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出,三个老头齐刷刷地脸色一沉。堂堂越王宫,是他可以说来便来,说游便游的地方么?

早在这三个老头出现时,卫洛便发现,这三人全是宗师修为。想来,这三个便是护着越宫的高人。自己和殷允如入无人之境,自是会令得他们前来拦截了。

三个宗师中,以那胖子为首,他深吸了一口气,向着殷允叉手道:“公游罢,可归矣。”

他居然说,你游玩够了,可以回去了!

他居然不打算计较此事!

卫洛诧异地转头看向殷允,月光下,他俊美玉颜,蓝袍长身,气质湿润得人兽无害。可这三个宗师对他明显的怀有戒备。

他们竟是不愿意得罪他,只想他就此离去。

殷允含笑,冲着那胖子叉手还礼,道:“连公勿怪,本无恶意。”

说罢,他牵着卫洛的手,便要离去。

正在这时,那胖子宗师显然想起一事,连忙唤道:“殷公且慢!”

殷允缓缓回头。

那胖子宗师双手一叉,极为客气的说道:“公可知,令师弟剑咎,戏弄了数百楚墨,现楚人已经放言,明春矩子大会时,将向他讨回一二。”

这是示好了。

殷允长叹一声,说道:“然,此事允已知情。可是我那师弟最是顽皮,是令我无策可施。多谢连公相告。”

那胖子宗师,也就是连公却依然叉着手,他一双绿豆小眼,此时正灼灼的盯着卫洛。

不止是他,连他身后的两个宗师,这时刻,也在对着卫洛打量不休。

卫洛眨了眨眼,实是奇怪,他们盯着我干嘛?

她正如此想着的时候,那连公已开了口,“殷公,你身边小儿,可是那个令得楚昭自刎的妇人?”

这话一出,卫洛脸色一变。

转眼她便明白了,自己与剑咎是一起逃出的,这事实不难猜测。

殷允闻言,缓缓转过身来。

他盯着三人,背负双手,月光下,站在屋檐上的他居高临下的说道:“然也。”

得到他的承认,连公三人不由相互使了个眼色。

最后,连公上前一步,抬头看向殷允,叹道:“殷公年少有为,剑术已至化境,令得世间丈夫无不仰慕。然而。令师弟明知她已许给了晋太子,却当众拦截,强行带走,此事,办的事不妥当。”

连公略顿了顿,又接着说:“不说晋太子之威,就说此妇令得楚昭自刎,令得楚大战失利,威名大挫。凡是楚人,无不对此妇恨之入骨,巴不得将其宰于剑处。如我等,便已接连得到楚境两国十数位宗师的征询。天下攘攘,此妇所至,已风云暗涌。殷公剑术虽高,一来难敌楚境两大强国宗师联手,殷公是我越人,望能以国家这念,远离此妇。

连公的一番话,语气十分真诚,侃侃而谈间,合情合理,动人之极。

卫洛越听,心中便是越冷。

她虽然想到过,公子泾凌不会罢休,楚人也不会罢休。却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已经令得楚晋两国的宗师们,发出了联合征询令了。

她没有想到,连越国,这样一个国家,都对她避而远之了!

突然之间,卫洛感觉到,除非自己易容改面。从此后寂寂一生。不然的话,走到哪里也是鸡犬不宁了!

卫洛想着想着,脸色已是苍白如纸。

正在这时,她的小手一暖。

卫洛木然的转过头去。

她对上殷允那温柔的双眸。

这是一双星空一样包容,如春风一样暖洋洋的眼眸。

殷允对着苍白着脸的卫洛,微微一笑。

这一笑,奇异的,令得浑身冰寒的卫洛,在一瞬间温暖起来。

不知不觉中,她向着殷允偎了偎。正当她想躲到他身后,让他高大的身躯,帮自己挡住那三双含着敌意的目光时。卫洛停止了动作。

她身躯一僵,嗖地抬起小脸,紧紧地抿着唇,暗暗忖道:我怎么能这么自私?我已害得他们寻我三年,守我一年多。害得他们得罪了楚墨了。我怎么只想着自己,只想着躲在他的身后,不顾他要面对的是两大强国的宗师之怒?

