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奶嬷嬷们也一样喝羊奶,日日吃什么喝什么,全都有人看着,太子妃只看着孩子瘦下来,为着这事儿睡都睡不安稳,把这个孩子挪到自己的寝宫里,摆在眼前看着。

如意渐渐胖起来,天气暖和了,摆手动脚,很是利索,抱到皇后宫中,捏他的小拳头小胳膊,皇后抱了就不肯松手了,有了这么个孩子,儿子才算是定下心来了,连圣人都赞他,说他近日去了焦躁之气,越发沉稳下来。

日子一天天的过,太子妃一半的心力都放在儿子身上,宋嫔竟也知情识趣,便是身子养好了,也没到她跟前来要孩子,只按着点儿每日来看一回,抱着他亲近亲近。

如今还小,且不记得她,太子妃也不怵,只等着他颇有些认人的时候,才打发太医院替她停了药,拉了她的手:“咱们光只开花,你却不同,再跟太子亲近亲近,如意有个兄弟,才算是牢靠。”

那药是太子妃特意吩咐了太医院,让院正给开的,调养身子,一吃就吃了三四个月,用药的时候是不能亲近太子的,太子自己忌讳这个,隔几日在宋嫔那儿坐一坐,知道她吃药,就不肯碰她。

这些日子里,东宫又添了几个小婕妤,都是年轻鲜嫩的时候,太子得了儿子一时松快,也爱听她们吱吱喳喳,看她们一个个脸盘能掐得出水来的嫩模样。

等停了药,太子还又慢上一个月,怕她身上还留着药性,他自个儿问医寻药多了,这上头的忌讳最明白,再急着多添一个儿子,也得等她身子里的药性都去干净。

到四月里这才往她屋子里去,如意那会儿已经能认人了,最喜欢的就是太子妃,三个姐姐他也很爱,拿着彩布老虎逗弄他,他张着嘴巴就咯咯笑个不住。

太子妃越发宝爱他,进进出出一刻都不能离了他,女儿和儿子一齐带出带进,反是东宫里的事儿,交给了两个嫔去看管,恩威并施,还把整个东宫牢牢握在手里。

宋嫔知道是她乖巧了,太子妃才给她停的药,她还只当是绝育的药,先时胆颤心惊,后来一想却明白过来,太子妃绝不会在这当口给她下药,安安心心的喝了,一时远着太子,也不能让太子远着她一辈子,毕竟还有个儿子在。

可她没想到,这竟真是调养身子适宜怀孕的药,宋之湄本就易孕,吃了三个多月的药,太子才来她屋里几回,到了五月,她竟又被诊出怀了身子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378章 认亲

明月按说该是四月里就回来的,可到了五月初却依旧没有他的消息,信儿倒是早早就得了,还不是听纪夫人说的,是听吴姑娘说的。

吴姑娘嫁了人,越发不受拘束了,新婚夫妻再是如胶似漆,她丈夫总有些文友要会,她身边自有人料理这些,自个儿不耐烦听这些酸文,得闲便跑到石桂这儿来,同她有一茬没一茬的闲扯,看她开店眼热的很,兴兴头头的也说要开个店。

她要往寻常人家跑,吴夫人且不安心,是往石桂这儿,她是再放心不过的,既有了亲戚的情份,也时常送些吃的喝的来,日子一长,旁个就都知道石家的女婿跟吴家有亲,连闲言碎语都少了许多。

吴姑娘隔上五日七日总要叙上一回,进门张口就叫嫂子,半点也没拿石桂当外人,秋娘先时还怕她官家姑娘脾气大,后来看她弯腰就把狗崽子把在怀里撸毛,一点儿当官人家千金的模样都没有,反倒放心了。

明月是在离开金陵前,认了吴千户作义父的,明月没能当成女婿,吴千户很是丧气了一回,如今这个好是好的,可翁婿之间要耍个刀比个箭,那是再不能够了,想了好些日子,趁着明月往金陵去之前,便摆了宴认了他当义子。

