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觉叫叶家人看了笑话去,可哥哥还是这么一付不开窍的模样,立时笑起来,使眼色给哥哥,他也是看不明白的,便问了冯妈妈:“我看表妹前儿还好好的,可是染了风寒了,金陵可不比扬州,天儿一凉,夜里的风都冻骨头,表妹可得好好保养才是。”

这么一派自然的说了出来,倒似才刚是丫头不知事,拦她还拦错了,冯妈妈却不吃这一套,这些年什么没经过没见过,哪里还会叫她这么个小姑娘骗了去,只是立在门边不放人,还笑着道:“咱们姑娘身子弱,姑娘也是一样要进宫待选的,若是真个过了病气,可是我们当下人的罪过了。”

宋之湄不防她竟说这些,可她也知道冯妈妈原来是叶老太太身边,长辈跟前的人,倒不好反唇相讥,还得应和她一声:“妈妈这话可就言重了,哪里就这么娇贵起来。”

说着转身去扯宋敬堂的袖子:“咱们心意到了便是。”

宋敬堂有满肚子的话要说,可对着这么个冷面老妈妈一句都吐不出来,说她是虚寒又说是心焦,还带些药材来,冯妈妈谢着接过去,没等宋敬堂走出院门边,就听见后头冯妈妈训斥琼瑛:“你是个死人不成,什么人都能往姑娘屋里头去了?”

琼瑛讷讷无言,冯妈妈却不依不饶:“你也十来岁的人了,竟不知道要脸了?”这话分明是冲着宋敬堂的,宋之湄一张脸涨得通红,急步出去,还扯了宋敬堂不叫他停下脚步来。

琼瑛虽知道后头这句不是说自个儿的,到底还是办事不妥当,吃了教训也是应当的,却还是为自家辩解一句:“宋大姑娘直通通的进来,我也不好十分拦她。”

哪知道冯妈妈却是一声冷笑:“她直通通的进来,你便直通通的拦了她,给了她脸面就办这样的腌臜事不成!”到底还有一句没说,还把她当作正儿八经的主子不成。

琼瑛绞了衣带子不说话,冯妈妈恨铁不成钢,瑞叶倒是样样妥当,又能硬又能软,可她跟姑娘太好了些,这才不能带了她来,可这个琼瑛又扶不起。

冯妈妈在叶家呆得久了,一双眼睛甚事不曾见过,立时把话传下去,若是宋之湄一个人来的,来三回放一回,若是还有旁的人跟了来,那就一步都不能碰着堂屋子软毯子。

不独大丫头们得着吩咐,连小丫头子都知道,要是瞧见了,不管是几个,都要报上去,石桂看了个全程,把这事儿又记上一笔,事儿多了,恨不得拿个小本儿记下,只她是不该识字的,一个屋里住着的九月,那双眼睛就没离开过她。

石桂没能学烹茶,就先学煎药,三碗水煎成一碗,不能焦不能淡,过了火侯就失了药性,比煮茶也不差什么,药炉子搁在竹径边,怕煎药的味儿熏得满院子都是,石桂便搬了小杌子坐在药炉前,不时往里添些柴。

她作这活计,院子外那一条小道上来了什么人瞧得清清楚楚,余容泽芝两个隔得一日就要来一回,说些宽慰叶文心的话,两个都不善言辞,叶文心又没精神理会她们,略坐一坐,便还回去。

到是宋之湄,头一回跟宋敬堂一道没能进得门来,第二回再来,一张口就是告罪,只说哥哥读书读得木了,听说叶文心身子不好必要来探病,倒是唐突了。

叶文心也不知是病痛还是有心事,并不耐烦应酬宋之湄,虽听她说话有趣儿的,无奈精神不济,丫环们紧紧看牢了她,宋之湄的话头一拐到宋敬堂身上,便不是吃药就是喝梨水儿。

宋之湄两回下来也不再提,只说道:“前儿陈阁老的重孙女儿请了我往陈家去,她们家有一株三十年的三醉芙蓉,这会儿正是花期,我还想着同你一道,只可惜你病着。”

她这头话才说完,那头琼瑛就报给了冯妈妈,第二日叶文心院里就摆了两盆来,虽不是三十年份的,却也有一人多高,上头累累开满了花朵,给这竹林小径凭添一抹艳色。

石桂知道因由咋了舌头,等宋之湄再来,手上还拿着那把缂丝团扇儿,走在小径上瞧不真,进了门看见那两盆木芙蓉,脸色都变了,立在门边脚步一顿,这才又摇了扇儿进来,当着叶文心还夸上一句:“这花儿开得好,搁在你这院里,分外的好了。”

