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桂还存着让秋娘石头爹进城的心,城里再苦也比乡下好些,要是能有个几两银子的安家费用,秋娘也不必去摘花采茶,石头爹也不必去跑船了。

石桂跟货郎熟识了,叫他一声小哥,先问他跑不跑甜水镇,他便笑:“总得去那儿进货,离得最这便是甜水了。”石桂喜上眉梢,烦他往陈娘子那儿去一回,一样是走街串巷,去那儿不过顺道拐个绕。

扎了一把晒干的竹笋带给陈娘子,还有两付鞋面,她学了绣,能做些杂花样子,裹起来就算礼了,一罐头腌蜜梅卤,却是厨房里的手艺,外头吃不着。

把一封信压在底下,是她拿眉笔写的,许多年不写字,报两句平安还成,说是托了宅子里头识字的人写的,求陈娘子给她送信回去,货郎见她年岁小小卖出来当丫头还记着家里,拍了胸脯:“你放心,我定给你送过去。”

隔了几日再来,石桂早就在门上候着,货郎看见她就点头:“东西我送去了,陈大娘托我说句多谢。”

货郎人生得黑,眉目却端正,常来常往的,卖的又是姑娘家的东西,孙婆子坐在门边,只放小丫头出来,年纪过了十三四的,便不许她们离得近了。

可这规矩定得死,人却活,孙婆子也不是时时都在,她一离得远了,小姑娘家里能对着担上花花黎黎的东西不动心,见着无人就蹿出来,有个石桂见过几面的内院丫头,同那货郎一对眼儿,便红了脸盘。

石桂皱皱眉毛,要是惹了是非,倒霉的就是孙婆子,赶紧又谢一回,进门到耳房里找到了孙婆子,过了晌午正犯睏,这会儿打了呼,叫石桂推醒了,她点点门边:“货郎来了,妈妈瞧着去罢,今儿人多呢。”

孙婆子趿了鞋子,一面束裙带子,一面往外去,一声喝如鸟散,她不独喝还骂:“里头外头都分不清了,闭眼的佛爷不怕,睁眼的金刚还不怕!”小丫头们嘻嘻笑,有些年纪的便都红了脸回去。

货郎折了腰赔不是,送给孙婆子一个镀银的了胭脂盒儿:“多谢妈妈照管生意。”孙婆子伸手接过来,往小杌子上一坐,拿了东西便不再管,当着她的面,也出不了茬子。

事儿虽没办妥,关系却不能断了,郑婆子常做些小菜让石桂拎了食盒去送,落到一屋丫头的屋里,便是她送请钻营,越发有话说,石桂也不理人,每送过去也说得些奉承的话,那些个管事嬷嬷见过没见过的都认了一圈。

回来不免听见两句冷言冷语,按她原来的脾气必然要吵起来,可在乡下过了这些年,棱角也慢慢磨圆了,翻了眼睛瞪过去,到底是孩子,哪里经得这样看,怕她真跳起来,咬了唇儿不敢在她面前说。

郑婆子舍得下血本,卤了猪耳朵猪鼻子,酱过的鸭子腿鸡胸脯码在碟子里,还挖了一坛果子酒出来,埋了一年多,兑了酒进去给管事婆子打牙祭,替石桂挣了个跟着去通仙观打杂的差事。

这是出头露脸的事,作道场得去通仙观里头住上两三日,打十二醮还有宋氏的族人过来拜谒,却是避不开的交际,前前后后只有小道士总不成话,还得有几个跑腿的丫头。

郑婆子对着桂花耳提面命,叫她机灵些,眼亮耳尖,有甚事跑在头里,她也知道春燕素来喜欢石桂的,还叫她再去跟前凑一凑:“叫她见着你腿脚勤快就是。”

石桂一一应下,又问了郑婆子这打醮到底是作甚,郑婆子咂咂嘴儿:“是替大爷办的,你少打听这些。”

宋家回来说是消夏,实则是来替宋家大爷打祈福醮的,就在老家本族的道观通仙观里头供着他的长生牌位,两处道场一齐做了,供奉的道士在青藤纸上作青词,供三清叩玉皇,还得写诺皋,打完了醮再烧了去。

宋家这位大爷,是八月里生的,过世了总有十七年,在世的时候原算过命,说他逢五破七不是好年头,死时候果然十七岁,老太太念着儿子,怕他在阴世里过不好,这才想着大办法会,替儿子积一积冥福。