他于明月本就有恩情在,明月不肯被人说是攀附,吴千户提了两回都推去了,真要认他当儿子,也得他考了武举再说,等他大小算是个有功名的人,认这门亲才不算是折了腰。

吴千户倒喜欢他有志气,要真是个脖子也软腿也软的,一听见认爹先磕头的,他反而不敢认了,自家劝不动,还是吴夫人开了口:“你要定亲,也得有人出面,认了儿子,就当是咱们的儿子,三书六礼还更好看些。”

她一向怕女儿没个娘家人能靠,看了明月几年,性子火炭似的,失了沉稳,出身又不如意,当女婿差着些,当义子却是再好不过,何况定下亲事的是石桂。

女儿这许多年没个说得着话的人,石桂看着文静静的姑娘,脾气倒对了女儿性子,吴夫人也打听过,不是个能干的办不起两间饭馆,两个人都不是靠人的脾气,越是这样越能久处。

认了儿子,就是有了根基,多了一家亲戚,年里节里能走动一回,不算是没根的人,办什么事儿两边都好看。

三书六礼已经走了大半了,明月急巴巴办的,石桂不计较,他却觉着差了些,吴夫人这话说到他心坎上,这才点头应了。

正正经经磕过头,拜见过父亲母亲,一时改不过口来,嘴里还叫大人,这事儿算是办得仓促,可却妥妥当当,各处送了红帖子,按着礼数来。

石桂一看,便知道是吴夫人的手笔,跟着便送了十抬喜饼来,让石家分送邻居待,吴夫人既然认了儿子,就真当作正经亲事在办。

唤了那个媒人来,一看礼单子就摇头说太简薄了:“到底还年轻呢,怎么能把事儿办圆了。”让那媒人再跑一回,补上聘礼去,吴夫人拿捏得一条,她越是给石桂作脸,明月就越是亲近吴家。

儿子还小,总还有十七八年才能算是长成了人,可不得有人帮衬着才好,开了库捡出几样细葛布,知道石桂喜欢素色的,可结亲也不能全是素的,挑出些鹅黄柳绿杏子红,再压上两匹妆花缎子,包了金银闪缎边的,话也说得漂亮:“此时不穿,也有穿的时候。”

这妆花缎子是民人不可穿的,吴夫人这么说就是讨个好口彩,哪有这么容易就成了命妇,石桂自然谢过,秋娘还办了酒礼去谢。

明月要成亲,也得有屋子,百来两对吴夫人不过是小数,小院子立时办起来,石桂却觉着别扭,好好的又是聘礼又是房子,聘礼且还罢了,房子住着别个的心里总是不踏实,想跟明月商量,明月又远在金陵城。

可吴夫人一片好意,拂了她的意又怕明月回来了难办,只得先应承着,却不去看房子,也不量房,小院是备下了,女家不量房就能打家具,说等明月回来了再挑样子。

可明月一直不回来,初到金陵的时候还写了信回来,再往后临考日子越近,就越没书信,石桂也不急,考完了总要回来的。

不意到了四月底还没消息送回来,反是吴姑娘兴冲冲坐了轿子来,进门就是一团喜子,拉着她的手:“吴大哥中啦!”

石桂一时怔住了,明月就没想过会中,三年前的还只考策论功夫,这一年因着战事,圣人又把武举考试的细则定了出来,比原来的是难上加难

不独要考策论,骑马射箭也是必要考的,除此之外,还得从刀枪剑戟拳之中挑三样,营阵排列,火药装拆,驾驭战车三选其一,天文地理能作图的算是加分,择优而取。

明月一打听着改了规则,立时想着自个儿没戏了,他连策论都是才学起来的,字不说写得多好,也能看得过去,兵法也吃透了半卷,余下再不出挑。

只当涨涨见识去的,落了榜就回来,谁知道他竟考中了,既是考中了,便得接着再考,武举人上头,还有武状元呢。

吴姑娘是在她爹书房里看见的书信,急着过来报信:“我娘说了,这样的喜事要备了礼来,我比她快些。”

