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桂不说,喜子却偷偷看她的脸色,他也舍不得姐姐,可更舍不得大哥,若是非得去穗州,他也拿不准主意。

石桂给他拿了个大碗,先盛上饭,再连汤带汁的把菜盖上去,里头又有荤又有素,喜子拿勺子拌着,没一会儿就见了底,石桂没料到明月会说是他要去穗州,也不知是骗了喜子呢,还是真的打算去,笑一笑道:“等见了吴大哥,姐姐会问他的。”

喜子这才应了,拎着篮子给明月送饭去,看着他拎了篮子爬过山坡,人还倚在门边叹气呢,就看见山坡上有马车过来,定晴一看,来的是高甲,石桂干脆等在门边,也不知道高甲这回是做什么的,是不是为了叶文心的事。

到了地方一掀帘儿,却是石菊,她也穿着一身素,石桂上去扶她,她跳下来就抱住石桂:“你的事儿,成了!”

石桂一怔,石菊满面都是笑,看她呆住了,“扑哧”一声笑起来,摸了她的手:“老太太发话,咱们这些原来侍候太太的,都调到少爷屋里去,少爷屋里那一批到年纪的放了,差不多的先留着,也算是件功德。”

别个能走,石菊是不能走的,她还管着叶氏的私库,里头的东西哪件是哪件,她心里有数,叶氏的东西是要留给宋荫堂的,别个能走,她一时还走不得。

“我去找了老太太,总了你是个什么章程,老太太听说是太太把你的身契给了表姑娘的,已经答应了让你跟着表姑娘,姑娘的事儿怕是就这两天了。”

石桂长长叹出一声来,这事儿她一直悬着心,叶氏没了,家里的丫头都由老太太发落,她一句话,石桂就还得调回去,虽想着老太太不会这么办,到底不踏实。

“你就为着报信,赶这么长的路?”等叶文心的事儿确实了再送信来也是一样,哪知道石菊抿抿嘴儿,捏了她的鼻子:“我记着你,这才脱身出来报信的,正好门上有人来给你送信,我一并拿了来。”

石桂接过来一看,心口怦怦急跳两声,那信封角上,画了一枝桂花,是秋娘给她做的小袄上头,画的花样子。

作者有话要说:哟嘿嘿~~~~

您的好友秋娘已上线

谢谢地雷票谢谢营养液

第265章 善缘

石桂拿了信嘴唇都抖起来,面色微微泛白,倚着门才站住了,石菊见她这模样赶紧扶她一把:

“这是怎么了?谁来的信?”

石桂摇摇头,嘴唇嚅嚅动一动,喉咙口卡着声,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心里期望是秋娘寄来的,又怕收到的是坏消息。

石桂挨在石菊身上,把那封信紧紧攥在手里,进屋半天还不敢拆开,叶文心看着便道:“要不要,我替你看看?”

石桂看她一眼,摇了摇头,深深吸一口气:“我自己看。”手指头没劲,封口拆了好几回,还没撕开来,叶文心从绣箩里头摸了把小剪子来。

石桂伸手接过去,抖了手剪开封口,就怕把信封上画的那朵花给剪坏了,里头只有薄薄一张纸,被石桂捏得发皱,她屏住一口气,只看了个抬头,人就怔住了,万不成想,给她写信的竟是绿萼。

别苑里那个跟她同吃同睡过的秀才女儿,石桂一时怔住了,紧张害怕便淡了几分,两只手还抖个不住,把一封信看完了,这才长长出一口气。

秋娘喜子再加一个俞婆子,是被骗出来寻亲的,那人骗说石头是跟着官船出海去了,在海上赚了钱,在漳州城里已经置下了田产屋子,那头离得海近些,还能再跑几回货,托了他把人接过去,一家子过好日子。

石头自己更是去了金陵城,要把女儿赎出来,说得有名有姓的,连宋家在尚书巷都说了,还说女儿孝顺得很,给石头又是做衣裳又是做鞋子,船上那些个讨生活的哪一个不羡慕石头有这么个好女儿。

