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卫洛一大早便跟在南公身后出门了。

南公,是泾陵公子最为倚重的几个家臣之一。他擅谋略,心有山河之险,其人狡而不正。

如今,同样狡而不正的卫洛已是他的副手,和他一道共同应对各国使者和贤士。

新田城中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卫洛窝在泾陵府很久了,现在终于可以如一个普通贤士一样,坐在马车中,恩,身边有桑女,外面有剑客相随。

卫洛回头看了一眼足足二三十个紧跟着自己和南公的剑客,看着街道的行人仰视的目光,突然觉得很风光,很得意,很有‘大丈夫当如是也’的满足。

一行人走着走着,突然间,前面传来一阵呼啸声和奔驰的马蹄声。那呼啸声极响亮,那马蹄声更是排山倒海而来。街道上人来人往,本就水泄不通。那呼啸声马蹄声一出,顿时兵荒马乱起来。百姓们纷纷闪避两侧,因躲得太急,无数竹筐和各种货物洒了一地。

喧闹中,驭夫赶着卫洛和南公的马车急急向一侧避去。能在这种场合喧闹的,必不是一般人。

不一会,一队少年王孙纵马一啸而来。这些少年王孙中,有不少是晋人,但被晋人夹在最当中最前面的,却是一些楚人少年。

这些人视街道如无人之境,横冲直撞而来。卫洛静静地看着这一幕,看着几个百姓被马远远地撞出,重重地摔在地上,口中血沫翻吐,也不知能不能活成。不由叹息一声。

她的叹息声一出,一个比她响亮得多的叹息声在她身后同时响起。

那叹息声如此洪亮,已盖过了所有的声音,令得不少人都向这边看来。

那叹息者昂头挺胸,毫不在意别人地注视。在越来越近,如狂风乱卷的驰马狂奔而来时,在马队扬起的灰尘已扑头盖脸的卷上卫洛时,他大步走近她,双手一叉,朗声问道:“兄台为何而叹?”

他这一走,刚好靠近路中心,那批骑士一冲而至,他必不能幸免!

卫洛抬起头来,看向这个二十二三岁,长得修长凤目,身材修长,俊挺中带着几分儒雅的青年贤士,连忙双手一叉,向后退出一步,道:“阁下速避!”

“避?”青年贤士一声长笑,那朗朗的笑声直是冲破云霄。他声音洪亮地说道:“何需避也——”

这几个字极响极亮,豪气冲天!

而这时,众马已经疾驰而来!

就在那马一冲而至,风驰电擎,眼看就要重重地撞上那青年贤士时,那贤士手一伸,嗖地一下从腰间抽出了装饰用的佩剑!

大街当中,千人注目!长剑一出,黄光四射!

在众人惊愕地,瞪大地双眼中,那贤士洪亮的声音还在回荡中,只见人身子一转,手中佩剑一划,在空中掠起一道灿烂的淡黄色的银光后,剑落——剑落!血起——

只听得卟地一声,一剑重重地砍上当头的那匹马!那剑一出,风声四啸,剑锋上,一道淡淡的黄芒吐出。转眼间,便生生地砍下了当头的那匹马头。

血溅三米中,无送之匹兀自奔出。而马上的众骑士却是惊恐吼叫,嘶声求救!在一阵混乱中,他们相互撞上,而最前面的那个骑士,更是从死马背上高高抛出。转眼‘砰’地一声砸在地上,身子扭了扭便再无动静,也不知还嫩不能活了。

这变化,只是一瞬间,一瞬间十几个少年相互撞上,一瞬间街道上被撞的,被压的人达到几十。一瞬间这些少年人人倒在地上,哭爹喊娘,人人带伤。

那贤士看到这一幕,嗖地一声,把血淋淋的佩剑还鞘。然后双手叉腰,仰头大笑起来。

这人长得很是俊挺,又刚刚杀人之后,这一笑,真是气吞山河,令得众人只能谔谔望着他。

大笑声中,那贤士也不再向卫洛追问她为何叹息了。他一边大笑,一边从人仰马翻的众少年身上一踩而过,纵声大唱,“怒起拔剑!纵君侯公卿,亦血溅五步!快哉,快哉——”

