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洛注意到了。

瞬时,她的眼睛中迅速地浮出一眶泪水。

她不想流泪,她一丁点也不想流泪。今天,在这个场合,她就算马上死了,也不可以流半滴泪。

于是,感觉到了义信君的宠溺,也感觉到他这怀抱有点熟悉和亲近的卫洛,当下头一埋,便把整张脸埋在了义信君的怀中。她轻轻蹭了蹭,把那如串珠一样止也止不住的泪水蹭在了他的胸口上。

义信君伸臂紧搂着她的细腰,感觉到她的亲昵,他哈哈一笑,把卫洛一搂,转身便向自己的塌几走去。在他的身后,议论声中已变大了几分。

“此轻贱之妇也!刚离旧主,既无泣容,也不拜别,还直言说,成为陌路人。咄!此妇殊无情义!”

“然也,刚脱旧夫怀抱,便搂新人欢笑。真是无情无义的妇人!”

“以两城换一薄情之妇,义信君亏矣!”

“瞅他满脸欢容,喜悦不胜,竟似不知此妇无情。咄,毕竟一弄臣耳!”

“噫,串公子泾陵舍去此妇。”

这些低语声,绝大多数都是骂的,指责的。

不过,这些话,卫洛自是浑不在意。不止是她,连义信君也是一副置若罔闻的模样。他美艳的脸上含着笑,桃花眼也不再向众人频频抛去。他只是专注地搂着怀中的卫洛,低着头嗅着她的发香。而卫洛则深埋在他怀中,还时不时把脸蹭一蹭,虽然看不到表情,却是动作娇嗔慵懒。

这一幕,很刺眼!

泾陵公子盯了几眼,便有点看不下去了。他低下头来。。可是,饶是他低下了头,那些私语声也不绝于耳。明明应该是顺耳的话,可他就是越听越烦躁,越听越烦躁。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头一仰,把樽中的酒水一饮而尽。

酒水饮了一半,流了一半。那一半酒水顺着他的下巴汩汩流下衣襟,当他放下酒樽时,整个人便恢复了面无表情。

他淡淡的,懒懒的向塌上一倚,接过侍婢新递上来的酒樽朝众人一晃后,哈哈笑道:“不过一妇人耳!诸位何必太过在意?今日诸位为贺泾陵而聚,欢时易过,且饮此杯!”

他的朗笑声,引得众人把注意力从卫洛和义信君身上转开了。当下,众人一一举樽,与他共饮。

第二卷晋都新田146原来是故人

饮了一会酒后,一贤士站了起来。他冲着信义君皱眉说到:“此妇薄情,实碍人眼。请置后。”

他要义信君把卫洛放到暗处,别刺了他的眼。

义信君闻言脸一冷。

这时,卫洛在他怀中动了动。她悄悄地抬起头,将脸伏在他的颈间低低的说了两句。

说起来,此女容色倾城,纵比不上士,比之宝马宝剑还是可以的。照啊,宝马宝剑也是对有心人才誓死相报,为什么这倾城妇人不可以这样呢?

一片安静中,泾陵公子威严俊美,含着笑容的脸瞬时一僵。

他右手一紧,握着酒樽的手开始用力,用力,直到那手青筋暴露,酒樽不胜重力发出滋滋轻响。

半晌后,小胖子吴公子哈哈一笑,嘎嘎说道:“义信君好利舌也,所言甚是有理。”他说到这里,转眼瞅向公子泾陵,嘻嘻笑道:“对妇人忠情,公子泾陵不屑也。今以一姬换得两城,才是可欢喜之事。今年祭祀,公子可以不愧先祖了。公子以为然否?”

泾陵公子低着头,明亮的灯火,照在他的脸上,显出一抹阴影来。

直过了好一会,他才淡淡地说道:“不过一妇人而已,诸君何必过于在意?”

他说到这里,终于抬起头来。

他转过头,沉沉的双眸盯向义信君。这一盯之下,他的眉心便跳了两跳。他连忙眼睛一抬,使得自己看也不看义信君颈部以下。

四目相对,泾陵公子晃了晃手中的酒樽,淡淡的说道:“昔日君在我府中之时,泾陵不知君有大才也。今日再见,实为君欢喜!”

他嘴里说着欢喜,可表情却丝毫没有欢喜。

而且,泾陵公子这番话,分明是揭短!

随着他这句话一出口,众人便频偏向义信君看去,三两成群地询问起义信君的出身来历来。泾陵公子这话一出,心中郁躁消去了少许。可是,紧接着他便暗恨起自己来:这样的话,怎是我堂堂公子泾陵会说的?想到这里,他迅速眉眼一敛,竟是不愿与义信君那双锐利的桃花眼相对。

卫洛也是一僵!

