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权贵也不用他招呼,纷纷寻塌坐下。

淡淡的龙涎香中,公子泾陵头也不抬地开了口,“诸位,不管楚人心意如何,这一战,我将誓拼到底!”

众人一怔。

一个秦国权贵嗖地站了起来。他冲着公子泾陵叉手道:“若楚人执意退兵,我等又何必求战?”

“然也然也,兵凶战危,若楚人愿退,我们也退兵便是。”

“正该如此!”

“楚王新亡,此时强攻未免不仁也。”

。。。。。。

一阵乱七八糟地议论声中,齐人这一席里,义信君和公子秩两个有决策权的人同时皱着眉头,一脸为难。他们两个,这是第一次上战场,第一次经历这种血腥厮杀,实在心有余悸,巴不得能不战就不战,好回到温暖的府中休息休息。

可是,他们又是有些见识的人,隐隐感觉到,如果这时放弃了,好似有不对头处。

卫洛见状,向着义信君微微靠了靠,她低眉敛目,轻声说道:

“楚错在前,军心已乱。此时攻之,楚必败也!楚一败,诸侯离心,霸主之位不复存矣。此刻攻楚者,有可能代楚而称霸主!”

她的声音很轻,很轻。

只有公子秩和义信君两人能听到。

两人寻思了一会,同时双眼一亮。

转眼,公子秩率先喝道:“齐亦将誓死一战!”

他这句喝声一出,一直低着头的公子泾陵,不由诧异地转过头,向着他们看来。

第二卷晋都新田第202章楚军向卫洛“致师”了

实在对不起各位,昨天让大伙白等了。现在先送上第一更。

公子泾陵一转向齐人这一席,便被一袭白袍,宛如雪莲的卫洛给吸引了去。

在对上她冷淡的,连瞟也不曾瞟上一眼的面容时,他目光一滞,半晌才垂眼转头。

公子泾陵的片刻失神,众人都看在眼中,不过以卫洛的绝色之姿,又在军营这种很少见到女人的场所,他这样的表情,也只是一个正常男人的反应。

不过这一失神,公子泾陵倒把自己的原意给忘了。直到目光盯回几面好一阵,他才声音一提,朗声说道:“善!晋齐将全力一击!”

齐晋两国是此番联军的主力,他们都意见一致了,众诸侯也就无话可说。略一犹豫后,众人纷纷表态,愿跟随在齐晋身后,若楚人无意再战,联军将声讨楚人之“不仁”。

晋楚约好的三日决战,转眼便到了。

这一日,太阳刚刚升起不久,卫洛和义信君,公子秩一道,站在瞭望车上。望着十万晋甲浩浩荡荡地驶着战车,持戟弯弓,缓缓向楚国与此同时,楚军营地处,也弥漫了冲天烟尘,数十万楚军,乘着战车缓缓向晋军推来。

几十万大军同时向对方推进时,那滚滚烟尘,那响彻云霄的马嘶声,如那声声而来的鼓点一样,一下一下地敲击着人的心脏,扼紧着人的咽喉。

看着看着,卫洛转过头来,她目光淡然地瞟过一众还在对自己痴痴望来的军士,看向了同样站在瞭望车上的义信君。

他正紧皱着眉头,一瞬不瞬地望着战场上。那花瓣般的唇,此刻正抿得紧紧的,紧得成了一线。

卫洛轻轻伸出手去,握着了他的手。

义信君正看得紧张之际,突然手心一暖,不由回过头来。

这一回头,他便对上正朝他嫣然微笑的卫洛。

这是她这三天来,第一个灿烂的笑容,义信君大喜过望。他紧紧地反握着她的手,突然之间,觉得自己全身充满了力道,觉得这凝重而杀气腾腾的战场,也不再那么的让自己觉得渺小了。

卫洛感觉到了他的激动,笑容越发明亮。她朝他眨了眨眼,低低地说道:“素,这一场大战后,你我,一定要趁机成为中原的主宰者之一!”

义信君怔住了!

他万万没有想到,卫洛会在这个时候,说出这么气势冲天的话来。

他花瓣般的唇一扬,紧紧把她的手握着,握着,然后,他悄悄的拿着这小手,向自己胸口处按处。

小两口肩并肩站在一块,这些小动作十分隐密。饶是如此,卫洛还是感觉到了公子秩静静盯来的目光。

卫洛没有理会任何人,重新转头看向战场。

战场上,经过一个时辰的推进和布阵,晋楚两军已经完全摆开了阵营,战车森然,马嘶声声,只等着致礼交战。

就在这时,楚军军鼓声突然变得急促之极,响亮之极,声声点点,如雷轰鸣!