大唱中,他袍袖一扬,大步而去。当他走出几百步时,城中的防卫军才急急赶来抓人。在一众急喝声中,那人的笑声越发的洪亮,脚下也极是迅速了,三拐两拐,那身影便消失在众人眼前。

卫洛望着那人的背影,满眼都是好奇。这时,南公的声音从她的身后传来,“此丈夫,必是剑咎!”“剑咎?何人也?”

卫洛转过头,饶有兴趣地问道。

南公叹息地看着在城卫军的搀扶下,挣扎着站起的众王孙,说道:“剑咎者,诸国间最年轻的宗师。据闻此人剑术传承黄帝。他任性妄为,挥剑全凭一心。无视王孙,多次于街中杀人。已被缉之久矣。然,此人越缉剑术越高,令人头痛之极。”

原来是这样。

卫洛有点神往地看着那人离开的方向,暗暗想道:挥剑全凭一心?多么舒畅的事啊。要是有一天,我也能这样纵横来去,该多好啊。我也不杀人,我就只图个想来则来,想去则去,无人可挡!

南公说到这里,转身便向马车走去。这时,一个哧笑声传来,“王孙纵马行凶便可,剑咎当街宰人便不可!咄!如此世道,人心不古!人心不古啊!”

这话有点意思,卫洛转头看去,却对上一个麻衣剑足,双手捧着一

个大酒瓮,一边走一边仰头喝酒的老汉。卫洛望着这人越去越远的背影,双眼直是熠熠生辉:这外面的世界真精彩,我在泾陵府中时,哪里能看到这般人物?

不过,那醉酒老汉所说的话,正是众贤士心中所想的。当卫洛爬上

马车时,街道中已纷纷就此事说了开来。卫洛隐隐听到有人叹道:“楚国势大,楚之王孙便可于我新田当街纵马。幸出剑者乃剑咎。楚人不可追也!”

“然也然也。”

这时,马车已经启动。见卫洛还在伸头向外张望,一麻衣剑客朝她大声笑道:“小儿若是不舍,他日如遇剑咎可荐枕席也!久闻剑咎为人狂放,目无余子,半年难说一字!他方才居然与你开口,必是中意于你。小儿可得好好准备了。哈哈哈......”

这人嚣张的朗笑,引得满街的人都向卫洛看来。卫洛连忙头一缩,车帘一拉,躲了起来。

第一百二十三章质子府

卫洛跟着南公,在专门接待各国使者的驿馆熟悉了两天后,便正式开始接手工作。

她接手的第一个工作,便是泾陵特意要求的,秦太子衍归国一事。

早就得到卫洛将于今晚来临的消息后,秦太子衍高兴之极,他连忙向新田城来自秦国的贤士发出邀请,同时,也向晋权贵们发出邀请。

本来,他以为卫洛乃一普通贤士,年未弱冠,应该没有几个人捧场,可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不但有人捧场,而且来的人还极其多。

卫洛小儿,在新田城早就有人传颂了。他先是与泾陵公子关系亲密,状似弄臣,后又当众求脱弄臣之位。再后居然说是秦间,被贬为奴,不过两天又再次在席中一鸣惊人,脱奴之身,又成为贤士。比她这种大起大落更加扬名的,其实是她的外表。

俊美如玉的贵气小儿,光是这名号,便足以令很多新田城的贵女,和一些好男色的贵人们地注意。特别是,她这小儿居然擅长易容之道?先前一直以黑粗面容现世?

