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文心眼睛上的肿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消了去的,拿帕子敷了,再用鸡蛋滚过,依旧还是红得厉害,这般模样怎么好吃宴。

琼瑛自绣袋里取出靶镜来,叶文心看着眼角红肿心头竟松了一口气儿,也不使琼瑛,指了石桂:“我这模样怎么好上前头去,你去告诉姑姑,我在后头等着就是了。”

琼瑛便是想劝也无法,这伤口粉也是盖不住的,何况在这样显眼的位置,石桂应了声,也不去看琼瑛,立时把这事儿报给春燕知道。

太子问候不过一刻,这会儿里头还只坐得些夫人们,石桂往春燕身边去,贴着耳朵把事儿说了,里头的人竟还不知这事儿,春燕倏地皱眉,又冲石桂点了点头。

屋里也有个五层的大食盒,石桂自知叶文心尴尬,回去便道:“屋里的点心盒子,比咱们这儿的还厚呢。”

她这会儿还梳着双丫,伶伶俐俐的回话说事,面上带笑把这个当作笑谈,亭子里几个一听,既是两边都得了,那这头得的也不算是份特殊的赔礼了。

叶文心松一口气儿,等前头来请了,她还只坐着不动:“我便不去了,宴上好玩的,可回来告诉我。”温柔斯文,脸上带着浅笑,半点不耐丧气都无,余下这些倒叹了一声好教养。

宋之湄才刚露了相,这会儿便拉了她的手:“妹妹不去,一人在此枯坐无味,不如我陪着你罢,我也不去了。”

叶文心赶紧推辞:“老仙人百岁寿辰,也是难得的喜事,姐姐不管顾忌我。”再亲热的话她也说不出来了。

石桂既挨得近,轻轻笑一声:“大姑娘不如给姑娘带个寿桃儿来,我才去拎水拿鸡蛋的时候,那小道士看得可严呢,说一人分得一只,再多也没有了。”

宋之湄笑着应了,她本也没想着要真留下来陪叶文心,找足了台阶,这才显着不舍的模样走了,才还挤挤挨挨的凉亭,立时显得清冷许多。

石桂往手炉子里头加了炭,叶文心眼儿一扫,看着琼瑛道:“这茶我吃不惯,你到马车上取我的带的来。”

一样是银团有甚吃不惯,何况这样跑腿的事儿该小丫头去,哪知道叶文心却对石桂道:“既来了道观,便给你讲讲经文罢。”

石桂依言坐下,琼瑛看着这两个已经道可道起来,只得出了凉亭,等她走远了,叶文心这才道:“才刚,可叫人瞧见我的脸了?”

她如今连镜子都不敢照,只差作下病来,若不是这张脸,家里也不会有那么样的大变故了,石桂赶紧宽慰她:“我挡着姑娘呢,没叫外人瞧见。”

叶文心还不放心,软软坐在椅子上,口里没味儿,哪还吃得下点心,听见前头又是鼓又是锣,是道家仙乐,停了又响,响了又停,如是三番,猜测着是入席了,若不是长辈在此,她一刻也呆不住了,便是早早回马车上也好。

坐在亭里也还戴了兜帽,石桂心里叹息,便是富贵日子这么个过法也着实没了滋味,陪她说说话,又劝了她吃点心:“我才还听说要热闹到晚上看灯放烟火的,姑娘这会儿不吃用些,怎么撑得住。”

叶文心支开了琼瑛,吩咐石桂:“你回去盯着琼瑛,想法子打听出她跟冯嬷嬷说了什么话。”

石桂不曾答应,叹一口气,压低了声儿答非所问:“琼瑛姐姐的哥哥在扬州庄子上当上了副管事,琼瑛姐姐这点年纪,她哥哥的年岁不过二十出头,咱们太太那儿可没有二十出头就能当了管事的。”

