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忘了”这三个字,落在秦漫月的耳朵里,像是可怕的音符。

他们这么多年的时光,他居然说忘就忘了。

“都忘了?”秦漫月苦涩地笑了。

“在回国之前,我一直在想,你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是你害得我失去了所有,又在我落水之后费尽心思帮我打官司,到底是为什么?”谭展飞放下咖啡杯,一步一步地走近她,高大的身影立在她的面前,“是因为心底的愧疚吗?”

愧疚?谭展飞竟然以为她千辛万苦地帮他打官司只是出于对他的愧疚。

他怎么会这样想,他怎么可以这样想?

“愧疚?你居然以为是愧疚?”她身体的倔强无端端地冒了出来,所有来之前想说的话全都没有说出口。

“难道还有别的?”谭展飞的脸泛出冷漠讥讽的笑,他不相信她做了那么多事情是出自对他的爱。

“既然你是这样觉得的,那我们没有什么继续聊天的必要了。”秦漫月被谭展飞误会的态度弄得有些恼羞成怒,再加上刚才吃饭的一幕,他觉得自己此时再多说什么都显得多余,她的骄傲不允许她再这样面对他。

她拿过包包,俯了俯身,冷冷地道了一声:“我告辞了。”

她飞快朝别墅外面走去,不停地提醒自己不要回头,千万不要回头。

她不想看见这样和他说话的谭展飞,他那么冷漠无情,对她充满质疑。

她讨厌看到这样的谭展飞。

当别墅外面闷热的风吹过来的时候,她那些躁动的心思很快就被打散了,她清楚地认识到现在在谭展飞身边的女人是卓清雅,而自己在他心中,不过是一个曾经害过他的女人。

不是因为她,谭展飞不会遭受这么多苦难。

他的质问,她又怎么反驳呢?

出了门,她拿出手机给卓然打电话,却听见卓然的手机铃声在不远处的一个烧烤台旁响起。

此刻卓然正晃动着手机,和她挥手。

她快速走了过去,卓然问:“怎么样?”

“不怎么样?”她有些沮丧,喃喃地说,“他不记得我了。”

“瞧你那要哭不哭的可怜样,来,哥哥肩膀给你靠一下?”卓然装模作样要搂她的肩膀。

“我心情都差死了,还闹!”秦漫月没好气地拍掉他的手。

“哟,脾气这么暴躁,看来情况不太乐观啊!”他凑到她面前,冲她做了个鬼脸,秦漫月配合地笑了一下,比哭还难看。

“我刚看到你爸了,他身体不太好,你应该进去见见他。”秦漫月突然说道。

“怎么?突然转移话题,成老头子的说客了?”卓然不以为意。

“卓然,我不希望你以后失去了才后悔,像我一样。很多东西到发现的时候已经再也无法挽回了。”秦漫月想起了自己已经过世的父亲,有些感慨。

“得,再废话我可不送你回家了,一会儿一个人坐在马路边哭去。”卓然很显然不想听秦漫月提起他父亲。

“唉,算了。”秦漫月知道劝说是全天下最难的事。

“好啦,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卓然温柔看着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蔓越莓蛋糕,“给,刚刚去买的。”

秦漫月以前每次心情不好,卓然都会给她买甜食,他说,多吃点甜食,再苦再差的人生,也会觉得没那么糟糕了。

秦漫月拿过蛋糕,打开吃了一口,甜甜的感觉充斥在味蕾上,刚刚沮丧的心情仿佛也没那么糟糕了。

站在一棵樟树后的谭展飞,目送着秦漫月与卓然离去的背影,在月光漫散的霜华下,他们的背影缱绻而醒目。

谭展飞用力折下了手边的杨柳。

他怕她一个人回家不安全,所以跟着她出来,却看到早已经有一个男人在小区里等她。

那个男人长相年轻俊美,笑容温柔灿烂,这熟悉的画面不断地刺激他的神经。

他以为他毫不在乎这个女人,可是为什么,当他看到她对着别的男人笑,被别的男人搂着肩膀时,他的心里涌起了一丝可怕的怒火?