这人干这行当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喜子雪白可爱,秋娘颇有姿色,还是白来的,把家当全料理了跟着他走,路上再把这几个卖了,还得再得一注钱。

要卖不能在当地卖,就得卖得远些才行,让他们找不回家乡才好,村里也就无人知道他做了这营生,算盘打得好好的,可他没成想秋娘是个细心的,轮番问他,叫她问出破绽来了。

秋娘心细,回回他说了什么,全都记在心里,他又是个心虚的,生怕她们闹起来,还没到地头,没法脱手,可不就白砸了一笔买卖。

那人话越说少越说越勉强,秋娘留了个心眼,喜子还是个孩子,她自然要跟俞婆子商量,把那人前言不搭后语的地方挑出来,哪知道俞婆子被富贵迷了眼,一心想着要跟着儿子过好日子去,秋娘说的多了,她一口就啐上去:“你个丧门白虎,眼看见家里好了,你又打得什么主意?”

俞婆子一高声,那人在船舱外头全听见了,有心算计无心,也知道俞婆子是很不喜欢这个儿媳妇的,便偷偷告诉俞婆子,说石头在漳州有了二房。

俞婆子一听居然大喜,那二房还有怀了身子,这回来接,心里还有些怕,怕大妇容不下,特意给了他银子,让他给未见过面的婆母多置些好吃的好穿的。

俞婆子这么些年都不待见秋娘,讨进门来先是不能生,抱了个野种当亲生的,跟着好容易生了个儿子,把儿子教的不跟她亲近,这会儿把秋娘照顾她端汤熬药的事儿全忘了,只记得秋娘的娘家嫂嫂说要拿刀剁了她。

她本就存了这个心,叫人一挑唆,想了一夜,那想把秋娘卖掉的主意又冒出来,对那人道:“我这个媳妇不是个能容人的,总不能叫儿子再受委屈。”

两个一拍即合,还做个为难模样,那人便显得被后头这个二房给拢络住的模样:“二夫人待我是有大恩德的,我怎么也不能看着她受罪。”

俞婆子把心里头的算计说出来,那人还直摇手:“那怎么成,我如今替石头哥打长工,怎么能卖了主家。”

俞婆子把眉头一皱:“是我卖的她,我是婆婆,有什么做不得。”俞婆子一辈子没过兰溪村,再不知道这犯了法,何况卖出去这许多人,哪一个能找得回来,还推一推那人道:“我这个媳妇,良心虽坏,也是有眉有眼的,依着我看,总能卖出十几二十两。”

那人原是想卖给相熟的人牙子,可秋娘借着上岸去买布买米,跟好几个人搭上了话,万一别个一多事,这事儿就成不了了。

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早些脱手,先把秋娘卖了,说是卖出来的妾,婆母吩咐着卖得远些,因着发了大水人卖得贱了,十五两银子买了去,转手要卖给个没生养的大户,就要挑这生过儿子的,想带一个儿子出来。

没成想,买了秋娘的就是陈娘子,秋娘被堵了嘴儿捆着送到陈娘子这儿,陈娘子没认出她来,她却把陈娘子认出来了,也不吵也不闹,等陈娘子给她松开了,她这才嚷出来。

陈娘子原在甜水呆得好好的,错卖了绿萼,被宋家找上门,宋家很不愿意揽这事儿,买了秀才的女儿当丫头,怎么也是一桩罪过,还把身价银子退给陈娘子,又给了她十两银子,让她去县里头找人,宋家不肯出这个面。

绿萼兴兴头头当找着了家人,哪知道一出门接她的还是陈娘子,既是收了钱的,也替她奔走一回,可姚秀才家都不在本地,要找到他的亲戚,怎么能找得着。

县里头也不肯认,教谕得是举人去,派了秀才可不是因着收了姚秀才的钱,手上无人可派,说是暂代,也一样发银米,那姚秀才还死在兰溪,他原来就是个不会交际的,脑袋就灵光那一回,跟着连份礼也没送来,衙门里的人跟他连香火情都算不上了,哪里还会管他女儿。

陈娘子这下可算把绿萼砸在手里了,卖她是不能够的,她是秀才女儿,找又找不到亲人,还能怎么办,只好先养活起来,陈娘子看看自家儿子,吊儿郎当,就当养个童养媳妇,总还有一手针线能换钱。

绿萼牢牢记着石桂跟她说的话,必得有用了,别个才能留下她来,她好似惊弓之鸟,往后又能再到哪里去,宋家回不去,陈娘子再不要她,她要怎么活?