秋娘大喜,看一看女儿,前头受了这许多委屈,果然老天补给她,两个结了亲才认下的干亲,如今又高中了,女儿嫁过去怎么也是举人娘子。

说着就要去庙里拜菩萨,给菩萨烧香,嘴里一声又一声的念佛,喜子的眼睛都亮了,石头爹还不能久站,扶着椅子竟也颤悠悠站起来,满面都是笑意。

吴夫人的礼果然后脚就到了,抄了榜文来的,板上钉钉就是明月,送了酒肉来,让石家好分送给邻居。

一家子欢欣,石桂却还盼着明月早早来信,不看到他的笔墨,总不安心,秋娘绿萼带着东西出去分送,一条巷子都没出一个武举人,先时自有人心里嘀咕着石家好运的,捡来个女婿还认了千户当干爹,如今又成了武举人,大小那也是功名,往后还有银米拿,是官身了。

明月的信又隔上几天才送到石桂手里,石桂一接着就忙不迭的赶紧打开来,厚厚一封信,明月絮絮叨叨写了许多话,墨迹有深有浅,显不是一天里写完的,这么厚一叠纸,也不知道他写了多久。

有的一张纸上两三行字,有的一张纸上满满写的全是字,写坏了,他就拿笔抹一下,一个墨点一个墨点,全是他写坏的字。

石桂看着忍俊不禁,看他说金陵天冻人的很,得亏穿着厚袜子,又套上了皮靴子,要不然非冻掉了脚趾头不可。

石桂晓得是哄她高兴的,喜子在燕京几年,练习成一付不怕冷的本事,穗州冬天日里大家穿夹的,只他穿单的,说燕京下雪的几尺厚,那会儿还得练拳出操,穗州的冬天就跟春日里似的。

金陵城冬天再冷,皮靴加上厚袜子怎么也够了,银子带足了,客栈里也有炭火能烤,不至于冻着他。

明月信里一半要么是哄她高兴,要么就是说想她了,想吃肉了,石桂看得面上微红,到最末一封信,是急急写出来的,字迹也乱了,墨点也多,只说他中了,得意一番后才道他自以为不如人,结果是人多不如他。

十几张纸,只有这张说了考举,既没说看书也没说练字,天上掉陷饼似的,可石桂却知道他必是用了功的,要不然也不地说半夜里发冻,拿脚搁在火盆上烤火,把羊毛袜子烫了个洞了。

除了给石桂写信,还有写给吴千户的,那里头才详细写了怎么考试,头一场他刀剑拳耍得漂亮,里头还有人能耍三百斤的大刀,舞起来的劲风刮得人头皮都疼。

又说列队营阵旁人如何铺排,神机营的人怎么装的铁弹子,得亏着他看了两年兵书,闭着眼睛也能画出几个阵法来,至于海图,石桂画的那一幅就挂在他床对面,抬头就看见了,连道符都画下来了,这海图看上大半年,哪里还有不会的。

依样画葫芦全给画下来了,到问他的时候,他又会背书,又曾出战,竟选出来成了甲等,甲等里头有似他这样官职低的也有几个,却数他最年轻。

吴千户看着欢喜,又加紧问妻子院子准备好了没有,吴夫人嗔他一眼:“早都预备好了,院子里头一边一棵金桂树,可也得他们肯要才是,不如你写了信去,同千里说一声,两个都是硬性子,他不点头,那头不肯要。”

吴千户差了家人进京去,举人再往下考,不到秋日里也不能启程回来,怕他在京里无人打点,叫人带着盘缠银子和信,坐船往金陵去了。

等石桂接着信夏至节都已经过了,家里腌了咸蛋,吃起地三鲜来,石桂喜子两个将要出孝,秋娘买了一篓儿小鸡崽子回来,喂小米喂水,等他们俩出了孝,就能宰来补身子,石桂倒好,秋娘却瘦得厉害,又要做活计又只吃青菜豆腐,人怎么熬得住。