自宋老太爷父辈始,这通仙观就在了,里头那个老道士就是姓的宋,也不知道多少年岁,一把白须能在腰上绕一圈。

宋家积年当官,宋老太爷这一支官运亨通,便多有说是在通仙观里头供奉得好,就在宋氏这一支住着,山脚下俱是些宋姓子孙,有了钱钞,干脆就做了供奉,一年年下来,通仙观也不受别个香火。

老道士不肯挪地方,要打醮只得回来打,只说他确有些神通的,不能怠慢了去,老太太更是一样,道士得作得青词叩玉皇,词儿差些,她的儿子在阴世里可不受苦。

人都死了十七年,肉身化了土,可当娘的怎么能忘了,就是宋老太爷也多谓那些后生晚辈不如自个儿那个离世的儿子,年年的冥寿都要大办,更别说打醮等了这许多年,这事儿不光自家管着,还让叶氏督办,为着这个,宋二爷好几个月都躲在二房院中,没来大房的院子里不说,连请安也是叫长随跑一回,托病不出来了。

通仙观在山间,连年都是宋家出钱照管,建得大影壁,进门还有内引桥,三门之内设了虚皇坛,供着三清祖师,东庑西庑供七十二星君,里头还建了个小戏台子,就是为着唱戏酬神的。

要做道场的东西没交到王管事手里,确是自家做好了带来的,就怕王管事办的尽心,那一套家伙观里是齐全的,只给知观跟小道做了新道袍来,给宋老真人的便是鹙鸟拈绒织的绣仙鹤净十团袍子。

光是这一身衣裳就能值上百来两,更不必说新造成金轮银轮磁轮,还有银马银象银鱼银螺儿,再加上方瓶如意,凑一个八宝吉祥。

这几日厨房里尽做大肉菜,打醮之前一个月就不能再沾荤腥油腻,宋老太太心诚,把规矩做到了十分,原不过是纠首吃素,她要这一府的人都为着儿子吃素,别苑里的不必说了,老宅也定下吃素的日子来,若是捉着有人违了,先杖四十再撵出去。

威令重刑哪一个敢违逆了去,一进七月,就得把这些荤的油的都不碰不沾,除了荤腥,还有蒜姜葱也都断了。

后头一个月没有油水沾舌头,这会儿底下人还不可劲的吃,家里上下这许多下人,一顿能吃掉一头猪,厨房里还炸了猪油出来,这东西冻了块儿,挖上一勺子,舀在才焖出来的热饭上,再加秋油拌一拌,很是得味,这会儿却得全都得封起来。

石桂是知道那小汤罐里藏着些甚的,厨房里到了日子就要清查,郑婆子赶紧把那瓷罐头藏在自家屋里,盖上旧布再扣上竹篮,若是叫人知道她往素食里头放这些,只怕差事不保,还得挨一顿打,进进出出总有人刺探,何况郑婆子得了好,有多少个眼里放不下她的等着挑刺。

她藏了油块,做出来罗汉上素便不那么鲜了,几回送上去,先还能吃掉一半,跟着略动了几筷子,要是把份手艺都丢了,回老宅就更想不起她来。

郑婆子倒是想偷摸再做一回,差点儿就叫人抓着,得亏得她挖了一勺子,没把一罐头都带出来,见人来了,一口吞进肚里,吃这么一口,夜里拉了一晚上,第二日腿都软了,脸带菜色,心里暗暗叫苦,要再不出彩,叶氏那儿不要菜了,她势必还得留下,难道要在别苑养老不成?

石桂也知道她窘迫,此时郑婆子与她休戚相关,想起原来吃过的蘑菇精来,这总是素的,试着取香菇干出来切碎了磨成粉,把这粉加了糖盐再磨,磨出一罐头褐色粉沫出来,让郑婆子试着拿这个调味。

郑婆子试了一回,虽不比鸡汤鲜,到底是起了味,再加上八角茴香小山菇小松菌,味儿又更好些,这东西不沾油花,别个翻出来也不知是什么做的。

别苑里头慢慢停了荤食,连六月底三姑娘的生日也是摆的一桌素席面,石桂照常送了凉糕去,叶氏那头赏了一身衣裳一套头面给三姑娘,胭脂红点红赤金的袄裙,拿出来光华灿烂,宋泽芝打赏了送衣裳来的婆子,因着得赏心里高兴,石桂也得了几个钱。