越发小心侍候着,陈娘子先时看她气不顺,可她到底带回来十两银子,也没去扣抠她的东西,绿萼在宋家攒了些钱,藏得密密实实的,认了陈娘子当干娘,跟着她平平安安长到十二岁。

绿萼生得好,瓜子脸大眼睛,瞪了眼儿看人的时候,很有一份楚楚可怜的意味,陈大郎后来也还是一样跟那些个买进来的丫头有些首尾,绿萼只当看不见,一门心思跟着陈娘子,还跟她说也要学她的本事,当个牙婆。

于她这就处是有了营生了,陈娘子越是想越是觉得好,儿子那点工钱指望不上,若是她能接了这牙婆的营生过去,再生下个孙子来,儿子也算有人照应。

陈大郎就是这时候打了人闹出官司来,他跑回来收拾了东西带着他娘要逃,陈娘子这才没丢下绿萼,两个躲在城外,由着绿萼把家里能卖的都卖了,屋子也给抵了,拿着钱出来找她们,三人一道上了路。

行行停停,到了新地头,度着没人会追来了,典下一间小院来,陈娘子挎了篮子,还去沿家沿户的卖花卖珠子,慢慢又把牙婆的行当干了起来。

绿萼长到十五岁了,陈娘子想着儿子总算收了心,过了几年安生的日子,预备给他们办喜事,再做一笔买卖,拿了赏钱好买几匹好绸缎,绿萼跟了这些年,比儿子还知道孝顺她,当她是女儿看待的,得把亲事办的体面些。

这才会买到了秋娘,模样不错,生过儿子,价钱还便宜,立时给了银子,哪里知道竟买回一个同乡来。

绿萼听她细说跟陈娘子的过往,一听便知道是石桂的娘,她还记着石桂待她很好,没成想命也这么苦,改不脱那掉泪的脾气,哭上一回,求陈娘子放了秋娘,让她去找她儿子。

陈娘子知道她是被骗卖的,这笔钱赚不成,带了秋娘去报官,那只船早就走了,哪里还等到衙役过去,秋娘趴在河边哀哭,绿萼便道:“婶婶要不然,写信给石桂罢,她总还在宋家的。”

为着买秋娘已经花了十五两银子,既不出手了,这手就算是打了水漂,秋娘又想着要找儿子,又想着要寻丈夫,急的生了病,若是没有绿萼给她请医抓药,她根本熬不下来。

陈娘子倒是想着石桂原来也是殷勤的,拿了月钱还知道来看她,还给她做了鞋,可这点情面到底比不上十五两银子,绿萼却道石桂在太太屋里当差,莫说十五两,就是五十两这些年也攒了下来,只要送了信去,必能还回来的。

陈娘子也信石桂是个能干的,才几个月的功夫就能混到太太院里去,升得这样快,这银子可不流水似的,秋娘病好了也做起针线来,陈婆子却动了脑筋来,带着秋娘去那户人家告罪,把情由一说,说这回差事没办成,只怕也接不下这个活计来了,预备把人送回去,全了这一番孝心。

这家子因着没儿子,见天的点灯捐香油,就盼着积德行善能让菩萨赐个儿子来,听见这事儿拿了银子给陈娘子,解了苦厄,又给自己添一桩功德。

秋娘先是病了,好容易养好了病,又要还陈娘子的人情,还得寻访儿子,又要筹措路费,陈娘子一家也不能白养活她,绿萼身边也没余钱,两个人支了个馄饨摊子,做起食客生意来,这才攒下钱,托人送一封信出来,这封信绕了几个弯送到石桂手里,竟隔了这许多时候。

