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姑娘是不碰的,膻气,倒叫咱们捡了漏了。”六出挟了一筷子,嚼在嘴里香喷喷,石桂进了屋子,拍一拍肩上的雪花,挤到六出边上,也跟着吃起来,一屋子丫头热热闹闹碰杯劝酒,吃得起来,玉絮六出几个还解了袄子,只穿一件薄衫,仗着年里无人管束,也一道行酒令划拳。

石桂吃了一会儿,进屋里给叶文心添茶,她也吃得雪腮粉红,正叫玉絮捡玻璃灯笼出来送叶文澜回去。

“都饮了酒,也别太晚了。”冯嬷嬷有了年纪,吃上两杯酒便撑不住了,小丫头扶着她回去,走的时候还吩咐一声。

这才正午,夜里还有一场,石桂泡了俨茶,奉给叶文心,叶文澜还得跟着宋荫堂往学里先生那儿拜会,才还热热闹闹的,一下子就散了场,叶文心人挨在枕头上,没一会儿宋荫堂那儿送了解酒的乌梅汤来。

院里的丫头都酸甜甜喝上一盅,九月蕊香还多喝了一碗,玉絮知道叶文心面皮薄,拿眼儿扫一扫底下这些个小丫头,没一个敢吐露一句半句表少爷好的话来。

她们不说,叶文心却不能不想,捏着甜白瓷的杯子,头枕着胳膊,有了几分醉意,迷迷蒙蒙觉得不该如此,可这会儿又是她最好的归宿了。

趁着酒意倒头就睡,玉絮扶了她上床,解了衣裳盖上香被,守着她做起针线来,玉絮的年纪也已经通晓些人事了,看一眼叶文心,再想一想宋荫堂跟宋家偌大的家业,若是能成,她说不得也能跟冯嬷嬷似的,往后也当一个管事娘子。

叶文心午间醉酒,夜里行宴的时候,宋荫堂便来接她,看她面上带红,轻轻一笑:“可是乌梅汤不够酸,还没解酒?”

等宴上摆在叶文心跟关的小玉瓶里盛的便不是酒,而桃花甜露,看着颜色一样,喝起来却是甜水,叶文心握了杯子耳朵发烧,这一位表兄,算得是百里挑一了。

天一黑,园子里头挂得百来盏彩灯一齐点亮了,冷风一吹又下起细雪来,散宴的时候,老太太有意一边拉着一个,丈夫一说她哪有不应的道理,越看越是爱,拉了宋荫堂的手腕:“你送送你妹妹去。”

宋荫堂撑了把伞,一大半儿遮住了叶文心,红斗蓬把她从头裹到脚,石桂在前头提灯,听见宋荫堂道:“还是莲青色正衬表妹。”

一路走到竹林小径,才听见叶文心模模糊糊应了一声,夜里回去,玉絮打理第二天要出门的衣裳,叶文心窝在被子里:“把那些莲青色的拿出来罢,我明儿要穿的。”

到得十六庙会那一天,宋家一早就出了门,怕人多路上堵着出了不了城门,早早坐上了车,玉絮几个都没见过金陵的庙会什么模样,石桂就更没见过了,只听说有玩杂戏的,还是宋荫堂骑着马,陪在车边,一路走一路说,叶文心不必掀帘子,都能知道外头是怎么个热闹法。

老太太太太一车,叶文心跟余容泽芝两个一辆车,宋荫堂声音不高不低,透了车帘儿传进来,模模糊糊还带着些笑意:“好些个鹅肉兔肉包子,你们可闻得见香?这一溜都是卖吃食的,鸡鸭挂在炉子上炙烤,走一道都有一股子烟火气。”

