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时,卫洛不再是公子泾陵的贴身之臣,所以她也没有资格坐上他的马车。当然,她也并不愿意。

跟泾陵而来的都是一等贤士,他们的马车中也没有卫洛的位置。

最后,卫洛自己要求坐上了驭夫之侧。

坐在这最宽敞的地方,呼吸着外面的新鲜空气,卫洛的心渐渐开朗起来。她眯着眼仰望着天空上的明月,欢喜地想道:不管如何,总算今晚可以安稳地睡一觉了。

‘支支滋滋’的车轮滚动声,腾腾燃烧的火把光中,卫洛笑了一会,不由自主地抬头看向驶在前面的泾陵公子的马车。

看着看着,她慢慢收住了笑容。

不一会,车队回到了泾陵府,卫洛找到一个管事说了自己的新任命后,便被那管事在三等食客区安排了一套小厢房,厢房共有七八个房间,有浴房有厨房,虽然厨房中空荡荡的,连个陶片都不见。

她如今是泾陵公子亲口任命的副内事,因此,她住的厢房里,不但配有两个侍婢,还被管事任命她的工作,便是主管奴婢们。

也就是说,三等食客区这一大片的奴婢,进出任职,卫洛都可以插手管了,尽管原来便有人管着。

一切处理妥当后,卫洛把两奴婢使出,清洗了一下便躺到了床上。

她原来以为,自己会一落床便睡得香香的,没有想到她根本睡不着。

这一晚上,她明白了很多事。最重要的是,她明白了自己这个前身与公子泾陵的仇怨来由。

一想到这里,她便打了一个寒颤。以前她很乐观,总是安慰着自己说,泾陵公子对自己还是不同的,也许一直是自己想多了,也许他知道自己的身份后,并不会杀了自己。再说,这三年来自己长变了很多,他和他的人应该不会记得一个应该死去的小丫头的。

可是,经过今天晚上,她没有办法这么乐观了。而且那越嫡公主出现了,说不定她和她身边的人便认得出自己。

伸手捂着胸口,卫洛侧过头,透过纱窗看向外面的明月。明月团团,浮云缕缕相缠。卫洛忍不住轻叹一声。

心动,对她来说,实是寻常事。

见到优秀的,自己喜欢的那一型异性,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她都心动过,心动过很多次。

不过这种心动,只是淡淡的,隐隐的,只是某种含有期待和羞涩地情绪。不过一转身,一离开数日,这种原来只是淡淡的心动便会被她抛到脑后。

可是这一次不一样,真不一样。

在今天之前,她在这种平生最强烈的心动中,已有了某种渴望,某种梦想。

在今天,得知了两人的恩怨来由后,她的心开始发凉,可是,她依然没有办法控制自己去渴望,去梦想。

少女情怀总是诗啊。

胡思乱想了一阵后,卫洛刷地一下坐起身来。

从纱窗口洒进来的银光中,卫洛双眼炯炯,睁得老大:不对!他最后一句话很不寻常!我要想一想,我再仔细想想!

淡淡的银光中,她的一双杏眼慢慢地眯了起来。

不管如何心动,她都要做最坏的打算!她都要为将来的每一步变化,想一想对策!

寻思了一会,她的脑海中便开始发晕,便有点不清醒。卫洛又跳下塌,从袖中掏出木剑,开始在淡淡的月光下练习。

只有剑,才能令她神魂安定。可惜,她一直没有办法知道自己有多强。

潜意思中,剑术是卫洛逃生的最后的本钱,所以她从来没有想到过,要与泾陵公子属下的剑客们过招。她不想完全泄露自己最后的底牌。

有点虚淡的风声呼啸了一晚,直到将近凌晨时,卫洛才和衣倚塌合了合眼。

卫洛现在是府中的管事级人物,也算是有点权力的了。尽管这种奴仆们才看在眼中的权力,在食客们眼中也不算个啥,卫洛还是得到了不少自由。

早餐时,是一碗粟米粥伴着一碗青豆,青豆上放了油,油光莹莹。然后每个月还能得到一块羊肉。卫洛现在的生活,比之以前有了根本的好转。

用过早餐后,她出去一趟,找到原来的管事,交待他一切如常,不必理会自己后,又回到了房中。

她得抓紧时间想个法子来,就算一时想不出法子,练练剑也能使她心神安定。不知怎么的,泾陵公子昨晚最后那句‘若有欺我,罪无恕’一直在她的脑海中响起,一直响起。

要是能出去就好了!

