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到这里,身子向前倾了倾,笑嘻嘻地冲着收笑饮酒的泾陵公子问道:“听闻此童男是公子府中之人?确实是绝顶之姿。如此佳人,公子怎地任其为杂役?你看,他这不是春心难耐,自投于齐太子么?可惜,可惜,可惜啊。”

他连叹可惜,语气中隐隐带着嘲弄。很显然,这位秦公子认为,泾陵公子居然任其自奔,而不是亲手赠送向齐太子和那童男子本人同时赚个人情,实是不见得明智。

坐在泾陵公子身后的卫洛,已听得目瞪口呆,心脏砰砰乱跳,她不安地想道:杂役?绝顶之姿?童男?天,不会是素吧?他居然向齐太子自荐了?他,他怎能如此?他费尽心力在泾陵公子面前表现自己,不就是为了摆脱童男的命运吗?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她越想越觉得秦公子口中的人就是素,只有素才符合这些条件!只能是他!卫洛觉得胸口闷闷的,好不难受。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她的大脑中纷纷坛坛,一时心乱如麻,隐隐的,她感觉到,素这样做可能是为了快一点强大。可是,可是,哎。

这时,泾陵公子低沉有力的笑声传来,“卑贱之人而已,不值在意。”

他说到这里,懒洋洋地向后面的塌靠了靠。这时,坐在他左侧的一个公子转过头看向泾陵,他对上泾陵公子时冷哼一声,不满地说道:“八弟,昨晚知道你欲杀和姜后,四兄我急急赶至求情,可我堂堂公子开口,那父聪却仿若末闻!四弟真是好能耐,不但属下十万甲士一心相拥,连父侯的臣子也是百计相就,真是好能耐!”

这四公子的语气很不善,说话更是连讽带刺的。说话时,他脸皮跳了跳,发白的薄唇也连连抽动,显得有点神经质。

四公子说到这里,也不等泾陵公子回答,他转眼瞟向众秦使,哼道:“不过八弟可要小心了,和姬乃父侯最爱,和沉势大,八弟为一小儿杀了和姜,只怕后患无穷。”

他那语气,与其是说给泾陵公子听,不如是说给坐在对面的几位秦使听了。

几位秦使相互看了一眼后,齐刷刷地转头看向坐在最中间的那个圆脸酒涡的秦公子。那秦公子却是一笑,他挑眉乐道:“为一小儿杀和姜?敢问那小儿何在?可是绝代佳人?”

四公子一听到‘绝代佳人’四字,便哧地笑出声来。他抚额道:“佳人?黑糊糊似炭,既小且瘦,浑然一灰老鼠也。是了,听闻有人便唤此儿做炭头小儿。”

他说到这里,转眼盯向泾陵公子,对着依然一脸淡笑,自顾自地品着酒水的泾陵公子问道:“炭头小儿何在?八弟何不唤出来与客一观?”

卫洛一直低头倾听着,她早就知道了,从昨晚为了自救表现了一番后,从此后自己便是那破袋而出的钎子,就算她想装成普通的一块顽铁,也不可能了。

看来,泾陵公子料到会有这种事发生,居然早早令人把她传来。

泾陵公子对上四公子紧紧盯视的目光,微微一晒,他右手浑不在意地向后挥了挥,懒懒地叫道:“卫洛?”

“然。”

“上前让诸位公子一观。”

“诺。”

卫洛应声站起,低着头,在众公子的目瞪口呆中走出来。她来到两排塌几的中间,向着左右深深了揖,垂眼朗声说道:“小人便是卫洛,亦是昨晚公子相救的炭头小儿。”

几位公子瞪大了眼,对着她上瞧下瞧,左瞧右瞧。

半晌,那圆脸秦公子首先反应过来,他看向泾陵公子,吃吃地说道:“衍久在秦时,便听闻公子素重人才,凡有才者不论出身,果然如此。只是,此儿何能?”

泾陵公子瞟了一眼卫洛,问道:“卫洛,你有何能?”

我有何能?

卫洛苦恼起来。

她看了一眼场中众公子,四公子是紧盯着她,一脸不善地朝她上下打量,那秦公子也在审视她,表情中略略带着好奇。

卫洛只是略一寻思,便冲着众公子双手一叉,朗声回道:“小儿无能。”

无能?

她居然说自己无能!