鸡蛋一天一个吃着,也依旧还是瘦下来,沾不着荤油,肚里闹饥慌,这才笑说是由奢入俭难,倒把腰瘦得细了两寸。

石桂接了信,明月劝她收下,此时拿的,往后也得回报,石桂这才去看房子,量家具,把原来预备着买房存下的钱,挑了好些的木头,做了房里的一套,外头的还是用竹子,既清凉看着颜色也舒心。

木匠问她要雕什么花色,石桂笑起来:“也不必雕那结繁复的,结实耐看就成了。”最要紧的,还是结实,她屋里床上那支帐子的,就已经摇摇晃晃不太牢靠了。

第379章 成亲

虽则晚了一年,瑞叶到底还是在秋日里嫁给了程先生,程先生没有亲眷,街坊倒是不少,也早早就跟瑞叶相交,布置新房置办喜果,捎手就给预备下了。

那头没有亲家帮衬,秋娘带着石桂去收拾新房,程先生若有远亲可以托负也还罢了,又无亲戚能托,便由着秋娘出面,寻了个全福人,本来铺房也是女家的事儿,只多请些邻居大家热闹些罢了。

石桂点一回程先生收进来的礼,倒有一多半是吃食,点心盒子拆出来,把东西都一样样的摆上,买了六只来只大花的碟子,只要花样好看喜庆,院子支了三张圆桌子,各各桌上摆上一盘,喜房里再摆两盘,余下的书房里摆了一盘。

喜饼是托饼铺子里头做的,买了十担,分送给邻居,往叶文心那儿也送了两担,让她好带到女学里去分送。

瑞叶既认成石家女儿了,就按着石家女儿的身份出嫁,秋娘特意买了四担好的来,里头的馅儿是细枣泥豆沙的,上头印了红色双喜字样,两担送去了吴夫人,两担送去给纪夫人。

吴夫人算是半个亲家了,纪夫人又颇多照顾,这回落户,若不是她帮手,哪里能这么容易,除了两担喜饼,再添上两坛金华酒,两条风肉两只风鸡风鸭子。

石桂还做了两只咸水桂花鸭子送去,不在口味如何,只要心意,吴夫人送来一对儿金簪子,两幅绣件,她女儿也才嫁,家里这些东西有许多,捡上两件都是精工细绣的。

纪夫人那儿给的也差不多,一对儿金环,一对儿喜字金耳坠子,又送上酒肉,小小一间院子,因着办喜事,竟也堆得满满当当的,瑞叶坐在屋里的喜床上,同她相熟的招娣几个都来吃酒,抓着核桃花生剥给她吃。

小户人家办喜事,没这许多规矩,程先生也没个亲戚来挑剔新娘子的品貌,喜房里吃不吃东西,俱是石家人说了算的。

邻居来的时候她们便收敛着些,邻居看完了去吃点心了,石桂还到厨房去给瑞叶下了一碗小馄饨,本地的云吞,裹得紧紧的肉馅 ,拿鸡骨头煨的,汤鲜味浓,瑞叶不敢喝汤,只吃了云吞,一口气儿吃了七八只。

“还要不要?厨房里还有喜蛋呢。”程家要请客,石家也要请客的,红烧肉烧鸡蛋,昨天就烧起来,汤汁味儿都浸到鸡蛋里,反是蛋抢得人更多些。

整鱼整蹄膀整鸡整鸭,那头五桌这头五桌,菜都是石桂去采买的,请了王娘子来石家掌勺,程夫子倒是讲究些,请了一套喜事班子。

秋娘又替他心疼起钱来:“那些办喜事的,走的时候得把这些都带走,白搭进去这些东西。”吃不尽的鱼虾肉可都得收拾了去。

石桂笑起来:“我早都跟街坊说好了,吃完了席,能带的都带走,给新娘子留下三天的饭食就行了。”鱼虾鸡鸭给她留下些,让她回锅就能吃。

秋娘笑起来,捏捏女儿的面颊:“还是你有主意,那头没人看顾,我总不放心。”程夫子这一天得有多少事儿,他又没个相熟的帮着,连同窗也没有,虽是托负了邻居,也不能事事都麻烦人。