自昨晚后,这个想法开始占满了卫洛的大脑。

练好一会剑,卫洛开始提步外出。现在练剑救不了急,她得开始试一试人际交往,也许从其中可以找到脱身的法子。

第九十一章杀人不眨眼的卫洛

在这个时代,等级森严,下人们都是局限于一角,当然,连贵族也是局限于一地,因此,大多数人都没有什么见识。

没有见识,对卫洛来说,便没有交往的必要。她不知道的,这些人也一样不知道。而且她说多了话,反而容易泄露自己的无知。

她现在打算的人际交往,也是多多走走,试一试。毕竟昨晚宴席上,不少府中有身份地位的食客剑师都对自己印象深刻,也对自己有了一些好感。

树叶森森,卫洛信步而行。现在府中之人,都已认得卫洛了,看到她时,很多人都表现得有点恭敬。

可正因为恭敬了,所以卫洛每每走近,众仆人便一哄而散。而食客剑师们都很严肃,看到她是,淡淡地一瞟便不再理会,她也不好意思凑近去热乎。

这样一来,卫洛上午逛了一圈,也没有与人说半句话。

无奈之下,她下午接着逛。信步走了一个时辰后,卫洛有点好笑也有点无奈地想道:真要刻意去找人说说话,没想到会这么难。

她不想想,泾陵府是何等地方?等级森严,以她这高不成低不就的身份,能套近乎的还真不多。

到了第三天下午,她还在逛。不过这个时候,她并不是一定要找人说话了,她发现这样逛着,有利于她观察府中的地形,以及府中剑客的排布值班情况,更可以从每个人的表情和偶尔听到的私语中,知道一些事。

今天的阳光有点烈,卫洛走在林荫道上,吹着拂林而来的丝丝凉气,感觉挺舒服的。

走了几步,她看到前方有一块石头耸立,最上面显然常有人坐,磨得很光滑,不像侧面那么厚的青苔。

她也走得累了,便就着石头坐下,在树荫下打起盹来。

睡着睡着,迷糊中卫洛被一声音惊醒,“那叫卫洛的小儿,现在亦是光是,又曾为公子贴身之人。不如找他说去?”

人听到自己的名字,是最容易警醒的,卫洛眨了眨眼,便站了起来,向树后退了退,让可容五人合抱的大树挡住了自己的身影。

声音是从侧面二十米处的另一条林荫道传来的,这次说话的还是一个少女的声音,“可,可如何接近他?卫洛乃贵人出身,又添为管事,我一说,他不悦后杀我又如何?”

头一个稍年长的少女顿了顿,才低低说道:“我曾听闻,么姑在卫洛刚来时,曾令他去牛厩,此两人有仇矣。你现在安好,么姑这一动,你处境堪忧矣。何妨借他一用?”

少女说到这里,又停了一下才说道:“再则,么姑忌惮卫洛,曾放言若得时机,必置他于死。你去说了,却是久了卫洛。”

卫洛一听到“比置他于死”这几个字,瞳孔缩了缩。

另一个少女欢喜地说道:“然,然,我亦听闻。”他才说了这几个字,有此意了,“我,我是不敢近他。”

这一下,两人都沉默起来。

等到她们走远,卫洛才施施然地站起来。

对么姑,她几乎没有印象了。是了,当时自己只是表现得像个有才能的人,便被她所忌恨。这个女人到了现在还惦记自己?真是好强的嫉恨心啊。

此人不能留!

卫洛提步向么姑所在的地方走去。动作施施然,缓缓然——以她现在的地位,虽然是虚得很的地位,对付一个如么姑这种奴仆中的小管事是在是手到擒来,卫洛甚至可以不用任何理由。

当然,从现代过去的卫洛,还是准备找一个理由的,她又不杀人,只赶出府就成了。

不一会,卫洛便来到了么姑所在的地方。这地方,也属于她所管的三等食客处。

当她来到那最初与素一直进府的小花园式,正好看到一堆人在那里指指点点。

卫洛还在树林中走动,便听得么姑有点高亢的声音得意地传来,“我从来最厌者,莫不过低贱之人有贵人之姿,二者,便是如你这般,面目虽可,却左也不愿右也不从,难不成,以你之貌,还能登贵人之塌?”

卫洛听到这里,不由有点好奇了:这个么姑,既然都做起媒人的事来了?

么姑的声音一落,一个少女哽咽的脆嫩的声音传来,“然,然,索妾之人,不过三年,已杀死五姝了。妾虽以处子进,却原是侍奉贵人的。姐姐把妾索来弄给此凶汉,妾实不服也。”

这少女的声音很甜美,一听便让人觉得她应该极可爱。

少女的声音一止,一个语调放得极慢,有点装腔拿势的男子声音淫笑道:“不服?不服又如何?爷便今日索尼,明日弄死你,也无人敢说一词!”

