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洛脚步一顿。

她没有回头,只是这般站定,徐徐说道:“素,你能犹豫这般久,我实欢喜呢。。。。”

说罢,卫洛脚步一停,便如一阵风一样,卷出了庭院。也卷离了那个伏地不起的身影。

卫洛冲得很快,很匆忙,很狼狈。

不一会,她便来到了马车旁。

在管公等人地期盼中,卫洛面无表情地坐上了马车。

马车缓缓驶动。

马车中的卫洛,左右两边各跪着一侍婢,她们正蘸着热水,用毛巾小心地给她拭去脸上的泪痕,重新给她上好胭脂水粉。

马车颠覆中,卫洛一直透着那线车缝,看向义信君府。

她想看着,那里面还会不会再出现一辆马车。

她真的,真的想有个人伴着,伴她走一程。

可是,一直到马车驶入了正街,也不曾见。

卫洛慢慢地转过头来,低着头。

半响,她再抬起头时,已是一脸平静从容。

第220章欢喜的公子泾陵

官道上。

这是一对漫长的车队,两侧是骑在高头大马上的麻衣剑客,中间是绵延五六里的马车队伍。

这个车队与大多数车队不同的是,它有着一色的高头大马,马车也全部漆成黑色,整个车队进退一致,剑客们高大威猛又面目严肃。

这个车队,给人的第一感觉便是威严肃穆,气势不凡。

光是这份其实,便是的官道两旁的路人,急急地退到田野间,村民们瑟缩着,好奇地打量着,而那些骑驴骑牛的游侠贤士,则是一脸向往和渴慕。

车队驶到人多的地方时,路旁的贤士游侠,更好似三五成堆的讨论着要不要自荐入内。

在路上众人的频频打量中,驶在最前面的那辆马车中,公子泾陵正闭着双眼,嘴角含笑地靠在塌几上。

在他的对面,坐着一个一个黄发卷须,眼睛微褐,只有一米五左右的瘦小老头,如果卫洛在这里,一眼便可以认出,这个老头正是稳公。

稳公右手抓着半只油淋淋,黄灿灿的羊腿,正啃得个不亦乐乎。马车中,只听得他“吧唧吧唧”的咀嚼声不断传来。

在这种噪音中,公子泾陵一脸的置若惘然,他那俊美如雕塑的脸上,正挂着灿烂的笑容。

他这笑容于往日不同。以前他纵然大笑,那张脸也是阴着的,那双子夜般的眼眸也是冷着的,可是这一刻,他的双眼弯起,一不小心,他便咧着嘴,那一口口白牙便是白晃晃的刺得人眼花。

公子泾陵抿了一口酒,迫不及待地伸出头朝外面看了一眼后,他的浓眉,此时高高扬起。他容光焕发地吞了两口酒后,自言自语地开了口:“不知小儿现在如何?可是穿好了嫁衣?”

他一说到“嫁衣”两字嘴角便不断上扬,上扬。。。。。

稳公大力地撕了一口羊肉,用力地咽下去,他一边咀嚼一边含糊不清地说道:“我观那妇人性格固执,与公子颇为相类。公子不可过于欢喜。”

稳公说到这里时,一大片油迹沾上了他那黄卷的胡须。公子泾陵闻言转过头来,重重地盯了他一眼,低哼一声。

可是,这一哼过后,他那脸上的笑容,却在不知不觉中暗淡下去。

他浓眉微锁,盯着外面的漫漫荒原半晌不语,过了好一会,他转向稳公,突然问道:“小儿真不会欢喜么?”

他的语气中,有着少见的不安。

稳公伸袖拭了一把嘴,一边用舌头清着牙齿,一边说道:“公子以为她会欢喜?”

公子泾陵这下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锁着浓眉,喃喃自语道:“我已告知于她,我心悦她。况且,我会娶她为正妻。为什么她还不欢喜?”

这个问题一出,稳公显然也给难住了。

他皱着眉头想了一会,侧过头,牙齿森森的从骨节上撒下一大块肉后,一边咀嚼一边含糊不清地说道:“许是会欢喜吧。”

稳公这几个简单的词一吐出,公子泾陵那紧锁的眉头便是一松。他嘴角噙笑,轻快地说道:“然也,她应该欢喜的。”

公子泾陵说到这里,扬唇晒道:“小儿身无长物,我堂堂公子泾陵所娶的妻子,只怕连一车嫁妆也拿不出来。我此次前来,特为她备好了三十车嫁妆,介时,只许买一些奴隶随行左右。小儿便可风风光光的随我回晋了。”

他说到这里,心中的愉悦实是难言难尽。不由笑吟吟地望着窗外,轻轻哼唱起来,“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叶蔡藜。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他的歌声,轻快而飞扬,顺着田间吹来的秋风,远远地飘荡开去。

稳公听了几句后,把樽中的酒一饮而尽,伸袖拭了拭嘴后,哧笑道:“公子何其愚也!此诗乃颂春之作,此乃秋深之季,哪来的桃花繁叶?”

