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卫洛的怔仲中,义信君又是哈哈一笑。大笑声中,他一脸得意,一脸与有荣焉地看着众贤士,说道:“我能知人,然否?”

众贤士整齐地应道:“然。”

卫洛还在傻乎乎地看着义信君,她一点也不知道,在这个时代,还没有骑兵的概念。而她所说的‘奄然而至,突然而袭?疲于我军?’这十二个字虽然简单,可是知道军事的人,却能马上明白这其中的妙处。

她竟是无意中,便把骑兵战术泄漏出来。所以,贤士们会赞她是‘能人’,而义信君也自得地强调自己善于识人。

本来,一种新的战术思想的出现,要被人接受并不容易,可以说很艰难。再说了,这是春秋,所有的战争都有固定的模式,而且讲究风度和仁义。她说出的这些话,如果是别的贵族听了,只会嗤之以鼻。就算知道有用,也不会去用。

可是她面对的是义信君,他是从贫贱起身,他习惯了行事不择手段。

也可以说,他的思想并没有如那些贵族一样,被陈旧的规则所束缚。这一点便反应在他能不拘一格用人才上。

也因此,卫洛一说出,他便敏锐地发现了其中的精妙之处。

大笑过后,义信君显然很是开心,他转向卫洛解释道:“空阔处,乃战车天下!我借车壮行,便是为了空阔处备战!”

卫洛一怔。

她眨了眨眼。一时还没有想明白,真到了空阔处,是战车胜还是骑兵胜。

不等她想明白,义信君已手一挥,果断地喝道:“按姬之言行事,纵火!”“然。”

卫洛看到数百剑客领命前去,不由补充一句,“记得截断火源。”

“不必了!”义信君右手一挥,冷冷地说道:“这不是君子之战,亦不是征服之战!敌者盗也,无需讲仁义。”

卫洛闻言,便不再吱声了。

这时,一贤士站了起来,纵喝道:“车队前进!”

喝声一出,战车继续向前驶去。

战车在离树林只有数十步时,突然停了下了。

刚刚停下,一阵弓箭手出现了,他们以战车为掩体,个个张弓举剑,指向树林中。

就在这时,左右两侧树林的后方,突然出现了熊熊火焰。伴随了、着火焰的,还有滚滚浓烟。

在提议火攻时,卫洛早就注意到了风向,因此那浓烟一起,都是顺着官道去的方向熏去。

不到转眼,树林深处,便窜出了数百骑士。紧接着,两侧树林中便跑兔子一样,溜出了无数的骑兵。

这些骑兵一出现,便有人纵声喝道:“放箭!”

这喝声一出,箭走入飞!

早在弓箭手指着树林时,众骑士便一动不敢动,生怕成了耙子。要知道他们为了骑马轻便,都习惯了不穿盔甲的。

可万万没有想到,会有浓烟火光出现,那马背烟火一惊,顿时撒蹄乱窜,没头没脑地冲出了树林。

在这种慌乱中,弓箭又至。

虽然这种弓箭威力极小,身上中了数箭都不一定致命,可耐不住箭走如雨啊。

顿时,埋伏在树林外围的骑士们,已有数十人纵马落地,惨叫一片。

可惜的是,千个盗匪并没有紧紧地埋伏在一块,弓箭在射杀了数十人之后便让他们全部逃脱了。

今天的风并不大,再加上是春夏之际,树林中湿度大。那火焰燃烧了一个时辰,便慢慢止住了。

本来打算回到处城再事休整的齐人,见火势这么快就止住了,便准备继续前行。

而卫洛,她一边打量着那烧得黑糊糊的大地,一边暗暗想道:我提出火攻时,竟然没有想到要问一问,这片树林究竟有多大,如果全部着了火,会燃烧多久?有没有另外一条路通往齐国。我思维这么不缜密,真是不适合兴兵家事啊。

第二卷晋都新田第168章齐侯亲迎

车队驶出密林后,走了几天,都没有再遇到盗匪。义信君为了防止夜长梦多,便快马加鞭地向齐赶回。

如此日夜兼程,终于在三个月后来到了齐境。一入齐境,义信君便厚市讨日赠,送回了处至的军士。

只是那白衣剑客,也不知是怎么想的,居然一直没有提出要离开。不过他后来也没有做过窥视卫洛洗澡的事,对他心有顾及的义信君便不好强求。

进入齐境后,众人明显地放松了。如此过了一月,终于来到了齐都临淄。

齐临海而建,建筑多以石制为主,可是齐人却又以精细出名,于是他们的石头房子,建得如一般的木房子一样,精致而结构复杂,这一点,与晋人完全不同。

车队浩浩荡荡。离临淄还有五里时,卫洛便发现,城门处浩浩荡荡的尽是人头晃动,马车招摇。难不成,又是闻美人而动的?