石桂笑盈盈的替瑞叶偷鸡蛋去了,家里人来得多,把小奶狗吓着了,喜子抱了狗,今儿也做舅爷,穿了一身新衣裳,把奶狗崽子搁在肩上,引着邻居入席。

松箩就跟在他身后,喜子实在忙了,就把小狗塞在她怀里,王娘子跟张三娘两个盘下这么大的事儿,赚头却也多,王娘子还偷偷来跟石桂说项,等办完了这场亲事,能不能替女儿赎身。

王娘身上穿着反罩衣,这会儿大菜都已经做起来了,买来的鸡鸭取出来的心肝肠子跟辣椒一炒也是一道美味,张三娘传菜出去,王娘子就拉了石桂的袖子:“东家,我想替松箩赎身。”

石桂笑起来:“好啊,她也进了女学馆了,往后说不准还有大出息,你再干几年,自家的饭铺也能开起来了。”

王娘子起早贪黑,这一年来石桂并不曾苛刻过她们母女,松箩蹿起了个头,身上有了肉,衣裳也穿得干干净净的,最要紧的一样,是她敢跟人说话在了。

松箩原来怯生生的,出了门就跟在人后头,半句话也不敢多说,王娘子看见她这模样眼眶一红,说是叫她前头那个丈夫给打怕了。

石桂看她好了许多,就让她到码头的铺面里,跟着招娣几上一道站柜,后来又由着招娣带她进了女学馆,松箩才刚进去,头一天学会写自己的名字,王娘子看了,恨不得给石桂磕头。

王娘子连连摆手:“我可不成事,姑娘怎么经营的,我都瞧在眼时在,我没那个本事,只给姑娘作工就是了。”

石桂手上拿了碗,拿筷子去挑肉挑鸡蛋,一面挑一面道:“你不成,不是还有松箩,等她识了字学了律法,自然知道怎么行事了,你也莫急,我不是雇你,我恨不得你再做长些呢。”

王娘子搓搓手,只不提自家赎身的事儿,她一赎了身就怕她那丈夫纠结不休,用强的她又怎么拼得过,手上虽有了余钱,也只悄摸儿替女儿赎了,再等个三四年,识了字学了文,也不必强求她结亲事,只要她能自家养活自家,何必去受这样的苦楚。

王娘子呆得久了,那段日子也听秋娘说起过一些,秋娘每每劝她,也常感叹自身,王娘子听的多了也知道秋娘原来在家时受婆婆的搓磨,想想女儿这个性子,嫁出去真个碰上恶人,还不是只有被欺负的份。

再看看石桂,一样能顶门立户,原来没儿子被打,如今想着女儿也有女儿的好处,只要松箩好,旁的再不强求。

石桂盛了肉蛋回屋去,一屋子都是香味儿,瑞叶赶紧摆手:“我可不能吃了,再吃撑肚子了。”她确是饱了,这一天又没动弹过,一颗心又七上八下的,也不敢多吃东西。

石桂笑起来:“等我去的时候给你送一锅子,你慢慢吃着。”便把一碗鸡蛋跟招娣几个分吃了,又问道:“你们先生甚时候来?”

