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中一紧,不由担心地唤道:“公子?公子?”

仿佛被他的叫唤声惊醒,公子泾陵抬起头来。

与此同时,他的声音也沙哑地传来,“小儿。。。。。。”刚说了这两个字,他便是一顿,转眼,他森严地低喝道:“不过一妇人,稳公便束手无策乎?”

中年剑客马上回过神来,他连忙说道:“稳公正伺机而动。然,此妇警觉非常。”

公子泾陵哧笑一声。

哧笑中,他的声音一淡,“狡诈又能如何?圾,唤陈公来!”

剑客圾一怔,他睁大双眼,连忙说道:“公子,不过只是一妇,稳公既然出手,定会掳她归来,又何必再唤陈公?如此,恐稳公怒矣!”

圾说这番话时,又快又急,言辞侃侃。

直到他说完,公子泾陵才沉沉说道:“此妇非常人,她狡诈如狐,心智百出,手段颇多,纵是我面对,也防不胜防。稳公自恃高人,恐难对付。”

他说到这里,声音微暗,“我生平行事,最不喜有意外出现。这一次,我定要掳她归来。有陈公在,稳公便不得不小心行事,谨慎处之。如此,才是万全之策。”

圾低着头。过了好一会,他不解的声音传来,“公子掳妇归来,将如何处之?”

他的声音中,有着一直以来的疑惑,语气也带着试探。

可他刚刚吐出这几个字,公子泾陵便是暴喝一声,“大胆!”

剑客圾悚然一惊,连忙以头点地,一动不敢动。这时,公子泾陵含着怒火的声音如巨石一样,向他沉沉压来,“何多事也!”

硬生生地丢了这几个字后,公子泾陵不耐烦地喝道:“退去。”

“然。”

剑客圾匆匆站起,连忙向外退去。

他退得很快,转眼便来到了拱形门口。

可是,他刚要跨门而出,却脚步一顿。

他迟疑地看着公子泾陵,一时拿不定主意,要不要现在就说。

在他犹豫的时候,公子泾陵的声音飘来,“还有何事?”

剑客圾连忙小跑到他身后,双手一叉,轻声回道:“小人见到稳公时,正好瞅见义信君与妇相处之景。稳公言,此景一并禀告给公子。”

他的语气有点乱,有点急,显然是想一口气说完后速速离开。

因此,他低着头,也没有注意公子泾陵的僵硬,自顾自地说道:

“当时稳公刚退,妇犹有惊恐。见义信君到,如雏鸟之投,如野兔之奔。急急惶惶,便那般投入义信君怀中,竟是欢喜之至。”

剑客圾低着头,一口气说到这里后,便欲抬头退走。

他刚抬头,公子泾陵阴寒刺骨的声音便扑面而来,“滚!别让我取你人头!”

剑客圾大惊,连忙应诺,急急退后。

他再次走到拱门处时,公子泾陵咬牙切齿的声音传来,“令陈公传于稳公!在立春之前,我要妇人出现在我面前!想堂堂宗师,此次如再有失,应无面目见过世人吧?”

这话很寒,很冷,很森严。

剑客圾连忙朗声应道:“诺。”

说出这个字后,他如受惊之鸟,竟是仓惶地向外冲去。那动作,简直是逃之夭夭,避之不及。

直到剑客圾跑出了好远,他的耳边,仿佛还在回荡着那低沉中,带着难以言状的愤怒,失落,还有不安的喃喃低语,“好一个狡诈的小儿。。。。。。”

第二卷晋都新田第191章公子秩赠送的宝玉

自从那日稷下宫之行后,义信君的声望,无形中又有提升,因此,他也趁热打铁,这阵子带着卫洛频频出现在稷下宫中。

这一日,一行人刚从乾殿走出,便迎面遇上了大队人马。

百来个剑客前呼后拥中,慢步走在前面,头戴侯冠的齐侯,以及一身蓝色便装的公子秩,无比的引人注目。

这时候,义信君刚刚走出殿门不远。

瞬时间,随着义信君走出的稷下宫众贤士,频频向他看来。

众人都沉默了。

安静中,走得有点气喘的齐侯,已越来越近。

他在很远便看到了义信君。

他身后的众人,也都看到了义信君。

不知不觉中,稷下宫中的众贤,已有数百人走出,看着这一幕。他们隐隐约约听到,义信君已获罪于齐侯,且不见容于公子秩。只是,那毕竟只是传闻,而这一刻,他们便可以亲眼目睹事实的真相了。