“置一点之彩与通体淡色之际,自必绚丽夺目。”叶文心靠着大迎枕,人病恹恹的,手边还放着着本《画论》,书脊上印了个颜家,她合上书,微微一笑:“是我这屋外头都是淡色,你这才觉着好。”

宋之湄也不过略识诗书,粗浅的倒能说上两句,这些个更不曾见过看过,只得陪笑,心里却知自家不过于玩乐一道通些,那几个闺秀若是要做诗写文章,她便不成了,倒是叶文心这作派点醒了她,陈家姑娘同她交好,也不过为着陈家家教严,双陆投壶骨牌射覆这些个游戏从她这儿才能知道一些。

赏木芙蓉的小宴,她就因着陈家姑娘结交了好位陈家旧识家里的女儿,这才知道那几个女孩儿个个都读书,一句一个机锋,她便跟不上了,只得看人眉眼跟着笑闹,自来心高气傲,怎么肯落于人后。

跟着几日宋之湄倒来的少了,叶文心一病,整个院子的活计都停了下来,宋老太太原还说要带了她去圆妙观的,如今也去不成了,璎珞春燕两个时不时过来探病,可叶文心的病却是反反复复,好容易热度退下去,一夜间就又烧起来。

她人病着,口里就淡,叶氏吩咐厨房做了清淡小菜送来,换着法的熬粥,熬得米粒爆出花来,刮出锅子上面那一层粥油给她,怕她见天的喝药,把胃口败坏了。

石桂煎了药送进去,把药碗搁在床边,由着琼瑛劝她喝药,叶文心却是十次里头有五次不肯喝,一时说药苦了,一时说嘴里没味,吃进去没一会儿也能折腾得吐出来,琼瑛玉絮几个越发战战兢兢,一刻都不敢离了眼前。

叶文心跟前叫她们围得铁桶也似,石桂却也渐渐瞧出点门道来,叶文心这病有一多半是自己不想好。

她不想选秀,这院里头就无人不知,可靠不吃药折腾的却是自个儿,不仅折腾了她自己,还折腾了石桂,药放凉了不能再吃,石桂那药炉子一天就没断过,九月先还羡慕她有这么个出头露脸的机会,等看她一天煎药都得煎上三四回,倒叹一口气:“表姑娘的脾气也太坏了些。”

石桂笑一笑,哪里是脾气坏,是不知怎么办好了。她折腾,冯妈妈却不会由着她折腾,她不肯吃,冯妈妈就亲手喂,不光喂她喝药,还跟她同吃同住,叶文心倒也是能咬牙忍了下来。

冯妈妈对着叶文心也是一样的硬气,面上倒是在笑,说出来的话却不软和:“我劝着姑娘还是吃药得好,折腾坏了身子,可不值当。”

叶文心自小到大,先是跟着祖母,后来又是母亲,哪一个不对她千珍万爱,再没成想还会有这么一天,心头存着火气发不出来,眼看着要好的病倒又反复了。

冯妈妈见这么着不成话,家里送了信来,叶家跟宋家都有安排,她这病不好,那些个事一桩都办不成,立时又换了模样,叫底下这些丫头有甚事,只要不出格,都依了她,只顺着她说好话,先把病养起来就是。

叶文心还不理人,想不明白怎么父亲答应了她的,不过走个过场,到了这些丫头婆子身上,半点不是这个意思,她心里知道不对,却无处探问,挑了几桩错处,竟又都依了她,心里觉着古怪,慢慢也回过味来,硬的不成,冯妈妈这是要怀柔了。

石桂万没成想,冯妈妈这一句吩咐,倒成了天下落下的馅饼,不偏不倚,正巧落到她口里。

作者有话要说:冻得人心肝颤

办公室里的空调都打不起来,一直在除霜,太苦逼了

打一段字就要捂一会手

太冷了太冷了太冷了

谢谢小天使么这么冷的天还在灌溉桂花小苗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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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桂露(捉)

叶文心病好了大半,身上不难受了,心里还难受,她知道事情不对劲,却又说不明白哪儿不对劲,娇养长大的姑娘,哪里能想到旁的,只当是这些个丫头婆子欺负她年幼,尤其可恨的就是冯妈妈,仗着是叶老太太跟前用过的人,奴大欺主。

