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升家的侄女儿叫锦荔,安排了跟木香良姜两个一个屋子住,石桂送了一圈东西,良姜最舍不得她,扯了她的袖子眼睛红了又红:“又不是住不下,哪里就非得把你给挤走。”

石桂扯着笑意拍一拍她,淡竹石菊两个替她收拾东西,她送了礼,别个也有回的,有的是银丁香,有的是香珠串儿,淡竹石菊颇知道些,一面替她打包袄,一面道:“你干娘原就盯着你那份银钱,这会儿可怎么办?”

这事来的突然,郑婆子今儿还叫她好好在叶氏院子里头呆着,哪知道今天就出来了,总得告诉她一声。

在别个眼里,石桂是叫挤出去的,她自家知道并非如此,可那一个个瞧过来的目光还是让她抿唇咬牙,她再怎么伶俐聪明会办事,也还是比不过高升家的侄女儿,除了淡竹石菊宽慰她两句,余下的只当她是必然不会回来的了。

石桂自认交际上头再没出错,腿脚勤快嘴巴又甜,不想拍马的时候干脆就闭口不言,这会儿看着人情冷暖,也依旧有些丧气。

越是这时候,越是不肯示弱,振作了精神道:“我明儿就要走了,今儿就往厨房要个盒子来,我们一道吃。”

淡竹石菊还怕她心里头不乐,见着模样松一口气,两个搭了手:“那怎么成,该是我们凑份子请你。”

把良姜也请了来,四个人围着小桌,石桂摸了钱出来到厨房要了个干果盒子,再加一碟儿肉馅小饺子,大荤进不来,这些裹起来的点心倒还能沾些肉味,几个夜里都没吃好,沾着醋碟儿吃起来,繁杏还过来吃了一杯酒。

倒也请了玉兰几个,可高升家的送了两个大锦盒子进来,让侄女儿分请这几个丫头吃喝,淡竹气得绞了帕子:“她还当是打擂不成?”

非要唱这对台戏,石桂总归要走了,不愿意再起争端,淡竹必不肯去,石菊自然听了她的,石桂劝了良姜:“你同她一个屋子,不去总不大好。”

良姜却咬了唇,怎么也不肯去,三个小姑娘非陪了她坐,过得会子繁杏也来了:“那儿人太多,我到这里来清净清净。”这才安了她们的心,说笑着吃喝起来。

夜里石桂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作甚要盯着个小姑娘家,她想不明白,也不愿意去想,来的不久,可光是听也知道宋家叶家两家子都是烂帐,她不愿意去趟浑水,却还是陷进这浑水里。

第二天一早,石桂便早早起来把铺盖收拾起来,到门边叫了杂役婆子,给她十个钱,让她把东西搬到幽篁里去,自家往郑婆子那儿去。

不是饭点,小厨房满是卤汁香气,郑婆子正挨着火卤猪舌,她女儿也怀了身子,正是爱吃的时候,正好配给钱姨娘的东西吃不尽,干脆用火用柴的肥自家的口。

她正往锅里下大料,纱绵布包着茴香八角,开了私藏下的胡麻椒,勺子搅一回,沾着咸淡尝一尝,见着石桂只当有好事,盖了锅盖抹了手,满面是笑的迎过来:“怎么这时候过来?”拉了她让她坐:“才刚卤着,你等等我切一块给你尝尝咸淡。”

石桂还不知道怎么开口,春燕告诉了她别对郑婆子提起来,在郑婆子这儿她就是个“流放”的罪过了,猪舌头煮得入了味,切开来软烂烂,碗里放切上三四片骨牌那样厚的,让她挟着吃。

石桂只不说话,郑婆子也觉着不对:“这是怎的了?”