有所谓良禽择木而栖,不管道德多么高洁的贤士,他之所以依附权贵,便是为了有一天能一展所长。所以,对于义信君现在在齐国的地位,他们自然十分看重。

两队队伍越来越近。

双方只有二十步远了。义信君上前一步,深深一礼,朗声说道:

“臣见过君侯。”

他喊出这一声后,便低着头等着齐侯回话。

齐侯紧紧地,一眨不眨地盯着他。这老头子似是愣在那里了,半晌都没有动作,直到身后一个大臣用手肘朝他碰了碰,他才清醒过来。

一清醒,齐侯便抬起头看向义信君的身后。他那浑浊苍黄的目光,在义信君身后寻找了片刻后,才转过头,慢腾腾地看向兀自行礼的义信君,缓慢的,无力地说道:“起吧。”

扔下这两个字后,齐侯不再理会义信君,提步从他身边擦肩而过。

义信君抬起头来,表情淡淡。

转眼间,齐侯和他身后的众人,转入了乾殿中。

这时刻,义信君不用回头也知道,身周有不少目光在嘲讽地盯着自己,他甚至知道,刚刚那几个有意附从的稷下宫贤士,已慢慢向后退离。

当下,他泛着白玉般光泽的脸孔上,露出一抹冷笑来。

义信君大步向广场走去。

他才走出十五六步,从乾殿中走出了一个嬖人。这嬖人是齐侯身边亲近之人,他大步向义信君走近,来到他面前,低低地说着什么。

卫洛知道,这种场合下,没有必要靠得太近。不管他们说什么,自己最好是什么也没有听到。

因此,她向后退出了几步。

她刚刚退到一根光秃秃的白杨树旁,便看到一个熟人向她大步走来。

这熟人眉目俊朗,身材高挑,一身蓝色外袍,赫然是公子秩。

卫洛万万没有想到,公子秩会向她走来。她抬起一双墨玉眼,好奇地瞅着他,目光中,自然而然地流满了善意。

公子秩大步走到她面前。

离卫洛只有一步远时,他才停下脚步,低下头,静静地瞅着她。

一直以来,卫洛与公子秩的见面,都是目光一触,便转移开来,仿佛只是陌路人。

而他此刻,却这样低着头,静静的,目光温和地盯着她。他的眼神十分友善,十分温和,隐隐中还有着包容,怜惜。

卫洛怔忡地对上他的目光,这一刻,时光倒流了,她仿佛回到了刚来贵地时,与他在眉大家的队伍中相遇时。

公子秩低着头,静静地打量着卫洛。他看到卫洛表情越来越疑惑,大眼还眨巴眨巴的,目光湿润的看着自己,嘴角不由一扬,露出了一个轻浅温润的笑容来。

这依然是一个让人感觉到温暖的笑容。

他伸手入怀。

公子秩从怀中掏出了一块巴掌大的上等美玉,这真是上等的美玉,整个玉身晶莹剔透,毫无杂质。

卫洛眨巴眨巴着眼。

公子秩掏出美玉后,径自伸过手来。他伸手抓着卫洛的小手,把它翻转过来。然后,他把那美玉放在她的手心中。

公子秩微微使力,令得卫洛把玉握紧后,嘴角轻扬,盯着她的墨玉眼,温和地说道:“卫洛,当日相遇之景,我一直铭记。此番重逢,却是意外颇多。”

卫洛更糊涂了。

她的大眼,不停地眨动着,满脸满眼都是迷糊。

见到这样的她,公子秩再次淡淡一笑,笑容中,他向她微微一礼,清声说道:“世事难料,变故易生。卫洛,请允许我以美玉问侯于你。”

卫洛这下傻了,她怎么一个字也没有听明白?

