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文心越发想见一见颜大家,握着杯子的手微微发颤,一时感叹:“要是我当真早生二十年,如今就跟颜大家在海上了。”

说着又忍不住脸红,若不是纪夫人这样待她,她也不会对着纪夫人吐露心声,石桂笑起来:“姑娘此时也不算晚,得亏得当中只隔二十年呢。”

叶文心低头笑了,又从怀里取出纸来,上头细细写端阳节怎么过,叶文心是想带着这些女学生出门的,一直关在女人街里,外头人怎么能知道女学的好处,可又不知到底带她们出去做甚。

纪夫人听了便道:“不急在这一时,等救助会有了眉目,就让她们轮番去帮忙,一样要开工钱的,不如就开给她们,咱们救治的也多是贫苦人,学馆里收的学生就更多了。”

叶文心原来从不曾操办这些细碎事,这会儿全都经了手,要买多少布多少线多少豆娘,全是她来计算,女学馆光靠着夫人们捐的银子实过不下去,学生们半工半读,财政依旧吃紧,纪夫人还道:“这回给你三两银子,且得把事儿办下来,可不许自家添钱。”

叶文心还真有这个打算,三两银子怎么办事,纵办下来了,也简薄的很,纪夫人便道:“就是得从女学馆里走帐,既要办事,就把事办明白了,你一时添些没甚么,难道还一直添钱不成。”

石桂觉着有理,叶文心却发愁,纪夫人事儿许多,除了女学馆,最要紧的一样是跟那些个官夫人们应酬,这却是推托不得的,叶文心起身告辞,那头厨房果然送了蛋黄酥来。

两个一路往外走,叶文心还在担心,三两银子买些什么,石桂替她出主意:“只消图个好看就成了,买最次的红布绿布,在栏杆上绑上些,多扯几条,再扎些红绿花,豆娘五毒这些也好办,里头有自家会做的,货郎担子上头也能买些,吃食也叫她们自己做,买了材料做些粉粿粽子,至多办些炒货就是。”

叶文心听了便笑:“到底是做生意的,开口说的话都不一样了。”这么一想三两银子足够办了,外头还有二两银子的席面呢,四十来个人要吃的要喝的要戴的还要玩的,勉强也够了。

红布买那些粗染的,不经落水的,只要看着红就成,玩意儿也得办起来,这些姑娘们也不知会不会打双陆,投壶总是会的,跳百索也成,翻花绳也成,要是赢了,就给一朵八宝攒花作彩头。

炒货无非就是瓜子花生一类,再买上些糕点,自家还能做一些,裹粽子就算一样,就在厨房里蒸出来,给她们当点心吃,天井里铺开桌子,样样吃的摆上些,再传花击鼓,或是背诗或是唱船歌都成。

两个走到街边,石桂看见阿珍一路跟着,这才想起来,指一指她道:“阿珍想跟我去饭铺帮忙,绿萼想跟你到学馆学字打算盘,咱们要不要换过来。”

叶文心还不知道阿珍有这份心思,立时笑了:“成啊,明儿我带着绿萼,你带着阿珍。”让她们

干想干的事,还更有劲头。

石桂冲阿珍笑,两个人对着阿珍古古怪怪说上几句,阿珍一听不明白,等听明白了,脸上都是笑意,石桂又道:“可得说定了,绿萼的工钱你发,阿珍的工钱算我的。”

叶文心拍她一下,捏捏她的面颊:“知道啦。”

两个就此别过,叶文心往女学馆去,石桂往码头饭铺去,顶着日头走上一程,背上衣裳都叫汗湿了,石桂一路走一路还在想主意,端阳节那天要么就不卖饭了,船坊也得放假,不如裹些粽子做些粉粿来卖。

石桂一路想一路往饭铺去,这个点儿餐车该推出去了,哪知道到了门边还没进去,就见有人堵着门,冲着门里吵吵嚷嚷,一看却是两个差人,石桂蹙了眉头,里头秋娘看见石桂似有了主心骨,一把拉了她。

两个差人还想进来,被大发一拦,伸手就要推他,秋娘急道:“咱们生意做得好好的,这两个差人上了门,说是要收税。”

王娘子跟松箩两个缩在一边,饭都做好了,只是送不出去,石桂眉毛都竖了起来,拉了王娘子:“你问他们,咱们不过开张第三天,交的什么税,便是一月一缴还有二十八天呢。”

王娘子壮了胆气,先还哆嗦,跟着石桂便又道:“问问他们俩叫什么名,大发跟了我,这会儿就往船铺户去,看看有没有这两个收税的,可是律法又改了!”