这三年来平静如昔的他,居然会为了这样一个平常的女人牵动情绪,他无法相信,可是却又不得不相信,他与秦漫月一定有着非比寻常的过往。

这次遇见,他原以为他会对她嗤之以鼻,像他见到白萧一样平静。

可是她却像一根火源,点燃了他心底的躁动。

7

秦漫月回到家后的几天,精神都有些恍惚,谭展飞的话不断地在她耳边响起。

他忘了她,他真的忘了她。

他那么随意地说出来,更像是一种巨大的惩罚。

她只要一想起来她等了三年,等到的却是谭展飞将她忘了,等到的是他对她这么冷漠,等到的是他的身边有了别的女人。

她几乎夜夜无法入眠,心如刀绞。

白天修剪盆栽的时候,她一不小心剪伤了手,那时店里没有人,还好卓然赶到,及时给她包扎好。

“瞧你这失魂落魄的,像丢了魂一样的。”卓然瞪她。

“他不记得我了。”秦漫月喃喃地说,“我等了他三年,他竟然不记得我了。”

“小姐,你三天前就在说这句话了,你别告诉我,你重复说了三天?”

秦漫月幽幽地望着窗外说:“卓然,你说我要不要离开清榕?”

“你疯了?”

“他不记得我,我留在这里也没有意思。”

“你才和他见两次,你怎么就这么肯定他不记得你?”

“他和你姐姐在一起了,他…不爱我了。”秦漫月低着头,这么多天,她唯一得出的结论就是谭展飞已经爱上了别人,不爱她了。

“拜托啊,他是失忆了又不是得了绝症,谁说失忆了就想不起来了?电视剧里不都经常演吗?你多刺激刺激他,多在他面前晃悠,说不定他一下子就想起来了呢。你现在这么快就放弃是怎么回事?”

“你别安慰我了,你都说了那是电视剧。”

“我哪有安慰你,你想想你这三年是怎么过来的,我陪你打官司,找证据,把全城都跑遍了,法院就像第二个家似的,好不容易把他的官司打完,现在他回来了,你都没有努力去争取,就要离开,你真的这么离开了,你对得起死去的那么多人,对得起你失去的孩子吗?”

“卓然,别说了。”一提到她失去的那个孩子,她心里又疼得厉害。

“你啊,平时那么会劝我,可是到自己身上的时候,为什么就做不到了?”卓然看着她,“你应该庆幸,你等待的人已经回来了,你应该想着怎样去争取他,而不是随随便便地就放弃了。”

屋外的薰衣草风铃被风吹响了,秦漫月呆呆地听着卓然的肺腑之言,久久没有回答。

人生最艰难的不是面对困难,而是看似有清晰的两条路,却充满了迷茫和未知,因为你不知道踏上这条路之后,会不会后悔自己当初没有选择另一条。

8

秦漫月在夜里开车去了海边。

这里自从被开发成度假区之后,有了很多游客,大家都来这里欣赏美景,谈情说爱,只是每年的八月是不对外开放的,因为这个月份,秦漫月要留给自己。

而这个八月的最后几天,她才想起要到这里来。

海边的一切看上去平静而简单,只是增设了一些娱乐项目,周围多搭建了一些住宿的小屋。而那栋白房子,却依然醒目地矗立在星空下,被月光照得浪漫而孤独。

她没有走进房子里,只是将鞋脱了,赤着脚走踩在沙地上,这里的沙地已经不像从前那样细腻温和,现在的沙地粗粝刺脚,可是她根本顾不上这些。

她慢慢地走到海边,感受着海水的潮湿打在她的脚踝上。

她想起小时候学游泳的时候,她一直渴望父亲能来看她一眼,为她加油鼓劲,可是父亲一次都没有出现,她以为是自己表现得不好,所以她拼命地练习,拿下了全市的游泳冠军,可是父亲依然冷漠。