这句先生就是叶文心了,她跟宋荫堂两个身上都有孝,昨儿先来看过,给瑞叶添了妆,又说带孝便不来,这热闹场面两个也都不爱,可瑞叶总还盼着,绿萼又去相请,到这会儿怎么也该来了。

程先生的花轿来时,屋里已经没了落脚的地方,邻居们都要送亲,送了亲再回来吃席面,一条巷子挤着都是人。

瑞叶及到上轿也没见着叶文心,石桂跟着轿子出去,远远在巷子那头看见叶文心跟宋荫堂两个对坐,就坐在小摊子上喝甜糖水,石桂赶紧往轿子跟前一凑:“姑娘来了,在巷子口呢。”

瑞叶在轿里笑得一声,媒人婆耳朵尖,听见这一句,嘴上说了两句吉祥话,叶文心冲着石桂摆摆手,示意她喝完了糖水就走,便不去跟着街坊们一带吃席面了。

接了新娘子到新房里,瑞叶这一颗心才算落了地,石桂看着院里也是井井有条,倒替瑞叶出去谢了一圈,又一人分了一碗红糖水喝。

新房里装饰的雅致,还有一幅瑞叶手绣的墨竹图,瑞叶捏着桂圆枣子在手里,屋里先还安静,跟着就人多起来,还有学生们叫着师娘要往后院里来。

都叫他们的娘拎了回去,石桂发了一圈糖一圈糕,笑眯眯引座次,又去厨房里看菜,总是忙乱的,可到底也算是把大事办了下来。

兼或有人打听起石桂来,都说石家姑娘个顶个的俏,有知事的便道:“这一个已经许出去了,举人娘子,跟来的还有一个,年岁也相当,都识文断字儿的。”

因着是喜事,绿萼石桂都裁了新衣裳,石桂是翠色裙子玉色比甲,绿萼是白绫裙子杏红比甲,模样没可挑剔处,这边才放下石桂,那头就又看上了绿萼。

这样好的姑娘可不能久等,转眼就叫人聘了去,石家便是根基不稳,结了这两门亲事也是稳稳当当的了,自有妇人拿眼儿不住往绿萼身上看过去,成亲的时候男男女女在一处,绿萼捧了个攒心点心匣子,走动的时候裙子水波似,还没开席呢,就有好几个来问她的。

秋娘没跟来,女家就只有石桂一个,知道她订了亲,都往她跟前来说:“你大姐夫这样好,也得赶紧找个二姐夫。”

市井来往要通快的多,石桂也不会为着这个臊,笑盈盈道:“我二姐姐也须得挑个似大姐夫这样的,婶子有人选,我先替她看看。”

要的就是这样爽利,说一句咽一句的,那可不是市井过日子,那妇人笑一回:“不如你先看看我这个婆婆怎么样。”说着点一点男席上:“那个是我儿子。”

吵吵闹闹的又是放炮又是拜堂,又一窝蜂的跑进内室去看程先生挑盖头,等前边开了席,后头一下子就冷清起来,石桂盛了饭菜过来:“姐姐快别坐着了,也歇一歇,吃点东西,这么个闹法,不到夜里不能散呢。”

瑞叶脸上红的不知是胭脂还是羞意,这一身红罗裙,和刚刚程先生挑开盖头看她的眼神儿,她心里便止不住的泛出甜意来。

石桂一面摆饭一面想,得亏得这一个不必说些人道之事,吴姑娘也是昨儿来的,先添了礼,差点儿拦不住她,让她在瑞叶跟前说要又哭又求饶的话,石桂一咬唇,都要八月节了,明月也不知道甚时候回来。

第380章 宁王

明月是过了十月才回来穗州,武举跟文举考的名目不同,旁的都是一样的,名次也是按着一甲二甲来分的,殿试之后也分状元榜眼探花,九月里才殿试,当月明月就送了钱回来。

照例给石桂写了一叠厚厚的信,在这叠信纸里头夹着一张一百两银票的兑票,往穗州城里最大的钱庄去兑换,让她把买院子的钱还给吴家去。

石桂自家添置了许多东西,吴夫人也并没拿钱砸人,小院就真是一间小院子,交到石桂手上的时候里里外外都是空的,只窗瓦俱全,水沟也通得干净,都是砖瓦房,还带一个天井。

院子跟石家的差不多大,却没这许多现成的屋子,也没夹道,只有一道照壁,一厅两屋,余下的要盖要造还得靠着他们自己。

石桂一直没有踏进去,到明月说收,这才收下,去量房的时候一看,才知道吴夫人精心,这样的院子地方虽大,房舍却小,价钱也不会太贵,该有的都有的,又给她留了这许多地方,凭她的喜欢,自有财力能盖屋子。

