炸丸子也是独一家,有卖汤丸子的,炸丸子费油费肉,车一推出去,盖子一欣香气扑鼻,过节的时候手上都有闲钱,一份不贵,自然多人买,原来还当四十斤猪肉怎么也卖不掉的,没成想一上午手就没停过。

石桂笑起来:“不忙了,这些卖掉就歇歇。”话才刚说完,又想起得让秋娘做主,拉过她来:“娘也别这么忙,咱们也去看看庙会,买点吃的喝的。”

两匣子铜板,也得赶紧记帐,明月夜里还要出船去海上,就让他在凉椅上躺着,石桂坐在葡萄架子底下算帐。

明月哪里还能睡得着,石桂就坐在他身边,葡萄叶子藤蔓投下阴影把她遮得密密实实的,细碎的光影落在睫毛上,这会儿已经有了蝉声,小院的门大开着,凭海风吹进来,葡萄叶子沙沙的响,吹着她耳边碎发,明月眼儿都不错的盯着她,这个媳妇就算讨着了。

石桂十个一点穿铜钱,没一会儿就点出三两银子,匣子里还满当当的,直起身来伸伸胳膊,看见明月没睡,反盯着她看,也不知道看了多久,她把铜板一扔:“你还歇不歇了,要是不歇,起来替我数钱。”

松箩也帮着数,喜子帮着剁肉,还时不时的撒水浇地,这样还热得不成,怪道这儿的人穿宽大裤子,开口还往上,都是叫热的。

石桂摸了一把钱,叫了喜子:“你去买四个瓜来,等会儿吊在井里,等忙完了咱们切甜瓜吃。”喜子拿了钱出去,石桂还叮嘱一声:“要挑个头大的。”

喜子应得一声,他倒不怕热,还问松箩去不去,松箩看一屋子都忙,不敢去,蹲在石桂身边点钱,石桂笑起来,轻轻推推她:“你也去罢,四个瓜他一个人也提不过来。”

松箩立时笑起来,点点头跟在喜子后边,喜子把手在裤子上搓一回,伸手给她:“你拉着我,你别走丢了。”

喜子当起哥哥来,竟很有模样,石桂看着他们出门,回神的时候明月身前已经串好了两串儿,石桂吃得一惊:“你怎么串得这样快?”

明月笑起来:“这是练眼力的,咱们营里就有人练,说这样练久了,眼晴就利了。”说这话的就是上回比武把他打输了的,明月很佩服他,他的年纪比明月大一轮,正好称了兄弟,也不是本地人,是个山东大汉,说这法子是从他娘子那儿学来的。

营里人都笑话他,说他这么个大汉,行的却是妇人事,明月却觉着有道理,也跟着他学,练上十五六日,眼力果然不同,一打听才知,他已经练了三年多。

“我没见过他拉弓箭,想必准头极好,咱们要海战,船靠不过去,炮弹火药损耗太大,也有射箭的,我就先练起来。”明月打小就是跟着各个师兄混的,各位师兄擅长的又不一样,画符是谁好,练丹是谁强,他没那些个脾气,哪个好就跟哪个学,很是拉得下脸,那人甩不脱他,倒也肯教。

石桂一听就笑了:“那赶情好,你往后也不必到别地儿去练眼力了,你替我串钱。”他在兵营里从来就是顺着大流混的人,他既有这想头,就让他去努力,那一幅海域图,已经用细炭笔描过一回了,等把各处地方标注上,就能送给明月了。

“戚大哥的本事不只这一点,营里那些人,只有他也在看兵法。”明月这却不曾细,他的兵法读得更细,《二十四篇》《孙子》那些书上,写得密密麻麻,不独看还自己写,明月却才是才拾起来,读都不曾读全。

两个人一面说话一面算帐,明月一心二用,没一会儿匣子里头的铜钱就见了底,石桂又单数出两个二百文来,拿红绳子串了,算是给王娘子和张三娘的赏钱。

明月看她拿了笔记帐,他识得字,可他不会看帐本,一笔笔的支出收益,石桂算完了才打算盘,珠子一动审一审数儿,就没有出过差错。

石桂正惊叹,门外头松箩抱了两个甜瓜回来了,喜子磨磨蹭蹭跟在后头,染了一身的汁不,手上还有半个摔破的甜瓜。

秋娘在里头看见了赶紧出来,松箩紧紧咬着唇不敢说话,眼儿盯着石桂,石桂却笑了:“怎么弄成这模样,赶紧洗一洗。”