余容泽芝对看一回,正月里吃斋,是宋老太太十来年的规矩,余容泽芝生下来知事起,家里这一个月就不碰荤食,说也是说给叶文心听的。

叶文心却道:“不必了,我一个人吃,也没味儿。”两个隔着车帘子,倒能对谈上两句,没一会儿,从外头递了个布包进来。

糖霜豆子食蜜酥,冰雪元子欢喜团,一样包了几个,这东西倒还能吃,捡了几样尝个味儿,出了东城门,再行上三里路,就是圆妙观。

出城的时候还早,路上人倒还不多,可出了东城门一路看过去水泄不通,马车再好,也得跟着人潮过去,赶车的紧紧拉着笼头,那马儿走上两步,就要停上一停,宋荫堂还好些,人总是避着马的,前前后后来回几趟:“妹妹们等一等,前头人都堵住了。”

十六是庙会的正日子,杂耍班子舞龙舞狮踩高跷,挂得两排彩灯笼,还有走红索的,前头挤挤挨挨全是人,先还动上两步,跟着就一动都不动了。

老太太在车里坐得一刻,没一会儿就坐不住了:“早知道就该住在观里,误了时辰可不好。”误了时辰上香,就是白来了一回。

石桂跟车走着,都已经看见道观的顶了,就是走不过去,路上也不知道挤了多少人,还有人源源不断的从东城门出来,整个金陵城的人都往圆妙观来了。

眼看着过不去,远远听见了打锣声,金陵城里贵人常出常入,一听打锣便知道是有贵人来了,宋荫堂骑着马往回折去,前头已经有人分开了车马人,给太子开道。

人再多,也得让着太子,仪仗一过,自人兵丁开道,太子坐在马上,倒穿着常服,眼儿一扫瞧见了宋荫堂,再往前便是宋家的马车,对着马前吩咐一声:“那可是宋太傅家的马车?把人一道带过去罢。”

叶文心正隔着帘子同石桂说话,叫她跟紧了,万不能走失了,她这些天看了许多话本子,好好的小姑娘被拍花子的一拍,一辈子都回不了家乡。

金陵城里自然也有拍花子的,甚个地方都一样,只她是宋家的丫头,递了帖子一问,挖地三尺也能给找出来,石桂抿着嘴儿笑:“知道啦,姑娘放心罢,我跟的紧紧的,绝不叫人踩了脚面去。”

宋家的车跟在太子的依仗后头进了圆妙观,这一路顺当的多,不顺当也不成,连那踩红索的,都翻在索面来,徒手往后连着翻了十八下,太子骑上马上看得清楚,笑一笑,说了一声赏。

自有小太监去打赏,给了一袋金饼子,那一班的杂戏就算是出头露脸了,跪着谢过赏赐,石桂一面跟车一面不错眼的看着,她在兰溪村的时候没看过,上辈子更没看过。

才刚那个翻跟头的是抖了机灵才得的赏,踩红索的那个便叫班主埋怨一回,热热闹闹好似穿行在街市中。

到了圆妙观,太子跟前的小太监过来行了礼:“殿下吩咐了,不必请安行礼,老太太自往三清前上香便是。”

一行人往后殿去,才刚进殿,甘氏就满面是笑,一手拉了宋之湄,上前问老太太:“才刚那一位就是太子?”

宋老太太看她一眼,早知道要碰上贵人,也就不带甘氏出来了,宋之湄倒还镇定,拉了母亲:“娘赶紧歇歇,才刚还说马车走走停停脑仁疼呢。”

白露上了茶,余容泽芝两个陪着叶文心,宋之湄几回挑起话头要出去,两个人都说乏了,不愿意动弹,若是往外头冲撞了什么,到时候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

叶文心更是不说不动,凭那太子怎么好,只因父亲动了这心思,他就是那祸根源头,便也懒怠着不动。

宋之湄还笑:“才来的时候还说要看朱砂梅的,怎么这会儿倒都不动了?”