石桂没少往六出素尘屋里走动,就是之桃蕊香两个,也同她交好,这些个本来也凑不到叶文心身边去,石桂又几次三番的说往后还要回叶氏院里,等攒下钱来还想赎身。

既没有你上我下的纠葛,慢慢也把这些告诉给她听,丫头跟丫头之间就是一张关系网,石桂不独打听了琼瑛,连冯嬷嬷都打听清楚了:“琼瑛姐姐的哥哥,就在冯嬷嬷儿子手底下当管事呢。”

“冯嬷嬷的儿孙辈一个个倒都很出息,一个当了管家,一个是大庄头,手底下三个大庄子,个个都有一千亩地,小儿子手上也有几家铺面,冯嬷嬷竟不在家养老,还跑这么趟差事,果然是敬重咱们家老太太的。”

冯嬷嬷打的旗号就是想给宋老太太请安磕头,这才往金陵城来一趟,石桂说话慢慢悠悠的,一个重音都无,却生生叫叶文心出了一层冷汗。

这些事她早就知道,可却从来没有联一块儿想,手上一紧,帕子紧紧攥住了,石桂还不停:“升管事就是这一年的事儿,冯三原来只不过质铺的二掌柜,一下子当到大掌柜,也是利害人物呢。”

石桂借着这么个四面透风见不着人的凉亭,把话都给说了,缓缓吐出一口气来,要是叶文心还不明白,她也没法子了:“琼瑛姐姐回回去见冯嬷嬷都是一个人去,跟她打听,倒不如往玉絮姐姐身上使使力气。”

叶文心倏地抬眉,扯着眉骨上的红肿,这下却连抽气声儿都出不来了,屏息看了石桂,石桂笑盈盈立起来取了个碟儿,装了点心递给叶文心。

开品酥金银卷子都是一口大小,做得精巧,叶文心才要摇头,就听见石桂脆声道:“姑娘的道理就是多,可这经文,我却不懂。”

叶文心知道来了人,接过点心,托在帕上细细吃着,随口说得一句:“无欲以观其妙;欲以观其徼。你多读几回也就明白了。”接着道德经往后说的,这句脱口而出,细品一回自个儿先怔住了。

琼瑛取了细瓷烧梅花茶罐来:“姑娘且不知道前头热闹呢,山门外头全是人,若不是车停在车马棚里,我都出不去。”

石桂又去厨房要滚开的水,一天里见了明月三回,回回都是在吃,吃完了红薯花生,他又吃起咸鸭蛋来,抠着里头流油的黄,咂吧了嘴儿跟只小耗子似的。

石桂“扑哧”笑起来,明月大大方方塞给她一个,一样要烧水,两个干脆坐着说话,明月两条腿儿叠着,石桂问起他刚才上墙的功夫,他得意洋洋:“跟着我太师父练的,咱们天天五更不到就要起。”

小时候上山还知道看人眼色,这才天天跟着打拳练习功夫,等混得油滑了,就只应个卯,几年下来也学了个通,提气纵身还是行的,那些个师兄吃得肥壮,他却轻巧灵动,蹿起来也快,知道师兄再怎么凶他,只要他逃了必然是捉不着的。

石桂听了有些羡慕,乡下孩子养得没这么精细,可宅子里头就不一样,不说老太太叶氏,就是余容泽芝,到了冬日里也常吃补药,叶文心就更不必说了,胎里带出来的弱症,燕窝一日都不曾断过。

石桂问了他提气的法子,他却说不明白,反站起来打了一套拳,竟有模有样的,石桂还是头一回瞧见,瞪大了眼儿看着。

明月得意了:“这有什么,太师父还练剑呢。”八卦太极剑,天天都要练一套,明月捏了烧火棍子武了几式,两边的老道士同出一门,早上也是一样要练功的,明月到了新地方先装几日乖,日日听着钟响起来练剑,他人聪明机灵,便原来忘了的,看了几天也全会了。