有一次她在泳池里练闭气,窒息的感觉不停地传来,可是她却不感到惶恐,她甚至想,如果她就这样死去,父亲是不是才会愿意低下头来,给她一抹关怀的目光。

认识谭展飞之后,她常常将自己埋在水中,可是每一次,谭展飞都会将她从水中捞起。她会恶作剧,假装闭着眼,听他在她耳边担忧地喊她:“月月。”

见她不说话,他就在她耳边恶作剧说:“你再不醒,我可就要亲你了。”

她把眼睛闭得更紧了,等了好久,吻都没有落下来,她急了,立刻睁开眼,谭展飞睁着好看的双眼看着她。

“不是说要亲我吗?为什么不亲?”她表示很生气。

他淡淡地笑起来摸着她湿漉漉的头发:“小孩子。”

“什么小孩子,我不小了。”她钻到他怀里,“你可以亲我,真的,我绝对不反抗。”

他温柔地圈着她,眼中露出无奈的笑意。

“你是不是嫌我不好看?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你是不是喜欢别人…唔…”温柔的吻猝不及防地落了下来,小心翼翼地在她唇齿间游离,霸道而又美好。

秦漫月觉得很奇怪,这三年里,她常常会想起与谭展飞刚刚相恋的那一年,那是十年前,时光里有一个寂寞而又骄横的女孩,充满孤独与放荡,一点也不懂事乖巧。

可是她却很想念那个女孩,因为她可以肆无忌惮地说出自己的想法,轰轰烈烈地爱一个人,永远不用顾忌他人的感受。

她知道,那是她再也回不去的青春。

水开始漫了上来,淹没了她的四肢百骸,她觉得自己像是飘浮在宇宙中的尘埃。

她仰望着夜空,一轮新月还是那么美丽,她曾经想过有一天能和谭展飞一同躺在海上,她拉着他的手,他们一起仰望星空。

一波一波的海浪将她打得很远,她并不知道她已经随着海水越漂越远,她向来水性很好,可是当她想回去的时候,发现自己手脚无故地抽筋。

对游泳的人来说,抽筋是大忌。

她挣扎着想回岸边,却被一波一波的海浪推得更远。

如果是以前,她可能会放弃挣扎,她觉得人生一切都有定数,挣扎都是无用的,可是就在那一瞬间,她的脑中突然浮现了谭展飞的脸,他低哑的嗓音一遍遍地问她:“你为什么要害我?为什么要背叛我?”

她还没有来得及和他解释,她的世界就已经被大海给吞没。

她不停地举手喊救命,海水淹没她的口鼻,她被呛得厉害。

渐渐地她看不见远处的风景,整个人开始往下沉。

她没有想到她一个曾经的游泳冠军,有一天会葬身在海中。

就在这个时候,她感到有个人一把抓住了她伸在外面的手,有力的手臂一把将她抱在怀里。她的脑袋有些晕,但是却因为这个怀抱,感到无比踏实。

那个人抱着她回到了水浅的地方,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脸颊:“你怎么样了?”

手指熟悉的触感让她想睁开眼睛,可是她的意识模糊,怎么样也睁不开。

她感到那个抱着她的人慢慢地俯下身,温热的气息喷薄在她的脸上,他慢慢地捧起她的脸,柔软的唇印了上来。

一点点的暖输入她的身体中,让她在窒息的空间里中得到了舒缓,周身所有封闭的毛孔全都被这阵暖意一点点地吹开。

她慢慢地睁开眼睛,一张俊脸在她眼前放大,高挺的鼻子与她的脸颊厮磨着。

如潭水一般的目光此刻正与她四目相接。

——是谭展飞。

在看到她醒过来的一瞬间,他脸上的忧虑和紧张才稍稍地放松,可是很快就恢复了平日里的冷淡。

秦漫月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确定眼前出现的人并不是自己的错觉。

冰冷的海水顺着她的周身一路蜿蜒,雪纺的连身长裙将她玲珑有致的曲线勾勒了出来。

“你刚刚…”秦漫月想起谭展飞刚刚好像是在吻她。

“在帮你做人工呼吸。”他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鹰一般的双眸微微眯起,“自杀的感觉好吗?”