回来的时候小丫头子就在门边等她,一把扯住石桂:“姐姐交好运了,赶紧到郑妈妈那里。”石桂不知是甚样好事,一路小跑着往郑婆子那去,郑婆子见着她就一把搂到怀里:“我的儿,说你是个有福气的,你叫太太挑中了,今儿就进院子去。”

作者有话要说:来来,让怀总数一数留下的妹子有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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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叶氏

郑婆子喜得没处站身,就在屋子里头团团转,开了箱子说要给石桂扯布做几身衣裳,到底是她的干女儿,进了院子也不能太寒酸了。

石桂赶紧拉她:“干娘别忙,且细说说,我原是做杂事,怎么竟能进太太的院子?”说情托请的事儿黄了,郑婆子在她跟前啐了几声,说甚一个个都是高拜低踩的,见着她如今不好了,都不肯伸手帮衬,好容易捞着个打杂的活计,才过了几日怎么又变化了?

郑婆子伸手掐掐她的脸蛋:“不光是进太太的屋子,是正经在太太跟前侍候着,你大造化,挑中了你打醮提灯。”

石桂一怔,郑婆子长长叹出一口气来:“大少爷的法事上头要挑属狗的,你就偏偏是属狗的,你屋里那几个可还有舌头好嚼,这福就该是你享,旁个争不来。”一屋子丫头,或大或小,确是只有石桂属狗。

郑婆子使了许多力气,自也吃了闲气,管事的婆子也不是个个都好说话,甜一句苦一句也是常事,这会儿上头要凑属狗的,名正言顺进院子,再没比这个更硬气的。

石桂听着郑婆子扯了半日,这才把事理出来,打醮作道场也不是说办就办的,头一个就得请期,请期也有讲究,须得择出日子来,写在青藤纸上,焚香祷祝焚化,便似上章上表给了三清。

宋老真人卜算了年月日送出来,三清禀妥,再上表求告雨师雷神,那一日不行云不施雨,作定的吉日不能更改,除开不能改,带去的人也有讲究,有个三冲**的,生肖不好的就得避开去。

石桂是八月里属狗的,同宋大爷的属相最合,宋老真人说属狗最好,不属狗便属猴,狗最佳,猴次之,上头一说要凑上六个属狗的丫头,话往下一传郑婆子就拍起腿来,头一个把石桂报了上去。

石桂眨巴着眼儿还不敢信,便是打醮打好了,也不定就能进叶氏的院子,哪知道太太会特意要两个属狗的丫头去,心里总觉得有些古怪,问道:“这是老太太说的?”

郑婆子笑眯眯的点头:“可不是,老太太一听这个,立时吩咐下来,再有什么比她开口要强,你这回可是交了高运了。”

叶氏嫁的是二爷,可在老太太的眼里,却还是宋大爷的媳妇,虽没见过叶氏,心里倒替她惋惜,落后又高兴起来,万里长征还没走,忽然就告诉她已经走过了一万三。

郑婆子拢着手念上几声佛,赶紧告诉她些大房里的忌讳事,最要紧一样就是见什么人说什么话,一院子丫头都乖觉,当着老太太在时,是不拘说起大爷来的,可若是老太太不在,她们便避开此事不提。

“你莫想着你是太太的丫头,讨了她的喜欢就成,上头要发落丫头,有的是法子,排在你前头的,你能避些就避些,可没一个省油的灯。”郑婆子一面说一面打量石桂,觉着她穿得太素,手上甚个饰物都无,看着就像个没根基好欺负的,自起来去取匣子。

石桂点头应下记在心里,她还是拿住了那两样,多听多看少开口,进了院子也老实当差,大丫头压着小丫头的事儿,她也时有听闻,等熬到那一步了,再谈其它。

郑婆子翻了小匣子,打里头摸了两钱银子出来,嘴里喋喋:“老太太喜欢轻嫩的颜色,给你做一身水玉红的,你在院子里头她一抬眼就瞧见了。”

她不过在厨房做事,哪里真个知道叶氏的喜好,也是自家推测出来,倒是石桂,院子里的丫头看了一圈,既然豆蔻很得脸的,那她照着春燕豆蔻的行事,便也差不离了。

“好是好,就是太扎眼了些,春燕姐姐是个好性的,余下的且还不知道好恶,先素着罢。”郑婆子竟听了她的劝,觉着她人虽小,话却有理,越发觉着把她送上去不错,把这事放下,给她一对儿粗银镯子。