卫洛愕然抬头。

她的墨玉眼中依然浮肿,眼中泪水汪汪,此时,这双眼实是瞪大到了极限。

她不敢置信地盯着义信君,死死的盯着。半晌半晌,她才颤抖着,欢喜着,喃喃地问道:“你,你,你是素?”

她的声音很轻很轻,表情很小心很小心。似是生怕自己声音一大,便惊吓了眼前的人,也似是害怕自己所听到的,竟是错觉。这时,众人的议论声,嗤笑声又大了两分。

义信君看向卫洛,朝她露齿一笑后,伸手把她的头按回自己胸口。然后,他抬起头看向泾陵公子,清笑到:“谢公子看重!然,苍天造人,其意难测!伊尹何人也?当他身为奴隶之时,谁能想他也有成为再想之日?我于贫贱卑微时,才不能显,亦不能为公子所知,实属寻常也."

义信君声音朗朗地说道这里,便低下头,看着呆若木鸡,欢喜得又要流泪的卫洛,嘴角一扬。

他冲她右眼一闭,再次抛了一个大大的媚眼后,他把卫洛略略推开。卫洛怔仲地任他把自己放到一旁。

义信君从榻上一站而起,他头微侧,牵过卫洛的小手。

见她怔仲,他露齿一笑。

然后,他双臂环抱着卫洛。转过头来,义信君目光炯炯地看向一殿之人,声音晴朗的说道:“我是童男出身!”

这话一出,满室哗然。

义信君不理众人的哗然,径自声音朗朗地说道:“我卑贱之时,世人皆轻之薄之,侮之唾之!然,只有她!只有我怀中之妇,她两番三次相救于我,她对我说‘伊尹何人也?当他身为奴隶之时,谁能想他也有成为宰相之日?’至此,才有了今日的义信君!”

他的声音滔滔而来,在穹形大殿中传荡不已。

众人开始只是嗤笑,待听到这里,再看到他那一脸的肃然,看到他那华艳的美色,想到他的所作所为,渐渐的,那嗤笑声竟是越来越低,越来越低。义信君又是微微一笑,他伸手抚着怀中卫洛的黑发,冰玉相击的声音清脆响亮之极,“若无我怀中之妇,便无我义信君!救命之恩,再造之德,义信虽死难报!区区两城何足道哉?”

这一下,众人都安静下来。

这一下,众人看向他和卫洛的眼神中,都添了几分善意。

这一下,四周的议论声,已纷纷改变了内容。“好一个义信君!虽贫不改其志,虽贵不改其义!真贤臣也!”

“咄!倾其所有以报恩义,此君诚信人也!”

“我矩子有言,天下苍生,本无贫贱富贵之分。此义信君便是一例。他是童男出身又如何?不一样建功立业,博得天下丈夫的另眼相待!”

“噫,此妇能以伊尹说事,诚贤妇人也!”

“义信君,此君以义信为封号,果然名副其实!”

“不忘昔人恩义,这是信又是义,贫贱不改其志,富贵不改其信,这是忠。咄,忠义仁信,此君以占其三。虽为弄臣,实大丈夫也!”

滔滔不绝的议论声中,义信君慢慢地坐了起来。直到他重新把卫洛搂在怀中,才有人隐隐地感觉到,从头到尾,他都没有让他怀中的妇人露出面容来。这义信君一得到这妇人,便珍之藏之,连她的容貌也不想让外人看到了。

他以两城换此妇,难道真是为了报答她的恩义,真的不图她的美色吗?

义信君紧紧的搂着卫洛,美艳的脸上浮起一抹淡淡的讥诮来。他瞟了一眼场中议论纷纷的众人,对上众人由不屑,轻视转为友善的目光,暗暗想到:安排一些人在人群中为我说一说话,造一造势,果然情况大不相同!

正在这时,他怀中的卫洛轻轻地挣了挣,低低的说道:“素,你是素?你真的是素?”

声音中,有着无尽欢喜,同时,也有着隐隐的羞愧。

不过二三年而已,她早把当日那羞涩的小男孩抛到了脑后,后来都没有思念过他,再次相见,半天以后才认出对方来。可是他到好,他居然用两座城池来换取自己!

他是素啊!这个得到了自己的义信君是素啊!

这时刻,卫洛真是觉得无边欢喜,这种欢喜,甚至冲淡了她的悲伤。

她只要一想到自己落到了素的手中,想到自己并不是命如柳絮,想到这天下间,还有一人如此珍视自己,心中便是暖暖的,暖暖的。

素低下头去,他在卫洛的头发上亲了亲,低低的说道:“是啊,我是素。洛,我来接你来了,你欢喜吗?”

