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翼然挑了挑形状优的远山眉,颇具兴味地出声:“脑子?”

“不对不对,是智慧。”六幺察言观,字斟句酌地说道,“不论是战场上,还是朝堂上,都能应付的很好,真是巾帼不让须眉,着实一个敏慧佳人。”

轻轻浅浅的笑像涟漪,一圈一圈地漾着,慢慢地散开。凌翼然睁开目,俊颜带着隐柔的感:“傻子。”

“啊?”六幺丈二了,在说谁?

凌翼然重新浮起迷雾般的神情,他抚了抚微卷的信纸,心情极好地下笔疾书。

他的卿卿是一个傻姑娘啊,十年前她单纯的想要与一个陌生人交友,十年后她单纯的以为可以保全自己的家人。就像是一个住着草棚的瓜农,不眠不休地想要护住每一个西瓜。可是即便他能防住人贼,却挡不住虫灾。若一个瓜从内里烂了、病了,她又能怎样?又会怎样?就算他知道,他也绝不会告诉她,告诉了她就只有一个结果。这傻姑娘宁愿赔了自己的命,也不会任由虫灾继续啊。

不能说,不可说,就让那个瓜慢慢地烂掉吧,他只想留住那个傻姑娘。

可,怎么留呢?

笔尖一滞,纸上留下一道突兀的墨痕。

昨是他太急了,竟然出言威吓她。硬的不吃只能来软的了,只能欺她的傻了。

凌翼然俊的脸庞闪过一丝连他自己都难以查觉的恼意,他有些急躁地揉起纸团,再掭了掭毛笔。

唉,比起大闹海疆的雷厉风,卿卿才更难缠啊。那海贼他只消一封信就能平定,而这个傻姑娘却让他舍不得下手、不忍心伤害啊。这样看来,最傻的不是她,而是…

他自嘲地笑笑,继续那封关键的破敌之信。

半晌,宛转的声音再次响起:“六幺。”

“主子。”

以凌翼然的聪明,一心二用绰绰有余。他一边挥毫写下敌之计,一边懒懒地闲聊:“侍郎府隔壁很热闹啊。”

“是。”六幺轻声应着,乖巧地研着磨,“住在西面的乐川郡公今日迁宅。”

“迁宅?”

“是,据说有人出了天价求宅,乐川公被金子闪了眼,生怕那傻子反悔,正迫不及待地挪房子呢。”

“啪!”第三支狼毫阵亡,墨点溅在六幺的脸上,衬出他呆愣的神情。

“主…主子…”

“去。”阴冷无比的语调,凌翼然脸颊抹青,嘴角微抖,“去把侍郎府的西墙垒高。”

“啊?”六幺不明所以地搔脸,墨斑被越抹越大,“要垒多高?”

“越高越好。”

最好高的耸入云霄!

……

“少主,展信悦。

哎呀,怎么可能不悦。老宋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少主如此兴高采烈地离开水月京呢,您离开时笑的真叫暖人间。当时小二一语中的:今年是个暖冬。

这话说的不错,至少我的老寒腿没怎么疼了。当然当然这是少主的功劳啊,少主给我配的草药我都舍不得用,那里面饱含着少主对老宋的体恤,好感动,真的好感动。”

这几行字墨是晕开的,似有点点泪痕,不过阅信人像是已经习惯某人过分充沛的情感,偏冷的俊颜依旧淡然。

“唉,也不知从何时起,我发现周围人的眼神总是毛毛的。我走在大街上,只觉被人窥。耳垂莫名其妙的发烫,明显有人在背后议论。而后我的桌案上时不时出现那种药,哎呀,少主你明白的吧,就是男人不行才用的。一开始我以为只是送错了地方,可后来那种药越来越多,多的都可以开药铺了。

什么人都是!也不想想如果我老宋真的不行,怎么能蹦出两个儿子?!这绝对是阴谋,阴谋抹黑我的形象。现在我天不亮就蹲在所外,救着抓住始作俑者。等我抓到了,哼哼,我就…”

景阑一目十行地扫过信纸,修长的手指轻轻翻动,抽出密密麻麻的六页纸,直接跳到第七页开始细读。

“…不是我说,少主啊有些时候不能太由着人。”

修眉微挑,景阑凤眸虚起,似有不快。

“这些话咱们爷儿们之间说,你可千万别告诉啊。老宋我看人向来精准,像老刘的小老婆我当时就看出是个票户,老刘您知道不?就是…”

再翻一页。

“…虽然闯过江湖,但出身世家,骨子里透着大茧秀的娇羞。这的子,追求者一定比蜜蜂还多。私下说句露骨的话,没有哪个男人是君子,当然少主肯定是君子。不对不对,少主是男人。我的意思是说少主既是君子又是男人…”

又翻一页。

“做人不能太老实,少主啊你就是太正经了,要换成是其他人,这孩子都能在地上跑了…”

景阑轻哼一声,目染不屑。

六个月,孩子都能下地跑了?看来那本《经》宋叔还是没有好好读。

“这几天我反复思考,唉,都是我的错,都是老宋没有考虑周全啊。来水月京的时候,就该骗…不对不对,是哄着把婚事办了,办了才对得起吴荣献身的四季兰、富贵牡丹啊。”

水迹重现,看得景阑稍稍不悦,哄?骗?