秋娘打了水绞巾子给喜子擦脸,衣服上的汁水是擦掉了,染上去的一块却擦不掉,没一会儿也干了,松箩裤管上头也染着白瓜肉,石桂问她,她只看看喜子,不敢说话。

喜子脸色不好,秋娘宽慰起他来:“砸都砸了,就算了,这一个咱们立时吃了,好的那个再湃到井里,夜里切了吃。”

别个吃瓜的时候,喜子一动也不动,松箩也缩了起来,躲在屋里,还是王娘子把瓜拿进去给她吃,青瓜瓤白瓜子,汁水清甜皮还薄,穗州天气热,瓜也甜,因着往来的洋船多,还有许多在内陆少能吃到的瓜果,只是价钱贵,摔了两个,喜子怎么不难受。

石桂劝了他,他也闷声答应了,只一直兴致不高,今儿端阳节他很欢喜的,到了明月要出海时,他竟不肯跟着。

秋娘笑起来:“小人儿才心思重,叫他呆着吧,等外头放烟火了,他自然就好了。”一面说一面盛丸子,两桶卖完,她们也去看热闹。

石桂先跟着车出去了,这会儿暑气未散,却比正午好了许多,石桂既是签了契的,就把丸子推到糖水铺子外头来卖,老板娘笑着倒了水来,来买炸丸子的,果然又多摸了一文钱出来买她的糖水。

这下子大发阿珍连喊的力气都省了,老板娘跟她的伙计两个就往外头揽了一圈生意,没一会儿就卖空了,笑得合不拢嘴儿:“还是你这个法子好,难为怎么想出来。”

等码头上全点起灯来,远处的龙路上也全挂着灯,今儿老天都帮忙,海面上没风,灯火水影倒映着海边一片都红的。

石家的肉丸子早早卖空了,糖水铺子的老板娘看着钱连笑都笑不动了,拉了石桂道:“我同你再签个长约,我少收你些租子钱。”

二百文一天就赚到了,这么好的行市,且不得牢牢拉住了她,石桂笑起来:“等天儿凉下来,不如想想租给卖早点的,推了车出来在这儿卖,你不卖糖水还能卖热豆花,一样是赚的。”

等海面放烟火的时候,阿珍来找石桂,说是喜子肚疼,秋娘带他回家了,便不来看烟火了,石桂一惊,喜子自来少病,连头痛脑热都没有,怎么会突然肚疼,急赶着就要回去看一看。

阿珍拦了她:“早回去哩。”秋娘就是怕石桂赶过去,这才让阿珍晚些来告诉她的,阿珍笑一笑:“吃坏肚子,不打紧的。”

连医馆都已经去过了,开了两枚丸药,化水冲服了,喝了出了一身汗,肚子倒不疼了,石桂说定了要等明月的,听见说已经好了,这才放下心来,怕是凉的喝多了,这才闹肚子。

等到龙船回来,烟火也放得差不多了,零零星星还亮着几小簇,明月找着她,挠了脑袋,分明在船上的时候他还想着要是能在她身边一起抬头就好了,这会儿偏偏说不出这些话来。

这一片还在热闹,今儿城里也没宵禁,还有许多西人来看端阳节节庆,明月手长,在石桂手腕子边上晃来晃去,明明中午攥过一把了,这会儿偏偏不敢牵她,手掌冒汗,心口咚咚直响。

平时最油滑,今儿偏偏老实了,一路把她送回了家,指节都不知道蹭了多少下,就是没能握住,只觉得她身上香得很,一股清凉味,沾住了就不想动。

石桂只作不知,脸上却发红,等着他,他却偏偏不动了,都到了大门边,跟他道别,伸手接过明月手上拎着一长串的东西,目送他一步三回头的走出巷子口。

不意喜子竟在屋里等着她,石桂看他脸色果然不好,有些着急:“你怎么不躺着去,不是才闹了肚子,看你还敢不敢那么贪凉了。”

喜子却抬起头来,吞吞吐吐道:“我,我好像看见爹了。”

第326章 装病

石桂脸上的笑意敛了去,喜子坐在凳子上,不安的抬头看着她,两只手紧紧攥着,他回想了一下午,确是看见石头了,又说了一回:“我在码头上看见爹了。”