叶文心指一指石桂:“你去折一支来,咱们就在屋里赏梅。”石桂脆声应了,心里却有另一样事,说不得就能碰上明月了。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经过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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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8章 折梅

宋荫堂在外头好一会儿才往后殿来,同宋老太太说道:“孙儿遇见了太子,太子殿下记挂着祖父的身体,叫住我多问我了两句。”

宋老太爷感了风寒,到底年纪大,正月里歇朝三日也没能养好,太子不仅送了药来,见着宋荫堂又问了两句。

宋老太爷是太子开蒙的师傅,身上担着太傅一职,可不光是教学问的,入阁议政他跟陈阁老也能平起平坐,太子将来继位,少不得宋太傅的辅佐。

宋老太太点一点头:“你怎么不陪着殿下上香。”孙子虽然如今还是个举人,可今岁下场,必是一举夺魁的,太子又一向对宋家亲厚,宋荫堂面前平铺着大道,只要他一步一步顺当当的走下去,一辈子不愁荣华富贵。

甘氏眼儿一扫,气得牙疼,还当是怎么个清高呢,原也去前头奉承,好大一份饼,偏要吃独食,满眼只当瞧不见还有个弟弟。

可这话她是再不敢说的,扯到皇家事,宋老太太就两眼全开了,眼睛恨不得放出光来,盯着半点都不懈怠,甘氏也受不住她那火气,眼儿不住瞥过来,就是不敢吭声。

连宋之湄都噤了声,宋荫堂回了话,便去请余容泽芝:“要不要到观前去看庙会,太子一来,五城兵马司也勤快了,得亏我们来的早,这会儿进不来了。”

叶氏点一点头好:“你妹妹们一年到头也松快不了两日,你带着人,多带几个得用的婆子,别往人潮里挤,站着看一看也就是了。”

老太太笑眯眯的:“你这个猴,可是挑唆了你几个妹妹看庙会,我说今儿出来怎么穿得这么素呢。”

说是素,也一样是披金挂银的,老太太打眼看一看:“身上的东西也除下些,失了东西是小,叫人碰上身总也不好。”

本来这几个也不会往人群里挤,就是站在高处看一看,小道士把楼上的门都开好了,站在楼上看前头人群里玩闹,一点挨不着不说,看得还更仔细些。

宋荫堂把话一说,老太太又点头:“可不是的,我原说不该放了你们去,你张了口,又把你几个妹妹的兴致勾了上来,大节下的不想扫了你们的兴,便是这么着,才像样。”

宋敬堂一直不说话,他坐在最边上,遥遥看一眼叶文心,又再收回目光来,这么一眼一眼的,看个没完没了,宋之湄坐在他身边,恨不得当着人就翻起眼睛来,借着她们说话,伸手掐了哥哥一把。

宋敬堂早已经痴了,吃这一记竟“哎哟”叫了出来,宋之湄好不尴尬,甘氏气得七窍生烟,心里骂了百八十句的狐媚子,就怕儿子露出来,就要下场了,考得好与不好,还是得看宋老太爷的。

大家一道看过来,叶文心也投过来一眼,宋敬堂涨得满面通红,宋老太太问一声:“这又怎么了?”这个又字听着便不耐烦,虽也是好声好气儿的,甘氏却似自个儿被拔了毛,脸上一时青一时白,得亏着殿里头背阳阴暗,到也瞧不分明。

甘氏换了几回气,这才撑住了:“让敬堂陪着我上个香,我这些日子心里总不安定,将要下场了,在三清跟前上个香。”

母亲开口了,宋敬堂自然遵命,宋之湄也只得留下:“我也替哥哥上一柱香。”一面说一面拿眼儿去溜余容泽芝。

宋荫堂不接口,上香拜佛,用意不在此处,领着三个妹妹往那塔里去,一层设得软座,站得高自然看得远,余容泽芝哪里见过这样的热闹,挨着栏杆看过去,见那跳白索打花棍的,才刚才得着彩头的班子跟前人最多。

连翻十八个筋斗得了太子的赏,口口相传,倒把那翻筋斗的捧了起来,班主先派了些小姑娘出来跳索抛球,人叠着人转彩缸,翻筋斗本是杂耍班里人人得会的,这会儿镀了一层金,非得到人都扔下几个铜板了,这才连着翻上十来个。

虽离得远,却也遮着脸,叶文心让到一边,宋荫堂就站在她身边,看她生得纤弱,往前一站:“表妹站到我身侧来,我替你挡一挡风。”