卫洛想到这里,脚步一提,走了出来。

她闪到了殷允的前面,昂起下巴,让自己直面承担着三位宗师耽耽盯视的目光。

正当她樱唇颤动,准备开口时,她的小手一暖。

却是殷允再次握紧了她的手。

他的大手握着她的小手,然后,他轻轻一扯。

卫洛身不由己地向后一退。

只是一个转身,殷允已站在了她的前面,结结实实地挡在她的前面。

在卫洛的错愕中,殷允淡淡一笑,说道:“天下墨者都是一家,宗师之战,从来不会牵扯到家国。连公何必以越过受累来欺我?”

连公圆脸嗖地一红,他梗着脖子,盯着殷允怒道:“何必以越过受累相欺?天下宗师,若是因为此妇集于越地,不知会惹来多少麻烦杀戮?”

连公的声音一落,殷允已是清清一笑。

他清朗地笑了笑,再次右手使力,把准备向前走来的卫洛扯到自己的身后。

月光如水,他笑容温和之极。在一阵安静中,殷允的声音温和地传出,“连公所言或者有理。然,我在,妇在!”

我在,妇在!

我在,妇在!

卫洛嗖的一声,抬起头来,她不敢置信地看着殷允,几乎是突然间,她的眼眶已盈满了泪水。

殷允的话很平和,声音也很淡。

可是,这话一出,吃惊的并不止是卫洛。

连公三人同时退后一步,他们错愕地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盯着殷允。

半晌半晌,连公双手一叉,哑着声音说道:“公,公,诶,公这一言吐出,越地从此多风雨了!诶。”

他连连叹息。叹息的不止是他,另两个老头也是不断地叹息。

他们似乎除了叹息,已找不到自己的语言了。

天下人都知道,殷允的承诺从来不轻易出口,可一旦出口,,便是十城不易。所以,他们纵使有着再多的劝导,再多的不安,再多的愤怒,可话一到口边,也只是一声叹息。

这个妇人,竟能令得殷允这样的绝世高手,说出“我在,她在”的话来。真是令人无可奈何啊。

第249章值得与不值得

殷允见三位宗师哑口无言,双手一叉后,便牵着卫洛的手,纵身一跃,轻飘飘地踩着树枝,屋檐,向越宫外掠去。

卫洛任他的大手,紧紧地握着自己的小手,任他扯着自己飘然而过。

两人一直来到宫墙外,殷允的声音才传来,“那服侍你的婆婆,三年前便已过逝。”

卫洛点了点头,服侍我的婆婆?,她只有点隐隐约约的感觉,并不浓烈。

两人一出越宫,便落到地面,缓步而行。

直走了好一会,一直低着头的卫洛,看到自己与他紧紧相依的倒影,才反应过来,原来,他一直牵着自己的手。

这时刻,她刚想要挣开,不知为什么,念头闪过后,她又命令自己停止了这个举动:他的手太温暖,且让她多感受一刻。

卫洛没有挣开,殷允也没有松手。圆圆的明月下,两人便这般手牵着手,在街道上慢步走着。

月圆而净,莹光满地,人影成双。卫洛望着望着,终于低哑地开了口,“妾,会误了君。”

她只能说出这几个字来。

卫洛的话音一落,她的小手便是一紧。殷允侧过头来,朝她温柔一笑,说道:“无妨。”

卫洛等了好久,都没有下文出来。无妨?

这么大的麻烦,这么多的纷扰,你怎么能这么轻描淡写地说“无妨?”

卫洛吸了吸鼻子,半晌半晌,才抬起头来。

她墨玉眼睁得大大的,眸光亮晶晶地望着他。她望着殷允俊美的面容,嘴一嘟,有点恼怒,有点生气地叫道:“怎地无妨?”