作者有话要说:怀总去喝喜酒了

今天大概有二更吧…

大吉大利求包养

第266章 蛛丝

石桂把那信从头至尾又看一回,提着的心才刚放下,又吊了起来,这信上写得模糊,信上把秋娘是怎么遇着陈娘子的,又是怎么被救的,被救之后生了重病,都写得分明,可病好之后的事却只提了两句,既没说打算,也没说在哪儿,这封信竟是一封有来没有回的信。

石桂就是想送,也不知道送到哪儿去,她直觉里头还有事儿,要不然怎么也不会一封信送了两年多,拉了石菊问道:“送信的人呢?在哪儿?”

石菊满面懊恼:“我出门的时候正巧遇上,要不是门子知道你,这信还不知道要压多久,要是知道是你娘来的信,我怎么也得把人留住了!”

送信的人早不知道去了哪里,石桂捧了信不知往哪儿去找人,石菊握了她的手:“既是送了信来,那必会再来,我叫门上留意着,若是再来,就把人留住。”

石桂又细问那送信的是个什么模样,石菊却说不上来,她急着赶过来,门上的人也没说,还真不知道是谁人送来的。

石桂一口气又提了起来,时间断在二年前,事情可不断在两年前,秋娘后来又去了哪儿?是托谁送了信出来,如今身在何处,三桩事件件都是迷团。

石菊既碰着这事,就没有袖手的道理,拉了她道:“你莫急,我这就回去问,等问明白了,托高家大哥来给你送信,若是人再来,我必把人给留住。”这话说了三回,石桂还不安心,石菊知道她心里记挂了这些年,听说家里遭灾已是痛心,好容易有了信儿,没见着人是怎么也放不下心的。

她从叶氏的屋子里头调到宋荫堂的屋子里去,院里头除了高升家的,就是她的话有用,留个送信的,吩咐下去再打赏些银钱,也不是一桩难事。

石桂别无它法,倒比不知消息还更揪心,对着石菊叮嘱了好几句,怎么也放心不下,石菊拉过她:“你莫急,一有消息,我立马送信来。”安抚了又安抚,石桂紧紧攥着信纸,对着她勉强扯扯嘴角,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除了等还是等,石桂回屋去铺开纸,落笔几回都写不成一封信,那人既送来了,就该来拿回信,她想了许久,说已经见到了喜子,请秋娘来相会,还给了二两银子当路费。

不敢给的太多,怕那个送信的人不牢靠,要真是个牢靠的,也不会隔上两年才送到了,石桂心里七上八下,托了石菊必要问明白,石菊知道她心忧这才反反复复的说,拉了她打包票:“是谁托了送的信,送信的人又在何处,我都会一一细问的。”

石桂不好再多说,长长叹出一口气来,石菊这才去给叶文心行礼,叶文心拉了她不许磕头,石菊笑一声:“姑娘的事儿,老太太说就是这两日了,到时候派人跟船,送你到穗州去跟表少爷团聚。”

叶文心也放下心中一桩事,眼圈微微泛红:“我不好上门去当面拜谢老太太,劳你替我谢一声。”她这些日子给老太太做了个昭君套,是用宋家给的皮子做的,叶氏人虽没了,送来的东西却没有一样是苛待她的。

叶氏的东西按着她生前的吩咐分成了两半,枕头匣子里头的藏的是她私下里给的,库里那些大东西全留给了宋荫堂,些许小物件早就跟老太太说了,给余容泽芝留下几件,余下的全给了叶文心。