稳公的话音一落,公子泾陵已轻哼一声,淡淡地回道:“除了我的小儿,世间哪个妇人,能得‘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家室’之谓?”

稳公闻言却是一声长叹。他长叹罢,大大地抿了一口酒,转眼又是一声长叹。再抿了一口酒,他再一次长叹。他如此三番五次的长叹中,公子泾陵终于转过头来,冷冷地盯他了一眼。这一眼中,煞气十中,隐隐带着不耐烦。稳公一对上他的双眸,瞬时双手一拊,叹道:“这才是公子你啊!方才公子你,欢喜似世间愚夫,渴慕似待嫁妇人,实让老夫心揪揪然。”

稳公这话一出,公子泾陵不由一怔。他慢慢地锁紧眉头,低着头,对着四方大斟中黄浊的酒水照了照脸,仔细地端详起自己的表情来。

端详了几眼后,他手一伸,把那酒举起来,仰头一饮而尽,又转眼望向齐都方向,嘴里则哧笑道:“小儿令我悦,思之亦悦,寝之亦悦,念及将要相见,又得以朝夕相对,我更是愉悦之至。纵愚蠢似世间匹夫乡妇,那又如何?我悦我妇,如天悦地,如阳悦阴,实天经地义也。”

稳公闻言一怔。

他皱着眉头,严肃地看着公子泾陵,半晌后摇了摇头,想到为了这个问题,府中的众贤士已展开了多场辩论,便没有心思再说什么了。

公子泾陵也无意在这个问题与他多做纠缠,径自望着外面,又轻哼起那首“桃之夭夭”的歌了。

欢喜中,车队的速度便显得缓慢了。

公子泾陵已经三番四次下令赶速,可是,当他们进入临淄时,已到了下午了。而当天晚上,便是他一早就向义信君府通知了的主宴之日。他也没有办法,大胜得归后,诸事繁多,他抓紧时间把事情处理好后,便马不停蹄地向齐国赶来了。

现在,只有几个时辰了,几个时辰后,他便可以在宴会中见到他的小儿,那时,小儿一定穿好了红色袍服,宜喜宜嗔地躺入自己的怀中。

公子泾陵一想到这里,更是急不可耐了。

第221章齐宫宴上

宴会在齐宫召开。

这个宴会,除了致哀,顺便还有庆新君继位之意。当然,正式的庆典,是在七日后,这场宴会只是初宴,只是为各国使者洗尘接风而已。

饶是如此,这宴会也没有如往常那般显得奢靡。整个布置,都显出一种庄严肃穆来。

义信君府的马车赶来时,齐宫秋殿里,已经是灯火通明,人头耸动。

管公走到卫洛的马车前,正要示意她下车时,卫洛把车门一推,纵身走下。

她这么主动,那华贵的脸上又显现着一惯的雍容,这使得管公等贤士心中暗喜:看来这位有女将军之称的美姬,已经认命了。

卫洛站在地面上,曼步向前走去。

那大红的袍服,如火烧云,如枫叶,华美艳丽,长长地拖在地面上,她腰间的玉佩,交错生辉,叮当作响,她头上的玉钗珠饰,莹光淡淡,随着她的走动而轻轻摇晃。

此时的卫洛,真是盛装而行。当然,这种盛装,是与这宴席中,其他齐国贵女一般的盛装。

以往的卫洛,不管出度什么宴会,她都尽量简单。这一次,她如木偶一般,任由众人给自己打扮。

当卫洛在管公等人地带领下,出现在殿门时,大殿中突然安静了。

所有的权贵,所有的使者,此时都一一回头望来,他们睁大双眼,瞬也不瞬地打量着她,打量着这个艳动天下,同时也名动天下的“忠义”妇人。

这次来了十五个国家,同样,整个秋殿中的塌几,也是分成十五排摆放。齐人这一席中,公子秩也转过头来,怔怔地,目光复杂地盯着卫洛。

这时的人普遍没有保密意识,在场的权贵们都已知道,晋公子泾陵已准备拿出两城,换走卫洛。公子秩自也不例外。

公子秩怔怔地看着卫洛,看着她曼步走近,看着她那玲珑身姿摇曳而来。他那总是温润淡远的目光中,少有的流露出几分惆怅和不舍。

卫洛目光平静的看着前方,墨玉眼如秋水,如长空,宁静,平和,从容,淡远,似是压根就没有注意到众人在打量,在朝她痴痴而望。

她缓步走向齐人一席,属于义信君的塌几处。

现在,义信君的席位已经降到了第三排。这一年多,纵使卫洛和他做了很多努力,那些因为齐侯的缘故而暂时依附或表示友好的权贵,在齐侯态度转变后,展示了他们最为赤裸的敌意。