声音中,不但沙哑,不满,还有着薄怒。

殷允转头对上她的双眼,当他看到她墨玉眼中的水意时,左手轻抬,食指轻轻抚上她的眼睛。

他的食指在卫洛的眼敛上一划而过,带走了刚刚盈出的一滴泪水。

然后,他大拇指抚上卫洛的脸颊,粗糙的指节所到之处,残余的那点点泪水也给拭去。望着双眼越发晶亮的卫洛,殷允苦笑了一下,说道:“如我辈人,生死本是寻常。”

他说到这里,卫洛的眼睛瞪得更大了,那表情简直是嗔怒。

殷允嘴角一扬,含笑摇头,他的左手轻移,渐渐抚上了她的秀发。

他伸出手,抱着卫洛的小脑袋,朝自己的怀中按来。

他右手依然牵着她的手,左手轻按她的后脑壳,左手五指穿梭在秀发中。温柔的声音从胸中震荡而出,“痴儿,丈夫生于世,本应轻生死而重然诺。你,你值得。。。。。。”

他说:你值得!

他居然说,你值得!

瞬时间,脸被埋在他胸前的卫洛,泪水滚滚而出。

她摇着头,喃喃说道:“不值得,不值得。。。。。。我,不值得你们如此。不值得的。”

他明明知道,自己会带来多大的麻烦!他明明知道的。。。。

卫洛的哽咽声,低泣声,不时地从他的胸前渗出,飘在夜空中,绵绵而出。她只是一次又一次的重复着‘不值得。’

殷允的胸前,转眼便已渗湿一片。

他嘴角含着笑,伸手搂着怀中的妇人。任由她哭泣不已。

月光下,两人久久久久,都只是如此站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卫洛的哭泣声渐渐平复了。又过了一阵,卫洛的抽噎声也转为平静。

直到这时,殷允才笑道:“走吧,夜深了,你的裳服少了,明日要购一些。”

卫洛在他的怀中点了点头。

她低着头,退出了他的怀抱。

一直回到院落里,卫洛都低着头,她匆匆地向殷元行了一礼后,便转身逃回了房中。

殷允含着笑,看着她离去的方向。这时,剑咎笑嘻嘻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师兄,你又弄得妇人哭了?也不知这妇人怎地这么多泪,竟似流也流不尽。”。

殷允望着那一灯如豆的房间,淡淡一笑,轻声说道:“世人凉薄,她辗转飘零太多时。。。。。。”

剑咎闻言,连连点头。

卫洛这一晚,睡得特别沉,特别香。可第二天醒来时,她才发现,自己的枕头处,都已被泪水浸湿了。再一照铜镜,她发现自己的双眼鼓胀得很,完全是一对青蛙眼。

这个样子,可不能见人。

于是,卫洛坐在床上,暗自运功一周天。半时辰后,她再照镜时,镜中人秀美绝伦,眼神清亮,一切恢复如初。

卫洛想起了昨晚上,殷允说过的要陪她买衣服的事。连忙洗漱了,易成一个长相清秀的普通姑娘后,便急急地跑到院落中。

院落中空空荡荡的,根本看不到啥人。卫洛转头看向殷允的寝房处,侧耳听了听。。到了宗师级的高手,呼吸声已极为微弱了,卫洛听了一会,都不能肯定他有没有起床。

她站在原地,不知不觉中嘟起了嘴,大眼巴巴地瞅向那寝房处。

正当她越望嘴巴嘟得越高时,突然小手一暖,却是被一人握住!