这儿的道士是有机会跟着师父进钦天监的,大小也是个官儿,观里人来人往,架子摆得足,又不随意打骂人,好吃的东西还多,明月觉得这儿好混,便不找爹,也要留下。

石桂听了他的法门,不过就是呼吸吐纳,总归她起的早,一早试试也好,等着水烧滚了要走,明月从大厨房里拿了一个寿桃来,寿桃做得也小巧,前头那些个菜,做得大了,怕贵人的肚子撑不下。

石桂捧了寿桃谢过他,看他自家并没有,略一想明白过来,这怕是他自个儿的份,明月虽然淘气精怪,却是个讲义气的,分了一半儿给他,里头裹的豆沙馅儿,有多好吃说不上,取个好意思头,多福多寿。

明月知道这回她得走了,送她到门边,老气横秋的甩甩道袍袖子:“总归就在金陵城,往后我看你去。”

石桂忍笑应了:“成,我等着你。”

提着水回去给叶文心续茶,走到亭边,却看见宋敬堂正在亭外,琼瑛拦在亭前,皱一皱眉头快步上去:“二少爷让一让,这水是才刚滚开的。”

男席女席分明分作两边,宋敬堂怎么知道叶文心没去,琼瑛的眉毛都要拧起来了,怎么能找到这儿来:“前头送了点心来的,少爷赶紧回去给张老仙人贺寿酒罢。”

只怕是知道叶文心受了伤,这才急巴巴的赶过来的,可这是在道观里头,后殿还是女客所在,要是叫人瞧见了也不知道得传出什么话来。

琼瑛打发了宋敬堂,琼瑛进来吐了口气,当着石桂的面,还是没忍住:“这位少爷好没道理。”桌上摆了个新果盒儿,琼瑛打开来神色一松:“还是大少爷,差个道童来送鲜果,果是姑太太教出来的。”

石桂不说话,安安静静沏了茶递给叶文心,她出去这么一会儿,叶文心已经把她才刚说的话在心里滚了三四回,琼瑛靠不住,石桂算是半个她的人,身边也还得再多一个帮手的,可玉絮一向跟琼瑛交好,有什么法子,叫玉絮听她的话。

作者有话要说:那个,其实明月也没啥来头

女主亲生父母跟明月亲生父母都没啥来头…就酱

所有的金手指都已经开完了

就是这么帅气的怀总!!!

昨天不管单不单的妹子我都发啦~

情人节嘛,高兴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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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家人

外头锣鼓笙管响个不住,在后殿便只隐约听见几声,等到天暗了下来,还有人送了食盒子来,里头有几样小菜,一碗寿面。

六出几个全过来了,饿着肚皮等放烟火,六出还把石桂买的凉糕拿出来,看她没吃,问:“你怎么不吃,再等就前胸贴后背了。”

石桂的凉糕全给了明月,她这段日子饭量大增,原来就吃得不少,这会儿更是饿起来,好在殿里点心不缺,虽没热的,能啃几块冷点心也好,叶文心倦极,坐在交椅上乏得快睁不开眼了。

外头那些姑娘太太们也是一样,寻常在家都要午歇,今儿一早出城不说,到这会儿也没歇过,全靠俨茶提精神,石桂陪着叶文心说话解闷,她把石桂的话嚼了又嚼,想一回觉着有理,石桂不过到她身边这点日子,就能把一个个的家事摸得这么清楚,身边的小丫头子未必就没用。

虽有了主意,可说到笼络人心,却是她这辈子没干过的事儿,撑了头,略吃了两口面,把送来的吃食全赏了下去,让几个丫头垫垫肚皮。

抿抿嘴唇一了口问道:“石桂家的事儿,我知道得七七八八了,平素倒没问过你们,我记得六出家里有个姐姐的。”

六出正吃点心,不意叶文心会问这个,笑得一声:“姑娘好记性,我姐姐在前院书房里洒扫。”

叶文心原来从来关心这些,可丫头们平日闲聊也是听在耳里的,这会儿慢慢思索,竟也想起来些,问了六出又问玉絮,知道玉絮也只有姐妹,没有兄弟,玉絮是里头最大的,叶文心叹了一声:“平日里竟没在意,也该让你们节里放假回去的。”

