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把伤口初步捆缚好的公子泾陵,小心地扶着伤口同样被包住的卫洛,带着她一起转过身来。

他转头严肃地看向这刺客的尸体,带着卫洛,朝着他弯腰躬身,深深一齐行过礼后,他沉声慨叹道:“真大丈夫也!请厚葬之!布告众人,有提供姓名者,赏!有愿将尸带回其宗祀者,厚赏!无论其主何人,永远不得追究!”

公子泾陵的声音沉而响,掷地有声。他的周围都是权贵贤士,他这话说出来,便已是金口玉言了。

当下,众剑客齐刷刷地躬身,朗声应道:“诺!”

应诺声中,公子泾陵低着头,望着因血流得太多,脸色惨白如纸的卫洛!轻轻地,温柔地说道:“小儿,我们回家。”他说到这里时,右胁下的伤口处,再次血涌而出,转眼便浸透了半边衣襟。

第224章前排而躺

公子泾陵背胁的血这么一渗,众剑客又重新慌乱起来。

众人围着他,急急地来到马车旁。

卫洛虽然脸白如纸,眼前昏花,公子泾陵好几次想抱着她行走,可是他的右臂微一使力,便是鲜血直渗,哪里还能动弹?

可是,让别人来抱卫洛,他又是万万不愿意。当下,众剑客只能在马车上厚厚的铺上塌,然后让两人平行躺在其中。

因公子泾陵的伤在右侧背胁部,所以众人在他的背心处也垫了两块塌,令得他的身子向卫洛一侧。

摇晃中,马车迅速地向晋使落脚的驿馆驶去。

卫洛和泾陵公子头靠着头,身子依着身子,便这么并排躺着。

他们的伤口处,又被厚厚地缠上了几层,暂时不再渗血。

也许是失血太多,卫洛的心,已跳得很急促,她的眼前,也开始有着迷糊。

她睁大墨玉眼,一动不动地望着车顶。望着望着,她的脸上浮出了一个笑容来。

微笑中,卫洛慢慢地闭上眼睛,一个念头浮出她的心田:除死无大事,遇到这样的刺客袭击,我都未能死去,上苍实待我不薄啊。是了,上苍真待我不薄,我无师自通便练成了这么高的功夫,我又如此年轻,这世间,只要人没死,哪有过不去的坎?

卫洛啊卫洛,这个男人,这个世道的男人都是如此,你为什么要生气,要恨苦?要凭白的让自己不开心?

能活着就足够了,卫洛,你一定要好好的活着,开心地活着,尊严地活着。纵是心脏跳得又急又促,卫洛的嘴角,却渐渐浮出了一抹笑容来。

笑容中,她慢慢地闭上了双眼。

她没有发现,她脸上露出的这个笑容,是那么的飘渺,那么的淡远,仿佛在下一秒,便会凭空化去,不再可见。

卫洛刚闭上双眼,便听到耳边传来公子泾陵急促紧张地叫唤声,“小儿,小儿?”

他的声音很慌乱,很惊惶。

卫洛一怔。

她正在疑惑间,公子泾陵已经暴喝出声,“停车——”

马车正在急驰,外面的众人听到这一喝,顿时吓了一跳。转眼车帘便被掀开,稳公的脸伸了过来。他一眼便扫向公子泾陵的胸口,急喝道:“公子休惊勿躁,防血流不止!”

公子泾陵没有理会紧张的稳公,他略略转身,伸手抚向卫洛的脸,抿着唇,急急地向稳公叫道:“小儿似是昏睡过去!曾闻伤重者不能合眼,一合眼便阴魂将逝,如何是好?”

他的声音,又急又乱,隐隐带着一缕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

稳公闻言,显然也给吓了一跳,他嗖地一声跳上车来,手一伸,便向卫洛的鼻间摸去。

摸了一会后,他的手一转,又摸向卫洛的颈间。

才摸了两下,稳公眉头一皱,摇头道:“呼吸虽微,然脉动依常,无碍。”

他说到这里,嗖地头一转,瞪向公子泾陵渗血的胸口,哧笑道:“妇人不过闭目假寐,公子便慌乱至此,莫不是这一刺,令得堂堂泾陵公子神智全无?”

重重地丢下这一句后,稳公纵身跳下马车,令得车帘嗖地一晃后,他朝着马车外的众剑客无力地说道:“上前一人,为公子重新裹伤!”

一个剑客应声上了马车,重新在公子泾陵的伤口上,再紧紧地包上两层布。那剑客一下马车,公子泾陵的呼吸声,便开始急促起来。

他急急地吐出两口气,半晌半晌,突然咬牙怒喝道:“小儿,你戏弄于我?”