在她一脸的晕乎乎中,公子秩却是朝她深深地看了一眼,袍袖一拂,便转身离去。转眼间,他高大轩昂的身影便消失在乾殿殿门处。

卫洛愕愕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半晌半晌还有眨眼。

好一会,她才转过头来。

这一转头,她赫然发现,自己的身后站满了人!义信君带来的贤士剑客,居然都站在那里瞪着她。

卫洛对上他们,又眨巴起眼来。

与一众人大眼瞪小眼一会,卫洛昂头看去,见义信君已向这边走来,不由一喜,连忙提步向他迎去。

她刚刚跑到义信君身边,一个贤士便从她的身侧走出,他向着义信君双手一叉,说道:“方才,公子秩以美玉问侯于姬。”

这贤士是义信君身边的亲近之人,他是一直知道卫洛身份的。

听到他这句话,卫洛很意外:堂堂丈夫,怎么一见到义信君便打小报告?

因此,她朝这贤士疑惑地瞪了一眼。

瞪过后,她连忙转过头看向义信君。

这一转头,她便对上义信君静静瞅来的目光。他的目光很奇特,既有痛苦,又有叹息,还有庆幸,还有无奈,十分十分的复杂。

对上他这样的眼神,卫洛慌了。

她连忙挤出一个谄媚的笑容,拿着那玉朝义信君的手中塞去,一边塞,她一边急急地说道:“我亦不知公子秩何意,他说了一通奇怪的话后,便把这玉强塞于我。君若不喜,弃之便是。”

义信君拿开了手,没有接过这玉。

他低着头,静静地瞅着卫洛,瞅着她慌乱的捏来捏去的宝玉,低低地叹息一声。

这时,刚才开口的贤士转过头,看向卫洛,问道:“姬不知何意?”

卫洛眨巴着眼看着他,问道:“何意?我应当知情么?”

那贤士也是长叹一声,他说道:“诸国交战,俘虏贵族时,便是以宝玉问侯对方。姬为妇人,公子秩堂堂公子,愿意亲自拿宝玉相问侯,这表明他对姬十分看重,姬若愿意,他会以贵族之礼迎之。纵是为姬,他也会尊之重之,不差于妻!”

卫洛傻眼了。

她这下是真的傻眼了。

她瞪着那贤士,直瞪了一会,才消化完他话中的意思。

在这个时代,一个贵族要俘虏另一个贵族,一般都会送给对方宝玉。

那意思是说,我承认你是一件贵重的商品,为了安抚你受惊的心灵,请允许我送上这块宝石。从此后,你就是我私有的。

这是这个时代的礼节。

公子秩亲自塞给自己一块宝玉,也是这个意思:他将俘虏自己,他会以贵族之礼俘虏自己。

对于一个来历不明的妇人来说,这确实是一种十分尊重的礼节。

卫洛想到这里,眼珠子都直了。她万万没有想到,手中这强塞而来的宝玉,居然会是这个意思!

她更没有想到,从眉大家队伍一别之后,再一次以卫洛的身份与公子秩说话,便是这么一番对话!

他居然,如此温柔,如此彬彬有礼,如此亲切宽和地塞给自己一块宝玉,提出俘虏自己的意思。这,这,这简直是无可想象。。。。

。。

想着想着,卫洛突然转过神来,她嗖地一声转过头,担心地看着义信君。现在的局势,真的对素如此不利了么?公子秩如此毫无顾及地提出俘虏自己这个有主的妇人,那是他心目中以为,素是必败无疑,而且已支撑不久了啊!

卫洛仰头看着义信君,恨恨地一甩手,伸想把宝玉扔掉。可是,她刚一动,义信君已低声说道:“别扔!”

