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之湄的眼睛都要掉到茶托里了,她哪里见过哥哥这个模样,看在眼里觉得不像,挥了手道:“你去罢,说我知道了,别叫她等急了。”

石桂这下不敢停留,赶紧出来,白露追在她后头:“你这丫头,怎么还跑起来,你跑一趟就不要赏了?”

石桂憨笑一声:“我急着回事,谢过白露姐姐谢过大姑娘。”一步都不敢停,就怕宋敬堂又问,他再问还能问出花来不成,总归他不是正经的哥哥,连宋荫堂也不过就在老太太处见一见叶文心,他一个隔了房头绕了十七八个弯的“哥哥”,想靠近就更难了。

回去报给玉絮:“我扯了谎,说姑娘正吃枇杷膏,要是大姑娘说起来,咱们怎么应对?”玉絮一听便笑:“这值得什么,哪院里不备上一罐,舀些出来,就说正吃着罢了。”

石桂把宋敬堂的事瞒了不提,也不能提,还得先告诉春燕,哪知道没等她寻着由头去正院,宋敬堂那儿竟送了东西来。

竹骨风筝琉璃喇叭,还有一只走马灯,这东西一过来,再想瞒也瞒不住冯嬷嬷了,她把几个丫头都打量一回,笑眯眯的问了送东西来的小丫头子,几句一问,那丫头便道,是各房里的姐妹都有的。

冯妈妈这才脸上好看些,石桂却知给真妹妹是假,给这个表妹妹的才是真,心里直打鼓,若是叶氏真想让儿子跟侄女结亲,这宋敬堂可不得坏了事儿。

冯妈妈摸了一把大钱出来:“表少爷有心了。”半个谢字儿都不提,把送来的东西一样样捡出来看一回,风筝是蝴蝶的,琉璃喇叭寻常小儿玩物,作个摆设也成,那一盏走马灯,冯妈妈看了一眼就要提起来,旁人还没瞧明白画的什么,她一失手,打碎了。

她是积年的老嬷嬷,房里哪个敢不听她的,见她失了手,赶紧拿了扫把来扫,冯嬷嬷却道:“玻璃扫了去,这绢纱画儿也没处扔,烧了罢。”

烧画的是玉絮,她亲自取个铜盆引了火,绢纱一燎着火星全作了飞灰,谁也不知那上头画了些甚。

冯妈妈都知道了,必然是要去告诉叶氏的,石桂觑了空儿,说是要送些冬至节的东西给干娘姐姐,脚下飞快的寻了春燕,把宋敬堂送东西的事儿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她。

春燕怔得片刻:“那灯叫打碎了?”

“冯妈妈失了手,已经碎了,连画儿也一并烧了。”石桂话音刚落,春燕就拍一拍她:“你很好,我必会告诉太太知道的。”

知道轻重,分得缓急,春燕冲她点点头,石桂出去便遇上了高升家的侄女,她脸上带着笑,石桂便也回了一个笑,哪知道她却开了口:“你回回来了就钻春燕姐姐的屋子,同她可是有亲旧?”

若不然春燕怎么就这么提拔她一个外来的丫头,石桂只是敷衍:“我给春燕姐姐送些花样子来,当差的时候顺道跑一趟罢了。”