余容泽芝两个慢慢也品出了些意味,知道自家大哥喜欢这位表姐,也是乐见其成的,两个头挨着头,细细喁喁的说话,眼睛盯着外头,独留一方天地给他们。

叶文心面上一红,手心微微出汗,裹了大毛斗蓬,只露出一张脸,观音兜上缀了一圈毛,越发衬得她面莹如玉,眼儿一睇过来,宋荫堂便是微微一笑。

竟是一眼都没离开过她,叶文心侧过脸去,心口微微颤动,她自然明白宋荫堂的意思,可她却还不明白什么是相知相许。

脸上发烫,玉絮便请了她进去:“姑娘先进来略坐坐,塔上风大,仔细吹得脑袋疼。”温了一壶黄酒递上来,一摸叶文心的手却道:“姑娘今儿倒没冷着。”

何止不冷,连手炉子都用不上,宋荫堂这么温吞吞的看着她,倒似要把她整个人都煮熟了,心里明明没这些念头的,这会儿也从无到有了。

石桂听了吩咐去折红梅,往小厨房里转了一圈也没见着明月,落后才一想,庙会正是明月卖符的那时候,他哪里还会干巴巴的坐在小厨房烧水。

石桂转出墙角折梅,一片红红白白好似烟霞,风一吹连地都染成了红色,花瓣雪片似的落下来,落了她一头一脸,天气晴好倒不觉得冷,石桂钻进梅林里,绕着梅花树,想要折一枝绽放的红梅。

圆妙观迁址的时候,张老仙人特意点了这块地方,有山有水还有这么一片成林的野梅树,也不曾砍伐,还由着它野生野长,建观十数年,梅林还越扩越大了。

里头单有一株老梅树,怕是这百来株梅花的祖宗,根原生在一块山石壁里,经年累月,越长越粗,根须紧紧插在山壁里,树杆斜着好似大殿的房梁那般粗,枝条太长,花又开得太密,冬日里看着枯树千万条,此时开了一树的白梅,卧玉横雪,远看倒似天然一段瀑布。

远远过来,抬头道观看时,石桂就看见了这一瀑雪,天阴山背阳,一天一地都黑的,满眼只看见这么一大块的白,这些日子天晴,雪大半都化了个干净,离得近了,才知道是花,白梅香气好似飞溅的水珠,扑头盖脸的打上来,石桂站在梅林之中,吸一口气,好只觉得通身三百六十个汗毛孔都是香的。

此情此景,该让叶文心看看才是,梅林之中静谧无声,呆得久了倒不觉得香,连蜂蝶扑翅嗡嘤都似无声,石桂仰头去看,见过花海还没见过这样的花瀑,也不知在这儿野生野长了多少年,才能在开花的时候这样惊心动魄。

她笑眯眯看着,不妨肩膀叫人拍了记,石桂回头,却是明月,满头满面的梅花瓣,他小狗戏水的似的晃动着颈脖子,又跳又拍,把落在身上的花都拍打个干净。

石桂“扑哧”笑了一声:“你这是落到花堆里了,怎么这个模样?”

鼻子嘴巴里也是,明月“呸呸”两声,吐不干净的,干脆嚼吃了,一张口一嘴的香气:“我从那儿进来的。”

他随手一指,石桂探头去看,只见离得不远处挨着山壁建的围墙上有个小洞,明月就是打那儿钻进来的,怪道沾了满身满脸的梅花瓣。

“有门不走,怎么钻洞?”石桂本来就要找他,吃了他的东西,想给他还礼,她其实很喜欢明月这个朋友,说是朋友于她更像个弟弟,叶文心待她再好,也占着主子的名份,余下旁的都是一样的的奴婢,只有明月不同,他从通仙观到圆妙观,回回见着都是生机勃勃,挨打挨饿,也改不了他的这性子。

明月拍了拍钱袋,里头叮当作响,石桂一看鼓鼓囊囊,满是铜子儿,明月得意洋洋:“别个来请符,我给送出去。”

石桂又忍不住笑起来,想是他瞒着人卖符,怕进出门边落了人眼,这才爬了墙洞进来,石桂看他头上还有一半是白的,伸手替他把花瓣拍掉,哪知道明月如临大敌,一提气跳开三步远:“你作甚,男人的头女人的腰,怎么胡乱就上手!”