说余容泽芝有夫家有娘家,叶文心已经没了娘家,只怕也难有夫家,这些东西给她是傍身用的,求老太太成全,把东西给她,让她安身立命。

老太太为了这事儿,还把春燕叫了回去,哪样是叶氏说要给叶文心的,哪样是留给宋荫堂的,春燕跟石菊两个点了出来,等叶文心脱了籍,一道装船送到穗州去。

“事儿虽是这两天了,去穗州只怕还要等等,冬日里道上艰难,宋老太太就想等开春,叶家还有些东西要变卖了去,原来寄在宋家的箱笼,说是给宋荫堂的,这会儿也全不要了,都还给叶家姐弟。

石菊这回来,还带了几件叶氏的旧冬衣,叶氏的衣裳就没有华丽的艳色的,叶文心正守孝,最合适不过,打开包袄给叶文心验看:“这件贴身小袄,是别个送的,太太一直没上过身,白放着也是可惜了,给了姑娘御寒用。”

贴身的小袄是珍珠皮做的,怪道叶氏不上身,叶文心看上一眼便笑:“这是旧年家里送给姑姑的,我原来也有一件。”

珍珠皮就小羊羔皮,又轻又暖,冬日里贴身穿着最好不过,小袄里面是皮毛,外头罩了一层绸料子,真个做成袄子的模样,上面的扣子还是珍珠的。

见着叶氏的旧衣,叶文心有些伤感,拿在手里摩挲着,眼圈一红又要掉泪,石菊留下东西告辞回去,叶文心在灯前坐了许久,直到夜里菱角提了热水来,她抬头才见石桂也怔愣愣的坐在灯下,手里捏着信纸,好半晌一动都不动。

叶文心看她这样,宽慰她两声:“咱们等着就是,既有信来,就是平安,你也别忧心太过了。”走过去伸手抚抚她的背,眼儿扫到信纸上,微微蹙了眉头:“你别恼。”说着取过信去看。

石桂也不避讳,宋荫堂的信她都摊在桌上,半点没避人,叶文心拿了信纸,细细看那纸张,过了会子才道:“这信上带着的油渍还新,墨渍也是新的,绝不可能写了两年之久,我看,不如托人就在城里找一找。”

字写得极普通,不过粗通文义,不是写信摊子上头托人代写的,纸墨也是寻常物,只墨色能看得出是新写的,绝不是陈年旧信。

石桂闻言抽过信纸,果然有一点油星,看着是刚弄上去的,看墨渍是叶文心的长项,她既开了口,那就是真的,石桂没怀疑过信里写的,提到秋娘陈娘子跟姚绿萼,哪里还会有假,那说不准,秋娘就在金陵城里!

石桂一口气差点儿没提上来,怔怔然看着叶文心,眼睛一酸有了泪意,一咬牙忍过去:“我明儿就进城去!”此时天色已晚,城门都关了,金陵城里门楼铺子这许多,一间间找过来,怎么找得尽,可她还是打定了主意,人都在咫尺了,再不能够就这么错过。

“我明儿让刘婆子带着儿媳妇儿子一道去。”她是主家,她来开口,再许些银钱,刘婆子才会去,紧紧拉了石桂,心里替她高兴:“这下可好了,你们一家总有团聚的那一天。”

第二日一清早,石桂就穿了素袄子,去拍刘婆子的门,刘婆子还懒洋洋的在系裤带,一听说要进城找人,倒有些不愿意,跑断了腿也不定能寻着,客栈这么多间,还有通铺大屋,一个坊一个坊

的,每个坊间里弄不知藏着多少,这得寻到哪个年月去。

石桂心知她不乐意:“不让妈妈白白花力气,我给妈妈开工钱,若是你儿子媳妇都肯帮忙,我一日给半钱银子!”原是想一个人一百文的,三个人就是三百文,这会儿开口就有五百文钱,刘婆子乐开了花,一叠声的答应了。

眼睛才要转起来,石桂已经笑了:“若是找着了,少不得比这个再厚三倍的礼。”刘婆子喜出望外,赶紧出门去儿子家,让儿子儿媳妇赶着车进城去。

这会儿城门都还没开,只有农人挑着菜预备进城去卖,石桂来的路上说得仔细,东城是富人区,秋娘来了也不会住在那儿,就先从西城开始找起,一间一间坊问,最好是问保长,来了什么人,保长心里有数。