心里委屈,病虽好了,却还懒洋洋的赖在床上不起来,那几个丫头也不是头一回说进宫的话,连着冯妈妈在船上也说过许多回,可她却知道,进宫不是什么好事。

母亲就是为着这个着急上火,嘴上烧了一圈泡,病得迷迷糊糊的时候,拉着她的手:“是我误了你,还想多留你两年再订亲,哪知道竟有这样的祸事。”哭得哽咽起来,气都差点喘不上。

等她再去侍疾,母亲便再没有清醒的时刻了,她哭也哭了求也求了,弟弟不顶事,自个儿又是女儿身,对着父亲苦求无用,再听这些三言两语,难免起了疑心。

她躺要床上装病,一时头疼一时手疼,就是不起身来,冯妈妈也一样依了她,告诉琼瑛几个:“比着姑娘在家时,还更松些。”她们都是叶家家生子,一家子都在府里当差,冯妈妈有的是拿捏她们的法子。

叶文心不是个爱胡闹的性子,静坐在床前,这些丫头又怕她气闷,可要逗她开心却不是件容易事,那些个她爱的书拿出来摆开,她看是看的,脸上却没笑影儿。

笔墨毛毡子都铺设开了,也不见她动上一笔,几个丫头无法,叶文心瞧着她们背了她交头接耳的就觉着心烦,也不要她们守着,倒把石桂九月调上来侍候。

跟前传茶递水也是她,跑腿说话也是她,一日就没有个停的时候,这一日六出煮茶,石桂侍候在旁,叶文心握了书卷,扫上两眼心底叹上两声,罗汉榻上散落了各册书籍,石桂伸手理起来,零零总总杂七杂八,光看书名,还真不知道里头写的什么。

叶文心先时看着窗外,眼儿一睇瞧见石桂正在摩挲书册:“怎么,你想识字?”石桂倏地一惊,叶文心扁了扁嘴儿又扔过一边,问她道:“园子里可有木樨?”

园子里确有一处种着桂花树,这会儿还有晚桂,剪一枝来插在瓶中,一屋子都是香的,叶文心要的可不是桂花枝:“吩咐人摘一些来,蒸些木樨香露来。”

她开得口,琼瑛满面是笑,小心翼翼应一声又道:“柜里这许多花露呢,要说应时当令,金英露也好,这会儿都晚桂了,怕蒸出来也不合口。”

“我哪里是要喝,屋里都是药味儿,蒸个花露换换味儿罢了。”叶文心说得这句,琼瑛扫了一眼石桂,石桂赶紧退出去,走到门边听见玉絮劝道:“要么用咱们带来的罢?”

换作平日必要劝着她的,可叶文心扔了书卷一阖眼儿,琼瑛也不再说,出来便吩咐道:“明儿一早去摘桂花。”

第二日一早天不亮就要起来,石桂洗漱过钻进被子,头发是湿的也顾不得了,拿毛巾吸了水,铺在枕头上,躺上去吐出一口气来,想识字不过是玩笑话,叶文心没当真,她也没当真,心里却还是觉得遗憾,那篇太上感应篇,她看了不下百遍,倒背如流,可却一点用处都没有,这会儿又背起来,等头发全干了人也打起瞌睡。

九月床上去细细碎碎不住响,她的被子不如石桂的厚,夜里不灌个汤婆子根本睡不着,石桂拉了被子盖过脸去,她的被子是上房里发的,一样的衣裳首饰,越是往上越是有分别。

单说被面儿,她的布更细些,里头的棉花也更软,九月几回想跟石桂搭话,可那一回也知道了石桂的脾气,今儿她娘又来念叨那许多,石桂必是听了去,越发开不了口了。

九月好容易铺完了床,脱了衣裳坐在床沿,半天才开了口:“石桂,你睡了没有?”半晌没等着回音,石桂早已经睡迷了眼,隔得好一会儿才应她一声。

九月眼圈一红,只当石桂故意不理会她,吸吸鼻子往被子头缩,果然叫她娘说着了,心里又觉得有些忿忿,她是提上来的,石桂却是叫贬出太太的屋子,便比她伶俐些,在这儿也是一样的三等。