卫洛刚想到这里,面前一晃,义信君递来一顶纱帽,命令道:“戴上!”

卫洛一怔,这一路来他都没有令自己戴上纱帽,现在戴上有个什么用?

想是如此想,她还是温驯地戴上了帽子。

马车渐渐驶近。。不一会,便来到了离城门一里处,正式与迎接的人群相接触。

城门处,密密麻麻尽是马车。再一瞅,卫洛赫然发现,这些马车旁,全是持戈军士。

数千持戈军士严阵以待!

她的心中一紧,连忙掉头看向义信君。

义信君华美的脸上,挂着一抹淡淡的笑容。这笑容有点冷,有点沉。

他那桃花眼中!温和的光芒在转为锐利。

他感觉到了卫洛的注视,缓缓转过头来。他静静地盯着卫洛,目光中闪过一抹忧伤混合着羞愧的表情。片刻后,这表情又全部消去。他伸手搂着卫洛,握着她的肩膀,令得她靠在自己怀中。

低下头,将脸埋在她的秀发间,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后,沉声说道:“洛,晋侯迎我来了。”

卫洛一惊!

义信君说到这里,伸手抬起她的下巴,桃花眼紧紧地盯着她,徐徐说道:“洛,紧跟我侧。记住,你乃我妇,在这里,一切有我承担。”

他很是慎重地交待到这里,头一凑,在她的额头上轻轻印上一吻,喃喃说道:“洛,我真不愿让你看到那个肮脏老朽的匹夫,看到那些人。可是,我又很高兴,真的,我很高兴。若不是我是齐国的义信君,我拿什么来得到我的洛?”

他的声音沙哑,有着隐隐的忧伤,还有着飘渺和无奈,庆幸和欢喜。这种种情绪,实在太过复杂,太过复杂了。

卫洛听到这里,感动莫名。她伸手紧紧地反搂着他,低低地说道:“天下间这么多的丈夫,只有素才会珍视我这个妇人,心心念念,恐我失望,恐我受屈。素,不管发生任何事,我都在你身侧。我是洛啊,我不是寻常妇人啊。”

义信君听到这里,渐渐的,华美的脸上露出一个笑容来。他头一低,花瓣般的嘴向下覆向卫洛的小嘴。

刚刚覆上,外面便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主上,君侯亲迎。”

义信君一顿。

他慢慢推开卫洛的双肩,沉着脸帮她顺了顺衣襟和纱帽。一转眼,他的脸上便浮出一个庄严的笑容来。

他纵身跳下马车,卫洛正在犹豫,是跟着跳下,还是等他迎下时。。外面传来一个老弱的,隐隐还带着痰咳的声音,“义信,孤侯你多时了。”

这老弱的声音中,隐隐带着某种小心。

这时,义信君恭敬的笑声传来,“臣劳君侯亲迎,欢喜之至。”

“快起,快快起来。”这声音有点急促,因为欢喜,还有点颤巍巍。虽然只有一点点,可卫洛还是感觉到:齐候老了。

透过车帘缝,卫洛看向外面。

她看到了一个头戴候冠,约摸五六十岁,身材矮胖,圆圆的脸上镶着一双绿豆眼,嘴厚而齿黄的老者。他的脸上皱纹虽然不多,却脸色发黑,眼神浑浊无光,眼袋很大。

这便是齐候了。

齐候此时正伸手紧紧的扶着义信君,朝着他上瞧下瞧的,绿豆大的眼睛中,光芒大作,竟是一副痴迷欢喜相。

卫洛看到他这模样,突然明白了,为什么义信君敢以两城换自己,敢把自己带回齐国。因为,眼前这个齐候,他是真的可以控制住。

在齐候的身后,站着上百个权贵。这些权贵,多是脸色虚白或发黑,脚步轻浮,双眼带着几分色迷,浑然腐朽不堪。那紧靠在齐候身后的几个权贵,更是眼光飘忽,脸色青中带黑,看向义信君的眼神中,陷媚中带着敬畏。

她再转头看去,见只有离齐候最远的那些权贵,才或者捍勇,或者清瘦凛然。不过这些人在对上义信君的目光时,也是闪避的多。

正当卫洛细细打量之时,外面的齐候牵着义信君的手,便准备向回走去。他刚走了一步,义信君便是挣脱了他的手,朝他深深一礼,朗声说道:“禀候君,义信此去新田,已得一妇。此妇将为我妻。”