锦荔知道她不肯说实话,脸上不好看起来,石桂只作不见,急步回幽篁里去,冯嬷嬷了理得快,叶文心半点都不知道,只说打烂了东西,连是什么都不曾问。

冯嬷嬷还往老太太房里跑了一趟,说了许多府上少爷友爱的话,老太太听了面色青白,这事儿却不能嚷出来,立时寻了叶氏,叶氏已经有了应对,正好把这两个都打发了出去。

叶文心不知这事,她瞧见的只有叶氏送来的风筝,宋敬堂没能赶得及问一声送的东西可合意,叫被宋老太太一句话打发去了白塔寺,给宋家的祖宗们点灯过冬至了。

冬至家祭年年都有,便是要往寺里祝祷,也从来都是长房子孙的事,老太太这回把宋敬堂也加了进去,让他跟宋荫堂一道去寺里住几日,祭一祭先人。

甘氏先还当是好事儿,急赶着叫人做深衣,还把准备祭器的事儿也揽下来,破费了百来两银子布施添香油,只当老太太当真看重了宋敬堂。

等知道老太太除开让儿子祭祀先人,还让他在寺里持古礼,甘氏这才回过味来,哪里是看重了儿子,分明就是把他支出去。

还说什么仲冬之月,君子斋戒,宁身禁欲安性。宋敬堂大点其头,尊从教诲,真个打包了行李,要往白塔寺住一个月,甘氏那儿却差点绞碎了帕子。

等宋之湄把哥哥这桩荒唐事告诉了母亲,甘氏这才知道是为着甚,一口银牙差点儿咬碎,宋之湄摇了她的袖子:“娘是没瞧见,哥哥就跟魔症了似的,那不过是八竿子都打不着的妹妹,他这是中的什么邪,得亏得来的是个小丫头,若是跟前侍候的大丫头,话可不传得难听。”

甘氏是想着要叶家女的,不为旁的,一份家资就叫人心动,可儿子这模样,要真讨这么个媳妇进门,还不把她丢到脑后去。

甘氏初时心动,也是听了宋望海的话,老太爷露出些意思来,想给宋荫堂结这门亲,若是这门亲事能落到敬堂身上,倒是好的。

甘氏气急,可宋望海却道:“咱们儿子少的就是得力的岳家。”一句话戳中甘氏软肋,宋望海到如今还是个闲散官,老太爷那份力全都使在宋荫堂身上,自个儿的儿子要上进,前头既没有提灯的,后头又没有搀扶的,光靠着自己,摸爬滚打走这官场路,得花多少年去?

眼里能勾得着的,就只有叶家这位姑娘,甘氏叶氏不论是妯娌还是姐妹都处了这许多年,叶氏跟家里有几分亲近,她心里有谱,自家儿子文未成武未就,能有个得力的岳家,怎么不好。

可此时听说儿子钟情,她倒立时清醒了,再回头去想丈夫的话,心里愤愤呸了一口,怪道老太太看她就跟看着耍猴戏似的,甘氏一口气吊不上来,宋之湄唬了一跳,赶紧替她揉心口:“娘,你这是怎的了?”

甘氏拉了她的手摇头:“是我犯了傻,只当你父亲一意为着我们呢。”心里回过味来,拉了女儿,眼泪淌个不住:“你哥哥不遭些罪,只怕不能明白,你也别再提什么进宫的话,你们两个,安稳的成家过日子,就是待我孝敬了。”

宋之湄还不明白母亲怎么忽的说起这些来,可看她伤心,立时拿脸儿贴了她的肩膀:“娘这是说什么,我必然孝敬,咱们图的不就是这些。”

甘氏住了泪,紧紧搂了女儿:“我有你跟你哥哥,便比那守活寡的不知强了多少,你等着,娘定给你置一份像样的嫁妆,给你挑一个可心的人家。”

宋之湄挨着母亲,轻轻吐出一口气来:“我听说,幽篁里要来一个宫人嬷嬷,专教规矩,也不知道那头两个是不是跟着一道的。”

甘氏立时知道女儿要说什么:“你想跟着一道学,这样也好,咱们虽不图那个,可能知道些规矩,总是好的。”

甘氏不跟叶氏张口,分明知道老太太此时厌了她,却又怕女儿吃亏,张嘴果然碰了一鼻子的灰,老太太眼儿一扫:“确是该好好教教规矩的,不独是姑娘们,我看少爷也得学一学,免得往后出门,说我们宋家没礼教,连内外都分不清!”

甘氏臊得满面通红,当着老太太的面坐立难安,出了门却又面色如常,蹙了眉头再想法子,总得给女儿也请个嬷嬷来。

宋之湄却道:“不是咱们开口,让叶家开口,可不就理所当然了?”