卫洛自是不应。

公子泾陵见她不动不应,不由恼羞成怒。他有心想撑起身来朝卫洛瞪上几眼,又想着把她重重地带入自己的怀中。可是手臂刚一动,伤口处便是剧痛传来,为了免得再行渗血,再招得稳公讥嘲,他只能老实地躺着。

公子泾陵不能有大动作,当下,他左手伸出,一把紧紧地抓上卫洛的小手。

卫洛那冰冷的小手一入掌心,蓦地,他的心中便是一软,那股羞恼,也瞬时全消。

他把她的小手包在手心,轻轻地摩挲着。他越是摩挲,动作便越是温柔。

半晌后,他低低地磁性的声音在马车中传响,“小儿,小儿。你果然悦我!你为我不惜一死,我心好生欢喜。”

这声音,很温柔,很温柔。如一抹春风,在马车中轻轻飘散。

卫洛没有动。

她只淡淡地开了口,声音清冷之极,“公子言过矣。今日之事,实公子相救于前,卫洛虽一妇人,却也敢为恩人赴死!”

她的声音那么的淡,那么的冷,她只是在冷冰冰地告诉他一个事实。

瞬时,公芋泾陵胸口一堵!

不知为什么,卫洛这句合情合理的话,他听了一点也不开心,一点也不开心。马车中再次安静下来。

安静中,公子泾陵的呼吸声越来越急促,这声音到了后面,渐渐转为了喘息。

喘息一声后,公子泾陵低低地唤道:“小儿?”

卫洛没有理会他。

过了片刻后,公子泾陵又唤道:“小儿,我。。。。。。”

他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

也不知过了多久,几乎是突然的,他哧笑起来。

他这笑声,很欢,很响亮。卫洛诧异中,便听得公子泾陵呵呵一笑,晒道:“小儿多狡!咄!方才你浑浑噩噩,见我不曾重伤,竟是开怀一笑,小儿分明心悦于我,竟又假言欺我!”

他说到这里,声音中明显的变得雀跃飞扬。可是,他的声音堪堪落地,车帘便是嗖地一下拉开,只见稳公把头一伸,怒视着公子泾陵,沉喝道:“公子——你伤重至此,何不好好休息?咄!妇人已是你的妇人!你唤她小儿也可,妇人也可,夫人也可!要恩爱也罢,要敦伦也罢,尽管伤好后再行不迟!”

稳公这喝声一出,外面的喧嚣声瞬时一静。

“哗”地一声,车帘被重重甩下的同时,一阵哧笑声和打趣声从车外纷纷传来。伴随着哧笑声的,还有隐隐的呼啸声。

显然,那些人都听到了稳公对公子泾陵的教训,正在嘲笑取闹呢。

公子泾陵瞬时哑了。

卫洛悄悄地睁开眼来,她眼珠子稍一转,便瞟到公子泾陵的侧面,那里,正微微泛着红晕,他的喘息声又加重了。不用看,卫洛也知道,此时的他一定抿紧薄唇,眉心急跳着。

卫洛重新闭上眼睛。

经过这么一闹,她发现自己的心跳又强劲些了。

她眨了眨长长地睫毛,暗暗忖道:也不知何时,我才能完全地忘却他,自由自在的飘流于江海之间?如剑咎一样,做一个快意人生的游侠儿?

这般想着的卫洛,一点也没有注意到,不知从何时开始,她便已屏着呼吸了。

第225章祝由

我这一章写的,是中国历史上传承了几千年,直到今日还有的祝由术。

当然,真正的祝由术,与我这里写的步骤并不相同,祝词更是不相同。

我之所以这么认真的写出东西,是因为,这祝由术,也就是巫术的一种,一直是一个疑团,一个千古疑团。

不管是传自春秋战国的《黄帝内经》还是金元时期的《朱丹溪心经》,还是明朝的《草本纲目》,或者干脆说,中国几千年来得名医名著中,几乎都提到了这个“祝由”。历史上,唐朝时医学十三科中,甚至专门设立了一个“咒禁科”。而且这个传承,直到清朝才逐出太医院。

我是中医师,我现在在民间,都可以看到蛇咬伤,以及一些疮肿小毒,小儿受惊,是用这种巫蛊之法来治疗,而且说实话,效果相当不错。

这是一个千古疑团,不过我想,一个知识,不管我们能不能想得通其中原理,如果经过了几千年都没有被淘汰,也许便有值得我们直视的地方。

(最后,因这一章足写了四五千字,第二章可能是九点多一些才能送到。请稍后。)