第310章 盘剥

既然要开店,自然得仔细周全,宝芝爹还特意提点过石桂一回,得往官府报备一声,还告诉她商税是怎么缴的,小摊小贩自不必说,似她这样租了屋子推车出去卖的,真个细究起来,不能算作是摊贩,比拍户好上些罢了。

又问了家里可有读书有功名的,秀才也可免出一些,穗州商船如织,到了港口过钞关时,也有人假充官船,做上两块官家牌匾,迎着钞关亮给差人看,刻上些某司大堂等等字样,做得不精细,难免被瞧出来。

抓起来就是一顿好打,又得补上税金还得严缴罚款,寻常人不轻易用,便用的,也跟钞关司那些个差人打点得周全,举举牌子糊弄一回。

再稳妥些的便好酒好菜请两个秀才,过钞关时便说是他的资财,免去些税务,再给那秀才些护航钱,总比缴税要赢余多些。

穗州的秀才们便多了一样营生,若是举人免去更多,考中了功名,顶着这么个名头,干这无本的生意。

宝芝爹便让石桂也顾这么一个秀才,有读书人的名头压着,差人上门还得看过几面,可石桂只想堂堂正正作生意,问明白了一年三十两收益不必缴税,超过三十两的,每两三厘钱。

石记竹筒饭才刚开张,加起来也没这许多钱,上门来收税,就是来刮上一层油,怕是眼看着她们生意好,这才起这心思。

这两个常在码头上混,说他们是管哪一片的,又说不上来,大发却知道,凑到石桂身边说了,说是码头街出去那两条街上管鱼行的。

管鲜鱼行的竟往这儿来要船铺户的钱,石桂听了便笑,把腰一叉,多少钱不曾露出这模样了,她怀里还揣着一张纪夫人给的帖子,若还怕眼前这两个,这生意是趁早不必做了。

石桂一叉腰,那两个差人见她强硬,互看一眼,还真有些怕她去对质,开张三天上得门来,也就是在码头看见石记生意好,这儿摆摊子的,哪一个没搜刮些去,那些小本经营的,惹不起他们,又躲不掉他们,总要摆摊儿做生意,换一个地方依旧如是,不如摸些小钱出来,买个太平日子。

哪知道石桂竟真个要去船铺户,冷哼了两声道:“差爷上门了,可有腰牌?姓甚名谁管的哪一片儿,收了税钱怎么给我开单子,下回别个再来,我也有个说头。”

石桂拿了纸笔,就用炭条刷刷写了一长串出来,那两个差役眼看她能写会算,先自气怯了,又不能就这么走了,强撑着让她去找人。

石桂一面说,一面给秋娘使眼色,秋娘绿萼两个还真当石桂要去寻官府,一个都没回过神来,她们原来做生意都挨着别个的摊儿,看她们两个妇人,一个还是寡妇,都帮忙关照着些。

一样是讨生活的才知道其中艰难,也没少受这些人的气,来吃碗馄饨不给钱,那都处是好相与的,碰到凶神恶煞似的差人,也只得摸了钱出来保太平。

石桂嘴上说得响,秋娘接着眼色回过神来,赶紧出来打圆场,拉了石桂的袖子,把她拖到身后去,摸了十来个大钱,把钱塞给差人,叫他们买酒吃:“小店才开,论理也不该这么早就缴钱的,咱们都在官府备过案,差爷可是弄错了。”

一个□□脸,一个唱白脸,递了梯子赶紧下,怕石桂真个去闹,真往官府去了,两个要是上头有人会钻营,也不会三四十还在当这苦差,天天往鱼肆里走,身上的衣裳洗了挂出去,还有猫儿来咬。

那两个骂骂咧咧走了,石桂长出一口气,冷不丁的不必看人脸色过日子了,还得看这些虾兵蟹将的眉眼高低,秋娘知道她气不顺,抚了她的背道:“走了走了,咱们赶紧推车做生意去。”