作者有话要说:吓,又有长评

好吧,于是今天还会有二更哒

楼上的水管还没修好

一早上都在砸地板

家里都没法呆

然而这样还是没修好…泪…

大吉大利求包养

第108章 改变

甘氏宋之湄两个还没想到法子,冬至节便先到了,这一回的祭祖,又是甘氏心里一根刺,为了那个才生下来没几日的小崽子,宋望海见天的往东院去,一去就是半天,回来了便说那孩子如何如何好,听得甘氏额角一跳一跳的疼。

为着女儿免选这事儿,甘氏不知同他磨了多久,搭进去一个金雀,却没办成半件事,宋之湄还怕她爹这是想送她选秀了,甘氏拍着她宽慰:“不怕,他哪里是想送你入宫,他想的,是我手上的庄子。”

宋望海年轻的时候,为着同宋老太爷顶着干,但凡给了他什么,他都要把东西转手给甘氏,想激得叶氏伸手来要,可叶氏有那么一大笔的陪嫁,不说没把宋家这些看在眼里,宋望海的那一份,更是瞧都不瞧一眼了。

甘氏当日也曾心酸过,得知道手上有钱的好处,便恨不得宋望海的这把火烧得更旺些,这里头自也有她的功劳在,一面心酸一面庆幸,手里多一份钱,往后就多一份保障。

可她再没想到宋望海年纪越大,人变得越多,竟拿女儿的事来左右她,说是要疏通,一路疏通上去,张口伸手就是要钱,也不知道这么许多他花销到哪儿去了。

这庄子是宋老太爷给的,说是补他们的家用,甘氏捏在手里这许多年,庄子打理得有声有色,也很是攒了一笔钱的,那会儿她甚事都以宋望海为先,买的铺子也多落在他的名下,等她万事存了个心眼,把这钱留待自家用之后,宋望海又变了一个模样。

甘氏心里犹疑不定,把这庄子给了宋望海罢,以后儿女的婚事要怎么操持?可若是不给,他倒有脸拿这个来吊着她。

西边院里没有消停的时候,东院也是一样,一院子人瞒着叶文心,她半点也不知道宋敬堂送了东西过来,别个严防死守,石桂却不以为意,太子宋敬堂宋荫堂,回回碰着一星半点事,冯嬷嬷几个就要暗里打听好几回,可叶文心,分明就还没开窍呢。

叶文澜是长房长孙,他既来了金陵,宅子里头祭祖的事就该是他来办,叶文心自也跟着一齐去,两个在老宅住几日,办了祭礼再回来。

琼瑛玉絮两个开始打理起叶文心回叶家老宅要用的东西,虽只住二三日,却也收拾起两个箱笼,防着要吃要喝,又得多带几件御寒的衣裳。

叶文心还让叶文澜那儿的僮儿把单子拿过来给她掌眼,她人本就聪明,出门一回,知道有甚是随时会用,有甚是一时半会儿用不上的,拿了那单子添添减减,再让人报给冯嬷嬷去办。

叶文心是想带着石桂一道去的,可琼瑛却想借机再得着叶文心的宠爱,有一个玉絮在也还罢了,再加一个石桂,那真是针都插不进去:“咱们这些去是应当的,可这两个便不必跟着姑娘一道,旁的事也还罢了,这总归是家祭。”

叶文心蹙了眉头不乐,琼瑛把这个告诉了冯嬷嬷,冯嬷嬷却点头答允了,能干是桩好事,太能干却不定是件好事了,她既看重石桂能办事,却又觉着这个丫头过于伶俐,等她再大些,只怕那些大道理是降服不住她的。

石桂劝了叶文心:“不过就去二三日,就当是姑娘放我的假。”冬至节里有家的丫头都放假,石桂也得回郑婆子那儿,出不去是有些可惜,想一想也不过就从一个大院往另一个大院去,就又不可惜了。

叶文心却觉得委屈了她,借着冬至她回家,又把郑婆子送过礼的话说一回,叫玉絮办了许多东西,给石桂带回家去。

这钱总归不是玉絮出,她着意把事儿办得漂亮,冬至团子冬至圆,风鸡风鸭子,再有些糖果面食,六出抿了嘴儿就笑:“这哪里是过节,分明就是回门了。”