晋使所居的驿馆,离齐宫也算远,不过小半个时辰,众人便赶到了。

拒绝了剑客们抬着走的想法,公子泾陵苍白着脸走下了马车,然后,他掀开车帘,示意侍婢们把她抱下。

卫洛可没有如他那般强撑,她任由几女把她扶着,进了房中。

他们来的是一偏苑。在这里,急急请来的,临淄城最好的巫正在候着他们。

这个巫瘦小苍黑,双目浑浊,白珠子很多。因此,他看人的时候,似乎正在对你翻着白眼,也似乎正在盯向你身后的鬼神一般。

这巫身穿麻衣,下身的服很短,只及小腿处,露出他同样苍黑干枯的赤足。

卫洛被扶近来时,公子泾陵已经到达。他跪坐在房子正中,面向北方,高大的身躯微微向后倚靠着塌,那俊美如雕塑般的面容亦是苍白如纸。

卫洛瞟了一眼他还渗血不止的伤口,再望向他依然深黑不可测的双眸,望着他饶是如此重伤,却依然跪坐的端直的腰身,突然想道,这样一个骄傲的男人,也许他在面对死亡时,也会这般端坐的笔直,这般仪表堂堂,威严摄人。

众侍婢把卫洛卫洛扶起来,把她安放在公子泾陵的身边。刚把她扶着坐在塌上,公子泾陵便转过子夜般的双目看向卫洛,左手大力一扳,便把她的上半身压下,使得卫洛的头枕上了他屈起的双膝上。

卫洛本来便是眼前昏花,心跳又急又跳,手脚虚软无力,他这般把她按在膝上,让她枕着他,卫洛并没有挣扎。

公子泾陵伸出左手,托着她的脑袋向自己大腿上移了移,直到她枕得舒服些了,才松开手去。

只是这么一下,他那胸口的血渗得更慌了。卫洛清楚地看到,那血已令得他的右侧衣襟处重新濡湿一片。她不小心碰了碰,便发现那片衣襟因为反复渗血,已经硬邦邦的,还散发着强烈的血腥味。

闻着那浓得呛鼻的血腥味,卫洛垂下了手指。

而这时,公子泾陵左手顺势一伸,便这么轻轻地覆在她的脸颊上。那粗糙的骨节,与她细嫩的肌肤相触,传来的,却是浓得让人心堵的血腥味。

两人一坐好,中剑客侍婢们齐刷刷地躬身后退,他们整齐地退到了西侧角落处跪坐下,一声不吭。

巫动了。他那白多黑少的眼珠子盯着卫洛和公子泾陵,嘶嘶地说道:“请静心相祝!”

闻言,公子泾陵垂下眼来,他一垂眼,便瞟到了卫洛睁得圆滚滚的墨眼,不由沉声说道:“小儿,事关生死,且诚信相祝!”

卫洛知道他的意思。

于是,她也垂下双眼,让自己的心保持空明,在脑中一片恍惚嗡鸣中,她反复想着一句话:上苍啊,鬼神啊,让我的伤痊愈吧!

这时刻,整个房中变得鸦雀无声了。

巫见两人都垂眼祈求苍天鬼神了,手中端着一碗水,慢步向他们走来。

他的步伐,虽慢,却很大,这巫堪堪走了三步,便来到了他们的身边。

在离卫洛两人只有一步处时,巫停步了。

他身子一转,便与卫洛两人一样,面向着北方。

巫面向着北方,右手中指从破了口的陶琬中沾了一点水,然后把那水朝北方窗口处一弹。

随着水珠弹出,巫高声唱道:“苍天在上,厚地在下!鬼神在中!”

接着,他右手扣指再沾了一点水,再把那水朝北方窗口处一弹,又嘶嘶地尖着声音说道:“有一妇一夫,为刀兵所伤。”

这是第二滴水和第二句祝词了。

接着,巫再沾上第三滴水,第三次朝着窗口一弹后,再次唱道:“某今奉上双犬为牲,魂灵相求,且赐平安!咄--急急如敕令!”

巫所说的第三句话,几乎是暴喝出声,要不是卫洛神思恍惚,肯定会被吓上一跳。

他的话音一落,便把那破陶碗捧在头顶,腰间一扭,赤足围着卫洛和公子泾陵转起圈来。

他这转圈,更像是跳舞,每一下舞步,都东倒西歪,却沉稳有章法,而且,随着他这舞步一动,也不知从哪个角落里,传来一阵飘远的铃声。

那铃声实是飘远,巫每舞三步,那铃声便是一响。每舞三步,铃声又是一响。

不一会,舞步一顿,铃声也是戛然而止!