易容之道,纵使是权贵,知道的也极少。当世擅长这门技艺的,都是颇有些神秘和来历的人物。因此,这又给卫洛添了一份光环。所以卫洛也不知道,她在不知不觉中,已引起了很多新田人的注意。

质子府外面的挤挤拥拥的马车中,居然有好几十个是贵女们的。卫洛的马车驶近,她一边听着桑女在她的耳边介绍外面各辆马车的背景来历,一边嘴角抽搐。她都不知道,自己居然这么受女人的欢迎了。

马车足有好几百辆,车挤着车,排得远远的。卫洛到时,质子府的会客用的大殿中,已是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看来,只等她一来便可以开席了。

当她走下马车,缓慢踏入质子府外面的白玉阶时,一个剑客响亮粗豪的声音荡起,“公子泾陵府贤士卫洛到——”

这长长的唱号一响,大殿中安静了少许,人人转头,看向这个近期来在新田城名声大作的小儿。

卫洛脸上笑得很舒畅,心中却在暗暗忖道:公子泾陵府贤士卫洛?这名号太长太难听了!

她年纪小,还没有加冠,泾陵公子虽然安排她做事,却没有给她封号,所有现在的卫洛这名号报出时,显得有点寒酸。

在众人的期待中,黄裳长身的卫洛出现在大殿门口。瞬时,数百双目光都聚集到了她的身上。卫洛面对上这一双双或好奇,或惊艳,或打量,或含着色念的目光,嘴角微弯,又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来。

她笑得极自然,极轻松,极灿烂,有一种人,一旦出现在人多的场合,便会自然而然的光彩照人。卫洛,便是其中一个。

卫洛带着桑女和众剑客,大步踏入殿中。直到她走出五六步,身为主人的秦太子衍才从这罕见的美少年的光芒中清醒过来。他连忙上前几步,双手一叉,笑道:“卫洛能至,衍好生欢喜。请,请。”

这一晚的他,与前几晚那紧张卑怯时又有所不同,苍白的脸上有了血色,看向卫洛的眼光中充满着期待和和善。可能是因为这一次是在他本人的地盘中,而且,面对的是卫洛。

要知道,卫洛那一脸微笑,明亮中透着轻松和友善,这种现代人人必须学会的微笑,在那个人人努力显得自己高深和不可测的年代,是非常的显目,而且,也是非常地显得友善的。虽然,在有些人看来未免显得轻浮。

她乃泾陵之使,能带着如此友善的表情而来,太子衍能不心怀大放吗?

面对着太子衍的殷切,卫洛双手一叉,露出八颗白牙的笑容,极为灿烂地说道:“太子客气,请。”于是,两人肩并着肩,大步向前走去。卫洛随着太子衍来到众贵人之前,她走到左侧塌几第一排,黄袍一拂,施施然地坐下。

她一坐下,太子衍也在主塌上坐下。太子衍接过侍婢递来的酒樽,朝着卫洛和众贵人一举,朗声说道:“谨以此樽,以敬卫洛!”说罢,他长袖掩怀,仰头一饮而尽。

接着,众贵人们也在欢笑中一饮而尽。卫洛喝下这樽敬酒。

时人本不善伪装,太子衍酒过三斟后,伸手把酒樽朝几上一按。他这个动作一做,一个坐在右侧第二排的贤士应声站起。这贤士约三十岁左右,白面肥胖无须。他朝着卫洛一叉手,朗声说道:“敢问卫洛,公子泾陵可有意放归我主?”

话一出,满殿之人都在看向卫洛。众人地注目中,卫洛持着酒樽,轻轻晃了晃浑黄的酒水,叹道:“公子曾言,太子衍知礼克己,显有悔过之念。如今一质便是二年许,可归也。”

可归也?

太子衍身后,与他一同被质的秦使们是又惊又喜又乱,他们面面相觑着。而秦太子衍更是手腕不住地颤抖,颤抖着。

不知不觉中,他握在手中的酒已一下下洒了出来,淋湿了他的袖袍。紧张中,太子衍身子前倾,迫不及待地看着卫洛,双颊显出一抹紧张的红晕,急急地说道:“公子言,我可归?”