她是见过沈氏行事的,沈氏跟前的大丫头,年节里有假不说,还会赏下东西去,这事儿原是瑞叶在办,如今她自行过问,又不相同,不过寥寥数句,六出脸上泛红,连话也多起来。

琼瑛皱皱眉头:“这些事怎么好污了姑娘的耳朵,连姐妹相争都说出来了。”一面说一面就笑着责怪起六出来。

反是叶文心睇了一眼过去:“你也别小瞧了她们,三人行必有我师,我家里头没姐妹,只一个弟弟还淘气的很,平日里也不知道怎么跟表妹们相处,听听这些也是好的。”

天色渐暗,礼花蹿天,千株万架的紫葡萄,玉珠倒悬的水晶帘,从凉亭里远望出去,几个丫头俱都看住了,烟火映得人脸红黄白绿,叶文心两只手叠在一处,从食盒里取出寿桃来,立起来捧在手心,为母亲祈寿,只盼她的病赶紧好起来。

放了烟火又是有弟子武剑,热闹不休,西城门今日还放晚了宵禁,有人早早回去,自有人通宵达旦,宋老太太年岁老迈,不堪热闹,吃了张老仙人分下来的寿桃,便叫人往后来请叶文心。

这派来的人,便是宋荫堂了,后殿此时已无女客,他却还是过了门就不再往前,差了小道童过来相请,手执着黄布油伞,在门边等候叶文心,她遮了半张脸,已经知道是叫太子碰着了,天上不过落些雪沫子,还是把她半边身子掩了个严严实实,不必戴兜帽,别个也瞧不见她脸上的伤。

黄布油伞虽大,却是一大半儿都罩着叶文心,宋荫堂大半个身子都落了雪,雪沫子星星零零落到他头发上,一半头发是黑的,一半头发倒成了白的,叶文心眼儿一扫,嘴角露出点笑意来。

宋荫堂也侧身冲她笑一笑,伞往她身边又倾了倾:“表妹仔细脚下。”

琼瑛跟在后头大皱眉头,六出却捅了捅石桂的胳膊,在她耳边轻声道:“要是咱们姑娘跟了表少爷,你往后也不用挪地方了。”

石桂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这可不敢说,姑娘是要选秀的。”老太太不再提宋荫堂的亲事,也是在等着叶文心的缘故,要是落了选,再行婚配也不丢人,若是私下里定下,那便是藐视皇家了。

今儿这事儿还不知道琼瑛回去会怎么跟冯嬷嬷说,石桂抿了嘴儿不说话,叶文心要是真能不进宫,嫁给姑姑当儿媳妇,在这个时代看来,已经算是一门好亲事了。

她往前两步搭住了叶文心的胳膊,扶着她过了门坎,叶文心披了斗蓬暖烘烘的坐在围屏里头,这会儿叫风一吹,还真有些冷,脸上叫碳火烘得发烫,风一过身,倒有些头疼了。

石桂扶着人往车边去,这会儿宴还没散,也有三三两两退席的,多是带着姑娘的夫人太太,彼此打个照面笑一笑,就算是别过了。

叶氏要侍候宋老太太,虽挂心侄女,却不好开口,又是落雪又是天黑,道上很不好走,车前挂着灯笼,那光圈儿一晃一晃,晃过了青砖道,又晃过了西城门,叶文心靠着车壁,人有些昏沉。

因着落雪,便不叫丫头们在后头跟车,坐在车外搭的板上,石桂六出两个挨在一处,里头递了件衣裳出来,却是叶文心的斗蓬,她声音恹恹的:“你们两个盖着些,别冻着了,外头天冷呢。”