宋老太爷今岁冬天得了圣人赐的一件貂裘,虽也不是他一人独得,到底是件喜事,太子还送鞋靴来,拜了师傅的,三节两寿必要进礼。

这是一件体面事,宋家便给有里头下人都多发了一个月的月例钱,新岁做新衣,人人都领着新布,石桂得了两份,便想着要给家里人再做一身。

能通一回信,以后就常来常往了,心里惦念着,知道只要差事办的好,春燕必还能替送信回去,趁着叶文心出去这三日,把欠下的东道给请了。

石桂出正院的时候便约定过要请良姜淡竹石菊几个吃肉菜,她们在叶氏院子里难得吃着荤,既要请东道,便取了一吊钱,借了郑婆子的地儿吃锅子。

锅子是现成的,吃食也是现成的,郑婆子自家是个会钻营的,若不然在别苑时也不会年年月月抠索着送东西给叶氏了,听说石桂是要请院子里头的小丫头子,倒点一点头:“莫要小看她们,春燕繁杏你得巴结着,这些个也得交好。”

按郑婆子的意思,是还得把锦荔请了来,石桂却不愿意,这个锦荔瞧见她是自来没好脸的,就算是笑,也是皮笑肉不笑,扯着一张脸,分明嫩生生的小姑娘家,却偏偏是老嬷嬷的说话行事。

“她是高升家的侄女儿,你往后就是回到正院,也绕不过她去的,不如把她请了来,正好亲近亲近。”这些石桂岂会不明白,明白是一回事,心里厌恶又是另一回事,请了锦荔来,倒把她请客的兴头给败坏了,何况淡竹几个,就没一个同锦荔处得好的。

这一吊钱,买羊肉买了豆腐,还买了好些个凉菜,拌猪耳朵卤猪舌头,还有一份猪头肉,正好用来下酒吃,石桂一个个请了人,淡竹石菊拉了她便笑:“我们也知道你那儿不得闲,还当怎么也得等表姑娘选秀才能吃上饭的。”

彼此定好了日子,就在冬至后一日,家里家外都忙完了,就去郑婆子那儿小聚,淡竹也知道九月娘跟郑婆子打架的事儿,还特意问一声石桂:“你同屋那个是不是一道来?”

石桂摇摇头:“她娘叫她回去的呢,我就请你们三个,咱们聚一回便罢了。”

淡竹与石菊相视一笑:“那咱们也带些菜来,少不了酒,一道围了炉,歇口气儿。”叶氏这儿的事也没停过,冬至节钱姨娘的儿子要出来祭祖,春燕这两日脸上阴沉得能滴得出水来,她们的差事不好当发,越发要寻个地方吃喝一回了。

石桂没听郑婆子的话,还是只请了这两个,把留在家里没跟去的蕊香也叫上一处,小厨房里摆了桌子,又去请葡萄,葡萄却摇了头:“你们乐罢,我就不去了。”

葡萄这些日子很是安份,不再出来串门不说,连石桂去寻她,她也不跟原来似的,又拿吃又拿喝,只在门边同她说上两句话,还皱了眉头:“你也不必常来瞧我,老爷如今时不时就要来看看小少爷的,别冲撞了她。”

说到宋望海,忍不住打了个寒噤,满院子人欢天喜地的庆祝生了个小少爷,可松节却到这会儿还不能起身,那一脚踢得太重,虽及时请医吃药,可到底是伤了内脏了,松节血尿好几天,只当自个要死了,迷迷糊糊拉着葡萄说了许多话。

原来钱姨娘这儿是个福窝,如今却是龙潭虎穴,葡萄想出去也不能够,只得避开宋望海,还怕石桂也撞见他。

石桂知道葡萄这是害怕得很了,平日里来幽篁里瞧不出,这会儿立在大红灯笼下,依旧显得面色惨白,她进远翠阁的时候,钱姨娘已经怀着身子不能侍候宋望海了,等钱姨娘生了孩子,还在月子里头,宋望海却要留下不走了。