隔得这些年,样貌早已经记不真了,石头就没能认出儿子来,喜子的变化最大,石桂还能找到点小时候的影子,喜子可是半点都瞧不出来了。

他跟松箩两个去了瓜摊,穗州天热,这时节各样应时当令的瓜果都已经上了市,两个半大的孩子去买瓜,装模作样挑了好几只,那卖瓜的拿网兜替他们套上,喜子松箩一人拿了两个瓜,大的他来拿,小的让松箩拿着,一前一后回饭铺来。

走到半路,还想拿余下的钱去买两碗竹筒冰汤,把酸梅汤五花茶盛在竹筒里,提着绳子回来,给秋娘去暑解渴,他才往凉茶摊子那儿去,远远看见个汉子正在凉茶铺子喝凉茶。

凉茶一文钱一碗,加了薄荷甘草好消暑,这儿的人拿这个当水喝,三五成群的挨着摊子,也有坐在地上的,也有坐在小杌子上头的,还有脱了鞋子坐在草鞋上的。

喜子未曾留意,这样的苦力码头上有许多,再看一眼,才看出不一样来,那汉子抬头拿草帽作扇子扇风,分明就是爹。

隔了这许多年,喜子一时怔住了,想认又不敢认,他站着不动,松箩也不敢动,拿眼儿直看他,一只手扯扯他的衣角,问他怎么了。

喜子早知道爹是要找来的,娘跟姐姐都这么说,说爹回乡去了,回了乡知道他们不在,就一定会找过来的,他才要欢喜,就看见石头跟凉茶摊子上的人借了个碗,拿了半碗凉茶,端着往后头去。

喜子上前两步跟上了,要张口又有些叫不出来,一声爹五年没喊过了,又怕他走远了,撵在后头跟着石头,走了两步,看见石头把端着的凉茶给了个老婆子喝。

婆子坐在竹椅上,竹椅背后还有两根长背带,椅背上还绑着一把伞,把那婆子整个罩在里头,不挨太阳的晒,她满头是花白头发,衣裳空落落的挂在身上,佝偻着缩着一团,嘴里哼哼着也不知道在说什么,分明就是俞婆子,只看着老了十岁还多。

喜子站定了没往前去,人踩在台阶上,看着石头爹捧了碗喂水,俞婆子嘴已经拢不住了,喝了一半抖出来一半,迷迷糊糊的看过来,把喜子看的一个激灵,转身就往回跑,人一慌乱,手上捧的两只瓜就滚了下去,顺着台阶往下,摔得粉碎。

他知道是阿奶把娘给卖了的,秋娘在儿子跟前不说丈夫不好,却怎么会不说俞婆子的不是,看他挨了打的模样,眼泪就跟断线珠子似的掉,搂着他便哭,说那会儿要是早警醒些,也不至于叫拐子骗卖了。

一回不说,也不能回回都不说,喜子那时候六岁不到,吓得懵了,怎么也不肯信秋娘不要他,回娘家还带着他呢,那时候哭闹不休,可如今回想起来,确是不对,娘不见了,阿奶还做了两条鱼,他们在路上难得吃得这样好。

秋娘跟石桂两个只要谈起俞婆子来,就都没个好脸色,喜子对被拐的事儿记得零零碎碎的,可还记着俞婆子在舱里护着他,不叫人贩子把他转手卖了。

喜子跟娘和姐姐过了安稳日子,乍一看见俞婆子,唬得一跳,生怕他们跟过来,摔破的瓜也不要了,还是松箩捡了半个大的回来,两个人一路急赶着回来。

喜子紧紧闭了嘴,半个字也不吐露,可等一伙人做完了事要去看烟火了,他又怕起来,这才装着肚子疼,说是冰着了肚子,秋娘果然不再去,守着他让别个去看烟火,只要她不去,余下那几个都不曾见过,不论是石头还是俞婆子,都认不出来。

他瞒过了秋娘,可不能瞒着石桂,哄秋娘睡了,溜到姐姐屋里来,惶惶然拿不准主意,要是认回了爹,阿奶也得跟他们一起住了。

就算他原来不记得,后来也知道了,秋娘嘴里偶尔也会提到石桂小时候的事,那会儿是怎么被俞婆子欺负的,又是怎么想卖了姐姐当童养媳的,所以喜子才对松箩这么好,她也是差点就被卖掉当童养媳的。

松箩是卖给暗娼,秋娘不便告诉他,便说是当童养媳妇,婆母怎么打骂的,日子如何能过下去,有多少没长大呢,就先折腾死了。喜子从明月那儿也知道一些,越发不敢认,这才让姐姐拿主意。

“你看清楚了?”石桂回过神来,没成想他们来的这样快,又怕喜子没看真:“当真是爹?还带着…带着阿奶?”