他紧张太甚,声音都有颤抖。卫洛笑了笑,没有回答他的问话。而是手中酒斟一举,站起身来向众秦人朗声说道:“卫洛生平所敬者,慷慨义士也!秦人血悍不畏生死,奋勇而忠主,实良臣也。卫洛这一杯,且敬诸位秦人!”

她这一句话说得有点突然,不过大多数秦人并没有听到她与太子衍之间的对话。当下,他们纷纷站起,大笑着与卫洛饮下杯中的酒水。

卫洛是泾陵公子特使,现在她在这里称赞秦人悍勇忠诚,这也代表着泾陵公子对秦人的肯定。现在,众秦人都有点兴奋和得意。

卫洛饮下杯中酒后,又转过身,面对着众晋人权贵。她灿烂一笑,露出八颗白牙的明亮笑容后,举起手中的酒樽,朗朗地说道:“卫洛之主亦晋人之太子,因此,卫洛身虽越人,实亦晋人也。诸位,卫洛年幼,如言行有不堪之处,还请宽恕一二。”

她这话也太客气了,要知道她是公子泾陵派来的特使,是今晚宴会的主客。在这种场合,就算她板着一张脸,傲慢非常也是正常的。她的客气,当下便令得二三个贤士眉头微皱。

但是,绝大多数贵人们听了还是舒服的。他们盯着灯火下,卫洛那俊美贵气却略显苍白文弱的病容,觉得眼前这小儿很知礼,所说的话也中听。当下,他们一一举起酒樽,与卫洛对饮了一杯。

太子衍早就坐立不安了,他见卫洛连饮两杯,都一副无心回答自己的意思。不由心急如焚。

想了想,他大步向卫洛走路。当他来到卫洛身前时,深深一揖,颤声说道:“公子真言,衍可归也?”

在他紧张急迫的目光中,卫洛没有应是,她慢慢收住笑容,低敛眉眼,却是一声叹息。

这一声叹息,顿时把太子衍的心凉了半截。他的手颤抖着,令得握在手中的酒樽也在不停地颤动,仿佛随时都要坠在地上。

努力地按住心神,太子衍把酒樽放在一旁,朝着卫洛深深一揖,泣道:“还请卫洛救我。”

卫洛一脸同情地看着他,半晌欲言又止。最终,在太子衍几乎要泪流满面,跪下之时,卫洛才无力地说道:“公子确有意放归太子。奈何,贵国刺客竟在公子出游之时相刺。公子言:太子因他之故,一质近三年,此仇不可谓不深,此番刺杀之事,实不能怪太子也。”

卫洛很是惋惜地说得这里,身子微微前倾,一脸同情地看着太子衍,又是一副欲言又止。

在前几日的泾阳公子之宴中,卫洛在自身难保的情况下,还为太子衍和秦公主抱不平。在太子衍心目中,她实是一个少年热血而又对秦人颇有好感的人。何况,她不久前贬为奴隶,也是因被怀疑为秦之奸细。

当下,太子衍见她欲言又止,心中徒然生出一线光明:是不是她有话要提示于我?

于是,福至心灵的太子衍,连忙向她凑近少许,在她面前低头恭敬地说道:“衍愿受教。”

卫洛说道:“那些刺客皆是秦人,自归太子处置,今卫洛已经带来。”说到这里,卫洛的声音压低了少许,四下瞟了瞟,显得有点小心地说道:“令公子不安者,是惧太子仍念旧仇。若太子挥剑处置这些生事之人,公子自然气消。”

她说到这里,见太子衍现出为难之色,不由低低地补上一句,“一切在于太子。若太子敢杀,太子归国之事卫洛将尽全力周旋。洛闻秦侯已然病重,此番太子如得归国,秦侯之位指日可待也。洛在此先贺太子富贵无期!"