“春燕姐姐给我升了三等。”石桂这话一说,郑婆子手上拿着布巾子往大腿上一拍:“这可是好事儿,往后那月钱可就是五百了罢。”

回来了才知道女儿过的是什么日子,郑婆子只这一个女儿,还指望着给她养老送终,可这两个离了她,日子过得半点油花都没有,还是郑婆子回来了,一家子才能顿顿吃上肉,处处要用钱,女婿的差事提一提,孙女也得通路子进院里头来,眼帘前放着两个生财的,怎么会跳开去。

石桂吸一口气,总归这哑巴亏不咽也得咽下去,干脆吹了气儿,筷子挟了肉,一口口往嘴里送,郑婆子满心喜乐,石桂不过十岁不到,就把前头几个都挤下去,先当了三等的,往后真能混上个二等一等的,怎么也是吃穿不愁了。

郑婆子欢天喜地,又说要整治几个菜给她,又说要请了葡萄来,这两个干女儿都出息的很,这个天已经做起风鸡风鸭子来,取了一只切开半只,蒸熟了下酒吃,便听见石桂道:“干娘不必忙了,春燕姐姐是把我调到表姑娘那儿去了。”

郑婆子那一刀没切下去,卡在鸭子骨头上,回转了身子惊声道:“甚?你说甚?”怪道她这么垂眉丧目的,原来不是喜事,手上还沾着油花,抹了手道:“这是怎么,好好的,把你调走了?”

“高升家的侄女儿要进院,不挤我挤哪个?”石桂也不管郑婆子要念叨什么,搁下碗又说:“这会儿我该去表姑娘那儿了。”

出了小厨房,听见郑婆子在后头直跺腿儿,石桂急步去了幽篁里,婆子才刚搬完东西,同石桂一道去的丫头也是下面提上来的,不是别个,竟是九月,石桂在别苑里同那一屋子丫头争过一场,进了院子就再没有过交际,不意在这儿竟又见着了。

九月抱了包裹,见着石桂面上尴尬,咬着唇儿才要问好,石桂已经先冲她点点头,九月轻轻松口气,叶文心身边的大丫头琼英掀了帘儿出来,把她们从上到下打量一回点头到:“进来给姑娘磕个头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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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火性(捉)

叶文心才来,院子里头还搁着箱子,丫头婆子来回穿梭,捧盆的提盒的,石桂和九月站在门边等着,琼瑛领了她进屋去,隔着水晶珠帘儿见她长发披在肩头,显得肩窄腰细,身子孱弱,拿花露漱过口,吐到小银盂里。

昨儿宴上吃了酒,今儿便有些头疼,一早上打发了丫头往永善堂跟鸳鸯馆送信,老太太还叫厨房做了醒酒汤来。

石桂跟九月两个进了屋子,帘儿才掀起来就闻见一股非兰非麝的香味,绕着鼻尖还觉得浓郁,再一嗅又淡了。

进门就是粉彩大缸里头养着荷花鲤鱼,这会儿早就不开花了,只见得一片绿意,圆盘似的出了水,帘儿一动,叶片就微微摇曳,屋里一刹时就清凉起来。

垂了水晶帘儿,铺了织丝毯儿,一屋子见不着艳色,待抬头一瞥,见着堂前挂的雪中柿子图,才见得一点点明快色彩。

两个丫头规规矩矩的垂了头,眼睛盯着鞋面,石桂自进了院子,膝盖就由不得自主了,叫跪就得跪,一路跪上来,才知奴性是怎么来的,先时跪总觉得膝盖发硬弯不下来,跪得久了跪得多了,这些也就慢慢不在意了。

小丫头子一个个都跪得麻利,可到了她这儿还是过不去这一关,膝盖弯得慢一拍,只得缩起脖子来,显得拘紧害怕的模样。

叶文心歪着身子坐在南边临窗摆的罗汉床上,眼睛往这两个丫头身上扫一扫,问一声:“叫什么名儿?”