“你这手上空荡荡的总不成话,也得戴些才好。”又把那两钱银子放进去,怎么看石桂怎么觉得她这是要有大出息的。

石桂衣裳没要,镯子收下了,总归往来后她再涨了月钱,也得分了郑婆子一半,可若没了她,也走不到这么远。

石桂第二日就收拾了东西进园子,拎了个绿布包裹在身上,跟着管事婆子到正院里,放下东西就去廊下等着春燕安排事儿,出来的却不是春燕,是个穿了白绫裙子弹墨色绣粉杏花交领衣裳的丫头。

那婆子叫她一声繁杏姑娘,把人交到她手上便退了出去,繁杏一听石桂的名儿就笑:“倒是不必改了,你就在院里头扫地,卯时起来扫院,要轻要快,别扰着太太。”

卯时就是早上天没亮的时候,石桂早起惯了,跟在厨房差不多,一早就得预备着早点心了,她点头学舌说一回,繁杏笑一笑:“你往后有事就去找茶梅,短了什么也去问她,成啦,你今儿先下去罢,太太歇着,就不必请安了。”

茶梅是她见过的,两个还说过话,彼此笑一笑,带了她去下人房,里头住的比外头要强,外头六人一间,里头是四人一间,太太院里又不相同,是三人一间的,左右各一张床,靠着里头的墙还挨了一张,有张小桌,还有个面盆架子。

“你来的早,先挑一张就成,后头还有人得进来,素日也没甚事,太太不苛责人的。”茶梅笑眉笑眼,开口几句便是个好脾性的,石桂连声叫了姐姐,茶梅送了她一条绣花帕子。

丫头有专门洗澡的小屋子,这倒跟外院一样,只人少些,清净些,热水供得足,能好好泡一会,几个房里隔用一个炉子,若是热汤烧水倒比原来跑到厨房再拎出为要省力。

院子里人没补齐,太太这里要添上两个,就作粗使的活计,旁的不许碰,等闲连屋子也不许进去:“太太是个宽厚人,可她素来最恨人嚼舌串联的,你只别犯了忌,有甚事就来寻我。”

明儿才当差,今儿就算是休息,石桂挑了靠墙的床,跟原来在兰溪村家里的一样,床边有扇窗,天光一亮,她就能醒。

细麻的帐子罩着,铺盖除开她原来的,又加上一床,山里这会儿还睡着厚褥子,夜里也得盖被,山风一吹浸人的骨头。

新进来的人,赏了一身衣裳,到这儿什么都没多,衣裳却是一身身的往下发,到底是太太院里,得顾着体面,裤子比甲小袖数着有五六件,屋里没柜子,她还把东西收在箱子里,发下来的东西里还有一小匣樟脑冰片丸,箱子四角放上两个,就不怕虫蛀了。

才新进来的人,干什么都有大丫头带着小丫头,只这会儿人手不足,一个院里大丫头两个二等的四个,三等的八个,带来别苑的不过一半,人少事不少,还要办法会,底下都说这一回,怕得买进十来个人。

统共要找六个属狗的,石桂加进去也才四个,老太太便说往外头再买两个去,若是有属了猴的,也买几个来。

陈娘子听着信儿又来了,这于石桂却是意外之喜,收拾了一包东西,秋娘做的夏布衣裳,给喜子做的兜裆布,还有给石头爹纳的鞋底,夏衣特意做了红的,于婆子才不能穿,还是不敢给钱,只又写了一封信回去。

陈娘子十村八村走得熟,又是府里头惯用了的,进来一听要属狗的丫头,立时报了几个出来,哪家有想卖女儿的,她心里门清,打了保票,必把人买进来。

石桂第二日一大早就起来了,昨儿就领了细竹笤帚,外头山风灌衣,她拿衣带子紧紧扎住腰,拿着大扫把从阶前扫起,别苑的院子不大,可种的树却多,她一面扫叶片,树枝里藏着密密麻麻的鸟雀,大清早就喧闹起来。

她扫院扫了一半,零零落落有人起来,散了头发打水梳洗,茶梅跟玉兰一间屋,石桂早就把热水送了上去,等她院子扫完了,正屋里才有动静,丫头捧了铜盆银盒往来,梳头的婆子拎了全套的家伙进来替叶氏盘发。