石桂是开了工钱的,她说甚就是甚,刘婆子腆了脸笑着应上一回,石桂也是无人可托了,若不然也不会托到刘婆子身上,到了地方先下车,一间间找过去问人。

脚店客栈俱都问了一回,一条街一条街的问过来,把西城都问遍了,也还是没有消息,石桂也不知道秋娘是不是孤身一个来的,问起来便有些含混,说不清楚人数,只问有没有一个女客,大多都是摇头的。

孤身女客已是不多见的了,再问明白年纪更对不上,街上人潮往来,石桂踮了脚看过路的人,来来回回都没有一个像是秋娘的,她口里发苦,都多少年不见了,喜子她就没能一眼认出来,秋娘受了这许多苦楚,说不准也不是原来的模样了。

她正茫然看着街面,找了一整天,水米未尽,从清晨刚进城起,到太阳西斜,半点音讯都无,也不知道人在哪儿?就在眼前了,却偏偏碰不着。

石桂生得颜色好,立在街边一会儿,立时就有人上来搭话,一声小娘子还没出口呢,被人拎起后颈往后一提,明月站在她眼前,蹙了眉头问:“你怎么在这儿站着。”

石桂看看他,说不出话来,还没来得及去告诉喜子呢,娘找来了,就在城里,她才要张口,明月就问她:“你吃饭了没有?”

她一天都没吃过东西了,脸色泛白,嘴唇都失了血色,被他问了,才摇一摇头,明月带她拐到个小弄堂里去,弄堂门口支着摊子,卖十五文一碗的双鲜馄饨。

明月捡了一张干净桌子,让她坐着别动,片刻就手上捧了好几个碟子过来,两个元宝蛋,两个炸肉卷儿,还有一碟子蒜泥白肉。

馄饨送上来,明月拿水烫过勺子递给石桂:“这儿的馄饨量足好吃,比东城的便宜一半。”他想来买上三十个回去给喜子吃的,没成想碰见了石桂。

石桂闻见香味这才觉得饿,拿勺子舀了一个,把秋娘来信的事儿告诉了明月,明月看她这样儿就知道没寻着:“你就挨着一间间的问?怎么不来找我?”

明月送了礼,坐了一天的冷板凳,东西送了,人没见着,按理是没假不再出来的,吴千户说要见他,他这才出了的营门,哪知道又等了大半天,好容易吴大人空下来,又人送了帖子来请他吃酒,他同明月说定了明儿再见。

石桂垂了头,西城都找过了,还会在哪儿,总不至于去住东城的客栈,秋娘身上哪来的这许多银钱,南北更不必说了,都是铺面酒楼,更不会在那儿,她咬了唇儿攒眉思量,明月把自己碗里的馄饨又拨了两只给她,拿筷子插了个元宝蛋,两口中嚼吃了,又要一碗馄饨汤:“你先吃,吃完了我带你去找。”

第267章 相逢

馄饨嚼在嘴里也辨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可一碗热馄饨下了肚,石桂身上到底有了些暖意,连着走了几条街,先是出了一身的汗,跟着又站在街口吹冷风,身上又湿又冷,指尖都冻红了。

刘婆子几个也不知往哪儿去了,来来回回都没见着,靠她一个是怎么也找不完的,捧了碗把汤喝尽了,这才点头,也顾不得问明月怎么会来这儿,看他把小菜全扒进嘴里,碟子和碗自有人来收,指一指两边的城门:“新进城来的人都住冷暖铺,你往客栈里找找不着的。”

石桂还真不知道什么叫冷暖铺,明月笑一回:“那些个进城的,无论是办事还是寻人,头几天摸不着北,都在城门口的冷暖铺里头歇脚,等找着落脚的地方,再往城里去。”