两个一前一后报了名儿,九月赶紧伏身道:“还请姑娘赐个名儿。”

她开了这个口,石桂紧紧抿住唇,她一路上来都没改过名字,为的就是让自己别忘了姓,别忘了还要出去,给自己留一个念想,别把出处来历都给忘却了。

只当这一回必要改名了,哪知道叶文心把头往手上一枕,月白底儿的撒花薄纱裙儿从罗汉床上迤逦垂下来,白缎子的鞋尖儿上头缀了小巧的雀儿头,声音懒洋洋的犯着困意:“我不爱给人改名,你原来叫什么,就还叫什么罢。”

石桂松了一口气,又听叶文心道:“你这名儿倒好,石桂石桂,石中生得桂花树。”她不过随意打趣一句,石桂摸不准性子不敢接口,九月去拿余光瞟了石桂一眼。

见过了叶文心,她身边的大丫头就带了石桂两个出来,就在廊下分派活计,问她们原来都在哪儿当差,九月咬了唇儿说是外院的,石桂照实说了在叶氏院里扫院拎水,琼英听着都不满意,到底石桂是内院里当过差的,便把她安排在廊下:“有甚事,你帮着跑腿,院中各处你也熟悉。”

九月才要驳一句她是外头买来的,要说熟怎么也没家生子熟,可才要开口,又咽了进去,听着琼瑛说一回院子里的规矩,无非就是当差勤奋,不许多口舌,石桂是担着事来的,听见口舌两个字,越发垂了头听训,再给她们分了屋子,九月跟石桂,还是住一间。

石桂抱了包裹进屋,小小一间斗室放了两张床,无帐无幔,这会儿还好,等天冷下来,屋里还不知道怎么冻人,两边放床,中间一张矮桌,连凳子都没有,小小一个巴掌窗,好在是开门透过风的,不然味儿还不知道怎么难闻。

两个一左一右挑了床,石桂的铺盖是婆子送了来的,收了她的钱,把她的东西码得齐齐整整的,一套铺盖一顶帐子,还有一个落锁的木头箱子并一大包衣裳。

她手上有钱,置办铺盖的时候就特意多扯五尺布,拼起来缝了个被罩,花布头两面颜色不相同,一面是红底一面是绿底,铺在床上立时就多了几分暖意。

薄薄一张木板床,底下垫了厚棉絮,石桂这上头不苛刻自己,墙上斑驳处把那些个零碎布头贴上去,拼出一幅画来。

小陶瓶里还插了一枝月月红,等得了空,再随手画几幅画贴上,这屋子虽然狭小,瞧着也不那么阴冷了。

九月的东西就要简单的多,她娘亲送了来,看她这么铺设,这两个脸上都不好看,九月的娘还拉了女儿说上许多话,屋子就这么点大的地方,石桂理着东西,听见她碎嘴说上一句:“是叫别个顶出来的,你也不必怵她。”

石桂只当听不见,九月却红了脸,绞着衣裳抬不起头来,石桂把小箱子还搁在床底下,箱子是越来越满了,等攒足了钱,得换一只大的来。

进进出出这许多趟,打水擦床抹桌,她支了竹杆把帐子挂起来,又点了炉子烧起水,往隔壁六出那儿借了扫把,铺完了床摆上针线箩儿,不管住多久,都得住的舒坦些,这些事都办完了,那头九月的娘话还没完。

石桂不耐烦听她闲扯,干脆拿了箩儿往外头去,九月娘还在叨叨个没完,石桂就已经坐在廊下等着差事了,来来往往有停下来的,她都立起来问一声,没一会就把院子里头摸了个清楚。

叶文心这里,除了冯妈妈两头跑,琼瑛玉絮是一等,六出素尘是二等的,除了她跟九月,还有之桃蕊香是三等的。

石桂手上拿着活计,口甜把人叫了个遍,她叫人,人也认她,没一会儿就把里外认全了,素尘打屋里出来见着她,招过手:“你来,往厨房再要一桶水来,姑娘要点茶吃。”

石桂原就是叶氏院里头拎水的,什么水是吃的什么水是洗的,都有分别,泉水要自城外买来,家里也有井,主子吃的却是山泉水。

石桂立时笑了:“等我取个竹箍桶儿,摆到门口,门上就知道每日里要两桶泉水了。”一院子两桶,算着幽篁里人少,便只给了一桶,哪知道不够吃:“我去同春燕姐姐说,姑娘这儿再要些泉水。”

素尘看她说的明白,点一点头,石桂还没出门边,就听见她赞一句是个明白丫头,九月正巧这时候出来了,怯生生立在院里,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落。

石桂光明正大的去了正院,门上婆子见着她还打趣一句:“怎么才刚沾了一边地,就又回来了?”