因为这些人多是在齐国扎根最深的,所以,他们的转变,导致了义信君在齐位置的直线下降。

真的是全场注目。

每一个人都在盯着卫洛,窃窃私语声不断传来。众人谈着她在战场上所说的话,也谈着她的武勇。当然,更多是的被她盛装下的艳色所惑。

这些交谈中,已经有了敬意,做为一个逼死了霸主国王的功臣,做为一个以一人之力,引得楚人满国皆仇的妇人,她已是史无前例的人物。

她是人物了,是比天下间多敏丈夫还要不凡的人物。

在种种目光和窃窃私语中,卫洛信步走到了第三排塌几,在原来属于义信君的位置上,缓缓坐下。

她一坐下,便对上公子秩那定定盯来的目光。

对上他的目光,卫洛朝他温润地一笑,她举起几上的酒斟,低眉敛目的,缓缓品了一口。

大殿中,宫女们穿行不休,太监们来来往往,酒香脂粉香中,代表正宴的乐声一直没有响起。

因为,最重要的两个大国,秦国和晋国的正使还没有来。

卫洛只是稍稍转眼,便发现这次宴席上,有不少面孔她都是熟识的,如鲁公子横,如越公子茚,如吴公子归,这些人,在一年多前,她被义信君迎归的晋庭十一国大宴上,都曾向她送礼表示愿意收留于她。真没有想到,再一次相见时,却已是一个轮回。

这世事,还真是一场嘲讽。

与上次一样,这些诸国公子,在对上卫洛的墨玉眼体,齐刷刷地露出目眩神迷的表情。

这种痴迷,比之衅半前,已强了无数倍。

想来也是,世间的男人,哪个没有虚荣心?如卫洛这样艳动天下,名动天下,忠贤武勇动天下的妇一人,可是史册上都不曾见的。众公子一看到她这样的容光,一想到她这样的名头,心中便痒痒地渴望一近。

可是,他们虽然如此想来,虽然目光无比火热,却万万不敢像上次一样,再次拿些珍珠宝剑的来向她示好。

因为,她要嫁的那个男人可是公子泾陵啊!公子泾陵这四个字,光是想想,便能让这些公子绮念全消。

公子秩定定地打量着卫洛,半晌半晌后,他低叹一声,转过头去。

这时,一声响亮的喝声传来,“秦太子衍到一一

秦太子衍?

这可是一个重量级的人物。因现任齐侯公子胥的母亲是秦国公主,现在的齐秦两国,可以说是关系比之前更亲近了一步了。

众人纷纷转头,卫洛也是,她转过头,好奇地看向大殿入口,看向那个一年半前,还屈辱的强笑着的男人。

喝声中,一个脸略圆,面目清秀的华服公子缓步出现在大殿处。

这便是秦太子衍了。

此时的他,与一年半前初见的他,清瘦了一些。那双如女孩子一样圆滚滚的杏眼,已是微微眯着,带上了三分阴沉。而他圆脸的左侧一个酒涡,因为消瘦,也因为长年的板着脸,那酒涡已经向下拉长,变成了一道长条形的皱纹。

秦太子衍一入内,便是满脸含笑,频频向着众人打着招呼,表示着友好。

他的目光在瞟到卫洛时,明显的一怔,转眼,那目光中露出一抹友善温和的笑容来。对上他这样的笑容,卫洛也还以一笑。

正在这时,一个宏亮浑厚的喝声轰隆隆地传来,“晋太子泾陵到——

轰——

满殿喧哗!

众人齐刷刷地,错愕地转过头看同大殿门口。

有的贵女剑客,甚至站起身来,一瞬不瞬地看着殿门口处。

这个时候,纵使刚刚就塌的秦太子衍,也转过头来,目光沉沉地盯向殿门处。

齐人这一席全都惊住了,他们万万没有想到,来的晋国正使会是公子泾陵本人,他为什么不派人先来说一声?

