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哧笑一出,众人不由面面相觑。

无形的安静中,公子泾陵身子一转,袍袖一拂,转头大步离去。

他竟是一言未发,便这般离去。他急急冲出两步后,脚步一软,差点摔倒在地,两个侍婢连忙上前扶住。

见状,陈国公子哈哈一笑,“泾陵公子果然不胜酒力。诸位,我们再饮!此番别后,不知何日再见,请尽欢!”

“然!”

“善,尽欢可也。”

酒香四溢中,笑声再次喧嚣而来。

第239章啸声夜来

—晚无话

公子泾陵自从那晚甩袖离去后,对卫洛,明显的冷淡起来了。

一连十几天,卫洛都很难在行时看到他的身影。就算用餐时相遇,他也是淡淡的,冷漠之极。

看不到他时,她的心里终究是有着怅惘的。不过现在的卫洛,已经想明白了,长痛不如短痛,这样纠结着,不如彼此放手,也许放手后,便是海阔天空了。

她想,不管多深的伤口,不管多么破碎的心,在时间的流逝中,一定可以恢复如初。就算恢复不了,也总比妥协后,伤口变得腐臭要好。

原来,卫洛还指望着骄傲的男人,因为不屑于被一个妇人冷漠对待,而主动放她离去,可这几天,眼看着连稳公都时不时地出现在她的马车旁后,她便死心了:公子泾陵那样的人,从来不知道什么叫放手的。也许,他也在等着她不再闹脾气吧。

天越来越冷,又行走了半个月后,终于立冬了。

立冬那天,队伍驶出了齐国边境,开始来到齐晋交界的陈国处。

从陈国到晋,不过六七天路程。等于是说,马上就要进入晋境了。别国离家数月的晋人,言语中都充满了期待。

这一路来,时不时的可以看到一些骑牛或骑马的流贼。这些只有数十百来人的贼匪,在看到这只浩浩荡荡的队伍时,都是远远避开。

卫洛一直在绞尽脑汁地想着,要怎么才能离开。可是她想来想去,也找不到一个好法子。

又是一个朝霞满天的日子。

卫洛在马车中呆了二十天了,实在烦了,便向剑客们要了一匹马,便这般策马而行。

这时的马,没有马蹬,卫洛这是第一次骑马,仗着身手灵动,折腾了一个时辰,也不过是混了个会骑。

马背上坐久了,也有点硌得慌。卫洛动了动,皱着眉头,暗暗忖道:还不如坐马车呢。

正在这时,一个声音从她身后传来,“主母?”

这是一个有点嘶的老头子的声音。

卫洛回过头去,对上了黄瘦的稳公。

稳公一手持着酒樽,一边好整以抿了一口,一边向卫洛说道:“听闻主母正在闹意气,要求公子只娶你一妇?”

稳公的声音中,带着隐隐的哧笑。

卫洛睁大墨玉眼,静静地对上他的目光后,点了点头,也不知为什么,这头一点,她自己也是一声哧笑。稳公听到了她这声哧笑,他眯着眼睛,细细地打量着卫洛,半晌后,叹道:“主母擅武勇,怕是忘记了自己终究只是一妇人!”

这一句话,份量不轻。

卫洛眨了眨眼,转头看着天边,浅浅一笑,喃喃说道:“然也,不过一妇人!”

她这句回答,同样让稳公想不明白。当下他摇头晃脑了一会,长叹一声,策马向前驰去。

转眼又是几天过去了。

这一天,队伍来到了晋楚边境外,再走半天,队伍便正式进入了晋。

时间已经不早了,使队开始扎营休息。

卫洛的营帐,是单独的。除了两个侍婢外,便只有她一人。

营帐外,焰火腾腾,酒肉飘香。

卫洛把塌垫摆好后,便如后世时一样,背靠着塌几,身子半躺着,一手支颌,一手拿着酒樽,翘得高高的脚尖有一下没一下的晃动间,轻哼着后世的一些歌曲。

哼唱了一会后,卫洛听得外面传来了一阵喧嚣声。

喧嚣声中,隐隐有环佩轻响和胭脂香飘来。

难不成,是齐国和齐国人送来的处女们在跳舞?