欢喜,当然欢喜!

卫洛不停地点着头,不停的点着头,这时,她的眼睛又开始酸涩了,她又想流泪了。

泾陵公子紧紧的盯着他们,他握着酒樽的手,再次收紧,用力收紧。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声音从他身后传来:“公子,这义信君已知此妇便是卫洛,如何是好?”

这声音中,带着杀气。泾陵公子不用回头,也知道这是药公的声音。

听到药公的这句话,泾陵公子眉心跳了跳。

他抿着唇,冷冷的回道:“知又如何?此妇虽有才,其才却不至逆天!况,我以她换得两城,若得城便诛杀之,我信义何在?”

他是说,卫洛虽然有才华,但也只是有才华,她的才华还不到逆天的地步!

在说了,自己已经把她换得了两座城池,难道一转眼间,得到了人家的城池后,便去刺杀这个已经送出的妇人?这样做的话,自己还有什么信义而言?

他这语气很不善!非常不善!

药公听到沉默起来。他想了想,也觉得自己有点小题大做了。便略略叉手,向后退去。

卫洛努力的深呼吸着。

她想用这种方法来止住川流不息的泪水,她想尽快平静下来。

可是,也许是今天的大惊大痛大喜太多了,她怎么努力,那泪水还是不时地冒出来。

第147章并肩而坐

绝对不想让有个人发现自己在伤心的卫洛,只得继续把头埋在素的怀中,时不时地蹭一蹭,用他的衣裳磨去脸上的泪痕。

也不知过了多久,卫洛终于收住了哭泣。

她悄悄地抬起头来,有点不好意思地看着他濡湿一片的襟口,红着脸低低的唤道:“素!”

素低下头去。

卫洛长长的睫毛扑扇着,轻轻地说道:“今日这两城,我必为你讨回!”

素闻言一怔。

他浓眉微挑,桃花眼中光芒流转,晒道:“洛终是洛!”

卫洛闭上双眼,按着自己平素练功的呼吸之法吐纳起来。

过不了一会,她再睁开眼时,眼中已是一片清明,眼睑也不再浮肿。若不是小脸上隐隐有泪痕残留,谁也不知道她曾流过泪水。

想来,天下间的大侠,只怕没有一人知道,内功除了可以杀人外,还可以消肿去泪的。

感觉到脸上荏苒麻涩感,卫洛伸袖用力地拭了拭,直搓得小脸红通通的她才罢休。这样一来,她的脸上,已看不出半点流过泪的模样了。

感觉到自己可以面对世人的卫洛,在素的怀里轻轻的挣了挣,低低的说道:“素,让我别塌而坐!”

素一怔。

他低下头来,桃花眼眨也不眨地盯着卫洛的脸,见她绝色的小脸已完全恢复了正常。他不由低叹一声,喃喃说道:“洛,你如此美貌,见到的人越多,恐隐患越多。”

他说到这里,把卫洛又搂紧了几分,同时,他还把她的小脸朝胸口扳了扳,竟是不愿意让旁人瞅到她半点面容。

卫洛笑了笑。

她摇了摇头,声音沙哑地说道:“有权势富贵者,已人人见过我,此时再藏无益。”

她说道这里,稍稍抬头,墨玉眼瞬也不瞬地看着他,低低的求道:“素,助我!”

素一怔。

他桃花眼一弯,一缕艳阳从湖水中荡漾而过,“我自会助你。”

卫洛微微一笑,她本来小脸上犹带伤痛,这么一笑,却有着一种别样的坚定,别样的冷诮。

卫洛望着他,缓缓说道:“素,你现在有地位有权势,在一定的情况下,你足可互得我周全。素听到这里,有点不明白了。他歪着头,不解的等着她说下去。

卫洛又是一笑,这一笑,真是冷若冰霜,她眉目微敛,冷冷的说道:“从此后,卫洛不会是以前的卫洛了!素,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任何一个人来摆布我的命运!我不能再像一个礼物一样被人送出送进了!素,请帮我!”

素锐利的双眼灼灼地盯着她,半晌才低低地说道:“善!”

这话一出,卫洛嫣然一笑!

这一笑,直如云破月来,雨过天晴。虽然阴霾犹在,却是别有明媚!

素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他将头一低,在卫洛的眉眼间轻轻地印上一吻,低低的唤道:“洛,洛。”

“恩?”