一时之间,众公子尽皆愕然,连那几个没有理会她的公子也看向了她,泾陵公子亦略略抬头。

卫洛睁大一双杏眼,朗声说道:“和姜公主狠毒残暴,令得晋为世人所笑,所厌!诛杀此女,一能扬晋侯之公正,二能令天下有识之士归心。料和姬之贵,和沉公之能,也知‘能存大义亲亦可灭’之至理!公子此举上应天意下合人心,与小儿本无干系,又何须小儿有能?”

这一番话,卫洛当真说得掷地有声。她刚一说完,泾陵公子便双掌一合,啪啪两声鼓起掌来。

掌声中,他朝卫洛赞许地点了点头,道:“善!且退。”

“诺。”

卫洛应声退下,回到原处跪坐好。

泾陵公子转过头,先是似笑非笑地瞟了一眼四公子,然后转向秦公子说道:“和姜恶毒,我替父诛之亦是常事。此小事何劳衍公子相问?”

他说到这里,举起手中的酒斟朝众公子一举,笑声疏懒,“夕阳欲下,华辰刚始,诸位,饮胜!”他仰头把斟中酒一喝而尽。

第二卷晋都新田第六十六章泾陵公子的威慑

果然是华辰刚始。

最后一缕残阳开始沉入天际,红透了半边天空的艳色开始洗去,淡去,渐渐的只留下一抹而开的缕缕红丝。

几乎是泾陵公子的声音落地,便是无数火把同时点起。腾腾燃烧的火把光中,一队宫乐者吹笙,弄竽,敲鼓,吹箫,迤逦而来。

几乎是片刻间,众公子所坐的草地上,已是百点火光同亮,数十舞姬同时翩然而至。

舞姬们穿着类似裙子的袍服,玉腿光裸,脚踝上系着铜铃,随着她们的腰肢扭动,那铃声悠然响起,节奏分明而轻快。

在舞姬们的两侧,是两队手持塌,抬着几,捧着食盒的侍婢,这些侍婢足有上百,如蝴蝶一般穿行而来。

居然这么大的阵势!

众公子面面相觑,同时转头看向泾陵公子。

在他们的愕然注目中,泾陵公子慵懒地站了起来,他没有戴冠,只是以玉束发,随着他这一站起,青丝如云一样披泄在他宽阔的肩膀上,黑发,黑袍,山棱般的五官上带着懒懒的笑。

这一切,竟显得无比的华丽。是的,是华丽,一种天生富贵而衍生的华丽。

泾陵公子手持着四方青樽,脸上浅浅而笑,他目视着众公子,朗朗笑道:“华辰美景,难得有远客相宴。泾陵不才,特备酒宴歌姬凑乐。”他说到这里,略顿了顿,语气加重了一分,“然,酒和美人又岂能显出我辈风采?太子衍乃秦侯最重之人,我四兄,五兄亦有不凡之才。因此,我特在此广设塌几,相请各位公子相随的贤士食客就坐。今我晋之才识之士,与秦之才识之士,也可一较高低。”

他朗朗笑着,侃侃而谈,众公子还没有反应过来,便发现自己的身后坐满了贤士食客,转眼间,刚才小小的宴酒谈笑之所,变成了人声鼎沸地论辩之地。

论辩,是时人的习惯,上至贵公子,下至贱民,人人所好。这天地衍生,大道有一,然,小道却在何方?每一个人都有太多的疑问想弄清楚。他们如同初生的孩童,对天地,对国家,对自身,对具体而微的疾病,习俗,乃至饮食,都充满着好奇和求知欲。他们需要用争辩来确立自己认知的正确与否。

因此,对于论辩几位秦人是一点也不陌生,可泾陵公子居然说也不说一声便自顾地展开,这也末免太目中无人!

秦公子赢衍杏眼微眯,细细地打量着泾陵公子,一种隐隐的不安开始浮现。

如这样的贵公子出行,他们身边的贤士食客是不会少的,每逢宴席也是会跟随的。因此泾陵公子虽然说得很突然,那些食客们却早就在别处安置,一叫便到。

出乎卫洛意外的是,一直到六位秦使和二位公子的贤士食客剑师们都到齐了,泾陵公子属下的食客才缓缓入席。

坐在泾陵公子身后的食客,不过三人!而且,无一人是为世所知的名贤。

众人看着泾陵公子身后,看着那三个食客,他们在发现泾陵公子并没有空的塌几,也就是他那一方并不会再有贤士入席时,脸色都有点不好——这泾陵公子实是目中无人!他突然说是开席论辩,却又只要三个无名之辈参与!这,这实在是欺人太甚!