她想到这里,心中一动。

卫洛站了起来,曼步走出营帐。

二百步开处的草原上,人声鼎沸,火焰腾腾。

卫洛只是一瞟,便看到三十来个少女,正罗袖轻甩,腰肢暗扭,舞蹈旋转间,大袖如云,青丝飘拂,正在做飞天之舞。

这飞天之舞,以飘逸逍遥为要。众处女的广袍大袖,一甩一扬间,华美而舒缓。有女人的地方,水远都是热闹的。众剑客正围坐在四周,他们的目光,紧紧地盯在众女的脸蛋上,胸脯上,一边指指点点,一边欢笑不已。卫洛缓步走近。

她从暗处走来,一直到离众人只有五十步了,都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存在。不知为什么,卫洛的目光,总是在不自觉地寻找着。

不一会,她看到了公子泾陵的身影。

他正坐在背对她的方向

高冠系带,身着黑袍的他,依然巍峨如山。他倚在塌上,正懒洋洋地欣赏着众处*女的舞蹈。他坐的是主位,众女舞着舞着,便会向他旋转靠近,罗袖一扬,便是一阵香风朝他扇来。

卫洛走到离他只有二十步远处,停下了脚步。

她便这般隔着层层人群,隔着二十步的距离,望着他。

望了几眼后,卫洛迅速地移开目光。

正在这时,人群中暴发出一阵狂笑来。却原来,那三十个啊女一舞跳罢,罗袖一扬,齐刷刷地旋转着,扭着腰肢,轻笑着扭向众位塌几摆在最前面的贵人,向他们斜倚而近。

少女中,那个云鬓微乱,香喘细细,一张瓜子脸,面目最为秀美的少女,正一边抛着秋波,一边掩嘴含笑着,舞向了泾陵公子。

不一会,那少女便舞到了泾陵公子的身侧。她腰肢轻扭间,正在围着他的塌几,做旋转之舞。卫洛可以看到,少女在靠近他时,双眼晶亮的同时,身躯却不由有点僵硬,显然有点紧张。

是了,以公子泾陵之威,女人就算投怀送抱,也是有心里压力的。

不过这少女显然早就下定了决心,她的脚步虽然倡硬了,那秀美的脸上,期待之色却更加浓郁了。

她小心地瞄了一眼公子泾陵,用腰肢试探地朝他蹭了蹭后,身子一旋,灿然一笑间,一屁股坐入了他的怀抱中。

少女投入他的怀抱时,四周欢笑声大作。稳公更是站了起来,举着酒撙,向着公子泾陵笑道:“公子,如此良宵,何不成永夜之欢?”

稳公盯着公子泾陵的目光中,有着坚持。同时,他在坐下时,朝那少女瞟了一眼。

那少女接收了稳公的暗示后,身子一扭,如一条蛇一样窝入公子泾陵的怀抱中。她一边在他怀抱中扭动着,一边吃吃笑道:“请君怜惜。”

公号泾陵淡淡地晃了晃手中的酒樽,然后,把它徐徐置于几上。

他一手搂着那着那少女的细腰,另一只手一伸,便探入她的胸亵处抚摸起来。

笑声更响亮了。

不过一转眼,那三十名少女已经都分配完毕。连稳公也搂上了一个少女。

笑声中,已有人迫不及待地站起来,便这么搂着怀中的少女向营帐走去。在他们的身后,是没有分配到美人的剑客们郁闷的唿哨声。

卫洛没有再看下去,她转过身,大步回到自己的营帐中。

她跪坐在塌间,耳边眼前,还萦绕着众男人欢喜的叫喊声。

良久良久,卫洛微微一笑。

轻笑中,她衣袖一摆,转身朝相反的方向走去。朝这个方向,二千步远处,有一片树林。这般的夜晚,树林中深黑一片,可是那种黑,那种寂静,却能让卫洛感觉列宁静。她喜欢这种宁静。

她走得不快,因为她知道,她的身后有公子泾陵派来的人在盯着。不一会功夫,卫洛便来到了千步外的树林中。她纵身跳上一棵大树,身子朝后—躺,斜斜地倚上一根树枝,随着风,随着势,开始晃荡起来。

寒风瑟瑟,遍体皆凉。

连天空的那轮明月,也显得冷彻之极。

卫洛望着月中的影子,嘴一撮,开始低低地清啸起来。

她的啸声,并不高,不过十分绵厚,悠远,在这长空中远远传荡开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几乎是突然间,从对面不足三千步远的头处,传来了一阵轻啸!卫洛嗖地一声坐直身子,倒耳倾听起来。

这啸声很熟悉!