石桂笑一声:“妈妈说笑。”闪身进了院子,寻到春燕把要水的事儿说了,泉水担下山来,一天一买,送水的车就在停在后巷子,要多的也没有,春燕从叶氏这里均出半桶来,递到她手里:“你去回表姑娘,从明儿起,多要一桶。”

石桂早已经说了,虽不知道叶氏把她调到幽篁里作甚,可这一桶水却是芝麻小事,春燕一面说一面拿出一匣子雪花酥来:“这个带了去给表姑娘,是上造的,才刚赐下来,看看合不合表姑娘的口。”

说着让石桂抱了点心匣子,派木瓜拎水跟着,一路往幽篁里去,走了一个肯干活的,来了一个家里娇养的姑娘似的,木瓜原也不亲近石桂,这会儿也有一肚子苦水要吐,石桂听了只是笑,却不开口,到了地方谢过她:“下回你来寻我,往我干娘那儿打牙祭去。”

木瓜才还替她叹息,这会儿又叹一声,却是为着自个儿,进了旁的院子,总能吃上一口肉了:“那赶情好。”

石桂同她挥了手,水由着之桃拎进去,石桂拿了那一匣子雪花酥送到屋里去交给琼瑛:“太太给表姑娘的,说是上造的,才刚赐下来,给姑娘当茶吃。”

要水点茶,再送一匣子点心来当茶,这话说得圆,叶文心却懒洋洋不愿意动弹,听见是上造的,眼睛都没扫过来,还是琼瑛开了匣盖儿,说是雪花酥,她细眉一拧:“这会儿的泉水都放得沉了,煮什么茶好吃,我那水可还有?”

石桂这才知道运进来的那几只元青花是做什么用的,开了缸儿掀开青布,里头封的是雪化成的水,家里的山泉已然是从城外山上接了来的,叶文心竟还觉着不可吃,一口都饮不下去。

玉絮取了一壶进来了:“姑娘这脾气且得改一改,也就是在姑太太这儿,要是进了宫,哪儿去找梅花上刮下来的雪水。”

石桂咋咋舌头,怪道要这许多泉水,叶文心不吃,这水是单独给丫头们吃的,石桂原在村里吃的是河水,哪个肯费这功夫去山上担水来,家家要下地,讲究的人家那是作妖,见着了叶文心,才知道什么是真讲究。

那元青花的大缸上头还烧着花,烧梅花的是梅花上存下来的雪水,烧了斜柳的那是春日里落的雨水。

石桂还在咋舌,哪知道玉絮这一句却犯叶文心的大忌,才还懒洋洋歪在美人榻上等吃茶的,忽的坐了起来,手边的玉盒一扫落在软毯上头滚出去,身子不住起伏:“哪个进宫去?你们自个儿想作鸡犬,就逼迫了我不成!”

琼瑛唬得一跳,差点儿摔了手上的托盘,石桂也是瞪大了眼睛,便是甘氏也不会口出此语,玉絮吃了一这一句,眼泪都要淌下来,拿袖子掩了脸儿哭。

叶文心发了这句脾气,几个丫头无人敢上前来,石桂更是缩了脚,贴身的丫头都训了,这位表姑娘,还真不是外头看的空谷幽兰的模样。

这场火气发作过了,哪里还吃什么茶,她这般火气,九月原就没进门,这会儿更不敢进了,玉盒子里头的香粉珠子滚了一地,盒盖儿就落在石桂脚边,她蹲下身拾起来,拢了一手的香珠。

叶文心此时看跟着她的几个丫头个个都不顺眼,屋子里就只有石桂是眼生的,把石桂留下来,余下的都到屋外头等着去。

石桂倒是不怕,叶文心一个小姑娘,再气急了也就是砸砸东西,她避着些也就是了,哪知道她坐定了对着水晶帘儿怔怔出神,半晌拿帕子掩了脸,肩膀一抖一抖,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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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比较

石桂避之不及,既是叶文心点了她留下的,她又不能当作没瞧见就这么出去,石桂还来不及发愁头一天进来就遇上这事儿,也不知道上头那几个一等二等的要怎么想,先上走上去。

原是想开口劝叶文心的,又觉得也没这个立场叫她不哭,那一句话大有深意,家里上赶着要送她进宫,父母亲人不在身边,连个可求的人都没有,除了发脾气哭一哭,这个年纪的姑娘能做什么?