石桂站在廊下等着,肚皮饿得咕咕叫,倒忘了问院里什么时候开饭,想也知道,不会为了她一个就早早把饭送了来。

每日叶氏都要给给老太太请安,再陪着一道用饭,念上两卷经再回来,里头一打帘子,外头七八二三等的一齐送,石桂这才瞧见了叶氏的模样,绣金缎子织银丝牡丹团花褙子,一条杏子黄金银滚边的裙子,脑后挽了髻,头上朝阳五凤大珠钗,凤凰口中啣着的红宝悬在额前,高挑个儿凤目俊眉,端得华贵雍容,跟石桂心里想的全然不同。

叶氏出了门,一屋子丫头才放饭,粥菜就有五六种,比外头吃的好些,可跟石桂在厨房里吃到的,却还差,在外头穿得差吃得好,在里头穿得好吃得差,正好换一个。

她虽是新来也有旧识,淡竹石菊两个过来同她叙话,后半晌无事,叫她过来一道玩:“太太这一去,不到晌午回不来,咱们只管玩咱们的。”

叶氏要陪着老太太用两顿饭,歇晌的时候才回屋子,少爷姑娘们就都往老太太院子里去,这儿要多清闲有多清闲。

没一刻,春燕竟回来了,身后跟着茶梅玉兰两个,叫了管事婆子过来开库理东西,淡竹口快一问,茶梅便道:“也不知哪一门子的亲戚投了来,老太爷看了文说此子可期,这会儿要理屋子叫他搬了来,跟大少爷一处读书呢。”

小丫头们把这当作新鲜事瞧,哄着茶梅多说两句,春燕性子柔,只管自个儿吩咐了屋子铺盖再点了人去侍候,茶梅觑一眼她没说话,快语道:“才还在老太太那儿请安呢,也是本地的族人,年纪不大,十四五岁,奇就奇在是自家上山来投的。”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更~

嘛,就是这种原因,甜傻白离我越来越远

想想还有点小忧伤

大吉大利求包养

第27章 少爷

宋老太爷在族中极有威望,到他这位子,家里族里哪个不把他当大靠山来看,他年纪大了,最不耐烦同这些族人应酬,这些人一上门来,能自上辈子的事儿,一直说到如今。

这次回乡才避过人住到别苑,就是图个清净,可再没有不透风墙,宋老太爷也有长随,老子年老了回乡歇着,还有儿子顶替了当差,总有那么两三个露消息去。

宋老太爷只是称病谢客,上门来的人多,肯见的却少,昨儿门上来了个小子,说是宋家的族人,口里称着宋老太爷是叔伯祖,要求见老太爷。

这样的人门上见得多,见那小子穿着短褂,哪里似个读书人模样,一双草鞋还露了脚趾,只晾着不回报,等他把个石头凳子坐得热了,也没能进大门。

后来能进门,是他坐得太久冷风吹在身上,又不知饿了几顿,昏倒过去,门上人这才怕起来,赶紧扶到耳房灌上两口热茶,人还未醒,摸了身上藏着字纸,这才慌起来。

报给了管事的,管事的也不敢拿主意,若是扔出去惹出事来,怎么也担待不起,叫厨房里送上粥汤,他连喝了三碗,肚里还不饱,又下了一碗光面条来,葱花都没一颗,还全吃尽了,仍不肯走,要见宋老太爷。

事报到叶氏跟前,着人去问,果然对答出来,这还不是远亲,同一个高祖,还没出五服的亲戚,管事的挨了一顿骂,派人报上去,老太爷听见是个少年人,这才肯见,见了人再看文章,知道家中无人,族里没人可靠,不想就此务农废了诗书,这才厚着脸皮过来相投。

宋家是连年给族里银子的,就盼着族中有儿郎读书成器,听说少年这样的文章倒从族学中被赶出来,原来有个母亲倒还好些,母亲没了,俱都劝他不必读书,不如学徒务农,有个营生好养活自个儿。

少年心志坚决,却交不出束修来,这才叫赶了出来,宋老爷许久未动气,这番气性却不小,宋家的族学,根本不必出束修,请来的是族里也读过书中过举的老学究为师,年年给了银子下来,但凡有些读书的,总有个家贫家富,富的不提,贫的给了衣裳饭食不说,还有一笔笔墨银子。

连年都要报帐,叫人去查看看那帐上可有他的姓名,这事儿老太爷吩咐了儿媳妇,叶氏却按了下去,家学这些子事哪个不知道,就是宋二爷的亲生父亲在管,绕了几个弯子,钱都进了谁的口袋?纵要挑破,也不她该插手的。

推说来的时候没带着这些,还得回去了再查,宋老太爷到底也不是个目昏眼花的,心里明白这是勾连住了,拍了桌了说明岁起要减等:“真是一群蠹虫,天底下最便宜不过的事就是供了子弟读书,非去盯着蝇头蚊腹,可笑之极!”