有心想在叶文心跟前露脸,也好多得些赏钱,叶家抬进来那些箱子,底下人可都瞧见了,不过一个来参选的姑娘,竟能有这许多箱笼,一抬一抬不住往库里抬。

九月的舅舅在江宁宅里头当差,叶家的东西先一步送了来,数都数不尽,舅舅灌了黄汤便数着手指头:“比着姑娘家的嫁妆那也不差了。”

这么说就得有五六十抬,九月觑一觑石桂的帐子,才刚还想把这事儿告诉她,总归表姑娘只呆半年多,她们多攒下些赏钱来,往后看空院子,再想法子,哪知道她竟还记了仇,干脆闭了口一个字也不告诉她。

第二日天一亮,九月便先起来了,才想张口叫石桂,又咬住了唇,悄没声儿的穿衣起来,拿梳子通着头发,想等六出起来,再叫石桂。

石桂是警醒惯了的,一听见桌椅轻碰迷迷糊糊醒过来,翻身坐起来闭着眼睛穿衣,趿着鞋子打水洗脸,九月的心思她半点不知,出门瞧见她还问了一声早。

隔壁的之桃瑞香六出素尘也早早起来了,几个小丫头子拿了小竹篮子往院子里去,后院里铺了石子花道,这会儿太阳还没升起来,露水沾湿了鞋底,防着脚下湿滑几个丫头慢慢走过去。

隔得花圃子,便听见读书声,过了木樨香径就是至乐斋后院,听这声音是宋勉在读书,素尘咋了舌头,轻声道:“这是哪一位宋家少爷在读书?”

虽才来了几日,也知道宋家这本帐盘不清,在老太太那儿只听见提起大房子女,可这府里还有二房一家,这才问得一声。

便是晨读,这个时辰也太早了些,宋勉光身来投,除了正经姓宋之外,也没别的依仗,一粥一饭一针一线都出自宋家,除开出人头第,再无第二条路可走。

宋勉在此间读书,往后科举还得回乡,若在读书上不出头,还能赖着宋家不成?越发下了苦功,恨不得悬梁刺骨,日日天不亮就起来,往后院僻静所在读书。

石桂不道长短,点了头:“像是堂少爷在读书。”六出再问这位堂少爷是个什么来历,她只摇了头:“是回乡的时候带回来的堂少爷,老爷说他文章有精气神,这才带在身边读书的。”

素尘六出彼此互看一眼,倒跟石桂凑到一处摘花,随口问了两句宋荫堂的事:“也是了,明岁又是大比之年,读书子弟俱都卯足了劲儿要跳龙门呢,表少爷这一回也得下场了吧?”

石桂一听便知叶家不知宋荫堂叫宋老太爷用了家法,这才误了科考的事,她便也不提,摇一摇头:“我才刚选上来,倒不知道少爷考不考。”

素尘这才不问了,领了几个丫头绕到树后摘出花来,一人挎了个圆底儿小竹篮子,上头系着红丝绦,素尘指指那开得正好的几株晚桂:“捡这上头花束多颜色正的摘下来,路上误了功夫,若不然姑娘还该做些香球串儿的。”

底下的花落得满地金黄,上头的花要摘却难,石桂半日才摘了两三把,这点儿怎么够蒸花露的,把小篮儿里的都倒进铺了软巾的竹篓里,浅浅才能埋过一掌,可这地儿的桂花树总不能摘得光秃秃。

她拎了篮子往后头绕,沿着小径种的花树,越是往里越是无人采摘,才刚一绕进去,就看见宋勉正坐在石上读书。

石桂对这个少年很有好感,敢孤注一掷过来投奔,就算是绝了再回乡的路了,那一回宋老太爷可没顾及兄弟情份,也不能顾着兄弟情分,祭田祭器原就是代代嫡子相传的东西,宋老太爷拿出祭田的租子收成来供宋家子弟读书,弟弟却贪没了去,他自个儿不出面,派了长随送信,狠骂了弟弟一通。

宋勉把这事儿捅到老太爷的面前,便是回了乡,也无处可站脚存身了,父亡母死,除了这条路还能绝境逢生,也确是没有旁的路好走了。

宋勉一身青衣,手背在身后,阖了眼儿背书,一长篇背下来,听见耳朵细细索索的声音,笑着回了头:“你来了?”