大发赶紧推车出去,绿萼石桂两个推一辆板车,都不许秋娘插手,到了地方已经下了一批船工,今儿出摊出的晚了,沿码头的店铺倒早早做了一笔生意。

好在竹筒饭这两天也有了名头,也有人等着吃的,还问了大发,这摊儿甚时候出,可不能叫他们饿肚皮等着。

石桂给等着她们出饭车的几个工人免费送了茶水,脸上赔着笑,嘴上却叹:“才有收税的上门,咱们才刚摆摊三天,同两位差爷辩白了几句,这才晚了。”

那几个船工笑起来,他们常年在码头上走的,有的还在渔船上帮过忙,哪会不知道这个:“打发几个钱让他们打酒吃,也不会常来,鱼行那儿还得敲一回呢。”

石桂叫嚷出来,也是让这两个知道她们不是软柿子,要是乖乖拿了银钱出来,三不五时就得来一回,赚多少钱也不够这些人吸血的。

绿萼点钱,大发卖饭,石桂便往停靠在码头的船只上看去,因着活儿急,再有两天就要下水了,画工船工都得轮着歇下来吃饭,这才过得一刻,就有人高声叫着让上工去。

阿旺叔人是老实,可也因着太老实了,石桂原来预想能卖出去的饭,却只有一半儿,想着怎么也能卖掉三四百份的,至多也只有一百九十来份。

这跟她的预期收入差得太多,石桂还想着早早在城里开起铺面来,也叫石记,不卖竹筒饭,只要有与别人的不同,就容易被人记住,南码头上光是这两天,知道石记竹筒饭的人就不少了,茶余饭后相互一说,还有人指名过来买的。

石桂度着他们在码头上也算有点名头,点了灯笼,挂起幡子,大发回回夜里送饭,石桂都叫他挂披好了再上阵,她跟绿萼也时常来,秋娘已经开始做她们的衣裙了,白上衫红裙子,也绣着石记两个字。

秋娘还道这也太丑了些,若是不绣上字,倒也还罢了,绣上一个石字,倒像是那些女挑夫,石桂听了就笑起来:“就是得像她们才好呢。”

女人们谋生到底艰难些,那些个女挑夫也是一道的,占据了码头一角,有一个叫张三娘的妇人领头,揽了两条船的生意,再有些零星散碎的活,也尽够她们二三十个妇人过活了。

石桂正预备往船上去寻船头,若是能商量定了送饭,再饶他些钱也有得赚,还没收罗好,就有个生得高壮的女挑夫过来,一口气要了三十份饭。

点一点余下的还有五六十份,石桂便让绿萼收钱,绿萼初学算帐,还转不过弯来,石桂一面点饭一面笑:“七百五十文。”

那女挑夫倒有些面红,摸了两个碎银子出来,绿萼没学过称钱,车上也没有银秤,石桂跟着她往店铺里头去借,她一个人拿不了三十份饭,借了个竹篮子,石桂跟她一道送到码头边。

送到了才知道这里她们过节用的,这些女挑夫跟码头工又不同,码头工做了一日工,夜里还三三两两的喝个小菜,要两碟子糟鱼糟虾,点上花生米下酒吃。

可这些个女挑夫从来都是自带干粮的,渴了就喝凉水,饿了就啃冷馒头,若不是家里过不下去,怎么会出来干这苦活计,就为着挣得多些。

里头一半是寡妇失业的,养儿育女谈何容易,石记的饭量足菜多,比铺子里头要便宜,端阳节里活计不少,就赶在前两天先把节给过了,吃不起水酒,就拿冰茶替代,碰过一回杯,说说笑笑的吃起饭来。

若是真个办起了救助会,这些人也不知道能不能受益,干了一上午活,累出一身汗,吃起饭来格外香,石桂看她们围坐在一处,相互商量着上午赚得钱,有赚得多的,下午便空闲些,把活儿让出来给赚头少的。

石桂自知没这个能力天天供饭,她们要的也不是这一顿饭,却笑着对她们道:“下回你们再来,我按成本卖。”

那几个都冲她笑一笑,却都不答话,只领头的张三娘谢她一声,又都知道一年也就那么几回,也只有过节的时候能吃上一顿。

这一顿就得二十来文,知道她家的饭已经卖得公道了,都是养家糊口的,恨不得一个人就挑起一家子的嚼用,她们吃的多了,家人就吃的少了,算一算拉一趟活赚的,也还是罢了,不如就啃两个馒头喝凉水。