卫洛听到这里,瞳孔再次一缩。

她慢慢提步,向这堆人靠近。

走了几步后,那个开口的恶汉清楚可见了,那恶汉高大魁梧,脸呈四方,皮肤苍黑。他一双有点黄的浊眼正紧紧地盯着一个黄裳清丽的少女。

这汉子有点眼熟!

卫洛寻思了一会,突然记起,在三年前,她与素便是在这个汉子的带领下,见了眉大家一面。对了,那次这个汉子便当着众人的面,调戏了一个美少年,那少女还说过一句话,“如入君手,盼请垂怜。”

是了,就是他!

难不成,当初那个可爱灵动如兔一样的少女被她弄死而来?而且他并不止弄死一人?

卫洛想到这里,缩小的瞳孔中已带了杀机。

那恶汉说了那句换后,全场一片鸦雀无声。

卫洛还真不知道,在泾陵公子的府中,也有这样的事存在。想来也是,泾陵公子府第极大。

而这一片区域,向来是童男处女进出的场所,是最容易藏污纳垢的。

而且,泾陵公子自开府到现在,不过短短几年间,他全部精力都放在练兵之上,府中又没有女主人在,几乎就是一盘散沙。

在一片安静中,么姑有点不满的声音传来,“莫再轻易杀人!此女若去,一年内休想再索!”

那恶汉对么姑很客气,连连搓着手说道:“然,然。”

他应了两声后,大掌一伸,便向那黄裳少女的胸襟揪去。看他那般大力,只这一抓,怕会吧人家少女的衣襟撕破了。

卫洛这是已缓步走近,看到这里,她冷笑一声,双手一合,“啪啪啪——”地鼓起掌来。

她这掌声一响,令得众人都是一惊,连忙回过头来。

么姑两人回头一看是她,瞬间变色。

么姑瞪大眼睛,尖叫道:“卫洛?”

那恶汉脸也是一白,却强自镇定,只是那双四处转溜的眼神中,可以看到他的不解。很显然,他还不知道卫洛是什么人。

那黄裳少女一愣,马上大喜:这地方极偏,罕有有身份的人前来。么姑多年来在这小地方一手遮天,旁人只要不触犯到自己,便没有人会得罪她。

而这些处女,都是来自各地,根基浅薄,几乎都是进府几天就被处理了。谁会为一个不认识的人说话?

当下,那黄裳少女急急地朝卫洛面前一冲,离她还有三步便扑通跪趴在地,膝行两步,泪如雨下得求道:“贵人救我,贵人救我!”

卫洛看了少女一眼,抬起眼来,缓步走到么姑面前。

盯着这个也不到二十的少女,卫洛缓缓问道,“何相煎至此?”

么姑脸色一白,嘴唇颤抖了一下,突然双脚一软,泣道:“实,实渴财耳!”

是为了好处啊。

卫洛懂了。

正在这时,她眼角瞟到那恶汉猫着腰要溜。

嗖地一下,卫洛木剑在手!

然后,她右手一扬!

“仆”地一声钝响传出!

众人只看到一道淡淡的光芒闪过,再定神看时,那恶汉的背心已稳稳地扎了一柄木剑,木剑直入体内,只留剑柄于外!

所有人都惊呆了!

没有一个人能发出声音来!

在这个乱世,这里的大部分人都见过杀人。可还是,如卫洛这种文弱少年,一句话也不说便杀人,还以木剑杀人的,还是罕见。

她表现得太干净利落了!如她这样清秀文弱的少年,不应该是干这种事的人。

又是“扑”地一声,在冲天而起的血雾中,卫洛从尸体中抽回木剑,转过头,把血粼粼的木剑指向了么姑!

她脸上没有表情,心中没有波动,这么杀了一人,便如杀鸡一样。自那几年林中练剑时,卫洛便发现自己对杀戮没有感觉。

仿佛她天生便是干这一行的。

淋淋的鲜血,稠稠的,一滴连一滴地滴到么姑的脸上,颈间,衣襟上。她已脸如白纸,瘫倒在地,双眼闭得紧紧的,连嘴也闭得紧紧的,裙下濡湿一片,浑身如抖糠。显然骇怕到了极点,;哪里还说得出话来?

卫洛用血淋淋的木剑在么姑脸上拍了拍,在她脸上留下两个血印子后,再次淡淡地问道:“何相煎至此?”