石桂正抱了篮儿,眨巴了眼睛,心头大窘,要是撞破了什么事,可不好说,只知道宋勉同她一样,耳尖烧得通红,再没想以钻进来的竟是个小丫头子,两个正讷讷无言,石桂确不知道怎么搭这话头,就听见轻轻一声“喵呜”,树丛底下钻进来一只大肥猫儿来。

前爪向前伏在地上,肥屁股翘起来,尾巴高高竖直,伸了个懒腰,抖了满身的黄毛,这才冲宋勉奔过去,绕着他的脚转了两圈,拿头去蹭他的腿,喉咙口呼噜两声,跟着就坐定了仰头看他。

宋勉从袖子里掏出半块饼儿,那猫儿低头就吃,少年伸手揉它的脑袋,它一动不动凭着他摸,吃了一半儿还抬起头来喵呜了一声。

石桂看得呆了,这才知道宋勉才刚说的那一句“你来了”不是冲着她,而是在说这只斑斓大黄狸。

大黄狸埋头吃了饼儿,又绕着宋勉打起转来,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野猫,钻进宋家来,在这儿晒太阳,恰巧碰着了宋勉,一回生二回熟,有了吃的熟得更快,宋勉日日在此读书,它就掐着点儿过来转一圈,讨些吃的。

石桂是听见院里头池子边扔着啃了一半的鱼骨头,院里原来野猫儿就不少,看花园子的人每到春日里闹猫儿的时候,就要抓了一批赶出去。

各房里确是养了猫儿赶老鼠,老太太屋里头养的那是西域来的波斯猫儿。叶氏院里头是只落玉垂珠,野猫儿品相不好,主子们是不养活的。

石桂看着宋勉喂猫儿,一面逗那猫一面拿余光打量她,到底少年人面皮薄,石桂干脆笑一声:“堂少爷安好,我如今调到表姑娘房里,姐姐们差了我来摘花儿,扰了少爷读书,真是罪过。”

宋勉咳嗽一声清清喉咙,他这样早出来,也没个小厮书僮跟着,平素便不拿他当少看待,这会儿也摆不起少爷的谱来,对石桂更是一回生二回熟,送砚台送菱角探病的全是她,冲她笑一笑:“无事,也没扰着我,你办你的差事罢。”

石桂拿了小篮儿摘桂花,就听见身后喵呜喵呜的直叫,回头一看,那只大肥黄毛狸,正侧躺着露了半个肚皮,等着宋勉替揉毛。

宋勉揉揉它,一摸就怔住了:“它,它可是要生小猫崽子了?”

石桂凑过去看,那猫儿忽的翻过身来,肚皮坠坠的,果然是有了小猫在肚里,宋勉皱了眉头:“这可…”

他连自个儿一个人在至乐斋里都不成了,何况还要照顾大猫小猫,石桂看着这只猫儿缩在他脚下,也知道他不能养,道:“要么,往厨房里送去?院子里头的小厨房也要养了猫儿防老鼠的。”

宋勉也别无它法,看了石桂:“那便烦你把它送到厨房去。”抱了猫儿在怀里,要递给石桂,石桂还没伸手,那猫儿就喵一声,挥了爪子挠了宋勉一下,跳下来飞快钻进树丛里。

猫儿跑了,篮子也打翻了,撒了一地的桂花,宋勉还叫挠破了皮,石桂随手带着帕子给他按住伤口。

石桂有些心虚,又怕宋勉挠出个好歹来,心里还迷糊,嘴里脱口而出:“赶紧拿盐水洗一洗。”拉过来细看,得亏着没有破皮,只红了一道,没出血。

石桂这才松一口气,要是得了病,就是她的罪过了,这猫原是想挠她的,没成想宋勉替她挡了这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等怀总忙完这一段

二月份看看能不能努力双更一下~~

么么哒!!!

谢谢地雷小天使们~~~

第63章 得福

猫儿都跑了,宋勉拿帕子捂了会手,自家觉得失礼,手上也没破,还把帕子还给了石桂,金陵的布价比甜水镇贵上许多,这是石桂花三十个钱扯了一尺布来,裁了五六方素帕子,锁了边还没来得及绣上东西,要是沾了血,她还真不想要回来,可东西落到他手里也不成,接回来笑一笑。

宋勉还抱歉:“它平日里脾气极好的,不成想今儿竟凶起来了。”这黄狸猫儿随他怎么摸,摸得高兴了还翻过肚皮来。

宋勉歉然,石桂却笑:“它怀了小猫崽子,我又是生人,怎么肯跟了我走,堂少爷要是下回再遇见它,就把它抱回去,这是好事儿,不碍的。”