泾陵公子依然一脸懒洋洋的,微勾的唇角总是带着笑,可那笑却很淡,似是而非。

他等所有人都入几后,右手一扬,很随意地挥了挥。随着他这个动作一做,甚至不需他开口,穿行不休的歌姬侍婢乐姬,同时停下了动作,再无半点声音传出。

这突然而来的安静,使得秦方六人身后的众食客贤士弄出的响动,特别的刺耳,也特别的没有章法,显出他们的主人没有足够的约束力和威严。

泾陵公子笑了笑,磁性的声音沉沉传响,“诸公,今次宴议,乃破一题。”

他居然说是有题要让大伙讨论,而不是任由各派诸家之人自相争论。

一时之间,食客贤士们也住了嘴,同时抬头看向泾陵公子。这晋八公子泾陵行事太过欺人,一定要把他的气焰压下才妥!所以他们听得很认真,准备通过争论把这口气出了。

泾陵公子低沉的声音继续在响,“这一议,议题如下:若一国地处中原,与某夷狄之国相邻。”他刚说到这里,在场之人人人色变。泾陵公子这话说得太清楚,也太不客气了。地处中原的那一国自是指他晋国,而夷狄之国自是指秦了。秦与西狄相邻,数百年的交往中沾染了很多夷狄人才有的习性,经常被中原正统诸国所轻。而泾陵公子这句话,更是赤裸裸地嘲讽。

泾陵公子依然笑容淡淡,墨眼如子夜般不可测,他继续说道:“夷狄之国见中原之国一公子势大,惧其不可制。欲姻其父兄以分化之。”

这一下,全场鸦雀无声了。众秦人面面相觑,站在后面的秦国剑客甚至手握剑柄,肌肉贲起。

泾陵公子一晒,举斟一饮而起,他把酒斟一晃,向左右众人朗声问道:“敢问,此夷狄之国,该公子将如何待之?”

示威!这是赤裸裸地示威!

每一个秦人都脸色大变,无数双目光看向秦太子赢衍,等着他的指示。

连两位晋公子也是脸上变色,事实上,他们也是这次秦使刻意笼络,准备用来对付泾陵公子的主要人选之一。

赢衍圆圆的,总是带着三分笑意的脸上也变得阴沉了,他盯着泾陵,心思百转。

正如泾陵公子所说的那样,这次他堂堂秦太子来晋,确是不怀好意。秦晋相邻,晋又地处中原,占有先天优势。以前晋侯好酒色又耳根软,秦国倒是没有担心过这位邻居。可是这几年来,眼看着公子泾陵长大,眼看着他雄才大略,拥披甲之士达十万!

有这样的强邻可不是好事,秦人想来想去,发现最好的法子便是内部分化晋人,令得他自行削弱。幸运的是这个公子泾陵因其过于强势,亦深为晋侯和晋诸公子忌惮。于是他们便带千金和绝色处女,并由太子赢衍亲自携二妹前来,欲将大妹嫁与晋侯,小妹嫁与晋太子,商量着共同对付公子泾陵之策。

赢衍以为,自己做得很隐密了,应该不会为泾陵公子所警觉。就算他有所察觉,也不会这么快。自己才到晋国多久?这公子泾陵就察觉了,他不但察觉了,还对详情知晓得一清二楚,而且,他的反应这么直接,这么毫不掩饰,这么的无所顾及!

突然间,赢衍明白了,为什么昨晚公子泾陵会杀了和姜公主,原来他在知道此事后,准备与他的父亲公开对抗了!杀和姜之举,实是示威!

这时,泾陵公子转过头,似笑非笑地盯着赢衍,他朝赢衍晃了晃手中的空酒斟,左眉微挑,笑得十分优雅温和,“太子衍以为如何?”

赢衍片刻间,已恢复了笑容,他抬头对上泾陵公子,笑道:“昔舜何人也?坐拥天下,弟顽母毒,亦欣然以德德之。衍不才,不知公子何意。”

赢衍这个回答,完全是牛头不对马嘴。可是在座的都明白,秦太子衍是在跟公子泾陵说,如舜那样的圣君,即使面对顽石般的弟弟,恶毒的后母,也只能以德来感化他们。你泾陵纵然手拥雄兵,纵然知道我与你的父兄联合要对付你。可你又能如何?你难道敢不孝不德?