木香想往叶氏那儿求救,钱姨娘却拦了她,面上青灰一片,半点也没有生了个儿子的喜气,拉了木香道:“早知道有今天,那会儿我就该一头撞死了,还能落个干净。”

木香哪有不知之理,钱姨娘怀孩子的时候,院子里头才干净些,原来那一番乌烟瘴气才刚消下去,还没过上几日安稳日子,孩子出来了,自然就行得事了。

月子还没出呢,夜里就有声响传出来,月子还没出呢,夜里就有声响传出来,这声儿怎么瞒得住人,还是木香想了法子出来,说钱姨娘身上没干净,宋望海这才罢了。

松节因着葡萄在她伤时助过她,这才拉了她告诫一番:“咱们这院子,看着再体面,也不是好进的,你赶紧求了你干娘,把你先要回去。”

石桂看着葡萄脸色不好,回去便告诉了郑婆子,郑婆子久在别苑,再不知道还有这么一出,一皱眉头:“必是这两日小儿夜啼,她没睡足,这个懒丫头,不睡够人就蔫,等我好好说说她去。”

石桂依旧觉着不对劲,葡萄人都瘦了一圈,原来圆圆的脸蛋儿显出尖来,眼睛下面都是青灰色,裹着紧紧的一件小袄都穿着松了,还说她搬了屋子,就跟松节一道住,又叹:“松节姐姐是因祸得福了。”

等过了年若是还不见好,松节的家人就要把她挪出去的,叶氏已经点了头,还赏了五两银子下来,给她吃药看病用。

石桂知道事儿没那么简单,心里总是挂念着葡萄的,硬把她请出来,两个躲在无人处,石桂问她:“你这是怎的?怎么还成了惊弓之鸟。”

葡萄斜她一眼:“你跟着表姑娘读了两天书,说话都不同了。”却不答她的话,心里恨不得没从别苑跟了来,冲石桂摇摇头:“你不知道。”说着转身就走了。

石桂皱了眉头,这事儿跟郑婆子说没用,不知道能不能求一求春燕,给葡萄派一个旁的差事。

作者有话要说:赶上二更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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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纸钱

冬至节前一日,叶文心的院里头热闹非凡,廊下挂了几盏彩玻璃灯,摆上三盆半人高的月月红,虽不是名种,却开满了枝头,这个时节能开这许多,一盆也得三四两银子了。

屋里案上摆了水仙,瓶里插着腊梅,叶文心皱了鼻子不乐意:“两样都是香,合在一处反不美,我不要这个。”

琼瑛却劝了她:“知道姑娘讲究,也就摆上一天,第二日就换下了。”这还是叶家老太太的年轻时候作下的规矩,从此到了冬至必得插上这两种花。

“既插腊梅,就把那红豆瓷瓶拿出来,可惜那个水波纹的豆青瓷花盂倒没带来,不然正好装这玉台金盏。”玉絮说得这一句,叶文心含笑看她一眼:“可惜了两样好花,非得香在一处了。”

水仙开得一朵缀着一朵,养在烧八仙莲纹的浅盆子里头,屋里地炕烧不断,水仙花叫热气一烘开得越发多,一掀帘儿就是满室香气。

腊梅也开得正好,越是冷的地方就越是精神,摆到窗户边,衬着窗户上结的霜花,倒比插在大瓶里还显得清香可爱。

叶家姐弟今儿就要就坐着车去叶家祖宅祭祖,石桂不必跟着,叶文心干脆放了她三天假:“等咱们往老宅去,你想回家也成,放假也成,都随你了。”

石桂说了要请原来的姐妹吃锅子,叶文心一听说也想尝一尝,玉絮笑一声:“这有什么难的,横竖她干娘就是厨房的,取了东西来再方便不过,咱们也办一桌子。”

琼瑛皱了皱眉头:“锅子那味儿姑娘怎么受得住,屋里头烟熏火燎的,叫冯嬷嬷瞧见必要说道。”

玉絮推了她一把:“偏是你来扫兴,开了两扇窗,架起小锅子来,咕嘟嘟一滚就吃,吃完撤了,再开窗透气儿,冯嬷嬷又不是千里眼顺风鼻,哪里能知道?”