想一想叶文心也不过就是个十三岁的小姑娘,心里倒为她叹息一番,自家还能谋划着赎身跟家人团聚,她又要怎么打算?

这么想着,石桂轻手轻脚抱了毯子来,给她搭在身上:“姑娘要是心里头不舒畅,哭一哭也是好的,只别叫姐姐们担心太过,叫了冯妈妈来。”

叶文心先是一怔,她原不过就是一时伤心,到底教养还在,哭上两声,自家忍住了,听见石桂这样劝她,心头反倒松了一松,想到母亲又想到瑞叶,身边没个贴心的人替她排解,怎么不苦。

石桂说了一句,叶文心就收了哭声,让她心里也松一口气,这个姑娘倒也不是不听劝的,转身替她倒了一杯水来,把话说得圆了:“姑娘才来,想家也是有的,若是想家便写信报个平安就是。”

叶文心心里压的也不是这桩事,可石桂新来,她纵有话也不能对她说起,指了她绞巾子来,自家怔怔坐在榻上,手里捏着毯子出神。

石桂捧了铜盆出门倒水,琼瑛几个都守在门边,见她出来赶紧扯着她问:“姑娘可好些了?”

石桂点点头:“姑娘叫我出来打水绞巾子给她擦脸。”琼瑛恨不得念佛,她们几个都是后头提上来的,怎么也不如瑞叶得看重,冯妈妈在船上便耳提面命,叫她们万不能惹着姑娘,大家平平顺顺的,送了姑娘入宫选秀。

玉絮还红了眼眶立在门边,琼瑛拉了她下去洗漱,又怕石桂侍候的不周到,教她道:“拿挂着的软巾,绞得半干给姑娘擦脸,妆匣上头第三个格子,圆身银头的玻璃瓶儿,是姑娘抹脸的。”

石桂依言行事,她头一回进内室,扶叶文心坐到妆奁边,一看那五层的妆匣犯了难,两边是小柜,打开柜门也是抽格,那擦脸的摆在哪一边还真不知道,还是叶文心自己开了匣子,往手心里抹开花露,贴脸抹上。

她发这脾气,当时是触中心事,过后想想跟玉絮几个也不相干,她们不过是听命行事,倒觉得没趣儿,自个儿往西厢去了,叫了琼瑛进来铺纸砚墨,临起帖来,写得入了迷,倒把烦心事抛却了。

夜间冯妈妈过来,几个丫头把叶文心发脾气的事儿瞒过不提,膳桌送上来,叶文心却没动几口,大油大肉的东西吃不进,倒喝了一碗鱼汤,旁的全赏了下去。

送来八碗菜,几个丫头分吃还更有多余的,石桂跟九月也分着一道蟹肉圆子,拿汤淘过饭,饱吃一碗。

夜里叶文心跟前不必她们几个侍候,石桂心里有事,取了食盒子出来,拿上绣箩儿往贴壁去寻六出,既要把事儿报上去,总得知道前因后果。

石桂来的时候就预备了个果盒子,芝麻片花生糖榛子杏实,还有饴糖粽糖,推开门便笑:“姐姐们可有竹绑顶针,我那一个找不见了。”

六出翻出来给她,石桂便把点心搁到桌上,六出一看就笑了:“怎么还送吃的来?唬着了?”石桂捧了麻糖盒子递过来,她伸手捏了一片:“叫你赶上了,你没看姐姐们也唬了一跳,琼瑛姐姐也侍候了三四年了,自来没有过的。”