宋老太太除了信佛道,舍粥施米添油点灯的事儿再没少干,一到了佛道节日,宅子里头的下人也跟着一处拿赏,或是加菜或是得钱,总有赏赐。

连着池里锦鲤鱼生下一池子小鱼来,丫头们都要凑趣儿告诉老太太,老太太还十分欢喜,吩咐下头看院的人好生照看着,积德行善不管是真是假,总能占着些好处。

宋勉读书是通的,心志也是有的,这上头却不圆滑了,听见石桂这么说还只皱皱眉头,这样的野猫儿,乡下一年也不知道要打死多少,人都吃不饱,何况是猫儿,夜里老鼠偷东西吃,野猫也偷东西吃,抓着剥了皮吃肉的也有,打死了吊起来警示的也有,哪有听见猫儿要生崽还给供起来的。

石桂不能久留,外头素尘叫她一声,石桂便对着宋勉竖起食指做了噤声的动作,脆声一应:“我来啦。”猫儿一样矮了腰往外头溜,宋勉看着她轻悄悄的出去,轻轻笑了一声。

他自来了宋家,冷眼没少瞧,当着他的面虽不曾说过,哪会觉不出来,这个丫头倒是个好的,既不是鼻孔朝天,又没有奴婢相,活得有人味儿。

宋勉把书卷拢进袖里,从一边出去,回房取了油纸包馒头,装书袋里,预备往学里去读书,僮儿还懒在阶下,他背了书袋点点头:“我去了。”

僮儿早已经惯了,也不跟着,扯着嘴角笑一声,也不站起来送,只甩甩手,嘴上奉承着:“堂少爷好走。”

石桂把这一箩儿花递过,素尘盯着这点子桂花叹息,这么些确不够用,石桂拎了篮儿问一声:“姑娘蒸花露,得多少桂花才成?”

把表字一去,便显得她是幽篁里的人了,素尘正没处理会,随口道:“总得有一篓儿才够的。”

一篓桂花蒸出来也只有一小瓶子花露,如今连一篓都没有,也蒸不出来什么。

城里有花圃花园,除了供人游玩,还摘下花来担到街头来卖,大户人家要这许多花,又不能每样都在院子里种,买外头侍候好了开花的来插瓶装饰,也是常事。

叶氏并不爱花,房里瓶中只插一样,深紫色绣球花,三枝一瓶,插在白玉胆瓶里,算是屋中唯一亮色,这会儿听见素尘说要一篓,石桂便道:“太太房里的花也常往外头买了来的。”

素尘摇一摇头:“我岂不知,扬州处处有花圃花园,可姑娘是再不肯用外头摘来的东西的,哪个知道是经了谁的手。”

叶文心这样讲究,连摘花的人都要挑剔,那便无法了,石桂抿着唇儿想一回:“花露是不成了,花糕倒是能做的。”

素尘微微叹一口气,摇了摇头,叶文心又不是不知此时花季已过,还着了人出来摘花,是心里头气不顺,才想找些事儿做。

石桂度着素尘的脸色语气,心头警醒,看来这幽篁里的差事并不好当,纵叶文心原来是个温文淑女,这会儿也变了脾气。

几个丫头把收来的桂花挑捡干净,倒进竹篓里,半篓子桂花送上去,叶文心眼儿一瞥又收了回来:“这半陈不新的,花都开大了,还有甚个香味,扔了罢。”

自早到午,忙了一早上,就为着半篓桂花,挑得干干净净的送上来,里头一根细枝一片碎叶都无,她这一句话,便要扔了。

素尘还笑着答应:“我原也看着院子里头花不肥,等梅花开的时候,拿那个蒸花露罢。”叶文心手中执卷,也不知道是听见了还是没听见,一手撑了头,雪白的腕子上套了两只玉镯儿,手腕一动就是玉石声响,微微一偏头:“谁知道到时候怎样。”

素尘越发不敢接口了,还是琼瑛硬着脸皮上前,陪了笑问道:“姑娘要不要吃茶,才刚送来的泉水,再不然用瓮儿里的雪水。”

石桂几个忙了一早上,到叶文心这儿不过才刚起床,散了满把的头发,手上拿着书,半晌没翻过一页,眼睛望着床帐怔怔出神,听见琼瑛开口,好半天才应了一声,眼儿一阖,算是答应了。