“长梦多,只有吃到嘴里的才能放心,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啊!”

长指在纸上轻抚,挂在眉梢的不快渐渐消散。

“您和都是一路人,都是守礼、面薄、心高气傲的孩子。但男之事可不能顾面子、耍傲气啊,再蹉跎下去,就怕老宋入土了你们还在前月下啊。少主,前月下固然好,但绝对比不上被翻红浪。

哎呀,不要怪老宋说的庸俗,作为过来人我是透心明白。真的,不骗您。

嗯,要不,您试试,试过了就知道这话准没错。”

这间字迹微斜,仔细一看,笔画隐隐有些不稳。

“少主,忍字头上一把刀,伤心更伤身,该不忍的时候可千万不要忍啊。”

景阑静静地看着纸上的文字,眼中漾着细碎的月光。

今日在街头,她笑的很甜,像极了轻软的绵糖,好让他垂涎。那一刻他才知道自己嗜甜,喜欢到忍不住轻舔。

想到这,景阑薄薄的唇角画出一道优的弧度。

“当然忍不住也决不能猴急地推倒,嗯,我是说推倒也是一门艺术。为此老宋我厚颜请教了几位情场浪子,特别为少主拟下了几个妙招…”

他双眸清明,快速掠过剩下的几页,看样子并没有上心。

“叩叩叩。”门响。

“少主,是我。”说着推门而入。

宋小二看着案前坐姿如松的少主,再看了看案上那叠厚厚信稿,暗叹道:“不愧是家书,家‘书’啊。”

景阑淡瞟一眼,起身走入卧房。

“啊,少主,宅子的事情办妥了。”嘿嘿,他就说么,银子底下哪有不低头的,阵前碉堡他算是给少主抢下了。

景阑轻轻颔首:“准备一架马车。”

“马车?”宋小二诧异地出声,少主可从阑用马车啊。

“不要太大。”景阑散开束发,转身的瞬间唇线隐隐上扬,“够两个人就好。”

“喔。”小二长吁一声,“明天我就去办,少主早些歇息。”

他挪着步子细细琢磨。忽地抚额低笑。少主一定是吃醋了,今天笑的那么“惊心动魄”,少主一定是想用马车把她藏起来啊。啧啧,想不到啊想不到,少主这么霸道。

任少主不动声,也逃不过他宋小二的金睛火眼!

就在宋宝言合上门的瞬间,一张纸自厚厚的家书上飘下。

“第三招,擅用马车,车帘之后无须再忍…”

……

几日后,天宝阁的伙房里。

“听说,眠州定侯和丰侍郎当街打啵了?”

“什么听说,老娘可是亲眼看到的!”

“唉?孟大娘你看到的?”

“可不是,那天老娘去街口磨刀,回来的路上看到丰大人回头那么一笑。”粗壮的婆娘用围裙拭了拭手,“哎唷我的娘喂,笑的老娘当下就傻了,手中的刀不知不觉就飞了出去。”

“飞了出去?砍死人了?”帮佣的丫头惊叫。

“蠢丫头,要砍死了人老娘还能在这跟你说话么。”孟大娘点了点那姑娘的额头,“结果定侯一把将丰侍郎拉了过来,然后…”

跑堂的刚走进厨房,就听到人们一片惊叫。

“啊!真的啊!”

“两个大男人唉!”

“而且是两个俊的荷君,唉…”

一片哀叹中,只听一坚定说道:“龙阳又如何,他们一定像戏文里说的那样两情相悦!”

“呸!”跑堂的啐了一口,“还两情相悦,二妞你傻了吧。”

“你才傻了!”

“我告诉你,丰侍郎绝对是被逼的。”跑堂的昂起下巴,笃定说道。

“吹吧,吹吧,抡圆了吹。”

“吹?!”跑堂的吊起眼眉,蹭地窜到桌上,“老子是亲眼看到的!”