叶氏规规矩矩站着听,宋老太爷又把那过继的儿子拉出来骂上两句,人不在跟前,还骂得停不住口:“这些个本是他在管,竟不知道?充聋作哑折了阴德的东西,少一个魁星经斗,他这辈子再放多少焰口都补不回来!自家没那个福份,便连读书人的钱都要贪没了?”

叶氏不听也得听着,不光是听着,还得劝了老太爷息怒,这些事她不是不知,是知道了却不能多说,一个忠心逆耳,一个顺心顺意,哪一个更讨喜欢?

老太爷到底年纪大了,骂得一回便扶桌坐下自有人替他揉脸拍背,饮上一口香茶,这才又叹一声:“罢了,”抚着心口摇一摇头:“罢了”

叶氏素了一张脸,垂眉听着,一路回去就往小佛堂去,跪在佛前念了两卷经,这才放下朱砂笔,那一张黄纸上头印的圈圈,一大半儿都快填满了。

昨儿胡乱理了一间屋子睡,今儿见过了老太太,老太太却拉着那少年的手,问他生辰,这一问了不得,他竟也是个属蛇的,老太太一听他属蛇,眼泪就下来了:“外头那些个小僧小道也怜惜,怎么自家人竟苛待起来了。”

又是赏衣裳又是给吃食,少年肚里饱了,吃相倒也斯文,老太太年老心软,便觉得这是一桩大善事,说带了他回去,就在老宅里读书。

叶氏这才差了春燕回来安排,就在别苑里住下,先闲读诗书,回去了再跟着一道进学,丫头们不过听个半截,倒都叹一回,却隐隐把这错处都归在了二老爷生父身上:“咱们在外头,哪里知道老家的事,若不是二爷进了大房里,怎么也轮不着他在族里横行,说丁是丁说卯是卯的,倒累得咱们太太听训。”

石桂还是一样,只带耳朵不带嘴,说得多了,春燕在里头咳嗽一声,小丫头们吐吐舌头,各自缩了脖子不再说。

春燕开了箱子捡出一套文房来,叶氏原吩咐了叫她送去,可她有了年纪,那一个也不是黄毛小儿,又是到外院去,总归不妥,眼儿一溜,廊下几个丫头都到了知人事的年纪了,小的又怕不稳重,叫人打听了事去,看到石桂身上,微微一笑:“石桂,你把这个送到竹林精舍给宋小相公去。”

这趟差事本就没有油水,交给石桂也没人动意,只拿手肘碰碰她嘴上动一动,让她看看那个小相公生得甚个模样儿,好回来告诉她们。

石桂捧了锦盒,知道里头是笔墨砚台,小心捧了往外头走,竹林精舍她原来常去,等老太爷来了,就再不曾踏足过,叶氏给的是好东西,拿在手里沉得很,走到一半搁在廊上石栏歇一歇,左边夹道里头竟看见紫罗也拿了东西过来。

略一想就明白了,这是甘氏暗地里找补,紫罗见着她,脚下越发走得快,石桂也不追赶,歇足了捧起来往前去,还没串过回廊,先听见紫罗唉哟一声叫石子绊了脚,整个人扑倒在地,锦盒摔到地上,锦盖儿摔开去,里头的东西一声脆响砸在青砖地上。

紫罗就摔在往竹林精舍去的主道上,石桂避无可避,只得把盒子搁在地上,伸手过去扶,紫罗这么一扑力道不小,她爱俏穿了绸缎裤子,怎么经得力,裤子也破了手上也擦破了一片皮,破皮流血还狼狈,石桂叫一声紫罗姐姐,伸过手去,竟让她一把拉着推到地上。

石桂一咕噜爬起来,拍干净身上的尘土,瞥了紫罗一眼,返身拿了东西,往精舍里去,问了门上一声,一径把东西送去了西厢房。

石桂就在门边唤了一声:“宋小相公可在?”