响亮的,急促的战鼓在这个时候这么响起,众人都是一惊。

联军面面相觑,连晋军中正不缓不慢地敲击着的战鼓,那声音也是一滞。

卫洛正疑惑间,听得一个声音惊讶地传来,“怎地战争还未开始,楚军便要求致师了?”

卫洛明白了。

致师是春秋时的一种战场礼节,也就是单挑的意思。

楚军居然在刚刚抵达两军阵营,大战还没有开始,便要求致师,这事情很是少见。

一阵猜疑声中。

楚军的头排战车中,那位于最中间的一辆战车缓缓向前。

那战车上,坐在最中间的,正是楚公子吾。

那战车驶出楚军阵列二十步后,公子吾站了起来。公子吾手举长戟,把它朝空中微微一举后,向着晋军方向躬身行礼。

一礼行罢,他没有坐回,而他的车右则站了起来,向着晋军开口了。这人的声音洪亮异常,声音中分明注满了内力,竟是一个高手。

只见这车右洪亮地说道:“苍天煌煌,厚土泱泱!悲哉痛哉!我父之殇!死不可畏,然死于妇人之逼,纵死亦令宗祀蒙羞,此恨难平!今夕,吾在此,代吾先父,向齐国女将军致礼,请允许战前一会。”

这车右是代表公子吾发言的!

他的声音一落,全场鸦雀无声!

无数人同时转头,看向齐营方向。

联军众人,也同时转头,看向了卫洛。

这楚人,挑战的分明便是她呀!整个联军战营中,只有她一个妇人,是逼死了楚王的,是令得楚国王室蒙羞的!只有她一人,可以称得上女将军!

没有人想到,楚人会以这样的方式,向卫洛提出了复仇!

纵使整个联军都有意庇护于她,纵使晋公子泾陵三天前已慎重宣布晋军将保护于她。可是,楚军这是在两军战前致师!公子吾更是把卫洛当成丈夫看待,向她堂堂正正地提出了挑战!

这是不能逃避的。

万人瞩目中,义信君紧紧地握着卫洛的手,紧紧地握着。他脸色苍白地看着卫洛,目光中隐隐有着绝望。

任谁也知道,楚人这次是一定要把卫洛杀死!楚王被她一个妇人逼死,不管如何,她都要以死相殉!这,便是楚人阵前致师的原因!

让义信君感觉到无力的是,他只能这样握着,他甚至都不能开口代她拒绝。

卫洛感觉到了他的害怕,她慢慢转过头来,墨玉眼中波光流转,温柔无限。她冲他嫣然一笑,红唇微启,低低地说道:“君何必担忧?难道君不知,我为了今日,已侯了多时?”

义信君一怔。

他对上卫洛那灿烂得近乎明亮的笑容,对上她那熠熠生辉的墨玉眼,一时都说不出话来了。

卫洛缓缓放开他的手,轻笑道:“君可知,楚军以丈夫之礼向我致师,公子吾称我为女将军,这是对我的承认啊!只要此战一胜,我便可以告诉世人,我不叫妇人,亦不称姬,我有名字,它叫卫洛!只要此战一胜,不管何人,不管他悦我还是恨我,都得承认我虽妇人,却实已比肩世间丈夫!”