她的声音一落,么姑突然“啊——”地尖叫起来。

尖叫声中,她眼神涣散,如疯狂一样爬着向外冲去,一边冲一边尖叫,“杀人啊,杀人啊——”

她的尖叫声又是凄厉又是高昂,那吓怕了魂才能发出的凄叫声,远远地冲破了天空,传了开去。

几乎是一瞬间地,无数脚步声,破空声响起,显然,大量的剑客被惊动了!

众人担心的看了卫洛一眼,开始只有一个人向后退去,渐渐的,一个个都向后退去,不到片刻,连那黄裳少女也爬起来,头也不回地跑远了。空旷的小花园中,只剩下卫洛和一具尸体,当然还有五十米开外,披头散发如疯癫的么姑。

看着么姑的背影,听者越来越近的破空声,卫洛低叹一声,她脚步一提,极轻捷迅速地追向么姑。

在树林中能纵跃如飞的卫洛,已在不知不觉中,仿佛练有了一声轻工一般,在平地上一弹一跃便是两三米。

只是一眨眼,她便追上了么姑。然后她嗖地出手,木剑从背后入手,透胸而过,么姑疯叫声戛然而止。尸体还保持前冲的姿势,直冲了两步才“砰”地一声倒在地上。

卫洛果断地拔出木剑,右手一晃,那剑便远远地仍了开去。落到一处洼地的灌木丛中,转眼消失不见了。

她刚做完这个动作,嗖嗖嗖几声风声传来。几个剑师出现在小花园中,他们看了一眼两具尸体,又看向卫洛。

见是她,他们表情稍缓,一人问道:“何事?”

卫洛摇了摇头,笑道:“无事,为内管事,处置了两贼,尖叫乃一贼发出。”

几个剑师点了点头。

他们扫了一眼卫洛,又看向两具尸体,见尸体上没有兵器,略略有点奇怪。不过也没有多想,他们便转身离去。

等惊来的剑客都散去后,卫洛才挥手唤来几个仆人,拾回木剑,在尸体上吧血迹擦了擦后,她命令道:“拖出去处理。”

“喏”

卫洛转身而走,直到他走的远了,那些跑的远远的少女们才敢向他看来。那黄裳少女更是躲得远,直是一扫到卫洛的身影,她便颤抖不已,小脸煞白。

第九十二章泾陵有不舍了?

卫洛施施然地走回,来到一湖水处时,趁左右没人,她把木剑洗了洗,准备再削一把。

在府中随便找到一处竹林,弄了一截竹子后,她转身向回走去。

卫洛走得很慢,平安渡过的这三天,对她来说感觉很放松,很好。她很珍惜这种感觉。

饶是如此,她的脑海也没有停息过,她在想着,泾陵公子有可能会使出的招数。同时她也在盘算着,要怎么对付他的这些招数。

当她来到房中时,二个侍婢马上迎了上来。她们朝她盈盈一福,一侍婢轻声说道:“公子唤你。”

泾陵找自己?卫洛的心不由一缩。

她抿了抿嘴,点头说道:“然。”

她大步走到房中,换了一件深衣。她刚才杀了人,身上的衣服虽然没有沾血,可只怕还是有些血腥味的。在泾陵公子这样的人面前,一切都不可马虎。

只是三天没到,卫洛却仿佛已经隔了许久许久一样,当她踏入泾陵公子的院落时,还有点失神。

在侍婢的带领下,她来到西侧花园中。

刚踏进拱形的园门,卫洛便瞟到几人坐在桃花盛放处。落英缤纷,青草萋萋,笑声隐隐,酒香飘飘,一进这里,卫洛便感觉到了一股富贵安逸之气。

走过一丛桃花林,坐在草地上的几人印入卫洛的眼帘。其中侧对着她的最是熟悉,那雄伟轩昂的身影,仿佛雕塑出来的侧面,让她不管何时何地,何种情况下见了,都会心跳加速。

在泾陵公子的旁边,正对着卫洛的方向,坐着十三公主。她正在娇笑着,柔软的身躯仿若无骨般,随着笑声抖动,颈口那一抹白嫩隐隐透出来,与周围的桃花一起,勾成了最灿烂的春景。

十三公主笑得很美,很花枝招展。

可她笑着笑着,便一眼瞟到了迎面走来的卫洛。这一瞟,她正欢笑的声音便有点干涩了,脸上的表情也有点绷住。

她的异样,引起了另两位青年向卫洛望来。这两人朝卫洛看了一眼,便不在意地转过头去。

卫洛低着头,轻步来到泾陵公子身侧,在离他五步处,她双手一叉,小心地问道:“公子唤我?”

泾陵公子垂着眼敛,右手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在几上敲打着,一副正在寻思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