他这时宣告的口气。

外面的齐候闻言一怔,片刻后,他抬头看向义信君,在对上他锐利的,咄咄逼人的桃花眼时,他竟是畏缩了一下,喃喃说道:“善!善!君大了,可娶妻了。”听到这里,义信君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容。

这时,齐候又补冲道:“然,君未冠礼,娶妇待冠礼后再娶不迟。”

这一次,饶是义信君脸色微沉,齐候也没有退缩。他只是说完这话便低着头,似有点不敢对上义信君的目光。

这时,一直候在马车旁,看的津津有味的白衣剑客突然把车帘揭开,令的卫洛回头瞪向他后。

他嘻嘻一笑,头一伸,将嘴迅速地朝卫洛左颊一印,发出一个‘吧唧’的轻响来。

偷袭得手,他居然不将唇移开,而是吹了一口气在她的脸上,笑眯眯的说道:“这义信君也太无能,我说你这妇人不如跟了我吧。”

他说话时,吐出的清爽气息都扑到了卫洛的脸上。

卫洛脸孔稍离,怒视他,压低声音喝道:“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请自重!”说罢,她紧张地看向外面。幸好,他头这般伸进来,那车帘布便盖在他的颈背上,依然把马车里的情景给遮住了。再说,齐侯在那一边,权贵们自也在那一边。这一边只有一些面无表情的军士。

卫洛紧张的向外面打量时,白衣剑客叹息一声,颇为痛苦的嘟囔道:“无趣,真是无趣。”说罢,他收回头去。他头一缩,卫洛便松了一口气。

可就在这时,白衣剑客突然转过头看向她,一脸若有所思地问道:“姬言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虚自重。难不曾,夜黑风高,无人知晓之时,我便可以为所欲为了?”

这,这,真是岂有此理!卫洛当场一噎。

与此同时,马车的另一侧,义信君盯了齐侯两眼后,微微一笑,说道:“此事稍后再议。”

说罢,他大步来到马车旁,对着卫洛伸出右手,笑道:“下来把。”

第二卷晋都新田第169章公子泾陵府

卫洛警告地瞪了白衣剑客一眼,伸出素手,在义信群地搀扶下走下马车。

她的小手一伸,四周便变得安静之极。待见到她戴着面纱出来,一个个无比失望的叹息起来。

叹息声此起彼伏,有的毫不掩饰,竟是成了河。

卫洛一直低着头,这齐国的权贵,比之晋国的权贵更显得轻浮。她可以清楚地感觉到,一双双目光紧紧地

粘在她的身上,朝着她外露眼睛,胸部,臀部打量不休。那些目光中的欲念太过明显,都让她心中发堵了。

卫洛紧紧地握着义信君的手,身子微侧,半躲在他身后,借他的半边身子挡住了这些虎狼之眼。

可是,这样一来,那些灼热的目光并没有稍减。众权贵看了几眼卫洛,便看向义信君。看了几眼义信君,

又看向卫洛。竟是比刚才还要火热了几分。

就在卫洛烦不胜烦的时候,义信君头一抬,桃花眼中光芒如刀,冷冷地身了过去。

他这目光一扫,看美人看得痴迷的权贵们悚然一惊,同时收敛了视线。

卫洛终于舒服些了。

她略一抬头,便对上了一双浑浊的绿豆眼。

却是齐侯正在紧紧地盯视着她。

齐侯老眼昏花中,没有多少欲念。有的只是一些不悦和轻视,还有隐隐的厌恶。

他朝卫洛瞟了两眼后,抬头对上义信君,目光转为喜悦地说道:“君已回,甚好!孤已备好酒宴,今晚为

义信君接风洗尘。且进城吧。”“谢君侯。”

义信君朗声应诺后,向齐侯行了一礼。一礼罢,齐侯在几个嬖人的服侍下,走向他自己的马车。而义信君则牵着卫洛的手,再次上了马车。

以齐侯为首,车队慢慢向城内驶去。

车帘早被拉下。卫洛倚在义信君的怀中,一动不动。纵使隔着车帘,她也可以听到外面喧嚣而来的欢呼声,以及议论声。

这些声音中,提到最多的便是她了。做为一个被义信君以两城换来的妇人,她的美色已是传奇级别。所有的人都渴望能眼见为快。可是刚才齐侯亲迎,道路被军士给塞得满满的,这些普通百姓,游侠儿想要看上一眼,实艰难无比。