赢衍的声音刚落,泾陵公子突然仰头放声长笑起来。

他的笑声十分响亮,在空荡的岛屿上远远传出,他的笑声也十分嚣张,十分的不可一世。

大笑声刚起,便戛然而止。泾陵公子冷冷地盯了一眼赢衍,徐徐持壶,给自己斟酒,在黄浊的酒水汩汩入斟时,他淡淡地说道:“舜?与舜何干?我观秦地肥沃广阔,甚是合意。”

他的声音很淡,很平和,可他刚说到这里,众秦人便齐刷刷地脸色大变。秦公子赢衍更是刷地站了起来,双手扶几,怒视着泾陵公子,急喝道:“你敢?”

赢衍的声音实在有点急,有点乱,此次来晋之事很重要,他自以为隐密工作做得不错,也以为公子泾陵才戴冠不久,年纪还小,可以欺之。他和他的食客贤士,他的父侯大臣,都没有想到,会引来公子泾陵直接宣战!

他居然直接宣战!

他居然一点也不准备知会晋侯,更不在乎晋国诸臣的说法想法,凭一已心意直接宣战!

难不成,整个晋国,竟是无一人能牵绊他?人不能牵绊他,言论道德也不能牵绊他?

这人,好大的胆!

赢衍在大怒之后,突然间,一种后怕袭来!公子泾陵是真的不把晋侯放在眼中,不把他的兄弟们放在眼中!他完全地为所欲为!

如果真的大战一起,自己这个落入了他手中的秦太子,岂不是会成为人质?秦晋之战因已而起,父侯岂不是会以为,自己办事无能?

种种不安,种种顾虑,一股脑儿涌出他的心中。

想着想着,赢衍已经脸白如纸,扶在几上的双手也开始颤抖起来。

不知不觉中,秦之剑客纷纷向他们的太子靠近,拥在他左右,保护着他。剑客们手扶剑柄,环目四顾,已摆出一言不合便拔剑出击的架式。

歌舞姬们表演还没有开始,宴席上便已剑拔弩张了!

这一切,泾陵公子仿佛没有看到,他依然笑得好生优雅。白净修长的手抚过几上青樽,他眼也不抬,似是好笑地说道:“太子怎地站立不稳?莫非昨晚眉姬太过热情,令得太子腿软矣?”

没有人听得进他的取笑,所有秦人还在紧盯着他。

泾陵公子持斟轻抿一口,接过侍婢递来的手帕轻轻拭了嘴角,然后,他放下酒斟,头也不抬,淡淡地说道:“玩闹而已,太子过虑了。秦晋相邻,能结永好实是两国之福。泾陵替父侯和太子欢喜之至。”

他嘴里说着欢喜,表情却看不出半点欢喜的样子。

不过,赢衍已松了一口气,他最怕的便是成为泾陵公子的人质,现在他这么说,那便是揭过此事。

赢衍扶着几,慢慢地坐了下来,他这时思潮起伏:只要一出了泾陵府,我便马上回国,以最快的速度回国!至于与晋侯和晋太子所商量的事,才说了个开始,还没有定论呢!不用再考虑了———当事人公子泾陵已经都晓得了,还有什么好商量的?

至于两个妹子,既已带来了就先丢在晋国暂住吧,联姻之事他日再议。

重新坐好的赢衍,挥手令得剑客们退下。

这一场宴席,到了这个时候便已人人神不守舍了。泾陵公子也不在意,他坐在首位,优雅地饮着酒,挥手令得舞乐开始。

舞姬们麻木地跳着舞,乐音虽响,宴中却无笑声人语声传出,安静得诡异。

也不知泾陵公子怎么想的,他愣是把这场无人饮乐的宴席一直维持到了深夜。当他终于挥手说道宴席散去时,众秦人的衣袍已是汗了又干,干了又汗。

而他们离去时,更是脚步匆匆,急急惶惶,哪里还有半点刚来时的从容气度?

第二卷晋都新田

第六十七章卫洛和泾陵

脚步声渐远,灯笼飘摇中,一切渐渐转为安静。

泾陵公子挥退了众人后,他却没有走,只是静静地坐在塌上,左手支着下巴,侧头寻思着什么。他俊美的脸在这个角度看来,半明半暗,仿佛是一尊来自远古的雕塑。

卫洛看了他一眼,低下头,和三个食客一起向后退去。

她才退了五六步,突然间,泾陵公子那低沉磁性的声音传来,“卫洛?”