叶文心都应了,玉絮便拿出两吊钱来:“肉倒不必多,这会儿河面结了冻,鱼正是肥的时候,叫多办几条鱼来,切了脍也好,打成泥也好,烫熟了吃。”

石桂接过钱,这些钱足够办个小宴的,给的多了,玉絮却冲她使了个眼色,这是专预备着给她赚钱的,石桂笑一声应了:“原也是,过了冬至宫里的嬷嬷就要来了,再不松快,可没日子松快了。”

这句一说琼瑛也不再劝,反把这个那个都看一回,心里叹口气,听着石桂报出一串菜名来,掀了帘子出去,六出素尘避开她,她便只好跟之桃叹一叹:“真是几个不懂事儿的,咱们在别个家里,自是越安份越好,偏偏她们还出这些个主意。”

之桃自然也是想吃的,只得嚅嚅,吱吱唔唔的应着,转身就告诉蕊香:“只她是个贤良的,咱们都贪吃呢。”

冬至前一日幽篁里就做了粉圆子,甜的咸的两样,取个团团圆圆的意头,到要出门上了,把这个当点心,煮了一锅咸的一锅甜的,咸的还寻常,甜的是拿藕粉做底,上头还撒了桂花碎,石桂一样尝了几个,又舀了一碗甜的。

六出还告诉石桂九月两个,每到这时节,扬州城里满城舂米声,舂米作粉:“彩衣街毓贤街二郎庙前担着担子卖这些粉圆子,有红的有白的,玫瑰芝麻荠菜咸肉,样样都好吃。”

听得九月瞪了眼儿,又看一看石桂,她说不得就能跟着表姑娘去扬州,自个儿到时候还在此守空园。

将要出门,一行人都换了厚衣裳,将要出门的时候,春燕来了,带了个红包来,说是叶氏给叶文心的:“太太说了,吃了圆子大一岁,这包儿是舅太太备下的,说到了冬至再由咱们太太给姑娘。”

冯嬷嬷原是预备着的,不料叶氏隔了这许多年,还记得叶家的旧规矩,叶文心倏地红了眼圈儿,想起祖母亲娘来。

叶老太太在时,给红包的是她,到叶老太太过世了,给红包的就成了沈氏,叶文心也知叶氏这是哄她的,让她安心,出门的时候沈氏已经半昏,连醒的时候都少,哪里还能吩咐这些事,她的事都是冯嬷嬷一手办的。

手上捏了红包,宋荫堂又二门边等着护送,她垂下眼帘:“替我多谢姑母,等我回来,再向她请安去。”

春燕一路送了叶文心到二门上,到叶文心上了车,这才回转来,同石桂说了几句话,石桂跟在她身后,想提一提葡萄的事,才说了一句钱姨娘,春燕的脸色都变了,当着她,再不掩饰,蹙了眉头,满眼厌恶。

石桂赶紧把话止住了,春燕也没了再说的兴致,石桂送她到院子里,这才折回来,还往幽篁里去,葡萄这样害怕必是有缘由的,还得寻个空好好问问她。

这会儿天还没黑,石桂绕了近路,走在木樨香径上,却听见“噼啪”声,又见着烟气,只当是何处着了火,过节门上的婆子小厮都偷空儿回家,也有吃酒的也有抹牌的,万一走了水,烧起来岂不糟糕!