现在,要不是碍于齐侯的马车在前面,盔甲全身的军士们也列在两侧,只怕已有人求见了。

晋都新田。

公子泾陵已经连续三个月都呆在军营了。实际上,自从蔡大家得金离开后,他便日夜宿在军营中,亲自操练他的披甲之士。

这样的公子泾陵,令得他的属下既高兴又不安。高兴是他如此重视武力,手下精兵日益增加。不安的是,他久久不归府中,至今还没有子嗣。

他虽然没有娶妻,但是府中被他宠幸的妇人并不少。这些年来,也不是没有妇人怀孕。可是前几年,怀了他的孩子的妇人,多暴病而死。这几个月中倒有了一个没有暴死的妇人,可那孩子刚出生不久便夭折了。

现在,他老呆在军营中,都不宠幸妇人,这子嗣一事,便是众臣的心腹大患啊。

因此,这一天他刚刚回到府中,刚刚在书房中坐下,众贤士们便纷纷进言。

公子泾陵静静地倚在塌上,垂眉敛目,面无表情的任由众臣下一阵唠叨。直到他们唠叨尽兴了,他才转向一个食客,问道:“可有外事上禀?”

那食客上前一步双手一叉,朗声回道:“齐公子轶已在回齐途中,秦太子衍在我们的帮助下,已逐步站稳。楚境内尚无消息传出。”

他说完,顿了顿,继续说道:“十三公主于委岭多宴宾客,彻夜之欢,与秦人亦来往密切。”

那食客说到这里,抬眼悄悄地看向泾陵公子。

泾陵公子俊美的脸上依然沉寂而冷,整个人带着一种冰寒,令得每一个走近他身边的人,都不自学的紧张起来。

此时,他听到他最疼爱的妹子的事后,表情依然没变,那食客还在惴惴不安之际,公子泾陵冷冷地声音已经传来,“实说便可,不必猜度我意。”

这是一种指责了。

那食客的脸上露出一抹羞愧来。

他连忙头一低,叉手应道:“谢公子教我。”

他清了一下嗓子,又说道:“齐义信君在回程时,途遇盗佐埋伏。”

他刚说到这里,表情沉冷的公子泾陵嗖地一声,身子坐了个端直。

他这个动作太突然了!突然得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顿时,众食客面面相觑。

公子泾陵刚一坐直,便对上众人的目光。他仿佛知道自己失态了。便从几上端得酒樽,晃了晃后,身子再次倚回塌上,徐徐地说道:“详说可也。”

“诺。”

那食客继续说道:“义信君显然早知有伏,不但向处至那里借得战车剑客,还严阵以待,一路驰车而过。”

他说到这里,便又小心地向泾陵公子打量而来。

这一打量,他便对上公子泾陵森森盯视的目光。当下他迅速地收回目光,继续说道:“最后,义信君于林中纵火,烧得盗佐伤亡数十后,不战而退。”

他说到这里,声音便是一顿。

直过了好一会,公子泾陵有点沙哑的声音才徐徐传来,“继续”

“然”

“楚公子不离大肆传扬义信君及其姬之美。据闻楚王曾有心动之言。”

“蔡侯之使刚进临淄,因对当时还在新田的义信君有不敬之语,被齐侯割耳扔出。蔡有厌言。”

滔滔不绝的报告声中,书房中变得很安静,非常安静。

公子泾陵低着头,任透窗而入的阳光,冷冷地照在他的脸上。现在是六七月间,明明阳光似火,可是投射在他的脸上身上时,却分明显出了几分冷意,寒气。这股冷意和寒气,令得众食客更加喘不过气来。明明外面火热似火,可是他们只觉得书房中沉寒如冰。

半晌后,泾陵公子的声音徐徐传来,“善”

这是要他们退场了。

众食客早就等不及了,一个个躬身退出。

他们刚一退,药公便大步走了进来。

他手一挥,示意左右都退下后。来到公子泾陵面前,向前一跪,五体投地,沉声说道:“这三月中,公子不近妇人,不露欢容,可是还在念着月姬?”

药公的声音中,带着无比的失望,和无比的恐慌。

公子泾陵头也不抬,淡淡地说道:“无此等事。”

药公却不依不饶,他头一抬,昂然说道:“这三月中,公子所宠之姬有七人。然,此七妇进帐不过一刻,便被公子赶离。敢问公子可有此事?”

药公刚说到这里,泾陵公子便嗖地一声站了起来。他冷冷地盯着药公,沉喝道:“妇人之事,我自有主张!公过问我内苑之事,床第之事,不免管之过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