而巫停步的地方,便是他刚才起舞的地方,他已堪堪围着卫洛和公子泾陵,转了三圈了。

巫停止舞蹈后,再次向着北方,缓缓跪下。

他便这么捧着那碗水在头顶上,五体投地地跪下。

跪下后,从巫的嘴里,发出一些单音节,令人听不懂的古怪咒语来。

片刻后,那铃声突然一振!

铃声大振中,巫依然这么双手捧着水,从五体投地的状态,硬挺挺地站了起来。这么一个高难度的动作,这巫做得虽然僵硬,却是迅速之极。

巫转过头来,左脚先跨,再次围着公子泾陵和卫洛两人,走出一步。他这步一跨出,左手便是微倾,而陶碗中的水,便缓缓地,一滴一滴地淋下。

他走得很慢,水也是一滴一滴地淋得很慢。

再一次,巫以这种方式,围着卫洛和公子泾陵转起圈来。

一直闭着双眼,按照时人的习惯,向着苍天和鬼神祈求的卫洛,突然间,发现周围的气氛不同了。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仿佛她的身边,她的眼前,她的身侧,开始弥漫着稠稠的似水又似雾,更似生灵的异物。

卫洛没有睁开眼,她继续认真地祈求着。

那巫一步一步踱开,那水一滴一滴地围着两人洒成一圈。

当巫最后一步走回原处,他的脚步一止,碗中的水也在地上滴了湿湿的一圈。

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因为这地面不过是硬土地面,想来这么一滴水滴下去,应该是马上就渗入地下,再无痕迹的。可是,它偏偏清清朗朗的,在地面上形成了一个水滴印。不对,应该是一圈水滴印。

而这时,圈中的卫洛,可以清楚地感觉到,那如水如雾,似生灵状的异物,正欢快地围着她的身子,在游动,在戏耍。

这是一种很玄妙的感觉。

巫站上原处后,他的额头上,已经渗汗了。

他转过头,用那白多黑少的眼珠盯向众剑客,嘶声喝道:“上牲!”

两个剑客应声入内。

他们每一个的手中,提着一只活的,不断挣扎的成年狗。

那两只狗在他们手中,不断地“汪汪”急啸着,那叫声,甚至有点凄厉,仿佛它们正在害怕一样。它们的尾巴也胡乱地甩动着,头部不停地挣扎,张着森森牙齿拼命地想咬上两剑客的手腕。

当然,不管它们怎么挣扎,都是咬不上的。

两剑客大步走到卫洛两人的圈外,同时并立,向着北方躬身一礼后,转过头来。

按着手中的狗,向圈内放来。

他们的动作,真是按。

因为,狗在半空中时,它们的吠声,已经是声嘶力竭,凄厉之极!它们似乎在奋起所有的力气,想要挣出两个剑客的手。

两人把两只狗重重地按上水型圈内。

说起来很奇怪,那两只狗一入内,便突然安静下来,它们像得了软骨病一样,不但没有半点声音,也不再挣扎了。它们的两双眼睛中,瞳孔在出现散大。它们都呈现了半昏迷样。

两个剑客退出。

巫转过身来,再次向着北方跪下,叩了三个头。

然后,他站起来。

他便这般站在圈外,左手依然端着碗,右手伸到公子泾陵的背肋下,重重一扯,“滋——”地一声,竟是大力之极的把包着他伤口的所有布条都扯了下来。

瞬时,公子泾陵那褐色的胸背,那正汩汩流着鲜血的伤口,清清朗朗地出现在众人眼前。

滋地碎帛声中,布条飘落,卫洛那翻着白骨,鲜血淋漓的伤口,清清楚楚地出现在众人眼前。

不过,没有人发出半点声音。那巫站起身来。

他提着两只狗,使得它们稍稍靠近卫洛和公子泾陵,然后,他翻开一只狗的身躯,令得它背部与公子泾陵的胸背伤口在一步远的直线内。

同样,他拎起另一只狗,摊开它的前肢,令得它的一只前肢的爪背,与卫洛的手腕背的伤口在一步远的直线内。

做好这一切后,巫站了起来。

他右手从陶碗中沾了一滴水,嗖地一声,他把那水弹向公子泾陵身前的狗的躯背上。

接着,他右手再次沾了一滴水,嗖地一声,水弹向卫洛身前的狗的前肢上。

弹好这两滴水后,巫已经额头上汗水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