卫洛一怔,扬手的动作也是一顿。

义信君看着她,温柔地看着她,低低地说道:“世事难料,若真有那日,此玉或可保你无忧。只要你不会受到伤害,我心便安。”

他的声音很淡很淡,然后,他伸手接过卫洛手中的玉,顺手把它收入袖袋中。

然后,他抬起头,对上抿紧唇,眼中隐有泪意的卫洛,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傲然地哧笑道:“胜败末分!公子秩未免自视过高矣!洛,此玉我替你留着。总有一日,我将掷于他身前!”

卫洛嫣然一笑。她上前一步,伸手握紧他的手,她仰起小脸,一脸灿烂地望着他,笑道:“我的素,能从卑贱走到今日,便不是些许磨难所能困阻了!”她的目光是那么的温柔,那么的信任,那么的崇慕。

义信君对上她这样的眼神,不由破颜一笑,瞬时云破月来,遍地生香。

第二卷晋都新田第192章白衣剑客再现

自那以后,义信君更忙了。

卫洛紧跟在他的身侧,很多时候,他都想帮一帮忙,却发现插不上手。

立春就要开战,现在的义信君主要是忙这个。虽然这样的战争,一般是由有封地的各大小领主,自带私兵前来交战的,可是,义信君作为执政,这中间的协调征用,都要通过他。

当然,公子秩是想插一手的,只是义信君坚持不让权。

卫洛发现这春秋的战术,很规范,其中名词复杂,各有讲究,她有时连听也听不懂,更别说是帮忙了。

这般与他形影不离地转了几天后,卫洛能起的作用,就是在义信君疲惫不堪时,输一些内力,帮他放松一下。

这一天,两人回到府中时,正是傍晚许。换回了女装的卫洛,与义信君并肩走在湖边。快十二月了,天空阴沉着,树叶凋尽,寒风嗖嗖中,从湖面扑来的风,奇冷无比。

两人转了一会,义信君便打了一个寒颤,卫洛连忙牵着他的手,转身朝苑中走去。

刚走了十几步,她脚步一顿。

感觉到她的不对,义信君疑惑地回过头来。

卫洛吸了一口气,没有回头,只是徐徐说道:“来者何人?”

嗖地一声,树叶拂动中,一个嘻笑声传来,“数月不见,妇人可有想我?”

这声音一出,义信君便咧了咧嘴,冷哼一声。

卫洛不同,这一刻,她的双眼中,飞快地闪过一抹喜意。

她缓缓回头,看向那个站在高高的白杨树的细枝节上,白衣凌风,好不自在的剑客。

她一对上这个剑眉凤眼,鼻梁高挺,皮肤白净。明明长得清俊之极,却笑得贼嘻嘻的家伙,便有点想翻白眼的冲动。

卫洛控制住自己这个冲动。她墨玉眼一睁,欢喜地叫道:“君归来了”

她这话一出口,她身边的义信君马上明白了,在这个时候,这白衣剑客归来,真是一件好事。

卫洛的声音一落,那白衣剑客便是剑眉一挑,他歪着头,朝着卫洛打量了几眼后,突然眼睛一眯,露出一个笑容来。

紧接着,他笑容一收,哼道:“你这妇人,狡诈百出!不知怎么地,一看到你装出如此欢喜模样,我就有汗嗖嗖而出!”

卫洛双眼一直。白衣剑客对上卫洛变得僵硬的小脸,不知怎地,心情竟是大好。

他头一昂,仰天大笑起来。

大笑声中,他嗖地一声,整个人凌空飞起,飘落在卫洛面前。

卫洛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又是提步前跨,只是一个转眼,他便向卫洛跨出了三步,转眼间,他便与卫洛面对面站着了。

卫洛低叹一声,她向后退出半步,转头看向义信君。

她才一转头,就听得白衣剑客说道:“妇人,请上扁舟,我有言!”

卫洛看着义信君。

义信君朝她点了点头,转身大步离去。

得到了义信君的允许,卫洛转头看向白衣剑客。她自是知道,他这样的人,说有言,那就是真有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