她这番话说到很明了,一点含糊也没有。本来卫洛是想打一些机锋的,却怕他误会了自己的意思,生出枝节反就不好了。因此,她便如时人一样,把话说得很透。可以说,卫洛这一手有着后人式的狡猾,她的话和举动,都在把功劳归于已,在令得太子衍对她生出好感,令得他欠自己的情。

说完之后,她身子朝后面倚了倚,持樽慢饮,一副再也不欲多言的模样。太子衍见此,慢慢退回塌几,沉思起来。

第一百二十四章面对发难有急智

太子衍只沉思了一会,便是脸上霁云散去,看来他下定决心了。这么快就下定决心,这个太子衍,果然没有多少政治天赋。

太子衍站起身来,转向众人朗声说道:“诸位,如此妙日,如此良辰,得遇卫洛如此美丈夫,如有说,何不一说清楚?如有问,何不问清楚?”

他这是开口要众人发难了。本来发难也可以说是问难,是众人把自己不懂,不解的问题提出来,向一个或多个博学的有识之士要求答案。

不过,卫洛年少,在诸国间才名不显,就算是新田,流传得最多的也只是她的美名。因此太子衍这话有点笑闹的成份,或者说,他这是要那些对卫洛别有兴趣的人可以凑乐子了。当然,他这样做不是挑衅,而是一种友好,就像是朋友之间开玩笑一般。

在场的贵人前来,哪个不是冲着卫洛的外表和她与泾陵公子之间的暧昧关系而来的?就算太子衍不开口,他们也会自动发难。

当下,殿内响起一阵小小地哄笑声。

哄笑声中,那美艳丰满的玳姬最先站出来,只见她一双凤眼秋波盈盈,含情凝望着卫洛,娇笑道:“君今出为臣,不为奴,不为弄臣,敢问我等可近乎?”

她非常直白地问卫洛自己这些女人可不可以靠近他,与他交游后,眼流横流,笑得极为惑人,又说道:“妾为楚成王之妹,晋公子昔之妻。昔已死两年,妾现居深闺,苦无君子相伴。”

玳姬那句‘苦无君子相伴’才说出,众贵女便同时哧笑一声,那声音之整齐,之响亮,很有些引人注目。

玳姬显然脸皮很厚,她仿佛根本看不到众人在哧笑自己。她秋波盈盈地盯着卫洛,又说道:“君若有意,妾愿如磐石之坚,永不变移。”

这话一出,众人的哧笑声顿时消失了,连贵女们也有点诧异地看着她。玳姬最后一句表达了她的决心,她说,卫洛如果愿意,她愿意守着卫洛,再不变心。

扔出这一句话后,见大殿众人窃窃私语,有点惊异,玳姬很是满意。她一双凤眼秋波连送,对着场中的众贵人依次送了一遍后,又向卫洛说道:“妾母国强大,妾嫁妆无数,妾拥良田无数,奴仆数万,家臣上千,君若依我,功名富贵实等闲耳。”

玳姬说到这里,艳丽的脸上显出好不得意的模样来。她掩嘴娇笑着,只等卫洛的回答。

事实上,玳姬开出的条件还真是丰厚之极,这等丰厚,实胜过为一公子之臣。虽然,依附于女人裙下,未免为世人笑。

在玳姬的期待中,卫洛一直忍着笑,她那双墨玉眼,也总是笑意流转,那抹可亲可近的笑容,令得玳姬越发的得意。

玳姬的话一停,卫洛便双手一叉,朗声说道:“洛得先父托梦,富贵当于直中取,既不能为弄臣,自也不能托庇于妇人,以色事妇人耳!”