卫洛静静地看着几上的酒樽,长长的睫毛不停地扑闪着,扑闪着。

满殿喧嚣,满殿惊愕声中,一个高大轩昂的黑色身影,出现在大殿门口。

这是一个极为尊贵的身影,他如山,如豹,那雕塑般的五官,那高大的身影,在极致的威严中,有着极致的优雅。

纵使满殿权贵,纵使他身后筹拥者无数,可是,所有的人在对上他的脸孔的那一瞬间,便被夺去了所有的注意力。

公子泾陵大步走入,他一入内,那双子夜般的双眸,便迅速地望过众人。凡是他的目光扫去,众权贵都自然而然地低头回避。

不一会,公子泾陵便盯上了坐在齐人那一席中,一袭红袍如火,施了脂粉的小脸绝美动人的卫洛。

他隔着这重重人群,紧紧地盯着卫洛,紧紧地盯着。片刻后,他大步一提,向着晋人那一塌走去。

晋人的席位,是紧挨着齐人这一席的。公子泾陵没有坐上第一排塌几,他大步来到第三排处,把袍服一掀,便这么施施然地跪坐下。

当他跪坐下时,他高大巍然的身影,几乎把卫洛完全遮住了。他和她之间,只隔着一步远的过道。

公子泾陵这一坐,实是没有按规矩来。当下,晋使们面面相觑,略略犹豫后,他们齐刷刷地向后退出二席。于是,晋人那一席上,第一二排塌几,便成了摆设的空位了。

公子泾陵一坐好,宴乐奏起。

宴乐中,宫女们开始分退两旁,一个五十未岁的老臣,伴着二三岁的小公子胥走了出来。

小公子胥长得圆滚滚的,一双大眼珠正骨碌碌地打量着众人,现在是秋寒时,他里三层外三层的包成了一个圆球,要不是头上戴了侯冠,还挺可爱的。

那老臣牵着小公子胥在最前方的主塌上坐好。小公子胥太过幼小,不能跪坐,他是一屁股坐到了塌上的。他坐好后,小身子才比几面高不了几寸。从卫洛的角度看去,堪堪看到人家小孩子的那双圆滚滚,骨碌碌的,好奇地打量着四周众人的大眼睛。

小公子胥一坐好,那老臣便清喝道:“秋悲之期,含春之喜!先侯之逝,新君之临,乃阴极阳至也。诸使前来齐姜,容我代新君敬饮!”

说罢,那老臣从新齐侯胥的几上,端起他的酒楼来,向着众人团团一晃后,他仰头一饮而尽。

众使臣见状,纷纷举起手中的酒樽,仰头一饮而尽。

因为今天晚上的宴会,只是洗尘之宴。因此那老臣这么说了一句,把酒樽放回原处后,便低头退到了齐侯胥的后侧,在塌上坐好。

转眼间,殿中喧嚣声再响。

卫洛低着头,一动不动地看着几上的酒碉,看着樽中黄浊的酒水。

这时,她的耳边,响起号一个低沉的,磁性的声音,“小儿?”

是公子泾陵的声音。

卫洛低着头,没有理会。

公子泾陵盯着她,见她不理,浓眉微锁,半晌后,他又唤道:小儿?

卫洛依然一动不动,没有理会。

见状,公子泾陵的浓眉锁了起来。

他目光如电如冰地扫向卫洛身后的管公等人。

义信君府的众贤士,被公子泾陵目光这一扫,同时一凛。一个贤士凑近卫洛,正要说些什么,旁边,管公已向着公子泾陵双手一叉,徐徐地说道:“此时之姬,依然是义信君之姬!”

这话中,有两层意思。一是说明现在的卫洛,还没有正式转成他的女人,所以,公子泾陵没有权利不满。二则,也是告诉公子泾陵,要他放心,卫洛只是此时是义信君的姬。

公子泾陵闻言,淡淡地收回目光,转过头去。

第222章人相偎

公子泾陵向来是个行事果断的人,他转过头后,便朝身后又瞟了一眼。

那显示对上他的眼神后,连忙站了起来。

他双手捧着两卷厚厚的竹筒,躬着身,走出过道,恭敬而凝重缓慢地向齐人这边走来。

瞬时间,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连坐在齐侯身后的那老臣,此时也抬起头,定定地看着这一幕。

那贤士走得很慢,动作舒缓中带着恭敬。

他一步一步地来到其人这一席,来到管公等人面前,然后,他头一低,躬身一礼,手中的竹简捧出,朗声说道:“晋公子泾陵,特向齐义信君致意。窈窕淑女,君子求之。义信君之姬,华贵美艳,聪慧机敏,既忠且贤,泾陵爱之悦之,愿娶为妻。为得此妇,泾陵割罗,莫二城,及罗云山脉予君。请收之。”

这个贤士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清清朗朗,在殿中传响。

这时刻,所有人都昂头看着这一幕。

这时刻,连吞咽声,咳嗽声也是如此响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