石桂家的小院子一百二十两,这么个院子她去问了中人竟只要对半的价钱,房子也分精细不精细,里头要紧的是屋子,只有两间瓦房,自然卖不出价,还没铺上青砖石,也都是泥土地,要修要整都得靠石桂自己。

石桂也确是在这小院子上头花了心力,石料木料贵,竹子可不贵,她院子里拿竹子搭了个小亭子,盘了花架,打了水井,靠着南边种了一圈花,靠着北边种了一圈竹子,两个人过日子,寻常也无人来住,也不必急着造房子,何况此时造房也确是太急,倒不如把小院子装扮好了,日子过得舒服些。

穗州本就产竹,经得两季,竹子挨墙长了一排,不仅院里多了绿意,看着很也是雅致,叶文心还来过一回,看过了便笑:“再引一泉水来,倒能坐在这儿弹琴了。”

石桂只是觉着竹子易生易长,冬春两季还有竹笋吃,这才种下一排,她种的花也都是寻常一开一片的,最好养活,再移两棵金桂树来,原来光秃秃的院子就很像个样子了。

堂屋厢房都粉得干干净净的,瓦片也都补全了,石桂也不起夹道,拿竹子扎了个高篱笆,薄墙似的挡住人,免得一进门就先见着人,绿萼瑞叶两个还给她绣了门帘儿,挂在门上,屋里就很有烟火气了。

抱了一只小奶狗回来,又抱了一只黑白花的小猫儿,先在石家养着,等明月回来,两个成亲就把这两只小东西抱到小院里养。

地上一时铺不起青砖,石桂自个儿花力气,叫了喜子松箩过来,买了几篓碎石料一块块拼起来铺在地上,深深浅浅就跟拼画似的,这么一铺设,倒比光是青砖有意趣得多。

家具打好了铺设在屋里,石桂隔上两日就去扫地洒水,米面粮油样样都备齐全了,瑞叶还剪了十几个不重样的红剪纸来,喜上梅梢年年有渔,最有意思的是两上白胖胖的娃娃,等布置新房前一天把这些贴起来。

九月里殿试的结果发放下来,明月没挤进前三,却也进了一甲,本来武举人就少,这些人既是从各个营中挑出来的,便也得看那一地武官的面子,武状元便是睿王那头挑上来的。

太子如今是有子万事足,先时的心焦心躁全不见了,当着圣人的面夸奖了好几回弟弟练兵练得好,今科武举中举者十之二三都是燕京择上来的。

太子一旦慢了脚步,圣人便对他多些慈爱,说弟弟们的好话自是常理,又操心起小弟弟宁王的婚事,宁王已然到了年纪,问他要何处封地,这个平日闷声不响的三皇子,张口就要了穗州。

穗州是富庶地,光是海上贸易一年就有多少银子交税,宁王张口就要穗州,圣人还真停了一停,宁王便又道,北地有二哥镇守,南边自然也该有人,一南一北替父皇永守江山。

宁王跟从小算是跟着睿王长大的,大哥身子不好,后边的弟弟就自己顾自己,大点的带着小点的,一起练武习刀剑,这番武举考试,宁王就去看了,还特意跟几个来应试的谈了谈。

他干点什么都随性的很,反正他是小儿子,隔的年纪又多,才刚十七,前十二三年有个哥哥带着他玩,早已经定了性的,等睿王就藩,他的性子已经养成了,没事儿就往神机营校练场跑。

这回跑去武举人考场,也无人拿他当什么稀罕物来看,宁王好武倒是跟睿王一般,只手上没有硬功夫,弓箭不似睿王能拉开十二石的,他这看,看的便是那些功夫灵巧的,明月自幼时起便爬山,等到了圆妙观也是一样,满场兜圆了跑也一样轻盈,被宁王看中了。