素尘回来见着糖点心还泡了茶来,搁下茶壶叹一声:“可不是,姑娘就没红过脸,连高声说话也没有,今儿也不知怎么了。”

六出嚼着麻糖咯吱咯吱响:“这还不明白,太太原想给姑娘说个本地的亲事,来来回回那许多穿黄禙子的进出,你就没瞧见?好嘛,哪个知道姑娘这年纪正赶上选妃,太太为着这事儿还病了,姑娘心里怎么乐意。”

这事儿石桂倒是知道的,原来王妃都在平民小官中选,叶家这个官阶,怎么也轮不上的,冷不丁皇后有了这个想头,底下这些将议亲未议亲的,可不都得停了,先把女儿送给皇家选过,跟着再出来自行婚配。

“说是说自愿的,可我们姑娘又没订亲,难道还能拉郎配不成,太太原是疼爱姑娘想留个两年,听说这事着急上火,门坎都叫大夫踩薄一层,姑娘出门上船,她都没能起来送一送。”六出吃了两片麻糖,灌下一杯茶去,伸手又剥起松仁来。

“若是瑞叶姐姐在,还能劝着姑娘些,偏生将要走了,她把腿跌断了,好好的走着路,从台阶上滚下来,支着木板还要来,是冯妈妈作主,让她在家歇着。”

原来叶文心身边还该有个大丫头,玉絮就是后来顶上的,石桂手上扎着针,把这些全都记下来,也不知道叶氏派了她过来是想知道什么,那就件件事都不能放过。

石桂在做荷包,她学了几个月的绣,这会儿虽不熟练,也能看出模样来,素尘伸头一瞧,脸上带了点笑意,石桂也跟着笑:“我才学的,比不得你们那儿绣活好。”

素尘接过去指点她两句,配色上头石桂是一把好手,只下针还不纯熟,素尘张口就是一串儿绣谱,甚个打籽针格锦针水纹针戳纱挑花乱纹扣绣,说得头头是道,比玉兰也不差什么,石桂干脆道:“我正愁没个师傅呢,往后得闲,你便指点指点我。”

六出烹茶素尘刺绣,同叶氏院子里头的分派差不多,素尘笑一笑:“这有什么,教了你就是。”替她勾出一树桂枝,教她怎么下针:“花瓣用打籽针,这样瞧着那花朵儿就跟从枝叶里头探出来似的。”

石桂绣了半面荷包,杂七杂八听了许多话,到熄灯的时候回了自己屋,九月正坐在床头,石桂头一天就在屋里单独侍候了叶文心,这会儿又跟原来那几个打得火热,她眼里看不过,轻轻哼了一声。

石桂也不理会她,把余下的点心搁到桌上,打了热水烫脚,寻思着怎么找个由头再去一趟正院,叶文心一个小姑娘家,能有多少事好回报,她今天知道的就有三桩事,一是叶文心发脾气,二是她的母亲病了,三就是她贴身的丫头伤了腿没能来。

石桂把这三件事排一排,分轻重缓急把事儿报上去,回回都有消息递过去,春燕便不能说她办事不利。

屋子里通过风,也依旧味儿不好闻,石桂躺在床上翻个身,想着得空得讨些香粉,到底累了,一翻身睡了过去。

哪知道第二日叶文心就病了,她夜里不许人守夜,早上琼瑛进去,人发着高烧,把几个丫头吓得面色发白,这可瞒不过冯妈妈,还叫人报给叶氏,请了大夫进来看诊。

宋老太太作主,用了老太爷的名帖请了老太医过门,下了帘子给她把脉,大夫说是心焦气急所致,因着本来身子就不壮,这才发了出来,冷热交替,颇得费些时日调理。

琼瑛狠狠挨了一顿罚,冯妈妈抱了铺盖过来,亲自看护叶文心,见她烧得迷迷糊糊咬紧了牙关,拿眼儿狠狠刮了几个丫头一眼:“要是姑娘好不了,就拿你们几个是问。”