石桂收了空碗,回去的路上想着她们这些个,一天一百文不在话下,却依旧精打细算,还是因着女人支撑门户更难些,心里想一回,回去跟叶文心说一说,除了救助会,若能有个女子行会,许能更有利些。

石桂咽下这点无奈,回去的时候饭车上饭都已经卖空了,绿萼接了篮子,石桂让大发领着她去船上,专捡那还没完工的,大发先去叫了船头来,拉他下了船,石桂再同他谈生意。

见是个年轻姑娘,那船头倒有些不耐烦,石桂便指一指不远处的饭车,还不断有人来问,绿萼只是摇头,说今儿的二百份都卖光了,明儿请早。

石桂便道:“我那饭车送饭,往哪儿都是一样,我看这船急赶慢赶,不如送饭到床上来,也不费喊人上工这点功夫了。”

船头正觉得这工只怕要赶不及了,上头天天来催,他也难办,能挤出些功夫来就挤出些功夫来,都冲这些画工喊了,再不上完色,来不及刷桐油,到时候一下水就落色,叫官老爷们看见了,还得吃瓜落。

他心急火燎的,差事办不好饭碗都砸了,也不再想着抽成,就跟石桂拍板定下了,明儿让她送饭来,钱就在工钱里头扣,不许他们再拖活,嘴里还骂骂咧咧的:“一个二个想加钱,哪里这么容易。”

这一气儿就要卖了一六十百份,石桂立时写了一张定书给那船头,船头接过去看一回,这下倒不敢小看她了,看见上头日子份数定钱写得明明白白,先付十之三,倒也爽快的拿了定钱出来,石桂便道小本经营不容易,没这点定钱,明儿菜钱无法周转。

船头挥挥手,他接手这活儿,不知捞了多少油水,哪里还计较这点子小钱,看她能干,这饭又确是卖得不错:“你这要是办得好,下头还有大活呢。”

石桂喜笑颜开,这下面的大活,说不准就是造楼船,要真是做了长久生意,也不必在外头吃风吃尘的做零卖生意,只消隔几天收一回帐,都不必天天数钱算帐,还少落人眼,吸血虫们少上门,生意就更安稳了。

第311章 大脚

石桂回去把这消息告诉王娘子几个:“前头龙船订了咱们的饭,虽就两天的生意,可往后这条路就开了,就比现在少些,也还有三百份的量。”

龙船再有三天就要下海的,那管事这样爽快,也因着不是长久生意,三天两日的能赚去多少钱,这才一口就答应了。

他要赶工,石桂要卖饭,两下里正好合拍,也不耐烦再去找商家,石桂送上门自荐,又确是卖了好几天的饭,船工里也有吃这个的,干脆一气儿定下来,节省出工时来上油。

这两天中午要做近四百份饭,王娘子也不敢说支应不过,主家还在店里头帮忙呢,可这几个人要忙出这些饭菜来,到底还是太赶了。

每日里秋娘绿萼过来之前菜都已经洗好切好的,都是王娘子跟女儿松箩两个人办的,一早上先是二百份,再多加上两百份,王娘子是当真忙不过来。

石桂也蹙了眉头,牙侩那头还没音信,要挑合适的也没这么容易,可饭铺总得开张,想一回问道:“牙侩那儿可有打短工的?长工一时寻不着,先雇两个短工来,把这两天的生意支撑过去再说。”

找短工还得去牙行,外头街面上倒也有蹲着等活计的,可这样的人没有个中人定契,出了事儿也不知道往哪儿找去,石家又不是本地人,要是贪便宜不付中人费,好还罢了,若是不好,且不是找罪受。

石桂也不午歇了,戴了斗笠出门去,秋娘心疼的在后头直叹气,却又知道里里外外都靠着女儿,问起王娘子来:“哪儿有卖冰的,我想去买些来,给桂花熬点酸梅汤。”

她爱喝这个酸甜口的,平日里甜点心不吃,这酸汤倒是爱的,王娘子跑了一趟,买了些乌梅乌枣来,就着小锅里煮,绿萼打了井水浇地,天儿一热,灶里头柴火又烧得旺,身上怎么能不出汗,一个个都热得面上泛红。

秋娘看松箩累得很了还强撑着,赶了她去歇:“你小人家家的,哪能跟着我们一道熬,赶紧歇一歇去,下午还得洗菜呢。”