喜子拿眼儿看看她,点了点头:“我认出他们了,他们没认出我来。”他想问又不敢问,看着石桂面上肃穆,等了许久才问:“要是,要是他们找来了呢?”

石桂拍拍他的肩:“你自个儿心里是怎么想的?要是他们来了,让娘忘了阿奶卖了她,让我忘了她差点儿害死我娘我弟弟?一家子再和和美美的过日子?”

喜子垂了头,半天不再说话,心里却知道是不成的,娘跟姐姐都和原来不同了,姐姐小时候的事儿他不记得了,可却知道她很能干,家里开饭铺买房子,样样都是她拿的主意,娘还偷偷跟他说,说别想着姐姐厉害了,以后就不给她撑腰,嫁出去的女儿受欺负,娘家人是顶要紧的。

还又加上一句:“要是你舅舅得力,我也不会叫搓磨了十来年,没过过一天安生日子,不是短了柴就是少了食,没有一天不折腾我的。”

喜子张不开嘴,他读了书,越发知道天理人伦,爹要是扔下阿奶,就是不孝,要是扔不下阿奶,那一家子就再不能在一起了,姐姐不会肯的,她不肯,娘也不会肯。

喜子还记着原来的日子,爹不在的时候,娘跟他的日子就没好过,如今总算过上了安稳日子,便是喜子也不愿意再看秋娘受磨搓。

石桂摸摸喜子的头:“你把你在哪儿瞧见的告诉我,我明儿去看一看,你得拉着娘,不能叫她往码头上去。”

再不济就装一天肚子疼,姐弟两个互看一眼,喜子应了:“谋定而后动,我知道。”他不愿意看见秋娘伤心,又怕好不容易安稳的生活全没了,干脆就听了石桂的话。

他回去睡了,石桂却怎么也睡不着,看样子两个人是才到穗州的,各处打听着,早晚总会找过来的,石头爹也不知道做什么营生,话本上说他是掏尽囊兜,把身上全部的钱替俞婆子赎罪,母子

两个一路到穗州来,也不知石头爹怎么辛苦的。

石桂想了一夜,第二日起来,喜子要去读书了,忽的又说肚子疼,秋娘急了,昨儿夜里看他好了,这才安心的,这会儿又疼起来,让他躺在床上,调了药丸冲水给他吃,又得替他去学里告假。

石桂笑一回:“让绿萼去罢,今儿娘就看着喜子,给他熬些粥喝,饭铺里有我就足够了。”叫了绿萼去学堂,把事儿同她说了一声:“我去找人,先别告诉娘,昨儿喜子看见她了。”

绿萼点了头,两个话都没来及说上两句,昨儿端阳宴,女学馆里办得很是热闹,纪夫人还送了一抬吃的喝的过来,怪道让叶文心自家不要添钱,她去布政使夫人的端阳宴吃酒,席间谈了起来,作主给送一抬吃食,还有几位夫人加了酒菜。

这些且不谈,绿萼提了裙子跑出去,急急往喜子先生那儿告假,石桂跟阿珍到了饭铺,这会儿摊子铺子都没开,张三娘王娘子拿昨天剩下的油做了虎皮蛋。

这么一锅子的油,倒了可不可惜了,熬了肉酱,炸了蛋,还余下许多,今儿就炒肉沫茄子,那个费油,这炸好的虎皮蛋添上去,今儿又是料足肉足。

石桂吩咐了两声,让阿珍跟大发两个去凉茶铺子那儿卖饭,再把竹筒饭的旗子挂出来,自家急急出了门,一路往喜子说的小巷台阶上去。

这儿俱是住家,也不知道是不是在这儿租了房子,看了一圈,也没见着人,还不敢问,怕一问就露了馅,在外头跑了一圈,身上汗湿了几层,人影子也没瞧见。

转头往脚店里喝一盏茶,倒听支摊儿婆子说,昨儿有个孝子,背着瘫了的老娘,到这儿来找妻子女儿。

石桂越发闭了嘴不问,只听那婆子说得有鼻子有眼,说儿子是怎么孝顺的,两个怎么一路来了穗州,在她这儿赊了一碗汤面,一多半儿都给娘吃了,自家只喝汤。

“这会儿正寻工呢,天可怜见的。”婆子摇了扇子,一面说一面吐瓜子皮:“还问我有没有不出海的工做,得顾着他老娘呢,我那个不成器的儿子要是有一半,梦里都笑醒了。”