“无论何时,无论何事,记得我在你的身侧!”……“然。”

吐出这个字时,卫洛的声音又有点哽咽了。

她眨了眨酸涩的眼睛,慢慢离开了他的怀抱。

素双手一拊,示意身侧的侍婢为她添上了一个塌。当塌放好后,卫洛起身,在众人频频张望的眼神中,脸色如常的安坐一侧。她的塌是紧靠着素,与他共一几的。

卫洛这一坐,便是与素肩并着肩。

不管是卫洛,还是素,都是今天宴会的主角。随着卫洛这么一坐,无数双目光转到了这一席。有的隔得远的,甚至站起来向这边张望。

灯火通明中,清华高贵的卫洛,华艳冷硬的义信君,宛如九天之上贬谪而下的仙人般,吸引了所有的目光。

每一个人都在向这边张望,每一双目光看了一眼后,总是忍不住再次看来,再次看来。

隐隐中,低笑声响起,“真一对璧人也!”

“想那齐侯,会不会把这一对璧人一并弄到榻上去?””唏!若此,齐侯好艳福也!”

“罕见的角色呀,真真让人心醉。”

低笑声中,泾陵公子低着头,他慢慢地品着樽里的酒水,慢慢的品着。不管议论声如何热闹,他都没有在向那两人瞅上一眼。

喧嚣声实在太响了,整个宴会开到现在,几乎都在围着一个妇人在打转。真是令人气闷烦躁!

泾陵公子想到这里,略略抬眼,厉眼扫过众人。

他有着十分的威严和煞气,这满含阴沉的目光一扫,为美色所倾倒,正众说纷纭的大伙便齐齐地一刹。等到殿中稍稍安静后,泾陵公子站了起来。

他伟岸的身影如山,黑袍深幽。他抬起头来,沉寒的双眼再次扫过殿中的众人。

见到众人终于安静下来后,公子泾陵淡淡的开了口,"今晚一宴,六七千人,聚者都是有识之士。诸君此番来到新田,难不成便是一睹美色乎?所说为世人知,声名远达百世。这些,难道不是诸君所渴望的吗?”

他的声音沉沉而来,在穹型大殿中不断的传荡,传荡。

他这话,如腊月寒冰,令得众贤士剑客心中都是一清。正如他所说的,这些人来到新田,能有幸参加这样的宴会,为的,便是能脱颖而出。若能一展所长,名传后世,才不枉这一生了!

因此,泾陵公子的提醒,令得他们从美色中瞬时清醒过来。

泾陵公子对上众人变得严肃的表情,满意地笑了笑。他这一笑,依然森冷。

他深如子夜的双眸再次扫过众人。不过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在看到义信君那一席时,还是不由自主地避了开来。

他虽然避开了眼,可是,那两人并塌而坐,相依相偎,宛如金童玉女的形象,却还是深深的印在了他的脑海中。那影像印的太深,令得他呼吸一滞,思路一僵,半晌都记不起自己原来想说的话来。

泾陵公子一双厉目扫过众人,却在瞬那间呆滞了几分。这令的众人频频向他看去。

直过了好一会,泾陵公子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他的目光转到楚公子离时,双手略叉,淡淡说道:“下面的问难,还请公子主持才是。”

公子泾陵虽是主人,可楚公子离才是当世最强国的代表。因此他开口要求公子离来主持,也是情理当中。

当下,众贤士纷纷看向公子离。

第二卷晋都新田第148章言辞如刀惭丈夫

在众人地注目中,公子离站了起来,他转向众人,双手一叉,微黑的脸孔上露出一抹温和的笑容来,“既如此,那不离开口了。”

他严肃地盯向众人,目光扫过义信君和卫洛时,一不小心便凝住了,不一会儿他才猛然移开视线。

他这个动作,一殿之人,人人可以看到,顿时,一阵小小地哧笑声传来。不过,虽然有哧笑声,众人的表情还是不以为意的。因为这里就没有一个见色不动心的圣人。

公子离清咳一声后,才恢复了严肃。

他声音朗朗地问道:“就以义信君说事,诸君以为,成就功名,令四海敬仰,其才自天授,命自天授,还是奋发所得?”

他是说,像义信君那样出身卑贱而成就功名的,他的成功是上天早就注定的,还是努力才得到的?

这时的人,不论是什么身份,最难堵的便是天下悠悠之口,义信君刚坦白自己出身童男,公子离便以此发问,对时人来说,他这个发问,一点恶意也没有,纯是就事论事。

众人纷纷议论起来。

议论声中,公子离又看向卫洛和义信君,再一次凝住后,他好半天才清咳一声,向着卫洛沉声问道:“刚才义信君曾言,他卑贱之时,姬曾以伊尹相劝,不离想问,姬是精通命相,学达天人,在他卑贱之时便看到他的不凡,还是随口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