石桂不知道进城还有这一遭,她是跟着宋家进城的,下了船直接走到尚书巷子,至于刘婆子几个,这辈子都没出过金陵,就更不知道了。

明月还是小时候跟着师兄来金陵给张老仙人送寿礼的时候住过暖铺,来的师兄弟们也都不识得路,先在暖铺里歇下,要了水洗漱过,打理得齐齐整整的,问明白了地方,这才拎着寿礼去了圆妙观,明月见着许多寻亲的办事的,都先在那儿落脚,租钱也便宜,一人一天二十个钱,若是冷铺,还更便宜些。

石桂跟在他身后,往城门口的冷暖铺子去找,先找过暖铺,都摇头说没有孤身女客,等石桂再说有没有结伴一道来的,那人便拿眼儿打量她,若不是她看着是正经营生的人,连这话都不答,挥了手道:“往下家去寻吧,咱这儿没有。”

明月同人套起交情来:“约摸是个三十来岁的妇人,是来金陵城找人的,还着人送过一封信,你看看,可有这样对得上号的,实是不知道几个人来的,家里那许多姐妹呢,哪个跟着哪个没跟着,怎么猜得着。”

那人这才放松了脸色:“咱们这儿是真没有,你往前头问一问去。”就隔着一条街,冷铺怎么也比不上暖铺,说是冷铺,那就是无灯无火无热水的,只有一张床,连铺盖被子也无,样样都要自己料理,那儿住着的都是贫苦人,来金陵找营生的。

冷铺再差,又比济民所好些,明月料着既能送信来,就不至于跟流民似的住在济民所,拉着石桂去小院边,里头招呼的人也无,也就是有巡城的兵丁时不时露过,又挨着城门,两队守城兵时时换岗,里头这才安安生生,没人闹事。

石桂一间一间找过去,明月就在她身边陪着,倒没人敢仔细打量她,她叫了两声娘,又改了口,叫秋娘,连着叫了两三声,也还是无人应。

明月替她一起喊,拿眼儿不住瞥她,才刚根本没想得起来问,这会儿才想着,要是她找着了娘,是不是还要去穗州。

石桂发急,要是这儿再没有,那秋娘是去了哪儿?金陵城这样大,哪里还有她能落脚的地方,真个没找见,明月又动起脑筋来:“莫不是住在土地庙里?”

石桂还真没想着这一茬:“这总不能罢。”金陵城附近哪里有废弃的寺庙,都是香火鼎盛的,她就是借住,也不能够住在寺庙里。

他们找了几回,倒是冷铺里头有人说话:“你可是来找你娘跟你姐姐的?”石桂一怔,她哪里有什么姐姐,反是明月眼儿一转,孤身女人上路,结伴也是有的,笑一声问:“不知道是什么模样的?”

那人咂了嘴巴,眼睛盯着明月手上拿的酱肉饼子,是他预备着回去给喜子吃的,看那人眼儿盯着不放,嘿嘿笑上两声,那人咽了唾沫:“一对母女,来金陵城找妹妹的,说是卖给了大家子当丫头。”

石桂正要点头,明月一把拉住了她:“也不知是不是,再听听,这会儿往哪儿去了。”那人看他不信,原是贪他两个肉饼子的,这下倒气起来:“怎么不是,两个都是瓜子脸白皮子,那小的还识得几个字儿,两个商量着要是寻不着人,就支个馄饨摊子,还把营生做起来。”

这个嘴里的“姐姐”是不是绿萼?石桂脑子里头乱纷纷的,也想不通绿萼怎么会跟着秋娘出来,陈娘子跟陈大郎又去了哪儿,她来不及细想,明月已经替她问了,他无把两个肉饼儿塞过去又道:“那这两个人往哪儿去了?”