她说到这里,墨眼一弯,笑眯眯地说道:“姬之美意,恕卫洛不敢受也。”她拒绝得很明显,很干脆。

当下,玳姬的脸上流露出一抹意外和失望。倒是众贵女,看同卫洛的表情中,又满意了几分。玳姬刚坐下,一楚国贵人站了起来。

楚国强盛,这人应是楚国公子王孙,他所坐的位置,在右侧的第三排,仅次于秦太子衍之后。

这楚国贵人约二十五六岁,他的衣袍,如那日春游时遇到的楚人一般样,以云彩和琼楼玉宇刻画其上,连大袖上也是如此,白色与浅红相间的袍服,美妙飘渺的图案,衬得他那张苍白中透着青暗的清秀面孔,都有种别样的飘逸。

楚国贵人冲着卫洛打量了几眼,哈哈一笑。只见他大模大样的从腰间拔出佩剑。叭地一声扔到了卫洛身前的过道处。

众人被他这个动作怔住了,顿时议论声都少了许多。

那楚国贵人咧嘴一笑,清秀的脸上显出两分色欲来,他颇为无视地盯着卫洛,下巴一抬,大声说道:“小儿何必惺惺作态?你不愿意卖身于公子泾陵,是不安于晋吧?若此,何不来楚?我愿收之,许你一君之位,白日与你绮游,夜间与你共塌。权势富贵皆有,岂不快哉?”

他一开口便带有攻击,说卫洛不愿意跟着泾陵公子,是因为不安心呆在弱晋。语言也带有侮辱。

卫洛脸上笑容一收,冷意刚显,那楚国贵人已哈哈一笑,继续朗朗说道:“我之佩剑,乃百年前名匠莫将所铸,你若愿意,可收也,以后佩之绮游。若不愿。”他说到这里,突然笑声戛然而止,声音一阴,森森说道:“我之剑可不轻出,若不愿,可派剑客出,与我楚剑一战!小儿,今番我来,可不愿就此一人归也,今晚塌上,非要你裸裎相对,干你三四回不可。”

没有人料得到这样的变化!

秦太子衍脸上露出着急之色,他本来以为,众人开口,不过是与往日一样,来一些不大不小的玩笑。

可现在看来,这玩笑分明升级了!这楚人分明是不怀好意而来。因此,这楚人在这种卫洛第一次主事正式宴会的场合,向卫洛提出这样的要求。甚至不容她拒绝地提出了挑战。

卫洛知道,自己与泾陵公子的暧昧传闻,终于引得人正式挑衅了。这人明显是冲泾陵公子而来,想通过自己扫了泾陵公子的颜面。而且,这人出言不逊,态度不堪,自己还不能回避了!一回避,以后在血勇为重的时人中,就没有立足之地了。

一时之间,所有的人都看向卫洛。鸦雀无声中,卫洛突然哈哈一笑。

她的笑声清悦动听,宛如风吹泉响,笑声中,卫洛悠悠然地向后一倚,也不起身,她盯了那楚人一眼,便眉目微敛,以一种极为不屑也极为漫不经心的语气说道:“楚将亡乎?”她开口便是这几个字,众楚人不由同时一怒,不过,在这种场合,卫洛的话不说完,他们是不能打断的,打断一个贤士的说话,是胆怯的表现。

卫洛笑了一声,声音朗朗,“公子泾陵也好色,然,他知我有才后,便弃色而用我!他疑我间,亦弃疑而用我!我一小儿,年未及冠,出身卑贱,又非晋人,他却再三容我,抬举于我。”

卫洛说到这里,慢慢抬起眼来,她甚至微微前倾,双手扶膝,墨玉眼直直地盯着这楚使,冷笑道:“楚公子都如君乎?楚王亦如君乎?面见贤士,不问其才问其色!与贤士未言,便扔剑于前,令其做剑客之斗!楚人皆如君乎?只好床第之欢,强令一手无缚鸡,身无封位的普通贤士行剑客事!如楚人皆如君,楚灭矣!”