秋娘没法拿松箩当作丫头使唤,王娘子也知道石家一家都是好性儿,待她们这样好,越发出力办事,也让女儿去睡,松箩一大早起来,这会儿也撑不住了,回了屋去合衣躺下,才碰着枕头就睡了过去。

王娘子几个又是洗碗又是理灶台,还把下午要做的菜先给泡上,又忙乎了好一会儿,才刚刚能歇下,一头一脸都是汗,院子里支起一张软凳,半靠半躺。

连着三天干下来,身上没有一处不酸疼的,秋娘还给王娘子带了药油来,反是王娘子笑了:“我原来早已经做惯了的,熬过头一个月后头就不觉得疼了。”

石桂往牙行找了牙侩,说要雇佣一个短工,能烧灶的最好,牙侩倒有些难办,做力气活的有好些,可有手艺的却不多了,石桂先雇个洗菜洗碗担柴的,就当是打零工,一天算八十文工钱。

当场就把人领了回去,似这样的短工,少有青壮年的,真有把子力气,码头上扛大包也更容易得钱,要么是年纪不足的,要么就是妇人,石桂偏向找个妇人,看着能吃苦就成。

两三个人往石桂眼前一领,石桂看了头发再看指甲,挑了个穿着蓝白花布衣裳的妇人,签了契,先预付一天的工钱。

石桂带着她往竹匠那儿拎了碗,百来个竹筒碗,她为着显自己力气大,全拎在手里,石桂要替她,她且还不肯,又问她会干什么活,会不会做饭。

炊饭哪个妇人不会,石桂便想着让她做饭,王娘子做菜,做饭的时候还能再帮着切切菜,一时寻不着合适的,先用起来再说。

那妇人很肯卖力气,知道雇的是短工,到了地儿一看全是女人,倒想把这工长久做下去,饭铺只要有生意,哪里还怕不要人手,知道她们都累了半日,算一算统共就只有四个人,还有一个半大的孩子,算不得劳力。

又是洗菜又是淘米,知道是专烧大锅饭的,还笑道:“旁的不敢说手艺如何,这饭却是会的,王姐姐你歇一歇,我来也成。”

石桂挑了她,就是看她衣裳洗得发白还干干净净,布丁都打在不易瞧见的地方,知道她是个手脚麻利的有心思的,这才招她来帮忙。

看她样样能上手,在家里也是做惯了活计的,干脆道:“要是做得好吃,咱们一直有生意,我也不雇你短工了,就拿你当长工。”

刘娘子大喜过望,再没成想能到饭铺里帮工,石桂还跟她说管上两顿饭,家里还少她一份嚼口,夜里还是红烧肉百叶结饭,刘娘子看着用料这样足,倒心疼起来:“放这许多肉,本可回不来了。”

今儿头一天给船上送饭,石桂不意一谈就谈成了,临时改的菜单,要让船上的人吃着觉得好,吃饭的是同一批人,中午晚上两顿饭也不能做一样的菜色。

石桂原来还真没想到这些,大发统共推了三车出去,中午余下的菜也能烧完卖了,到明儿更卖不出去,这么一晚上,将近五百份饭。

赚得虽多,人却也累瘫了,石桂让刘娘子明儿还来:“等这段过了,就雇了你当长工,还往陈牙侩那儿定契。”

秋娘留了十份饭自家吃,还让刘娘子带一份回去:“也叫你家里人尝尝。”刘娘子倒有些不好意思,她急赶着回家去,也不跟石桂她们一道用饭,急匆匆走了。

石桂难得打了酒,几个女人就喝菊花酒,又去切了白切肉烧鸭子,王娘子搓了手:“东家怎么这样破费。”

石桂不许她称奴,就叫她东家,王娘子还当她也是雇的,王娘子已经是奴身,石桂肯这样待她,还给松箩衣裳鞋子,心里感激,觉得这小小一间屋,比原来家里不知道安全多少。

“这怎么是破费,咱们今儿一天就卖了十六两八钱五厘。”开张第四天,也是卖的最多的一天,跟石桂预想的就快差不多。

她话音一落,王娘子秋娘都怔住了,她们只知道确是卖的多,却没想到能有这么多钱,石桂粗算一笔,还未盘帐,但扣掉柴米菜价人工,一天里净赚了十一两。

石桂笑眯眯的看着王娘子:“咱们生意要是一直这么好,我给大家都加工钱,松箩说不准还能去上女学。”