石桂知道她也有笼络人心的意思在,却还是把衣裳裹得牢牢的,雪下得虽不大,却是湿寒透骨,这么一路吹着回去,可不得病。

六出石桂挨在一处,心里怎不欢喜,一人一边压住衣裳,背靠着车门,马车却忽的停下了,赶着马退到一边,避让着让太子仪仗先行。

太子出行自有开道的,他身上披着大裘,手里还抱着手炉,石桂借着车框当着身影,抬眼望过去,竟是个略有病容的年轻人。

在纪家也曾见过睿王,这两个摆在一处哪里像是嫡亲的兄弟,等人再近些,赶紧垂下眼睛去,石桂坐在外面,虽低了头,却分明感觉到太子的目光在她跟六出的身上打了转儿。

回去时已经夜深了,叶文心拆了头发便说头疼,厨房送了热姜汤来,一碗姜汤下肚,手上脚上都暖和了,六出吃了半碗,说是怕夜里起夜,琼瑛又叫她再喝半碗:“你要是着了风寒,过了病气给姑娘可怎么好。”

石桂“咕咚咕咚”三两口把一碗红糖姜汤全喝了,身上微微出汗,回屋里的时候,九月披着衣裳:“张老仙人甚个模样呀?”

石桂摇摇头:“我连观前都没去,哪里知道张老仙人什么样儿。”伸手拆了头发,袄子已经半湿,对着炭盆把湿头发全烘干,反过凳子来,把袄子挂在那四条腿上,明儿可不能穿阴干的衣裳。

掀开床帐,却没瞧见两只睡在绣箩里猫,掀了被子枕头一看,原来正窝在枕头下面,舒舒服服的团起了尾巴尖儿,石桂捉了它们还往箩儿里放,摆在枕头边,还给它们搭上一条花帕子。

今儿没有汤婆子,脚伸进被窝却不觉得冷,暖烘烘盖着被好了睡了,打定主意再回去非得问郑婆子讨一床厚被子来。

夜里发梦还在落雪,轻飘飘的落到她被子上,却半点也不觉得冷,梦里也软乎乎的,等那雪花越来越大片,落到她鼻子上,化开湿了一片,石桂睁开眼睛,这才知道原来是两只小猫醒了,正用小舌头舔她的鼻尖。

这会儿天才蒙蒙亮,石桂看了看天色,知道今儿也下雪,下雪的时候瞧不见天光,不知道这会儿是什么钟点。

赶紧坐起来,套上棉衣棉裤,开了妆镜,取了梳子梳头,一把头发如今养得又厚又密,从头梳到尾,挽了个螺儿,簪上小珠花,紧一紧衣领,嗞着牙开了门。

外头风一卷,果有雪飘进屋里来,九月翻了个身,人往床里缩进去,石桂赶紧关了门,提着茶炉到廊下去,替叶文心烹一盏弟子茶。

叶文心自收了她当徒弟,这一句玩笑的弟子茶,石桂便一天都没断过,便原来不当真,如今也有几分真意了。

清早这一杯例来要唐式烹茶法,石桂用心跟六出学了许久,眼里看着,手上摸着,一煎二沸三清,心里念着数儿,等那茶滚时,忽的想起明月说的提气法来,也学着张开手,挺直了身子,冲那廊外纷扬的雪花一呼一吸,吐出浊气,吸进清气。

鼻子嘴巴里面吐出一团团白雾来,雪下得没过脚面,小壶盖儿一跳,石桂赶紧把炉盖按住了,软巾子垫着把茶水倒出来。

才刚送了茶进去,就见叶文心脸上两团潮红,连着琼瑛也捂了嘴儿打喷嚏,两个都着了风寒,当下连茶也不吃了,又再煎起药来。

这些寻常病症,并不请太医来看,只家里抓些药煎了吃,何况昨儿确是着了风的,这会儿煎了蜜姜茶,叶文心皱了眉头饮得半盏。

冯嬷嬷一来,琼瑛立时就回自个儿屋去了,冯嬷嬷吩咐她不到好透了不许常出来走动,把那药也给她吃了一碗,坐到叶文心身边:“姑娘也该保重身子才是。”