几个年老的都在她店里头吃茶嚼舌,听见她这一句,哧的笑出来:“天底下的事儿可没有一定的,你们没去听书?茶楼里正演呢,团圆记,时兴的书不听,倒来讲古。”

石桂买了一袋烧肉包子回去,没再追问那茶肆的店家石头爹在哪儿,回去的时候脸色不好看,阿珍还当她事没办成,她笑一笑拿了包子让她们分吃,松箩小口小口吃着,蹲在葡萄架子底下,吃到烧肉了,要在嘴里嚼上一会儿才咽。

石桂看着她缩成一团的影子发怔,中午还没到,就让王娘子看着,自个儿急急回去,拉了秋娘出门去:“我带娘上茶楼听说书去。”

作者有话要说:我昨天在群里听到一个极品妈宝男的故事

妈妈说现在还不要孩子,于是儿子就不跟儿媳妇同床(WTF)

肚子疼,听说有夏天就不来姨妈的,表示羡慕

抱着被子滚去了

大吉大利求包养

第327章 见面

秋娘又是好笑又是好气的拍了她一下:“想着一出是一出,你弟弟还在床上躺着呢,去什么茶楼听书,肖娘子的丈夫今儿往房子那儿修窗户,我且得去看一看,你既回来了,换你守着你弟弟。”

石桂一把拉住了秋娘,不住给喜子使眼色,喜子翻坐起来:“我早就好了,娘不让我下床,我还想去学里呢。”

秋娘唬得一跳,早上还坐不起来捂着肚皮直嚷疼的,怎么也不肯让他往学里去,把他按在床上:“你老实给我躺着,这两天可不许再胡吃了,先喝上两天粥,真个坐下病来,可就难医了。”

秋娘总归是要听书的,既能听着书,也不必再瞒她,石桂拉了她出来:“旁的还且罢了,这书娘是必得听的,是从金陵传来的,叫团圆记,我一时跟娘说不明白,娘去听一段就知道要紧了。”

秋娘哪里能想到团圆记说的是自家事,可女儿也不是那不分轻重的人,她说要紧,就是真要紧,虽想不明白一段书怎么就要紧了,却还是换了衣裳,托阿珍娘看着喜子,自个儿跟石桂上了茶楼。

一路走还一路问,石桂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勉强笑一笑:“娘去了就知道了,我才刚路过的时候听了一耳朵,似曾相识,这才带娘来听的。”

钱班主的曲艺班子进穗州没几天,就被大茶楼签了去,连演三个月的契都签了,一天一场,三天就是一出《团圆记》,此时已经演了三天,今儿又头回开始说。

签了大茶园子,就跟在码头上搭台说书不一样了,要什么样的布什么样的景儿,茶楼里头都有现成的,捡出来用就是,就连唱念的,都能顶得上,真个寻了化了老妆的妇人,来演那个恶婆婆。

因着这出新戏,茶园子里头人声鼎沸,都没有落脚的地儿,石桂给了跑堂的五个钱,这才把她们领进去,都已经没有坐位了,只得站着听,一样得买茶买点心,石桂怕秋娘听着上火,买了竹筒凉茶,又使了钱让小伙计找一张竹凳子来,不拘往哪儿一摆,能坐就成。

秋娘拉了她:“哪里这么破费,咱们听一场立时就走,今儿掏井的补窗的都要来了,我没得闲空功夫,早早收拾了,早早就能搬出来,也不必欠着人情了。”