松箩听见上学,抬头看一看石桂,她丁点儿大的年纪,只知道埋头干活,多的话一句都不敢说,小时候家里邻居就有去读女学的,比她大的姐姐,出来都是能写会算,就跟东家一个样儿,可轮着她了,她爹却怎么也不肯。

当着她们是说女人家识字有什么用,难道还能考秀才,又打骂王娘子,说她但凡生个带把的,就是打断骨头也要送他读书去,将来好光宗耀祖。

等他吃醉了酒,这才把真话倒出来,说那识了字的女人都厉害,一个个恨不得上天入地了,邻居家里识字的姑娘能当半个家,要是松箩也有样学样,看他打不打断她的腿。

松箩知道了原由,心里就一直盼望着有一天也真能厉害起来,石桂起了个头,她就偷眼去看王娘子,王娘子是愿意女儿去念书的,将来不像她似的受欺负,若是能像石桂一样,说话做事都把那些恶人给震住,娘儿俩也算后半辈子有靠。

石桂也不是随口说一说的,王娘子做的饭菜合口,咸淡得当,等再过两天端阳节了,再让她做些点心去卖,以后若是真的开铺面,一半还得靠着她,石桂能攒月钱赎身,她也能攒钱赎身,石桂也没想扣着她当奴仆用,不如此时处得好了,往后才能谈别的。

“我可不空口说白话,可就是跟着如今女学里这位先生学的。”石桂说着给大家都倒了酒,一人浅浅吃上一杯,还给松箩买了花糕糖果,松箩不敢伸手,秋娘抓了一大把给她。

王娘子抖了唇,石桂给她挟了一块烧肉:“等咱们再多赚些,再多雇两个人,碗有了,车还得再等两日,先将就着,东西人手配齐了,不那么辛苦的时候,我让绿萼带着松箩去女学。”

王娘子一把捂了脸,抖着肩膀哭起来,秋娘拍了她的肩,王娘子好容易收了悲声,一把搂住女儿,她知道石桂是不要人磕头的,只冲她不住点头,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石桂回去的时候,叶文心也刚坐着小轿从女学馆回来,她身子弱,天天奔忙,天气又暑热,倒有些吃不住了,石桂扶她一把,她摇头自嘲:“早知道如今,原来就不见天的缩在屋里了。”

有心办事,可腿脚不济,石桂笑起来:“姑娘如今又不怕把脚走大了,我看外头能当家作主的,一个个都是大脚。”

叶文心拐到回廊处,眼见四下里无人,真个拎起湘裙来看了看鞋子,恍然道:“怪道我觉得鞋子紧了,原来是脚大了。”眉毛一弯,竟笑起来,又低下头,仔细看着脚尖歪到动去,半晌才侧过脸:“果真大了些。”

石桂扑哧要笑,眼儿一转,看见宋荫堂就在几步外,顿着脚步不知道该往前还是往后,只得以手作拳,放到嘴边咳嗽一声。

第312章 很难显示的更新

叶文心被这一声咳嗽惊着,抬头看见是宋荫堂站在拐角处,脸扭到一边,眼睛盯着廊柱,好像那上头描了什么了不得的花,正看得出神一般。

穗州本地许多姑娘连裙子都不穿,要下田要上工,踩水车纺织机,一双大腿跑得飞快,穿着裙子可怎么做活。

不能穿裙子,就全都换了裤装,做得宽大大的,倒像宅门里头那些小丫头子的打扮,叶文心看的多了,也不觉着叫人看了鞋子就如何,她早已经想好了,等到漳州去的时候,也要做这样的打扮,走田埂地头才更方便些。

见是宋荫堂,叶文心赶紧放下裙角,伸手拍了一拍衣摆,半点也不觉得尴尬,反是宋荫堂耳廊微红,叶文心也不说破,只问道:“表哥回来了?”