里头立时有人迎出来,是个瘦弱的少年,穿了一身青竹布的衣裳挂在身上,鞋子趿在脚上,比脚大些,石桂度着自个儿都比他有力气,垂了头把事回了:“我们太太吩咐送了东西来。”

他伸手接过去,问明白了是叶氏送来的,道一声谢,跟石桂还行了揖礼,石桂赶紧避过去,知道这人老太爷看重的,赶紧道:“这怎么使得,小相公往后是要读书当官的人,给我行礼折我的福分了。”笑眯眯的避过去,又加上两句:“姐姐们吩咐我了,看看还短些甚,好赶紧补过来。”

少年原来就是抱着成仁的心思过来的,叶氏又是见过的,看着虽不可亲,可却同他母亲有几分相像处,心里存了亲近的心思,又是一声谢:“劳堂伯母费心了,我这里甚好,没少什么。”

石桂眼儿一溜,确是□□都齐全了,笑着点一点头,退了出去:“堂少爷歇着罢,我先回去回差事。”

她走的时候紫罗已经不在了,回给了春燕,告诉她那儿没少什么,又留了个心眼,把事儿告诉了她:“紫罗姐姐也不知为甚见了我就跑,摔在地上,东西也都碎了,我看着一方玻璃的砚台。”

春燕抬眉看她,点了点头:“怕是水晶砚,不是玻璃的,我知道了,你去罢。”知道紫罗的性子必生口舌的,让厨房安排了饭食送到竹林精舍去,立时往老太太院里去了。

一盏茶都要惹出是非来,更别说她摔了一跤破皮出血,不但差事没办好,还受了伤,回去没处说嘴,正碰上石桂这个旧冤家。

她想着觉得心里不妥,去寻了淡竹,把这事儿告诉了她,绞着衣带子:“她这样记仇的人,无理都要搅三分,我这会儿还不定怎么给她编排呢。”

“怕个甚,我看她敢不敢往太太院子里头闹,不说咱们侍候太太的,就是这院子里随处一枝花,她要是敢掐了,就能让她吃排头。”淡竹是个嘴快的姑娘,她这里知道了,一院子就都知道了。

连着茶梅,都把石桂紫罗那些个新仇旧怨听了一回,她拍一拍石桂:“不怕,不敢闹。”一个个都说紫罗不敢闹,可她偏偏闹了起来。

甘氏气冲冲去了老太太的院子,问一声叶氏怎么就看她不上,连她送过去的东西,都得想着法儿的打烂了。

叶氏连眼睛都没抬,这会儿正是陪着老太太做功课的时候,嘴里念着经,耳朵只当听不见,甘气这一场气好似拳头打进了棉花里,没处着力。

老太太身边的璎珞笑一声:“二太太再有甚个急事,也且等等,老太太念经的时候,是听不着的。”

甘氏一张脸青白变色,盯住叶氏宝蓝衫子的背影,坐到西首等着,等到线香燃尽了,老太太这才睁开眼儿,叶氏托了她的手扶她起来,宋老太太拿眼儿一看:“老二媳妇,素日里叫你也沾沾佛香,静了心也不这么聒噪了。”

甘氏自肯罢休,指了叶氏说她房里的丫头推了紫罗,把要送的东西都摔打烂了,叶氏托了茶盏,拿盖儿撇一撇浮沫:“既这么着,就让老太太公断罢。”

石桂才进了叶氏的院子第一天,就被提到了老太太跟前。

作者有话要说:第三章有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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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清白

石桂心里难免有些打抖,院子里才还宽慰她不会闹到太太跟前去的丫头,这会儿一个个都笑不出来了,茶梅还皱了眉头:“虽错不在你,可到了那头也要小心分辨。”

来的是老太太那儿的珍珠,这事既闹到老太太跟前了,若不撕撸个干净,便不干石桂的事,她也落不着好。

叶氏总不至为了个小丫头同甘氏翻脸,石桂也明白这个道理,再是一触即发,她也没份量去当那个导火的引绳。

桂花抻抻衣裳跟着珍珠过去,一路穿花拂柳,绕了泉水小桥,珍珠见她缩着脖子满面忐忑,却不来问她为着何事,侧脸儿先自问她:“你到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