石桂一向拿他当个小孩子看待,才刚伸手,竟没勾着他,这会才觉出来,他竟高了这么些,人还是精瘦精瘦的,可也抽起条来了,听他这一句,又跟着笑起来:“你知道什么叫男人头不能摸。”

明月一本正经,自个儿胡乱拍打了,就是不许石桂碰,捂着头顶问:“这儿一向没人来,你怎么来了?”

“我们姑娘要一枝红梅花,我想来折一枝好的。”石桂伸出手,点一点红梅树,明月却没顺着她的手指头去看红梅花,反而盯着她的手看,指尖细嫩嫩的,看不出骨节,软软弯起来,哪里折得动梅花枝。

明月鼓着脸,“啧”了一声,吐出一句:“麻烦。”他嘴里说麻烦,跟着却搓了搓手,曲膝往上跃,一只手抓住了梅树枝,挑了一枝开得繁盛的。

他哪里知道叶文心要的是一小截花枝,整个人吊在粗树干上,那一枝到有石桂的手腕那么粗,明月整个人猴子似的挂在上头,用力往下拉,把那树扯得弯下来,“咔嚓”一声脆响,他抱着花枝摔下来。

石桂看得目瞪口呆,想要阻止已然不及,眼看着他一骨碌爬起来,抱着那枝半人高的红梅递给石桂:“喏,你拿去罢。”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白羊座又来要吃的啦

现在它已经会在楼梯上等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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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9章 动念

石桂把那红梅枝抱了个满怀,根本不知要说什么好,这么一大株,都够移栽到院子里去了,她就是扛也扛不动。

石桂对着红梅树发怔,明月却兴高采烈的,满面得意,甩一甩铜钱袋子:“你等着啊,我请你吃

炸元宵。”

石桂“哎哎”两声没叫住他,他人已经又钻了洞出去了,石桂看看那折了大半枝的红梅,看看都觉得肉疼,也不知道他怎么这么大的劲,能折得动这么粗的梅花枝,这一枝说不准种在土里还能活呢。

没过一会他又回来了,道冠里盛着两个油纸包,里头一样甜的一样咸的,白糯米粉裹了肉馅蜜豆馅,油锅里炸得香酥软糯,抱在怀里都是一股热气,明月席地而坐,就坐在一地的梅花瓣上,拆开油纸包递过去:“给你。”

石桂穿着新袄裙,年里才做的,用的是叶文心赏给她的缎子,可这会儿也觉得当着一天一地的梅花,不必讲究这些,挨着明月坐下来,伸手接过炸元宵,一口咬了个荤的。

“你这么吃荤,就不怕叫人知道?”小孩子吃素长不高,在外头吃就吃了,可在道观里,要是被人发现了,说不准明月落脚的地方就没了,这要是被抓着了说他道心不竖,赶出去他可怎么办。

明月摆一摆手:“我又不是道士,我是被我娘寄养在道观里的,师傅不计较这个。”张老仙人一味修道,平日里除在室弟子,道观上下自有人管,明月说了来历,既占了徒孙的好处,观里一干小道士,也都食些荤,怕他们身子长不结实。

明月一口咬开一个,呼哧呼哧吹着气,那肉汁儿在嘴里炸开来,满口都是油香,炸元宵做的有小半个拳头那么大,也不全是肉馅,里头还搁了野菜肉丁,这样一包十来文,明月平日里至多买上两个解解馋。

他一面吃一面道:“等开了春就好了,山上能吃的东西多着呢,我做了个弹弓,到时候打鹧鸪吃。”把鹧鸪怎么去毛怎么架在枝子上烤全说了,舔舔嘴唇道:“拿松枝子烤最香不过了。”

石桂一听竟跟着咽起唾沫来,明月嘿嘿一笑:“等我打着鹧鸪,给你送去。”石桂一听就笑起来,也咬了一口,裹得蜜豆沙,炸过的比下在汤里的味道更好些,她吃了两个就不吃了:“我来的时候吃了点心的,全给你罢。”

明月也不客气,没水就着,一袋子五只,把余下八只全吃干净了,这才摸了肚皮:“半饱。”石桂忍不住笑起来,早知道他吃不饱,就该带些鹅肉兔肉的包子来。

石桂想起他说要找爹,问他一声:“你爹可找着了?”