义信君对上她温柔的,坚定的双眸,缓缓的,缓缓地点了点头,慢慢地松开了她的手。

卫洛深深地看了他一瞩义信君也是瞬也不瞬地看着她。

然后,卫洛身子一转,纵身跳下瞭望车,大步向战场中走去。

义信君望着她绝然而去的身姿,心如刀绞,却依然说不出话来。

数十万人中,一袭白袍的卫洛,便这般如闲庭信步般走向了战场。

百万大军中,除了马嘶声,风呼声,便再也没有别的声音传出。

第二卷晋都新田第203章那么近,那么远

由齐军营帐到两军阵前,那路程可是不近。不过卫洛知道拖延无益,便脚步提速。

她的功夫路数一直与别的剑客不同,她这种全力而行,给人的感觉,却是闲庭胜信步,舒缓而自在。衬着那一身白袍,有着别样的飘逸和优雅。

这样的飘逸优雅,配上她雍容华贵的面容,到真有几分天生而来,胜过寻常公子公主的高华之气。

公子泾陵怔怔地望着,望着,这一刻,他发现自己的心脏,又开始颤动。

卫洛的这种闲适优雅,奇迹般的,令得联军心情大定。义信君和公子秩更是如此,本来惶惶不安的心,这一刻竟然平静下来。

不一会,卫洛便悠然地走到了晋军军中。晋军早就分开过道,容她自由穿行。数十万双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盯着这个近年来,引起世间最多话题的妇人。看着她一袭白袍,飘然而来,看着她唇角含笑,气度雍容。突然之间,军士们发现,对眼前这样的妇人,怜悯和叹息是没有必要的,她有着她的骄傲。

卫洛穿过人群,来到了公子泾陵的战车前。

此刻的她,便这般嘴角含笑,一脸从容地向前走去。竟是便想这么瞅也不朝他瞅上一眼地越过他,奔向那生死未卜的战场。

突然间,公子泾陵发现自己的心脏,狠狠地颤了一下,那种隐隐而来的,似乎是痛。

他薄辱微启,在那白色的身影就要飘然消去时,唤道:“小儿!”

他的声音很沉,一如既往的雄厚沉重。可是这声音,却很温柔,非常温柔。便如在那寒苑后花园中,两人相依相偎时一般。便如在那浴殿中,两人肌肤相贴,却相拥不语时一般。

卫洛飘然而行的脚步一顿。她的身躯,在那一瞬间,颤了颤。

她瞪大眼看着前方,在确定自己的眼中没有涩意,确定自己笑得从容后她缓缓转过头来,看向公子泾陵。这一眼,很平静,宛如秋波长空,清静而自在。公子泾陵对上她的目光时,都有点怀疑她根本就没有看向自己,她只是透过自己,看向那远远的,苍茫无边的地平线。

他的咽中,突然苦涩之极。

他紧紧地盯着卫洛,又唤道:“小儿,且过来。”这声音,有点沙哑,有点无法抑制的温柔。

卫洛缓步向他走来,她的笑容十分完美,清淡而宁静,仿佛是那静静盛开在料哨春风中的梅花,美中含着不属于这个季节的冷。

卫洛走到离他只有三步远站定了。她静静地看着这个男人,看着这张刀斧刻出来的俊美面容,盈盈一福,脆声唤道:“泾陵公子何事唤妾?”

公子泾陵听到她这语气,看到她这表情,咽中又涩了涩。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微微垂目,转眼再看向卫洛时,那神情已是十分的严肃。他盯着卫洛,沉沉地说道:“此番公子吾向你致师,乃堂堂正正地挑战于你。这种挑战,无人可以助你。小儿,你只能自己应对了。”

他说到这里,声音凝滞了几分,“那公子吾的车右,乃楚国第一神箭手,同时也是剑术宗师子娄。这一次楚军与你致师,必是比射箭。你的箭术自是比不过子娄。然,我知你六识过人,眼目非同常人。呆会致师时,你若能宁心静神,许能射过一劫!”

卫洛听得很认真。

公子泾陵的声音一落,她便点了点头,目光依然透过他的,看向他身后的浩瀚天宇,“生死有命,若真死于子娄之手,也是命该如此!”

她说得很淡,很淡,仿佛说的不是自己的生死,而只是穿衣吃饭的小事。

在公子泾陵等丈夫眼中,生死之事也是寻常的。可是,这样的话,出自一个这么华美的妇人,顿时,众军士的心头,都涌过一阵心酸。

公子泾陵怔怔地看着卫洛,不知为什么,看着此刻的她,他的脑海中,却浮现出那天在宴席上,她在自己把她送给义信君时,脱下红袍双手捧还的那一幕。

那时刻,她也是如此平静啊,她怎么能这么这么的平静?