卫洛正在寻思间,那啸声一顿,已转为一个哈哈大笑声,笑声中,一个青年男子清朗的声音远远地传耒,“爷就是要阴魂不散,你能奈我何?哈哈哈哈一一”

是了,这是剑咎的声音!

真的是剑咎的声音!

原来他跟来了。

卫洛大喜,她嗖地一声站直,脚尖一点,便欲弹跃而出。

正在这时,一个飘忽的,陌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主母,夜深易招贼,请回营帐。”这声音,离她只有不到十步远。

卫各迅速地转过头去,对上的,却只是黑暗中,一闪而逝的身影。

卫洛知道,这人,是公子泾陵派在自己身边的一个宗师。他一直隐在暗处,没有想到,今日却出声了。

黑暗中,卫洛浅浅一笑,暗暗忖道:剑咎都说了,他就是要阴魂不散,那么便是说,这阵子他都会跟随后面。今天已经打草惊蛇了,只要他还在,有的是机会。她想到这里,纵身一跃,跳下树枝,衣袂翩然地向营地走回。

当她走回时,火焰熊熊中,那些搂着少女们的权贵,已散了大半。卫洛瞟了瞟,连公子泾陵和那少女,也不见了踪影。

看到这里,她垂下眼敛,微微一笑。

卫洛回到营帐中。她静静地倚在塌上,墨玉眼在黑暗中,熠熠生辉。

半晌半晌,她哧笑出声,她的哧笑声,在阴暗的营帐中,久久回荡着。

第五卷 凤翔云天

漂泊江湖,家国天下,她只想有一天,世人称呼她时,不是妇人,不是姬,而是她的名字:卫洛!

第240章回眸一笑红袍飞扬

队伍继续出发,卫洛坐在马车中,如往常一样,时不时的看向两侧荒野,看向漫漫山陵。同时,她心血来潮时,也会骑骑马,感觉一下与马车不同的颠簸。

昨晚的事,也不知道那宗师不曾上报,还是公子泾陵并不在意。

卫洛观察了一下,发现盯着自己的人,一如既往,并没有明显增多。

真是入冬了,天气一天冷似一天。

如此五天后,终于从楚境跨出,入了晋地。

一踏入晋地,队伍中便发出了一阵欢呼声。

卫洛含着笑与众人一样欢喜着。不过,他欢喜的时候,是目光熠熠神色奇异的。

时间到了下午丑时初,暖暖的太阳挂在天空,没有热意,只扫去了天空中的寒气。这种太阳太舒服了,卫洛纵身跳上马背,开始悠哉悠哉地策马徐行。

这时,队伍经过的是一片荒原,荒原的尽头,是两座平缓的丘陵山夹着的山道。山道不窄,有二十步宽,足够战车通行。

卫洛望向那山道。那山道原本树木葱郁,不过现在是冬天,树叶已凋零的差不多了,到处是光秃秃的树枝。

他四下张望之际,突然间,“吁——唏——”“吁——唏——”一阵呼哨声地传出。

那哨声是从车队前面传来的。

声音传来瞬间,众剑客同时一凛,紧接着,一个中年男子粗豪的声音洪亮的传来,“山匪来袭!结阵——”

这声音一传,整个车队同时嗖嗖嗖地移动起来。只是一转眼,众剑客便拔出剑,马头对外,把众马车团团护在其中!

晋人的速度不可谓不快,可他们刚刚正好阵容,一阵汹涌的马蹄声便奔腾而来。

那马蹄声沉闷之极,声音传来处,二人高的烟尘冲天而起,形成了一条长龙。卫洛略略一望,便发现那山匪不少于五百人。

可是,五百人对抗公子泾陵的剑客,似乎犹有不足吧?