她低头一瞧,果然树丛里有隐隐火光,这会儿天还没暗,倒不显眼,矮身进去,却是有人在烧锡箔元宝,火苗一卷,元宝纸钱就作了烟灰被风卷到起来飞过了院墙去。

这块地方确是少人来的僻静处,又叫高树丛圈了起来,丫头婆子也不来这儿,找这个地方烧纸,约莫是祭家人的。

也不知是谁,竟敢这地方烧纸钱,要是叫人知道了,可不得挨板子,里头树荫遮蔽,瞧不分明,石桂心里想起秋娘来,家家都过节的时候,她心里尤其难受。

可一想到旧年的冬至一家子正愁苦,秋娘就要支撑不住,冬至那一天,秋娘叫于婆子逼出去借了一碗面,做了面片汤吃。

今岁家里倒能过个好年了,祭祖的时候总能摆上一碗豆腐烧肉,石桂苦笑,心里想一回回村子那条路,深深吸一口气,又长长叹出来。

这一声叹息惊着了树荫里的人,石桂还当是哪个小丫头子,出言道:“这位姐姐,可别再烧了,引了人来,仔细罚你。”

说着转身就要走,却见那人从浓荫中转出来,哪里是小丫头子,分明就是宋勉,石桂瞧着是他,怔一怔,跟着便明白过来,宋家确是不曾缺了宋勉的衣食,他有屋睡有饭吃还有书可读,可这祭祀的事,他不提起来,也无人知道。

冬至家家烧纸钱,两铜板买上两刀,包在包书的包袄皮里,带到偏僻处烧化了,再供上两个冷团子,就算是祭过了家人。

宋勉仔细收拾了衣裳,一枝清香烧到头,在心里跟父母起誓,来年总能给他们供上热菜热饭,在原地黯然站了许久,想到伤心,忍不住呜咽,听见一声叹息,身子一动,扫到树荫,再听那出告诫的声音,却是熟识的,是院里的小丫头石桂。

这才转出来相见,两人见了些回,到有几分交情在了,宋勉眼眶还泛红,却对她笑一笑:“我在此间祭一祭亡父亡母,倒不想扰了你。”

石桂也跟着笑,里头火光未熄,石桂点一点:“天色暗了,若是有人经过必要说的,堂少爷怎么不夜里再再烧。”

宋家人都要祭祖,挨一个晚上,不知要烧掉多少香烛元宝,冬至家祭,轮着姓宋的都有冥钱可得,他却单烧,叫人知道必要说闲话。”

宋勉摇摇头,提了提空篮子:“早知道要遇上你,给你留一块饼了。”他那儿一日一碟子点心,为着今儿烧纸作供,一口都不曾动过。

石桂吃的只怕比他好得多,叶文心那儿点心就有三四样,日日不重复,时不时还得翻新鲜,进了院子就没有饿的时候,却依旧谢过他:“谢堂少爷了,我这儿有两块霜糖柿子,给堂少爷罢。”

油纸包着两只金红柿子饼儿,宋勉只拿了一只,石桂也不推让,舌头舔了糖霜,咬着粘软闻着甜香,石桂咬上一口:“堂少爷的爹娘知道少爷这样用功,必然安慰的。”

宋勉也咬了一口,头一回问道:“你是外头买来的?还是家生的?”

“我是外头买来的,家乡遭了灾,官老爷不放粮,生生看着蝗虫啃光一片田,没了活路才卖出来当丫头的。”石桂三两口咬了柿饼,不吃得甜些,这苦也咽不下去。

哪知道宋勉却听住了,自来看她都是笑盈盈的,又是个极有主意的丫头,哪知道轻描淡写两三句,竟也遭过这许多苦楚:“那你爹娘还在?”

一口咬到最甜的柿子心,石桂笑起来:“可不,等我攒了钱,就要赎身出去,还回家去。”

宋勉听她说得脆生生的,倒似自个儿心里头的郁气也出了一半,看着她点点头:“你父母定然等着你回家呢。”

进了老宅之后,石桂提起要回来,除了两个,就无人说过好话,都看着石桂叹气,说她痴了,哪有卖出来的丫头还能回家,爹娘不扒着吸口血,都已经是全了生恩了。

这两个说好话的,一个是叶文心,一个是就是宋勉了,叶文心是天真不谙事,宋勉却是真心祝愿,石桂眼睛一弯谢过他:“那我就先谢过堂少爷的吉言了。”

宋勉一口气柿子饼咬掉,捏着柿子盖儿,笑一笑:“与君共勉。”

作者有话要说:我睡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