宋荫堂既来了穗州,总要找些事做,跟着叶文澜两个往西人堂去见识一番,教派是不信的,只看看西人的音乐绘画,吹管的声音比笛子洞箫,弹的琴弦倒是多,弹奏出来也清亮,画的画也有郑笔可以比拟,左右看下来,倒是建筑玻璃值得一看。

那个西人和尚见着叶文澜又带人去,倒很欢喜,不停对他们布道,给他们看羊皮书封的书,叶文澜说那是他们的宗教典籍。

宋荫堂好的是老庄之说,连菩萨都不信,怎么会去信一个西洋教派,叶文澜更不必说,他打小就什么也不信,菩萨道爷都是泥胎,不过凡人给他们贴金嵌玉,便是金玉打造的又能显什么灵,若真有灵,就给他看一看,真个看见了才能信。

叶家老太太跟他母亲沈氏都信,叶文澜还能压着磕个头,到了西人堂里看见那神像连金身都没有,那些个起死回生的故事听着像是涅槃,指水为酒又好似道家的神通,杂七杂八听了一堆,佛家也有菩萨受难,道家也有神仙入世的,万变不离其宗,就更不信了。

两个在西人堂看的是旁的,玻璃画倒是精巧,这么一小块彩玻璃画价值千金,一样也是信众送来的,在穗州行商赚了钱,同本国那些商人想的一样,求菩萨的保佑。

宋荫堂此时还听不懂西人说了些什么,都要叶文澜转述,见了西人街上的东西,也有意要出去转一转,跟着商船也能去倭国西洋游历。

宋荫堂还没到穗州几天,宋家的信便送了过来,宋老太爷让他不必着急,同穗州的仕林也不要有密切往来,若是接着宫里的信,也万万不能轻举妄动。

宋之湄在太子宫里颇得宠爱,光凭她那一天比一天更大的肚皮,也不能不受宠爱,因着有孕,还是如今东宫里唯一有孕的嫔妃,太子得闲便会到她宫室里坐一坐。

宋之湄一进宫就得封了太子嫔,她一个人住一间屋,东宫里头不是没有旁的妃子,她才进去的时候就有人求到太子妃跟前,哪一个都不敢跟她一间宫室。

就怕有些什么闪失自家要担了干系,这么个不明不白进宫的女子,哪个敢轻易惹着她,太子妃轻轻笑得一声,抬手就准了,还打趣这些小妃嫔:“你们也是,我哪里能委屈了她的。”

除了太子妃的正宫,只有宋之湄的屋子里头用的顶好的纱绢糊窗,一样样都细细问过太医院,什么花不能摆,什么香不能点。

她是怀过胎的人,身边的嬷嬷哪一个不知道,还摆出这模样来,不过是叫阖宫的人都知道她也是极看重这一胎的,还在皇后跟前道,若宋之湄这一胎是个儿子,拿他当太孙待。

皇后知道她是着急,却也不曾立时就应什么,只说她还年轻,不能一时就把话说死了,让她安心养着身子,往后的事往后再说。

宋之湄倒是拜见过皇后的,皇后却不愿意多见她,头一回赏了她金钗二股,让她好生将养着身子,便不必再来给她请安了。

太子妃从善如流,也不让宋之湄再定时过来请安,反是宋之湄自己,日日不敢断,怀孕嗜睡了也一样让宫人把她叫起来,不早不迟,天天给太子妃问安。

既是这般行事,也算不得太蠢,她也怕肚里这个不是儿子,太子都已经有三个女儿了,太子妃的占着嫡,余下两个已经平常,要是轮着她再生下个女儿来,在这后宫里就更显不出来了。

宋之湄一朝得偿所愿,肚里还有了龙孙,也确是欢喜过一阵的,可欢喜完了,就又害怕起来,原来能支撑她的家人,一个个都跑没了影儿。

宋之湄先还想着在宋老太太宋老太爷跟前吐气扬眉的,可宋老太爷没等她进宫有了份位能召见家人,就先一步告了老,把一家老小全都带回乡下去,她还是在太子妃宫里听到一句,一时之间脸色煞白。

太子妃笑得可亲,柔若无骨的手拉了她:“宋太傅年纪大了,人老了总是想着回乡的,我在家时也常听曾祖父说在家乡时的趣事儿,你既来了,咱们原来就是姐妹,如今更亲近,你只拿我当亲人。”

宋之湄若不是接二连三经得那许多事,只怕当场就撑不住了,可她咬牙撑了下来,明白宋家已经不预备再管她,她憋着一口气,便是这胎是女儿又如何,说明她能生,只要生得出来,她的机会就比旁人多一半。

东宫里头有生育有过的,比没生育过的得宠,生育过的两位太子嫔,再加上太子妃,就分去太子一多半的日子,夜里只在这三个人里轮转,宋之湄没两日就明白过来,余下那些个十日里至多得着一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