石桂却拉他一把:“我知道在哪儿。”说着急步出门去,明月听那人又说上两句,早就离了冷铺,也不知往哪儿讨生活去了,这儿三教九流,多是无处可去的人,两个女人也确是不会留下。

石桂一路往东城去,明月两步就追上她,石桂走上两步却忽的停下步子:“东城往哪儿走?”她说是在金陵城里呆了这许多上,跟着出门却就那么两回,还真分不清东门南门。

明月笑一声:“你跟着我罢。”他知道自己步子快,刻意放慢了些,不料石桂的脚程竟也不慢,没走上两步,额上就沁出薄汗来,石桂哪里还顾得出汗脚酸,心口咚咚跳个不停,眼见着铺子摊子都支了起来,天都要暗了,再晚些就又得再耽搁一天。

到了东城石桂立时把明月甩在身后,小跑起来,一路往尚书巷去,尚书巷前有一座桥,桥的那一头是尚书巷,俱是些当官的宅院,这一头便支了摊子卖吃食,一条街上两边全是。

卖馄饨的卖团子的卖炸小肉的,还有杏脯梅片山楂糖,做的俱是宅院生意,丫头们姑娘少爷们,嘴馋想吃的,就来买上一碗,应有尽有,一条街都是香的。

石桂寻常不出来,不成想夜里竟这样繁华,摊子上头都点起灯笼来,她一个个找过去,在朦胧热气里头分辨秋娘的脸。

做这食客生意的大半都是男子,女人力小,要摊车要支摊儿,还要烧这么一锅子的水,想想都是艰难,干这活计的女人有高的有胖的,却就是没有秋娘。

明月掏出钱来又买了五个肉饼子,一面给钱一面道:“前两日吃的一对母女裹的馄饨味儿倒好,怎么今儿找不见摊子了?”

那人从锅里起了五个饼,拿油纸包了递给他,飞快的找了钱,拿巾子掸一掸锅上的饼屑:“那儿不是。”说着毛巾一甩,斜对面还真有一个小小的馄饨摊,地方不显眼,生意却不错,两条凳子坐着人,要洗的碗叠起来,大锅不住蒸腾出热气,挡住了人脸,看不分明。

明月不识得秋娘,走近了去看,确是两个女人在忙的营生,都是妇人打扮,一个看着三十多,一个年纪很轻,鬓边别了一朵白色绢花,显是个寡妇。

明月立住了,石桂也找到摊子前,一个低了头裹馄饨,卖的是鱼肉馄饨,拿鸡汤作汤头,卖得贱些,饶上一文两文,别个看她们寡妇失业,倒也不计较,生意做的火红了,自有人眼红,却不敢在尚书巷口闹事,进进出出的都是达官贵人,车马轿子来来回回,哪个敢在这儿闹事。

石桂站定了看,秋娘的脸怎么也瞧不清,两个来回走动着,收碗拿钱,显是长久做生意的,配合得极好,声儿细细的,还配上一碟子蜜姜,叫人嚼着身上暖和,石桂再往前两步,那个年轻的寡妇抬了头:“要几碗馄饨?”

眼睛看一看后头跟着的明月,当他们是来吃馄饨的,石桂怔怔看她一会儿,把那小妇人看得窘迫起来,手抚着鬓边的白花,满面不自在,长眉小口,却没全了那付怯生生的模样,石桂眼圈一红叫她一声:“绿萼。”

眼前这个不是绿萼又是谁,隔了七八年没见了,她的神态全然不同,做起生意来又快又巧,两张桌子上的客人个个都照顾到了,若不是眉眼未变,石桂还不敢认她。

绿萼手指点头着她,半天才叫一声:“娘,你来看。”脱口而出叫了娘,石桂心里一抖,等见着那灶台上忙活的妇人出来,眼泪扑簌簌落下来,秋娘一身的粗衣麻布,身上系了一条围裙,头发

拢在脑后挽成髻,一枝粗银簪子,身上的衣裳虽旧,却是干干净净的。

石桂抖着嘴唇动弹不得,秋娘也是一样,拿眼儿看她几回,怎么也不敢信眼前的是石桂,原来又瘦又小头发细黄的女儿,竟长成了这个模样。

秋娘叫了一声“桂花”,石桂一面落泪一面笑,她把手擦了又擦,这才敢摸上女儿的脸,长大了长开了,要是走在街上,她只怕还认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