既是病了,便不能给老太太请安了,石桂正想去回春燕,便把这事儿揽了过来,反让玉絮六出两个围了叶文心,冲她眨眨眼儿。

一见着春燕,石桂还不曾开口,她便笑起来:“这回,你可得请我的东道。”石桂正不明白呢,就见春燕取了个包裹出来:“你爹娘给你送东西来了。”

石桂心口倏地跳起来,一把接过了包裹,来的竟这样快,春燕笑一声:“合该巧了,去老宅的人在孙婆子那儿拿的东西,说是一早就送来了,只等着人去取呢。”

秋娘石头不定拿着了石桂做的衣裳,她却是早早就做好了送到别苑,就盼着能给女儿送来,石桂眼眶一热,又赶紧忍下去,谢过春燕,把昨儿的事一说,春燕摇摇手,便是已经知道了。

听说叶文心生病,挑了挑眉头,竟露出笑意来,见石桂疑惑,春燕笑一笑:“这可不巧了,太太才刚让我去请,说是吴家隔几日有宴,几位贵人都要去,正忧心表姑娘的伤好不好呢,这下子可不能去了。”

嘴里说着可惜,却分明是另一种口吻,石桂立时明白,也跟着叹一口气:“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表姑娘还是养着身子要紧。”

春燕很是满意她这份机灵:“隔年有一回提等,我已是跟太太说了,过了年你就领二等的例。”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大半夜码好的一章

竟然没更新出来…

捂脸

发现作收又满了个整数

于是今天有双更

啦啦啦

第90章 荒唐

石桂进了宋家的目标就是二等,在她的计划里,给自己预留了三到四年的时间,要提到二等怎么也得到十三四岁,等上头的一茬茬升等嫁人了,才能轮得着她。

再不成想进了宋家没几月,从粗使升到三等,又从三等升到二等,她正眨巴了眼儿,春燕笑了一笑:“你的月钱就到我这儿领。”

石桂立时明白过来,不是提成二等,是领了二等的例,既安了她的心,让她知道二等指日可待,又不乱了那些原来就在三等二等上,按步就班爬上来的丫头们。

春燕塞了一匣子点心果子给她:“你拿了去吃罢。”轻轻笑一笑:“我记着你还有个干姐姐,同她一道分了就是。”

半个字没提郑婆子,却把郑婆子点了出来,石桂正发愁怎么把郑婆子要月钱的事给回了,不是一回二回来个太极推手,而是彻底断了她这个念想,孝敬是孝敬,月钱却不能捏在她的手里。

她跟葡萄定的计策也不定能成,钱姨娘肚里这个还不知是男是女,春燕这么说了,倒替石桂了了一桩难事,郑婆子必然不敢到她这儿来要钱的。

既给了实惠又解了燃眉之急,看起来是桩千好万好的事,石桂心里头明镜似的,这月例是她说有就有,她说没就没,作不得准,跟管事娘子那头盖了戳的二等,再不相同。

石桂笑着接过来,总归得了好处,也要谢她:“多谢春燕姐姐提点我。”

春燕冲她点点头,又把昨儿的事问过一回:“表姑娘脸上伤可重?”若是伤了面目,便不能选秀了,可往后说亲却不易,叶氏见天为了这事儿发愁。

沈氏并不曾回信,连只言片语也没能传回来,只派人来送了节礼,那送礼的婆子说是为了养身,已经把太太送到城郊庄头上了,叶氏一听心头一紧,已经派第二拨人往扬州去了。

春燕一向是叶氏身边最得力也最忠心的,比高升家的还要更合叶氏的意,叶氏着急的事儿,她也跟着一道急,若是叶文心能不进宫,一家子可不都安生了。

叶氏今岁冬日里便不似旧些年身子好,强撑着去了寿宴,回来也有些乏力,这会儿在喝养生汤,春燕进屋回报,她听说叶文心病了,赶紧打发了春燕去看。

春燕理了些药材,又让厨房送了玫瑰糕来,说是给叶文心过药吃的,石桂捧了药,春燕走在她身边,忽的问道:“按你看,姑娘可有想进宫的念头?”