在卫洛如此寻思的时候,那些山匪越来越近,转眼间,一阵“嘘溜溜——”的马嘶声中,众匪在离队伍只有百步处停下了。

随着他们停下奔驰,众山匪的身形渐渐呈现了众人眼前。

这支队伍打扮十分凌乱,有的着麻衣,有的着锦,有的白发苍苍的,有的年未及冠。初初一看,宛如一支由各路江湖人物组成的队伍。

而且,这支队伍人人身形悍勇,身上有着血戾之气。光看那目光,卫洛便赫然发现,这批人中,十之七八都是大剑师级以上的高手!

这么多高手,果然是有备而来!

如此想着的不止是卫洛,晋人同时警惕起来。他们慢慢散开,整个队伍呈尖刀状铺出。

一时之间,整个荒原上,只有马嘶之声传来。

不知不觉中,卫洛缓缓策马,靠近了队伍最前面。

她刚来到队伍前面,便看到公子泾陵从马车中跳下,那车帘一晃间,那日作飞天之舞,向他投怀送抱的美人,正娇慵地倚在塌间。

卫洛眼睛一瞟,便迅速地移开目光。她注意到,在她向马车看去的时候,公子泾陵正沉沉地盯着她的脸。

因此,纵有万千思绪,卫洛也是一脸冷落。

公子泾陵紧紧地瞟了一眼卫洛后,纵声跳上马背,策马来到尖刀中间。

他抬起头来,盯着那伙山匪,雄厚的声音沉沉地传出,“我乃晋公子泾陵。诸位是寻仇而来?还是打劫而来?”

他的声音,冷淡中透着煞气。

众山匪一份两开,一个中年长须,脸黑而苍的麻衣大汉策马而出。

他盯向公子泾陵,目光一瞟,扫过他身边的卫洛。

是瞟了一眼,他便向公子泾陵双手一叉嘶哑地说道:“某等,只是寻仇而来!”

他嘶哑地说到这里。

几乎是突然间,一声清啸从山匪后面传来!

那清啸声震耳欲聋,滔滔而来。在令得众人一怔,那麻衣大汉也是声音一顿后,一个有点尖锐的声音喝道:“废话作甚?杀——”

这一声“杀——”,直是响彻云霄,雄壮之极。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时,一人两马,已闪电般的从匪徒中冲了出来。直直的撞向公子泾陵所在的方向!

人未至,气已凌,声刚止,剑已出!

而且那此处的长剑尖上,吞吐着半米长的寒芒!

这人,是一个宗师!

一个宗师在这种情况下,发出了突然一击!

瞬时间,稳公的惊喝声破天而出,“保护公子——”喝声中,三道人影如闪电般的飞出,直直地迎上了那个宗师。

这时,怔仲的山匪们也清醒过来,几个声音同时大喝道:“杀——”喝声中,马蹄奔飞。开始冲出队伍的只是几个山匪,紧接着,剩下的山匪也跟着冲出。再一转眼,五百个山匪已全部冲出,他们嘶喊着,手中长剑挥舞,气势凌人地重重地撞向晋人的队伍!

这一变故实在突然。

几乎是一瞬间,众山匪便在那个宗师的带领下,气势如虹地冲了过来。习惯了贵族式做战的晋人剑客,刚刚反应过来,对方便已一冲而至!

山匪们实在太凶太猛了,太突然了。一时之间,已有不少剑客们手忙脚乱。在这种情况下,闪电般腾跃而出的稳公等人,见那个大叫大喊的,最先发出攻击的宗师策马一拐,掠向后侧,避开了公子泾陵的方向。

他居然并不是想攻击公子泾陵!

稳公等人来不及细思,只是不约而同地放过他,同时闪身挡在公子泾陵前面,落在诸剑客之间,替他们架住了山匪们的雷霆一击。

就在山匪中,那个白衣黄脸的宗师冲出来的时候,卫洛便皱着眉头,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而这时,那宗师策马一拐,在电光火石间,竟是头一回,突然朝着卫洛眨了眨眼。

这,这家伙,是剑咎!

卫洛大喜。

她嘴角一扬,墨玉眼抽空向剑咎眨了眨,轻飘飘地跳下马,一闪一跃,几个腾挪,纵身一跳,便坐上了剑咎牵着的另一匹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