卫洛一怔,她抬头眨巴着眼看向泾陵公子,不明白他为什么叫自己。不过他没有回头,卫洛看了也是白看。

她低头,轻声应道:“然。”

一边应,她一边小步向沉默中的泾陵公子靠近。

她一直来到泾陵公子身侧,小心地瞄了瞄他,见泾陵公子没有开口,也没有示意,卫洛扁了扁嘴,有点无所适从。

正在这时,泾陵公子低声说道:“跪下。”

啊?

卫洛一惊。

她瞪大眼,傻呼呼地看着泾陵公子,当然,从她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他半边轮廓如山棱的侧脸,还是处于暗处的,啥表情也看不清。

卫洛犹豫了一下,慢慢地双膝跪下,低头,屁股拱得高高的,再次像一只猪一样跪着。卫洛双眼看着青石板地面上的细缝,恨恨地想道:我恨下跪!我恨这个姿势!

这时,她头上一阵温热。

却是泾陵公子伸手抚上了她的头发。

卫洛傻了,真傻了。

她呆若木鸡地看着地面,一动也不敢动。从头皮上传来那手的温热和力道,卫洛很想把头朝上面顶上一顶,验证一下自己是不是出了错觉:为什么泾陵公子会把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头上?天啊,他不止放,他还在摸。

是的,泾陵公子的手在轻轻抚动,那动作温和而自然,仿佛在抚摸一只狗狗的毛。卫洛磨了磨牙,对自己由一只猪变成一条狗很是无奈。

泾陵公子抚着她的头发,低低的,沉沉地开了口,“甚有才智。然,卫洛,你是何人?”

卫洛的小身板一僵。

他为什么又问这句话?

慌乱和猜疑和不安,如潮水一样涌来。卫洛嘴唇颤了颤,突然觉得四周变得安静之极!

她白着小脸,脑子迅速地转了转,脱口而出,声音清脆,“小人乃越会稽人,无兄弟,父早亡,家有藏书万卷,幼承母教,母曾言,先祖自卫懿公时来越。一年半前,母亡故。小人随商队出越,不意遇上盗匪,财产尽失,几至为奴。幸小人机智,得以逃脱。后遇眉姬车队,便夜半求入,得收……”

这席话,是她在马车上说过的原话,一字也不差。因为卫洛特意把这番话默背了几遍。她准备以后再有人问起自己,便如此回答,这样才能保证跟说给泾陵公子的对得上。

卫洛说得很顺,特顺,可是她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低。因为她清楚的感觉到,头顶上有一道目光冷冷地逼来,灼灼地盯着!那目光令得空气开始凝滞,令得她背心开始冒冷,令得她实在心虚胆战。

不过,卫洛毕竟是卫洛,她硬是撑着把这席话一字不丢地背出来了。纵是声音越来越低。

她背完后,拱得老高的身子向地板上趴了趴——一阵无形的威压沉沉地罩着她,宛有千斤重,她实在不堪重负。

沉默。

安静!

殿内一直没有声响传出。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只修长白皙的手伸过来,然后,那手的中指伸出,勾起她的下巴。

白净修长的手指与她的肌肤相触,当即,卫洛便打了一个哆嗦,她不是冷,她只是,只是不知为什么,觉得有点不自在。不对,是很不自在,她的小脸在渐渐发热,她的心又在开始乱跳。

卫洛眨了眨眼,很想开口控诉。不过她当然不敢。

她这时有一种感觉,一种极微妙的感觉。仿佛随着这手指的到来,整个空气中,呼吸中,又开始弥漫着它的主人的气息。便如昨晚一样!

想到这里,卫洛的脸更红了,幸好她脸上的易容物实在涂得厚,只要不红到耳朵尖,压根不会为外人看到。

这时,勾着她下巴的那手指微微用力,逼着她抬起头来。

卫洛抬着头,怔怔地对着泾陵公子黑深如星空的双眼,四目对视时,她咧了咧嘴,嘿嘿一笑。

泾陵公子静静地盯着她,瞬也不瞬地盯着他,直盯得她的笑容僵在脸上,直到她背心冷汗又开始直冒,他才微启薄唇,淡淡说道:“胆大却是一日胜过一日?”

这句话,应该怎么反应?

卫洛还没有想明白过来,泾陵公子已经伸出手来。他伸出手,在卫洛的小脸上拍了拍,动作十分轻缓优雅而自然。拍着她黑糊糊的小脸,泾陵公子静静地说道:“随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