六出素尘两个进进出出的取茶具香炉,那线香桶儿竟是碧玉镂雕的上头紫檀做盖儿,取出来怯生生拿给叶文心看,她却懒洋洋的,声儿都提不起来:“心字香怎么能配梅花雪水,今儿不点香了,取我那银丝冰芽的团茶来。”。

她既答应了,这些个丫头各各松一口气,真个叫了冯妈妈来,她们也是吃不了兜着走,素尘依言取了团茶来。

兰溪村就出茶,石桂懂得一些,那团茶一拿出来,也只有一块月饼那么大,取的全是白茶茶心那一根,四斤嫩叶一斤茶,何况这还只要茶心,小巧一只茶炉子,细长湘妃竹骨儿六角小茶扇,六出搬了茶炉出去,胳膊底下夹着小茶扇,往廊下去煮茶。

柴是松枝,水是雪水,六出把炉子搬到竹径边,手执茶扇子徐徐扇风,石桂放下手上的活计,到六出跟前:“我来替姐姐罢。”

六出看看她:“你原来可煮过茶?”见石桂摇头,想着屋里人确是不够用,确得教出一个来替换差事,何况石桂煎过药,两个也差不了许多:“这活计讲究,可跟煎药又不相同,你仔细看着罢。”

除了烧水,还得捣茶,茶团分出一小块来,玉杵玉碗捣成粉:“这茶吃着淡,若是换了旁的,就不必捣了。”

石桂记在心里,看了一刻接过手来扇炉子,六出看她学得快,神色一松,这要是个笨手笨脚的,活可不全压在她们身上,先前叶文心发那么大的脾气也是这丫头在里头侍候着,心里约摸知道往后她就在姑娘跟前露了脸了,待她越发和善,手把手的教了她怎么煮茶,等那茶味儿出来,石桂才知那非兰非麝的香味是什么。

叶氏那儿又送了一匣子雪花酥蝴蝶卷子来,琼瑛便拿这个出来当茶,一片片烘得轻似蝉衣,摆在琉璃碟子上奉了上去。

叶文心在里间吃茶,一碟子雪花酥只动了一片,余下的全赏给下人,石桂得着两片,烘得既薄且透,雪白一片,上头撒了洁粉梅花糖,舌头一碰着糖粉,底下的酥就化开了。

一屋子丫头都当她是火气发完了,却都不敢这时候再说什么进宫的话,玉絮这些日子臊着一张脸,往叶文心跟前来回好几趟,叶文心只当没瞧见,还点了六出:“你去问问,姑母可起来了,我好往她那请安去。”

石桂一听便笑:“这会儿倒不巧,太太跟着老太太两个要往东寺做法事去。”寒衣节例来是要给宋思远点灯烧寒衣的,那件化去的棉衣,还是叶氏亲手做的,石桂没来幽篁里之前,玉兰那儿就预备起了暗八仙团花的青云绸了。

叶文心好容易下了决心,她自知道事情不对,素姑给的信越发不敢大喇喇拿出来显在人眼前,屋里几个丫头不成,冯妈妈更不成。

素姑是母亲心腹,从小一处长大,同她跟瑞叶一样,瑞叶没能跟了来,素姑就白着一张脸,说是给她做了件裙子,信就跟着裙子一道送到她手里,她心里不舍得,搂了素姑哭个不住,素姑嘴里叫着姑娘,看着是在哭,却贴了她的耳朵,告诉她必得把东西送到姑姑手里,上面写得什么,担着什么干系?

“姑姑要去几日?甚时候回来?”要不要揭了信,总要知道母亲托了姑姑什么才好,叶文心幼承庭训,不管心里想的如何,说话作事却叫人挑不出错来,若不是有这桩事落在身上,她怎么也不会想着偷拆母亲的信件。

她正犹豫不定,索性大胆一回,可却不能落到人眼里,看着石桂心生一计:“这茶吃着似不是六出的手艺。”

六出笑了:“姑娘好灵的舌头,今儿是她煮的。”

叶文心又啜一口:“倒是能学一学这差事,你上回说你想识字?”

石桂瞠目结舌,瞪了眼儿看着叶文心,几个丫头各各瞧了她,叶文心的手握了杯子,还看着她,热茶腾着烟气,她一双眼睛似藏在雾里,叫人闹不明白她是说真的,还是拿人寻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