待宁王往圆妙观里去练剑时,又看见了明月,这才知道他们的剑法是师承一脉的,叫了他过去问讯,先时也不说自家是王爷,明月再精明,也从没想过能大白天能撞上个王爷,他往圆妙观去看望那些师兄实是有些衣锦还乡之感。

当过道士又去当兵,眼前这个毛才刚长齐的小子一看就是富贵人家出身,端看他身边跟着的就是几个好手,明月自知功夫不定能赢,嘴上又不肯输人,便把打仗的事儿拿出来说。

他是正经打过海战的,宁王一听他提起穗州,倒正合他意,他这个年纪还未建府出宫,可身边也有圣人挑的先生属臣长吏,说到封地一事,倒都有意穗州。

宁王想建功勋,又不想跟二哥似的吃人暗算去了燕京,此地是杏花春雨江南,那儿是个什么日月,二哥送回来的皮裘极厚,他穿在身上走动一回,大冬天还热得全身是汗,往圣人那儿去时一脱,说一声做得也太厚了,父母两张脸,俱都不好看,若不是实在冷,哪里用得这样厚的皮裘呢。

宁王看着年纪小,却是兄弟里头最精明的一个,打小就多些心眼子,他都知道二哥跟纪家表姐的事儿,两个打小就一处玩的,最要好不过,纪表姐说想骑马,二哥自家养的那一匹,连他都不舍得给骑的小马驹,立时就肯扯出来给她。

宁王一知道太子动了这个心思,还迷迷蒙蒙的问身边的嬷嬷:“大哥是不是又病了,不曾吃药?”那会儿他十二岁,如今是再不会这么问了。

他正谋封地,二哥守着燕京,对面就是北狄,他要守着穗州去,大哥就是以后有别的心思,轻易也不能动他们了。

那件厚皮裘,就是他特意挑出来穿的,他在父亲母亲眼里还是小孩子,才刚领了差事,定下亲事还未成婚,一脑门都是玩,连差事都不肯好好干的,得一件好皮裘穿出来显摆显摆,偏偏是这件皮裘,又让圣人想起原来那些事了。

宁王在明月这儿打听着许多穗州事,明月肚里门清,把上头那些把总千户的事儿说了个遍,军营里的男人凑在一处去女人还嘴碎,总兵家里的小妾也能拿出来嚼一嚼的,反正他是听来的,是真是假全说上一回。

明月也不是全无收获,某某总兵是某家之子,宁王张口就能说出来,还能点评上几句,比如这好色就是源远流长,从丈人到女婿到儿子,再比如子孙不肖乃父,堕了祖宗威名的。

明月越听越是心惊,对面不拆穿身份,他也乐得装糊涂,干脆就在圆妙观住下了,他回来时带了许多礼品,还认识的师兄们人人都有一份儿,都道他去燕京还当道士,哪知道他竟当兵,还考了个举人出来。

他客气,道士也不是真的就清心寡欲了,若不这么个道观,百来个门徒,要怎么营生,自有人指点他说那人是宁王,爱到观里来切磋剑术。

明月精明劲儿是有的,溜须拍马扒着人往上钻营还真没有过,天上掉下一个王爷来,也并不曾当回事儿,等宁王召了他去习剑,他还真有些龇牙咧嘴,这是轻了好还是重了好。

宁王的功夫还真是不怎么够看,好武倒是真的,两个比一回剑,明月都未使力,宁王便败了,脸色也很有些不好看,明月便道:“我这剑是杀匪的,回回都是博命,不拼全力出去,脑袋就给别人盛酒了,你这剑是修身养性,不能比。”

说着做个气喘模样,把剑一扔,坐在地上吃酒,宁王同武人处得多了,倒不以为怪,反又打听起穗州事来,明月便把他一道来的戚大哥引荐给了宁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