琼瑛脸儿都白了,不住淌泪珠子,没侍候好,总是她们的不是,院子里头支起药炉子,六出煎了药,送上去人却还昏睡着,药都吃不进去。

这病来的古怪,既报了上去,宋老太太还派了璎珞来看一回,石桂跟璎珞算是熟人,璎珞问了,她便道:“怕是水土未服,这才病了。”

璎珞刚走,叶氏竟来了幽篁里,春燕扫了石桂一眼,冲她点点头,冯妈妈赶紧出来迎,又是打帘子,又是伸手来扶,叶氏却轻悄悄一抬腿,正好避了过去。

里头没个一时半刻也完不了,春燕干脆来看石桂:“你住哪个屋?”进了门溜上一眼,这儿住的自然不比正院宽敞明亮,春燕趁着无人,点一点正房:“这是怎么了?”

前儿还好好的,也没听说身上有甚不适,这会儿人竟病了,还病得这样沉,石桂摇一摇头:“昨儿表姑娘也知怎么发了一通脾气,今儿就病了。”

春燕蹙了眉:“是为着什么你可知道?”

石桂心里明白,却不能照着推测来说,知道得太多,也不是一桩好事,还只把叶文心嘴里说的告诉春燕,掐头去尾:“像是说到宫里,表姑娘这才发脾气。”

春燕得了信,再出去时便道:“我回去叫人给你送些香粉珠子来。”九月瞧在眼里,先还当她是叫挤出来,可春燕这么待人,心里又不确实了。

叶氏探了病,回去就送了一匣子燕窝来,送东西的是淡竹:“我们太太说了,姑娘只管吃着,若是吃得好,只管去说,她那儿尽有的。”

除了送燕窝来,她还带了两床被褥,全是给石桂的,还有石灰粉冰片香袋:“得亏着没叫她住到咱们屋里来,你且不知道,那一个,如今还叫木香给她倒洗脚水呢。”

石桂咋了舌头,淡竹从鼻子里头哼出一声来:“活该,如今玉兰姐姐直念叨你好呢。”进一个懒怠,自然比进一个勤快的对石桂来说更有利些,怪道春燕会打包票,挑人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的。

叶文心既病了,余容泽芝不说,宋荫堂也送了东西过来,这没甚好纳罕的,反是宋敬堂竟亲自来了,跟着宋之湄两个,叫人拦也不是,不拦又不是。

作者有话要说:小区里的河道冻住了

喵星人在上面滑来滑去

身体上火然而外面又冷

多么苦逼的怀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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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因祸

冯妈妈往前头去送寒衣节的五彩扎纸,宋敬堂宋之湄两个偏挑了这个时候过来,琼瑛皱了眉头,心里暗道这宋家哥儿也太不规矩了些,又去看宋之湄,她倒是摇了团扇儿,满面关切:“表妹可好些了?”

一面说一面要带了哥哥进屋子里去,琼瑛立时拦住了:“我们姑娘才吃了药,这会儿正睡着,姑娘留了话,等她醒了我必告诉她。”

宋之湄哪里肯信,才还听见咳嗽声,这会儿就睡了?眼儿一睇见着哥哥已经停住脚步,干脆道:“我进去瞧瞧。”

琼瑛才刚掌了叶文心房中事,这会儿说话都不硬气,心里骂了宋敬堂没规矩,嘴上还说着软话:“姑娘停一停罢,仔细染了病气。”

宋之湄听见这一句步子倒顿住了,见哥哥还傻愣愣的盯着厚绉绸帘子,拿团扇掩了口:“不瞧一瞧怎么安心。”

两边互不退让,还是冯妈妈来了,笑得一声:“多谢姑娘这份心意。”说着拿眼儿去看宋敬堂,把他盯着看一回,面上冷笑。

冯妈妈一声刚出,宋之湄脸色通红,她也没想着就让哥哥这么直通通的闯进去,原是想着她往里,哥哥在堂屋里头等着,一个在里一个在外,再借她的口,把哥哥这番心意说了,哪里知道这个呆子进了门就一步不错的跟了她,这下情意全无,只剩下不规矩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