而出。

“其实主子不必担心,为人谨慎,不会胡来的。”

“喔?”凌翼然漫不经心地应着。

六幺瞧主子的神情,转了转灵活的大眼:“小的从未见过这么特别的家千金。”

“家千金?”凌翼然嘴角漾出一丝笑,带着几分宠溺的味道,“是很特别啊~”

心情好了吧,六幺暗赞自个儿,再接再厉地赞道:“的样貌虽不及书上所说的那种天仙。”他瞥见主子微蹙的眉头,急急转口,“却是让人见之心动的清容颜,见了,六幺才算明白什么是一笑倾城。”

完了完了,主子的表情越发不善,这马屁拍到马腿上了。可是,他有说错什么么?

六幺抹了抹额上的冷汗,硬着头皮继续:“其实最特别的就是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