明月饱后泛困,眼睛空茫茫的,半晌才道:“没有,哪这么容易。”隔了这些年,连当年是哪个船队都不知道了,说是遇着了水匪,江上这些年早已经没水匪了,他都不知道要从哪儿问起。

石桂还当是触中了他的伤心事,拿手拍拍他:“你别着急,定能找着的,我爹隔得山长水远都能来找我,功夫不负有心人。”

明月一句也没听着,他冷不丁叫石桂拍了手,动都不敢动,瞪起眼珠看着她,看她落了一头的梅花瓣,穿着红袄子,脸盘尖尖眼睛大大,那付笑盈盈的模样看得他耳朵直发烧。

明月吱吱唔唔,石桂越发轻声宽慰他,心里觉得他着实不易,开口便道:“你才只□□岁,往后多的是日子找他,总能找着的。”

明月先还耳根子泛红,不敢看她的笑脸,抬一眼瞥了立时就又收回目光,待听了这一句,整个人跳起来,气得脖子都红了:“我十一了!”

石桂眨眨眼儿,她没想到明月这个年纪了,怪道这半年长得这样快,原来没得吃,在通仙观上又一味的吃素,难得打些山货祭祭五脏庙,这才既不蹿个头,又不长肉。

到了金陵,他自个儿能想办法攒出钱来,小厨房里米面管够,师兄弟想的是钦天监,吃的又是皇粮,哪里有人管他吃多少,放开了管够,这才长起来了。

石桂一时失口,也跟着站起来,张着嘴不知说甚好,明月气哼哼的要走,都快跑出梅林了,又再转回来,还不跟石桂说话,两手抱了梅花树,斜眼不看她:“往哪送?”

石桂指指前楼:“那儿,姑娘们在楼上看街市呢。”

明月翻翻眼儿,那热闹光看怎么能知道,往里头挤一挤买点东西,那才是真热闹,想说这一堆人是脱了裤子放屁,睨睨石桂的脸,咽下不好意思说,可她错认自个儿比她小,心里还是有点不服气,闭了嘴不跟她说话。

晴天忽的下起细雪来,雪沫子落了一头一脸,明月一路把她送到塔边,甩着道袍要走,石桂赶紧叫住他:“等你下回再进城,就往宋家偏门来找我,我给你炙些肉干带着,拿那个解解馋。”

明月睨着眼儿看她,听见肉干眉毛一动:“成吧。”两个人这就算合角了,说着甩着道袍袖子走了,石桂看他走了两步又蹦起来,也跟着抿了嘴儿笑,抱着花枝上了塔,玉絮一看就道:“这是怎么的,你还砍了棵树来!”

石桂无法:“我去折花枝的时候遇上了道观里的小师傅,说上两句知道他是同乡,他一伸手便给我掰下这么一枝来,我也没想到,他的力道这样大。”

宋荫堂笑一声:“张老仙人很人些本事的,这一支传了五六代,传说开山的祖师很了不得,还能洒豆成兵,许多典籍都记载着他的事迹。”

叶文心自来不爱这些,叶老太太爱佛爱道也不过是念念经,这些个算是杂谈志怪,她不知道,宋荫堂便说给她听,越是谈得多,越是发觉叶文心竟是真读了些书的。

余容泽芝两个拿袖子掩了口,玉絮六出几个也不说话,等宋敬堂跟宋之湄上来时,叶文心跟宋荫堂两个已经谈起老子来了。

宋之湄眼见这两个并排坐着,外头的热闹也不顾,反倾身对谈,一个低眉一个抿唇,便轻笑一声:“我们来晚了。”