“亲眼看到?”八卦抖擞了精神,期盼地仰视。

“是啊,那天晚上我去地字雅间送菜,结果看到丰侍郎和一个姑娘搂在一起。那个姑娘哭得叫一个伤心喔,丰侍郎一脸温柔地摸着她,在她耳边说着悄悄话,一看就知道是一对小情人儿啊。”

“那和定侯…”

“是被逼的吧。”

“棒打鸳鸯。”

“丰侍郎好可怜啊。”

三人成虎,没几天云都最大的“老虎”出世了,百姓们众口一词为街头龙阳做了注解:

眠州定侯觊觎丰侍郎貌,不惜强取豪夺、棒打鸳鸯,意对丰侍郎行使不道德之事。而后青王助纣为虐,威逼丰侍郎出卖,以换取两地和平。

呜呼,哀哉。

月沉吟 第三卷 青空万仞 一世情缘付流沙 上

章节字数:7094 更新时间:08-06-13 10:01

这一,北风呼啸。

绣阁里铺天盖地的红,触目惊心的红,灼灼刺眼的红,红的然见半分喜气。

“罗衣。”轻轻一声,细若游丝。

“嗯?”正清点妆奁的丫头低应着。

“你跟了我几年了?”听似漫不经心地一问。

“奴婢八岁进府后就一直跟着了。”罗衣合上樟木箱子,微微侧头,“算来,已经十三年了。”

“十三年了啊。”颇为感慨的叹息,“你道,这些年我最开心的是什么时候?”

罗衣纤身一滞,抬首看向桌案。

颤动的烛火映出那张无垢雪颜,在沉暗的中竟透出诡魅的惨白,白的好似八年前那个被家人视为阴寒难近的幽灵。因为就在几天前,那抹被江东烟雨染灸娇,如一般刹那凋零。

“是…”罗衣不忍地顿了顿,而后含蓄答道,“是夫人去后的第二年。”

一室无声,烛火越发的颤了,地上的剪影残了、破了,最终碎了。罗衣微拢眉再看去,却见一页薄纸覆在喜烛上。微黄的光映的纸张有些通透,隐隐可见上面铁画银钩的字迹。

“!”

橙的淡焰自纸边蔓延,蚕食着点点墨痕。那双杏眼倒映着光亮,耀出颤颤痛。

烧吧,烧吧,就让一勤今燃尽。

火焰如潮水般弥漫,浅黄的宣纸扭曲着、蜷缩着,化为漆黑的灰烬,轻旋在冷冷的冬,浸没在董慧如黑亮的发间。

丽眸中映出的是绝望,更是眷恋。

一张、一张、又一张,昔日视若珍宝的《流照集》被无情撕下,成为祝融的祭品,浮散于冰冷的地面。

“小……”罗衣喏喏出声,心酸地看着那张被火光薰热的酡颜。

刹那间她心神恍惚,只觉横在她们之间的不是暗,而是人鬼两域的鸿界。

呸呸,童言无忌,大吉大利。

罗衣不住摇首,再定睛,眼前却又产生怵人的幻象。佳人苍白的近乎透明,她嘴角弯起的弧度轻薄的惊心,整个人仿佛融于漆漆影,似要随风散去。

“!”罗衣试图用叫声冲淡恐怖的幻象,充实虚无的景。

“嗯?”董慧如无心地应着,从怀里取出那方男帕。白皙的指尖不住摩挲,不舍之情笼于眉梢。

罗衣撇过眼,咬唇怂恿:“烧了吧,。”

杏眸瞬间黯淡,董慧如抬起皓腕,极慢极慢地移动着。

轻烟薰黄了帕角,火苗舞动得妖娆。

……

天边染就一抹橘,微熹的晨光静静宣泄,垂檐的冰柱晶莹中透出几分淡萱。

“天重腊月八,东方初霞。”

如白雪般清朗的男声打破了薄浅的晨雾,在漫天喜红的左相府外飘荡。

“阿母笑开容,好媪贴蕊。”

喜娘们笑闹成团,瞥向门缝。

“执雁催妆的就是那位吧。”

“啧,不像啊,哪里像传言中的貌如?”

“念诗的就是被定侯强取豪夺的丰侍郎?”

“引娥下凤台,携手共天下。”

听久了,却觉得这声音清中带柔,如初的山泉般浅澈轻漫,让人不浅醉。

不得不承认,是这一缕柔声软化了催妆诗里的坚硬与霸气,这样稍稍可以入耳吧。罗衣暗忖着,转眸瞧向身边的新娘。但为何那繁胳的嫁衣透出的不是喜气,而是令人心酸的戚戚?

“借问妆成否?早入帝王家。”

这句刚落,罗衣就听到飘渺而又决绝的一记冷哼,而她几乎可以想见这障面下勾起讥诮弧度的两瓣红唇。

“吉时已到,恭送出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