卫洛看到公子泾陵的眉心出现了急剧的跳动,那万年不动的威严的俊脸上,居然扭曲了一下。不由静静地盯了他一眼。

只是一眼,她便收回目光,再次盈盈一福,轻声的,平静地说道:

“谢泾陵公子指点之德。”

说罢,她毫不犹豫地收回目光,返转身,向楚军方向走去。

这时,从公子泾陵的身后,驶出了一辆战车。

那战车直驶到卫洛身边,那全身盔甲的车右,在战车中站了起来,他略略向卫洛躬身,对她施了一个丈夫才能受的大礼后,说道:“请女将军上车!”卫洛应声上车那车右右手一伸,两个军士捧来一件盔甲,这盔甲只有上半身,又铜片组成,从头部,颈部一直护到胯下。

最重要的是,这盔甲很精致,很小,看起来完全合适卫洛穿。

卫洛有点诧异地看向那车右。

车右拿起那盔甲,说道:“我军遍索十万甲士,方才挑得此甲。

女将军请穿上,此甲或能保女将军一命!”

他又指着另一个军士捧的木盒,指着里面的弓箭说道:“此弓乃晋军第一强弓。,里面共有三箭,都是千中挑一,特意选出来的直身之箭。惜时辰太短,不能为女将军选来真正神箭。”

卫洛转头看去。这种盔甲,真正的作用只是在脑袋和胸口处,有一大片的铜甲护着。其余的地方,都是铜片和铜片一块块组成的,间隙很宽,一箭射来,完全可以透过缝隙插入人体内。

而那箭,卫洛也知道,这个时代的人削制箭支时,因为没有工具,箭身都是不规则的,这样的箭射出时,一没有力道二没有准头。卫洛瞟了一眼那盔甲,便决定穿上。穿上后,头部和胸口她便不再需要防范了,她真正需要防备的致命点,便只是咽喉处了。

得到卫洛允许,两个军士上前,就要为她穿甲。

正在这时,公子泾陵开口了,他低沉地唤道:“甲给我。”

众人一怔。

卫洛也怔住了。

她慢慢地转过头去,瞟了公子泾陵一眼。

四目相对。

瞟他一眼后,卫洛微微低头。而这个时候,那两个军士,已经捧着盔甲送到了公子泾陵手中。

卫洛重新走回他的身边。

她低眉敛目,面无表情地靠近他,在离他只有一步的地方,她微微屈身一礼后,便一动不动地站着。

从头到尾,她的脸色都很平和。没有人注意到,卫洛这个时候,是屏着呼吸的。

她的六识本来过人。只要这么一靠近,男人身上那熟悉的体息,便丝丝而入,绵绵而渗,每一丝每一绵,都渗入了她的毛孔,渗进了她的心脏处。。。。。。

她不喜欢这种感觉,于是,她屏住了自己的呼吸。公子泾陵接过盔甲,熟悉的给她套了起来。

他修长有力的手指,不时抚过她的面孔,他温热的呼吸,不时喷在她的脸上。

从来没有一刻,如此刻这么漫长。漫长得卫洛很想大口呼吸。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把盔甲完全套上。盔甲毕竟比卫洛大些,一套入,便有点松松的。

这样的盔甲,是不好调适大小的。

公子泾陵细细地看了看,见她的眼鼻可以清楚露出,便不再介意。

盔甲一穿好,卫洛便微微躬身。因有盔甲在身,她已不能行福礼了。

她向泾陵公子躬身一礼,清声说道:“谢公子援手。”

说罢,她转身就走。

她刚转身,便感觉到肩膀一紧。

却是公子泾陵一只手紧紧地握着她的右肩,他紧紧在盯着盔甲下,那双熟悉至极的墨玉眼,低低地说道:“切记平心静气。”

“诺!谢公子指点之德。”

卫洛平静地应过后,转身便想甩开他的手离开。

这时,公子泾陵的喃喃低语声传入她的耳中,“请,活下来!”他的声音有着颤抖。。。。。。

不知为什么,卫洛的眼中又是一酸。

卫洛连忙垂下眼敛,稍稍侧头,避开了他的目光后,再次向他微微躬身,头一转,大步向那战车走去。

卫洛走得离公子泾陵有十步远处,她张开嘴,大口地呼吸起来。一连做了十几个深呼吸后,她的脸上,重新露出了那抹淡定从容的笑容。

她纵身跳上战车。

卫洛一跳上战车,战车便缓缓向楚军战营驶动。

而与此同时,公子吾战车,也在向这边驶来。

与卫洛一样,公子吾的车右,此时站在战车上。他的身边放着弓箭,正斜眼打量着卫洛,那目光中,浑然把她当成了死人。

随着两辆战车靠近,百万军士,都屏住了呼吸。

义信君紧紧地咬着唇,一瞬不瞬地盯着战场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