叶文心这才回过神来,不知不觉已经许了宋荫堂好几本书,俱是她在扬州收罗来的善本,外头流传不广,许多都是宋荫堂没看过的,按着年月划分,两个相互交换了书看。

宋敬堂越发沉默,心里这点思慕之情,掩盖得密密实实,抬眼一看,只当宋荫堂同自己一般,对个不该动念的人起了心思,心底一叹,虽同宋荫堂并不亲近,可他自开得一窍,余下这六窍都通了,七情所致,哪一样不叫人百转千回,看一看兄长的模样,总该提点一句,泥足深陷,岂不自苦。

宋敬堂本来只看叶文心一个,这会儿便不住去看宋荫堂,楼里人一多立时就热闹起来,余容泽芝看着外头的玩物吃食,心里也有想要的,她们忍了不说,宋荫堂却最知机,看一眼便吩咐了小厮,把外头花花黎黎的东西买了一圈进来。

扎彩的花球风车拨浪鼓,还有卖扎风筝的,一排七八只排开了,远远看过去,真像是燕子蝴蝶飞在天上,宋荫堂侧头问一声:“大妹妹要哪一只?”

宋之湄才刚不在,宋荫堂便先问了她,宋之湄挑了一只凤凰的,余容泽芝挑了燕子蝴蝶,问到叶文心,宋荫堂道:“那一只连着七八个的,上头缀着铃铛,放飞了还能作响。”

响铃风筝上头缀着十来只蝶儿,涂着五彩,飞起来叮叮当当着实热闹,倒有许多女眷买了,放在天上一时响成一片,叶文心出神看了一会儿道:“好虽好,我还是想要那一只老鹰的,那双眼晴画得精神。”

宋荫堂没成想她会挑这么个风筝,反倒笑起来,着人买了来,趁着有风就在塔上放出去,老鹰那只飞得最高,叶文心侧头看了,想起颜大家的那一句,恨不腋下生双翼,挟恨飞过关山去的诗来,她也曾伤春悲秋,也一样能四海云游,摸着风筝的线,露出点笑容来。

回程的时候宋荫堂先扶老太太叶氏上车,跟着就是两位妹妹,到了叶文心这儿,总不能跳过她去,伸出手来,叶文心搭住一半,踩着小杌子上了车,宋荫堂又替她掀车帘,叶文心避过目光,缩身进了车里。

余容泽芝先还在笑的,她一进来,都收了笑意,眼见得叶文心面颊微红,也不打趣她,只拿着风筝相互看一回,又说道观里的八卦饼儿好用,芸豆是白的,芝麻是黑的,一黑一白摆出来,拼成个八卦形。

宋家人回去的时候正碰着高跷队,踩着半人高的竹竿,走得稳稳当当,裙子袍子做得极长,盖住了脚上踩着的竹竿,一面走一面摇着手上的长绢子,有扮媒婆的,有扮书生的,还有扮闺阁千金的,顶着一头花翠,摇摇晃晃往前来。

回去的路跟来时一般,这回没有太子在前,车马走得极慢,宋荫堂来回照应,宋敬堂几回想说些甚,都是张开了口却说不出来,反是宋荫堂看出端倪来,问道:“二弟有甚要说?”

宋敬堂张张嘴,到底没说出来,他自家那些心思都见不得人,还有什么脸面说旁人,这个弟弟往

幽篁里送东西的事儿,宋荫堂一早就听说了,这会儿也大约猜得着想说的是什么,自家有这了个想头,还有六七分能成的把握,宋敬堂想这些却是绝没道理的。

宋荫堂见他无话,好脾气的一笑,跟着又去问叶文心要不要尝尝糖葫芦,脆糖衣上撒了一层白芝麻,是哄小姑娘玩的,他一人买了一支,递进车里去,一串七八个,哪里吃得完。

叶文心捏着竹棍儿,这样大的红果子,怎么下口,把这串糖果子捏在手里转个圈,不由得笑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想去买狐尼克的周边

迪士尼里全卖光啦

只剩下那个瑜珈俱乐部那个满头虱子的那个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