卫洛嗖地一声,回过头来。

这一回头,她便看到殷允转头望着另一侧,忍着笑说道:“等久了?且行。”

卫洛恩了一声。

她狐疑地瞅着殷允,总觉得他这一次的笑容,有点忍俊不禁,与往常有点不同。

两人出了院门时,殷允递给她一顶纱帽,他自己也戴上了一顶斗笠。

因为临近新春祭的缘故,这个时候的街道中热闹非凡。方圆数十里的村民,游侠,以及权贵,都在这个时候赶到了城中,购置各种物事。

越城中,与卫洛两人这般,手牵着手的青年男女不计其数。本来,自楚地以南的大小诸国,都受了楚人影响,民风相当豪放。这种手牵着手行走,压根啥也不是。

毕竟时人开放,男女一对上眼,多是直接芶合了。

殷允与多数男人一样,没有逛街的想法,他带着卫洛,直接来到了一家店铺里,买了一匹淡紫,一匹素白的布料后,又带着她来到另一家店铺,指着越城中流行的裳服样,要求各做三套。

弄完这些,他直接牵着卫洛的手,便向家里赶回。卫洛一边走,一边双眼巴巴地望着街道上川流不息的人群。

两人回到院落时,剑咎也回来了。他带来了新春祭所需要的三牺和盐,粮食。

第250章新春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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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新春祭到了。

这一天,是大年三十,从有历史以来,这新春祭,便是所有节日中最重要的一个节日。

卫洛在薄雾刚起,晨光刚现时,被殷允唤醒。

她穿着新做好的淡紫长袍,梳着时下流行的头。这种发型,与后世的有点相似,也是长发披垂,只在额头系一根系带。不过别的越地女人,都喜欢在左右两颊涂上赭和石墨。脸上涂了这两种颜色,再加上唇上的胭指,整个人便有了一种巫气。

而巫气,是楚地流行的,喜欢的。

卫洛刚刚出门,想了想,又回到房中把自己打扮得普通一点后,再走出来。

她走出来时,剑咎和殷允,都穿着新制的裳服,跪倒在大门外靠近街道处。在两个人的身前,摆着由三张几拼成的大桌子。几上面,呈放着新鲜的,热腾腾的米饭,这米饭共有四碗。米饭的旁边,是一整只的烧好的羊头,牛头,马头!这三牲,时人叫做太牢。另外还有一些鹿脯、兔肉、黍汤、梁饭、枣子、榛子,栗子,白饼。

卫洛疑惑地看着那牛头马头,特别是看向那马头,她能认得出来,这是一匹二岁的黑鬃黑尾红马身上的。

据她所知,一般的人家,是供不起这样的祭品,最多也就是供一供羊头罢了。牛还不算什么,如马头,那是昂贵之极,也尊贵之极的物品。

按时人的理解,这已是很尊贵的祭祀了。

卫洛来到两人身后。她略侧了侧,在殷允的下方跪下。

这一天早上,有一点雾气,天空中寒气十分浓厚,只差没有下雪。

约过了一刻钟左右,一阵鼓声从正街处传来。那鼓声越来越近,间中伴有琴瑟等音。

又过了一刻钟左右,一队穿着草鞋,头上戴着竹冠,额上和两颊各用赭和墨,绘着古怪图案的中年人在一个老头的带领下,走了过来。

这伙人的两旁,是一队乐者,这乐器有钟、磐、琴、瑟、凤箫、龙笛、笙、损,所奏的音乐,中正平和中,透着淡淡喜悦,这乐音卫洛听过,叫《昭平》。

令卫洛好奇的是,这乐音中,有鼓声。

卫洛知道,鼓,在这个时代可是尊贵的,是帝王诸侯才能享用的乐器。就算楚熊问鼎,导致礼乐不再像以前那么尊贵,可这鼓声,依然很难在民间听到。

想来,今天是新春祭,一切自是不同。

三声鼓声,那个走在最前面的老头手一挥,在令得众人止步后,他大步来到三人身前。

他来到殷允的面前,略略退后三步后,跪下来,朝着那几上的三牲,双手向前平平伸出,平平落下,额头点地。

老头连行了三礼后,并没有站起。他只是直起腰身。

老头一直起腰身,殷允两人也坐直了。

那老头盯着跪在当中,最前面位置的殷允,严肃地问道:“君祖上何人,竟以马头祭祀?”

殷允严肃地看着他,朗声回道:“我祖商契!”

他这话一出,众人齐刷刷地往来。连同那些鼓乐吹损的乐师在内,竟是齐刷刷地向殷允躬身行了一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