房上的瓦已经补齐了,青苔也由着肖娘子的男人找人刷干净了,今儿补窗补门框,再看看哪儿还要添补的,房子就算修葺好了,旁的一面搬一面补。

说定了今儿有人去掏井通排水沟的,这两样顶要紧,秋娘不自己看着不放心,便是儿子病了,也得去看看,免得出了白工拿了工钱,事儿还没办好。

秋娘放心不下,怕肖娘子监工不力,都到书场来了,料想着也没甚大事,还得去给工人结工钱,坐定了还想起来,被石桂按了肩:“再搁两天也成的,娘听着罢。”

秋娘犟不过她,拉了石桂的手坐着听,干丝梅子都已经买了,咬一瓣在嘴里嚼吃着又甜又酸,她还从没坐在茶园子里头听过书,连戏也没正经坐下来看过,心里是觉得新鲜的,可还觉得石桂破费了,有甚个事,她说一回便成了,还听什么书。

哪知道到了点儿开锣,钱先生头一段就把秋娘给听住了,石桂觑着她的脸色,心头发紧,真到要告诉她了,还是不落忍。

秋娘这几天就不相同,她本来不就是软弱女子,若不然也不会支撑起来采茶纺丝摆馄饨摊子了,不过石桂怕她难受怕她伤心,可伤痛是免不得的。

就好像王娘子那样,王娘子虽是被丈夫卖掉的,可也一样对丈夫抱过希望,石桂问她怎么当初不合离,王娘子红了眼眶:“我只盼着他是能收心的,只要待好他好了,人心总是肉长的,女儿孝顺他,他总得有点良心,哪知道他早就不是个人了。”

说到后来越是咬牙切齿,还在恨丈夫差点儿把女儿卖去了脏地界当暗门子,秋娘很是可怜她,便是为着自己也差一点落到那样的命运,看着王娘子,再想到自家,纵是秋娘也会劝她:“你如今自己能挣能养活女儿,是不必再去看人眼色吃苦头,松箩还指望着你呢。”

一样有儿女的人,又是一样遭过罪,王娘子若不是一向软弱了,也不至叫丈夫欺负成这个样子,她自家也跟秋娘说:“咱们村里头也不是没有拿着菜刀就跟男人拼的,悍妇就悍妇,自家日子得过,我柔顺了一辈子,差点儿连女儿都保不住,还有什么活头。”

秋娘触中心事,两个说着便一道垂泪,王娘子好容易摆脱了丈夫,眼前就是一片光明大道,石桂许了她能赎身,还能送松箩去读书,她再没了牵挂,哭也是哭得一时,抹了泪就又笑起来,秋娘看她都立起来了,自家还有什么立不起来的情由。

王娘子母女越是能干辛苦,秋娘看在眼里就越是有干劲,买了屋子才几天,她已经快手快脚把瓦补了泥补了,还预备着叫人重新粉一粉,好容易在穗州有个家,她得办得齐齐整整的,比原来在

兰溪的时候日子过得好上百倍。

石桂就是看她这两天脸上光彩都多了,才敢拉了她来,跟工人讨价还价,面嫩的妇人岂不可欺,石桂还怕她受了欺负,跟着一看,秋娘办得很是妥当,这些个工人,跟原来祠堂里头那些想多拿几个馒头的妇人也没甚个分别。

秋娘先还喝一口茶,嚼些干丝,越听越是不动,待听见要把女儿卖了当丫头,眼泪立时下来了,看着上头小媳妇打扮的女子领着一个孩子,后头的画布又画了村落石桥,她哪里还忍耐得住。

到了这会儿,才知道这一出书说的是自家事,抬起眼来看看石桂,攥了她的手,坐在秋娘身旁的妇人也一样拿帕子擦泪,团圆记听的女人比男人多,打赏的也多是女子,陪掉许多眼泪,连看带骂,听完了还要再听。

秋娘却是实实在在替自己在哭,待听见人贩子要把那个男孩儿卖到脏地方去,秋娘浑身都在打抖,石桂站在她身后,两只手撑着她的肩,不时拍一拍她。

这场说完,结局如何还得明儿再说,秋娘好容易忍住了哽咽问结局如何,坐在她身边的妇人便道:“老天不长眼,那恶婆婆竟叫汉子寻回来,还想着一家子团圆呢,男人。”

秋娘呆坐着不动,后头是唱本地戏曲,是老曲目了,听的人不如听书的人多,位子一空,石桂就坐到秋娘身边,秋娘喝了半杯茶,把心里那股劲儿压下去,没受过委屈的孩子才哇哇的哭,似她这样吃了这许多苦头的,眼泪反而拧不出来了,掉了一回泪,就收住了,喝着凉茶看着石桂:

“你不是今儿听见的,可知道许久了是不是?”