“我没有自杀…”秦漫月话还没说完,就打了个喷嚏。

“那你的戏演得还挺逼真。”谭展飞讥讽。

“我…”

“披上吧。”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就被谭展飞打断了。

一件西装外套已经披到她的身上,随后谭展飞不由分说,将她抱起,牢牢地圈在自己的怀里,一步一步朝那个白房子走去。

一切就像是上天的安排,你心心念念的那个人,总是会在你以为快要失去的时候,再度出现在你面前。

第三章 {假如重遇是上天悉心的安排,我们还能重新开始吗?}

1

海边的别墅,白色的书架,黑色的沙发,印着细碎花纹的石英石台面,热气腾腾的开水。

窗外海浪声声,月光从窗棂折射出柔和的光,流泻在黑色的钢琴上,这是秦漫月熟悉的景象。

谭展飞一路将她抱到就近的海边别墅里,那是他们曾经居住过的白房子。

这三年来,白房子都是交由专人打理,定期做卫生,更换里面的被单床套,包括里面该有的所有食物。

除了秦漫月平时没有人可以入内。

在开门之后,谭展飞看到眼前的一切,稍稍迟疑了一瞬,就径直朝他们以前的主卧走去。

秦漫月有些惊讶,她没有想到谭展飞还记得这里房间的位置。

他将她放在床上,熟练地打开衣柜,一排色调分明的黑白衬衫出现在他的眼前。

“这是谁的衣服?”他问。

“你以前的…”秦漫月回答。

“为什么没有你的睡衣?”他找了半天也没看到。

“你都让我穿你的。”秦漫月咬了咬唇,半天才回答。

谭展飞放在衣柜的手停顿了片刻,最终挑了一件最宽大的给她:“换上吧。”

“可是…”可是他们现在已经不是恋人了,这样亲昵的举动合适吗?

看见秦漫月没有动,他故意靠近她道:“难道要我帮你换?”

她的脸上泛起红晕:“我自己来就可以。”

石英石台面的水发出了滚沸的声音,谭展飞走了出去。

虽然失去了部分记忆,可是很奇怪,他对这里的一切却还是有着一股莫名的熟悉。

谭展飞关了开水,在客厅里走动,黑色的钢琴像是少女乌黑的长发,在黑暗里,像是静待他的轻抚。

他走过去,抚摸钢琴的周身,打开琴盖,轻轻地敲下第一个音节。

脑海里的模模糊糊的记忆像是被唤醒,少女垂着长发,玲珑的大眼睛像扑扇着翅膀的鸟,笑起来甜而暖,她身上的黄色长裙在冰冷的柚木地板上转出大朵大朵的花。

他按了第二个音节,少女站在冷风中,目光如冰刀一般看着他:“你这个魔鬼,为什么要出现?”

那些记忆交替着出现,像是给了他巨大的刺激,他的头部剧烈疼痛起来。

秦漫月刚刚换好衣服在想要不要走出去,就听见咚的一声巨响。

她赤着脚跑到客厅,看到谭展飞一只手扶着钢琴另一只手扶着额头,脸上的表情有些痛苦。

秦漫月快速走过去,紧张地问道:“展…谭先生,你怎么了?”

刚刚还沉浸在记忆苦海的谭展飞,在听到秦漫月声音的瞬间,目光一把锁住她,听到她连名带姓地喊他,不知道从哪里涌起无名火,他一把将她按在钢琴的侧面,冰冷的触感直抵她的腰上,她的脊背被撞击得疼痛。

他的手掐住她的脖颈,纤细白皙的脖颈一把就握入他的手中,他加重力道,用力地掐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