怕就怕叶文心想进宫,负了沈氏一片慈母之心,石桂眼帘一垂,斟酌道:“我呆了这许多日子,从没听姑娘说过要进宫的话。”

“若是下回姑娘提起来,你记着来回给我。”怕就怕她起这个心思,昨儿说撞着了太子,叶氏的面色便不好看,担心了许久,夜里这才睡不实。

哪个当娘的肯把女儿往那不见人的地方送,何况这个姑娘进去了,家里清白干净只顾着自己便罢,后头又还有父亲做的那一笔烂事,保不齐还得替父亲填坑,送她进宫,就是送她进了火坑了。

这个侄女儿算是半路出家,父亲先是把她当珍珠宝石一般爱重了十三年,冷不丁的皇家要往官家女里头选妃了,他去通了“灶王爷”的路子,得一句“必会受贵人看重”,这才起了这份心思。

各省都有镇守太监,司织造司采珠司矿税,不是得宠得信任的,派不到这些位置上来,这些个太监,许比有些大臣还更能说得上话,底下人便统称这些是“灶王爷”,拿蜜涂了口,让他见天子言好事,纵有不到处,也能帮衬一二句。

太监入内廷亦可,出入后宅更无不可了,那一位司织造的王太监,便是这么瞧见了叶文心,他是太子宫里的老人,不是几宫要处的,也派不出来,入了叶府后院,原是在楼上吃茶,眼儿一眯,见着叶文心打月洞门里出来,待看清了面貌便笑:“叶大人,真是养了个好女儿。”

他两只袖子空了来的,却满着回去,叶家虽是攀着颜家,面上把事做得平,底下却是暗流汹涌,叶益清得了这一句,自不肯白白放过,这王太监在太子宫中当过近侍,在京对着来送请的官员自来不假辞色,哪里知道他图的是个“外放”。

扬州城里置了宅子讨了娘子,多少商户人家肯送了儿子认他作爹,叶大人跟他算是有交情的,银子的交情,要不然生意也做不了这样大,织造的事理不清楚,有了个王太监就更清不了了。

叶益清探问明白了,算着年纪太子身边也该放人了,王太监说得高深莫测,只说叶文心一定会得到喜爱,要再问,他便摇摇头:“不可说,不可说。”

太子将要到年纪,原来是体弱,他宫里那些都是老宫人,皇后又盯得严,等他到了年纪,便再无禁他之理,王太监还趁势采买起女孩子来,挑里头出众的,□□诗书琴棋,说是替上头分忧的,还叹道:“叶大人的女儿素有才女之名,何必让明珠暗投呢。”

叶益清一听见消息就有三四分心动,王太监一说又是二三分,加起来动了七八分,等真的应下要送女儿进宫选秀,那便开弓没有回头箭了。

沈氏怎么也不会想到就因着个阉人的话,丈夫便要把这个从小疼爱到大的女儿送进宫去,天家的事,哪一桩有定准呢?

春燕一路走一路细细问石桂话:“前一向说学字,可识得几个字了?”

石桂知道这会儿不是谦虚的时候,她说要学写字,谁也没拿这个当真,就偏偏要派大用场,笑一笑道:“寻常字也都识得了,如今跟着姑娘要学画。”

春燕倒是一惊:“这倒好,你有了这个,回来也有说头 。”先还当石桂是玩闹的,想着她原来就有这份心,派她去了幽篁里,倒是圆了她的念想了。

回廊一半都落了积雪,大雪被风卷起来飘进廊里,石桂撑了伞靠外挡着雪,身上穿得厚,倒不觉着冷,原来都是穿好着棉袄裤的,出来的时候罩了条裙子,更挡风了。

石桂知道这一回叶氏派去叶家的就有春燕的娘,便问:“春燕姐姐可曾去过扬州?”钟嬷嬷是叶氏身边的老人,她一直把女儿带出来,这才回家歇着去,这回把她派了去,便是不见着沈氏,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