卫洛这番话掷地有声,咄咄而来!她吐词清楚,每一个字都响亮,都令得人人可以听到。她的声音中含着强烈的不屑,她的指控毫无漏洞。

本来,这楚使令得卫洛这个普通的贤士,连封位都没有,也就是没有家臣的贤士与他的剑客比剑,这本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也是一种越位的欺凌!

她口口声声说,对方只好色,只图床第之欢,她拿宽容大度,不拘一格用人才的泾陵公子与其相比,更是显出了这人的猥琐无能。

那楚使清秀的脸瞬时铁青,他顿时气得噎住了,伸手指着卫洛,却半天反驳不出。他身后的食客也都在皱眉寻思着反驳的话,却一时半刻,都找不到卫洛这番话中的漏洞。

大殿中一开始是沉默。到了现在,有了窃窃私语声,然后,众贤士连连摇头,议论声四起,“楚之公子,真无一人如泾陵。”“此君实不堪也~!”“公子泾陵如此之贤?我欲奔之~!”......

议论声中,哧笑声中,卫洛仿佛没事人一样,她向太子衍一笑,朗声说道:“有酒有乐,岂能无食?太子再不上席,卫洛肚中又作雷鸣矣!”

她用的这个‘又’自,是有来历的,前不久的宴会中,泾陵公子便当众取笑她‘腹作雷鸣,咀食砸砸’,还令得满堂大笑。她现在又说出,便带着几分自嘲,几分洒脱。当下,大殿中再次响起了一阵笑声。

笑声令得大殿中沉凝的气氛一扫而空,太子衍也乐呵呵地双手一鼓,喝道:“上席!”

太子衍这喝声一出,乐声便是一转,一阵环佩清响中,食物的香味和女人身上的胭脂香同时扑鼻而来。只见大殿的各个入口,都曼步走来一队捧着食盒的美人。

那楚使沉着脸,紧紧地盯着卫洛,他气得呼吸都有点急促了,身后的食客,却还没有拿出半句话来反驳对方。这令得他更加恼火。

最恼火的是,奉食的美人鱼贯而来,眼看那些卑贱之人的脚,就要踩在他的佩剑上。这佩剑可不止是佩剑,亦是价值连城的国宝。他拿这

种宝物向卫洛扔出,表达的是楚人富裕,对财物不屑一顾的态度。

可是,他没有想到,卫洛居然如此善辩,令得他进退两难,宝物也有被践踩在妇人足下了!真被这些卑贱之人踩了一轮,他的颜面何在?

他吐出两口粗气后,见身后食客还是无一人站出,不由咬牙恨道:“浑然无用也!”

他这句喝骂贤士的话声音不大,不过还是有贤士听到,顿时,他们面露羞愧之色。当然,也有一二人有露出愤慨不屑之色。

楚使骂出那声后,朝着一剑客一指。那剑客奉令,大步走出,来到过道中拾起了佩剑。就在佩剑被捡起时,众晋人同时哧笑出声,哟喝声大作!

一时之间,楚使面对的,是一殿嘲讽的目光。

第一百二十五章再见剑咎

众晋人的哟喝呼啸中,卫洛装作若无其事地打量着托着食盒的美人,心里却在暗暗得意:啊呀,唾骂一个公子王孙好色不好贤,还真是无往不利的攻击利器啊!

想到这里,她顿时十分得意起来,恩,深为自己的口才而得意。

众美人鱼贯而入,为各几布上美食。而那楚使则脸色非常不好,他原是现任楚王的庶子,虽是庶子,却是堂堂公子。如今满殿的晋人还在哧笑,令得他是十分的恼火。

但是,他也只能恼火,他只能瞪着卫洛,却一时无策可施。

这时,一个晋人权贵站了起来,他看向卫洛,叉手问道:“不知君所学的是何家之术?”

卫洛一怔,迅速地答道:“杂家耳。”

杂家?

那人点了点头,这个时候,杂家的名号还是若隐若现,并没有有力的中坚人物的出现。很多时候,杂家便代表着啥也懂个模糊,啥也不会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