石桂干脆认了:“是,我怕娘受不住,一直不曾说,拐子拘了她,让她帮着张罗衣食,为虎作伥,叫知府抓着了。”

秋娘还回不过神来,说一句恶有恶报,又觉着这报应太轻了,差点儿就害死三个人,依旧被了赎了出来,怪道才刚那位妇人,要说老天不长眼了。

石桂只当秋娘是受不住的,要扶了她回去,再慢慢劝解她,叫她听书似的知道,总比告诉她石头爹已经带着俞婆子来了穗州。

哪知道秋娘缓得一缓,竟没落泪,拍一拍石桂的手:“你且有事忙,你去罢,我到新屋去,还得给工人发工钱呢。”

“我去罢,娘去歇着。”石桂怔得一怔,没成想秋娘竟还想着修屋子的事儿,秋娘勉强笑一笑:“工人一天就等着结的工钱好开饭,咱们怎么能耽误别个的吃饭钱。”

石桂嚅嚅说不出话来,秋娘拍拍她:“你别担心我,我也不是没想过。”秋娘想过最坏的结局就是石头死在了海上,知道他没死就已经是大幸,只没成想,不独他无事,俞婆子也无事。

石桂跟了两步,秋娘非不肯让她跟着,石桂眼看着她拐进小巷子,怕是她在才放不开,心里总归是伤心的,等她缓过劲来,拿定了主意再作打算。

秋娘倒还支撑得住,脑子里头乱纷纷的,只想着眼前得去看修的屋子怎么样了,把工钱开发给工人,一时走一时停想着总得买个扫帚簸箕去,扫一扫堂前屋后的灰,等补墙粉的时候旧的都铲掉,才能粉上新的去,要是省掉这道工,一下雨一泛潮,粉上去的还得掉。

她果真买了带过去,还跟店老板讨价还价,饶了三五文钱,这才拎着扫帚一路走,在钟表街头拐进小巷子,大门上的黑漆已经补上了,铜环也擦得很亮,进门的砖雕上灰也清理过了,砖地也算干净。

夹道墙上的青苔清得干干净净的,连砖缝里生的青草都拔干净了,秋娘心里点头,进了二道门,门上的漆也补得了,还堪堪搭起了竹架子来,木头价贵,才花了一大笔银子买屋,家什就只能用竹子的。

工人扛着竹梯上房补瓦,墙也已经铲了一半,肖娘子领了秋娘去看水沟,里头清出许多脏东西,还有死在里头的老鼠:“天再热些,可就有味儿了。”

秋娘点头谢她,肖娘子又带她去屋后看工人淘井:“都淘了一天了,很肯卖力气呢,我男人街面上挑的,看着老实肯干,连那墙都是他铲的。”

秋娘才走到后院,就看见那井边蹲着个黑瘦汉子,顿住脚步动弹不得,在那儿淘井里泥沙水的,不是石头还是哪个。

作者有话要说:一脸懵逼

怀总八月要去尼斯啊!!!!

大吉大利求包养

第328章 心结

肖娘子还在夸石头能干肯吃苦:“我男人就是看他肯干才招的他,工钱比别个开的低,活儿还比别个干的多,后头几日要是还有活计,就再找他。”

肖娘子一面说一面带着秋娘去看淘井的活计,秋娘立在当地动也不动,眼睛盯着石头的背影,一只手揪着胸前衣襟,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石头一无所觉,还不往扔了水桶下井,淘了一个上午,井都快淘干了,满地都是水,井台不用了许久,里头还生着青苔,滑腻腻的,打出来的水也是死水,得淘干净了,井底才会出水,这水还得再淘出来,到第二天的,才是能吃的水。

石头身上又黑又瘦,也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他原来受过腰伤,在海上又生过重病,若不是西人堂医好了,也没命回乡去找妻儿。

肖娘子拉着秋娘:“让他干吧,等会儿要不看着多给两个钱,窗框都是他补的,原来那些个木料一点没费。”

秋娘站又不是走也不是,嘴巴张不开,脚就跟粘在砖上似的,一步都挪不动,还是石头起身抻抻腰,肖娘子道:“来见见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