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话声音很低,很低,场中的人,只有稳公和卫洛听得清。

他的感慨一出,卫洛瞬时明白了:公子泾陵出征时,已对国内放了手。他原本的意图,只是想引出一些反对他的极端份子,再扑杀了。

可他没有想到,那些与他盟约,立誓站在他这边的公卿,竟然反悔了!

他们背弃了誓言,他们在最关健的时刻,在他的背后插了他一刀!

卫洛抬着头,温柔地望着这个脸色苍白,显得很疲惫的男人,她知道,他这样的人,不需要没有意义的安慰。他现在只是想知道,那些权贵为什么要背叛他。于是,卫洛说道:“料来,众公卿大夫之所以背誓,实是惧怕公子太过强力!”

她顿了顿,喃喃说道:“公子为人强硬,大权在握便容不得任何人挑衅。想来权贵们之所以迫害公子,是惧怕公子一旦继位为君,便会独断专行,便会触犯那些领主丄权贵的利益。”

从来,渴望中央集权的帝王,与享受封建的领主之间的茅盾,都是不可调和的。君权和臣权之间的冲突,都是剧烈的,血淋淋的。

她的声音很小,只有公子泾陵和稳公才听得清。

公子泾陵低头看向她。

他看着她,直直地看着她,半晌半晌,他低声叹道:“如此至真之理,我竟此时方知!”

又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转眼,那脚步声已来到了众人身后。一个军卒冲至,他朝着公子泾陵双手一叉,急声叫道:“禀主上,秦人应楚所求,将出兵二十万,战车一千乘,助楚攻我!”

这个军卒的声音一落,人群中,已有几个贤士身子一晃,竟是软倒在地!

不过是一转眼,众人的脸色都是一片惨白。

秦人出兵了!

秦人助楚而来!

前方五十里外,是源源不断攻至的楚人,后方晋地,是晋君发出的驱逐令!西方邻地,是秦人的大军!

只是一转眼,刚寺还想着霸业可期的公子泾陵,便已陷入了绝对的困境中!

卫洛抿紧唇。

她抬起头,看着这个依然站得笔直笔直的男人。

在一阵安静中,卫洛松开了他的手,走到了他的身前。

她低下头来,朝着公子泾陵双手一叉,行了一个标准的贤士礼后,她仰起头,目光晶亮地看着公子泾陵,朗声说道:“如此之时,妾有几言!”

也许是因为她的目光太过明亮,也许是因为她的表情太过从容,望着她,公子泾陵的心,确确实实地安定下来。

他盯着她,道:“说!”

第288章卫洛献策

今天有急事,只有一更。欠下的一更,明天一并奉上。

...

卫洛向左右看了一眼。

公子泾陵明白她的意思,他挥了挥手。众人躬身退去。

方圆五十步,只剩下稳公等几个公子泾陵最为信任的臣下。

每个人都在看着卫洛。

目前的处境,众人是束手无策,他们实在想不出卫洛一个妇人,能说出什么良策来。

卫洛抬起双眸,认真地看着公子泾陵,说道:“当此之时,公子何不悄然退离?”

退离?

众人面面相觑,公子泾陵也皱起了眉头。

卫洛笑了笑,徐徐说道:“公子退离楚地,得到封地后,便向天下人宣布,若晋人不向公子献上几个违背誓约的卿大夫的头颅,此生绝不反回新田。”

这时的誓约,若有极高的约束力。因为时人并不重视血缘关系,所以誓约的作用还要强过于通婚和姻亲。

在晋国与公子泾陵盟约过的几个卿大夫,不管他们有多少理由,也不管实际情况如何。他们违背了曾经立下的誓约,便是一种罪,便会让人看不起,公子泾陵也可以仇恨鄙视他们。

卫洛刚刚说到这里,站在她左侧下方的一个贤士喝道:“此策实是荒谬之极!”

同理。在言诺为重的时代,卫洛要公子泾陵发誓此生决不返回新田,那后果实在太严重了。这时刻,连稳公也是眉头深皱,频频摇头。

只有公子泾陵在盯着卫洛。

他与众人不同,他知道,小儿曾经用策从他的手中,帮义信君骗回了两城。他这个小儿,实是擅长阴诡之道,因此,众贤士频频摇头中,公子泾陵却静静地盯着她,等着她说下去。

卫洛对上他沉凝的注视,不由微微一笑。这是一种自信的笑容,她那绝美的小脸,在这一刻明艳之极。

公子泾陵静静地望着这样的她,静静地望着,一时之间,他的眼神都有点恍惚,俊美的脸上,竟是不自觉地闪过一抹温柔来。

卫洛转向那个开口质疑的贤士,双手一叉,请声问道:“敢问君子,若五十里开外的楚军,得知公子泾陵悄然退去,不见其踪。若楚人知道现在的晋国,已是没有了公子泾陵的晋国,他们会如何应对?”

她是堂堂夫人,卫洛的问话一落,那贤士便向她低头一礼,然后回道:“楚人大军已然集结,又被主上如此戏弄。若见公子不告而退,又知公子不属于晋,他们必会趁势攻入晋地。若能夺得晋地几处城池,一可血被公子戏弄之耻,二可扬楚之威,三可凝聚权贵之心,洗去百姓怨恨。”

众人频频点头。

这个贤士的回答,已不是猜测,而是肯定。

卫洛闻言,扬唇一笑,目光熠熠生辉,“依君子之言,此间利太多,楚人必定功晋?”

“然也!”

“善。”

卫洛又问道:“依君之见,没有了公子泾陵的晋,能否挡得住楚之大军?”

那贤士摇头道:“自是不能,楚人此番入晋,必是突然袭击,晋人一无防备,二无强军,必败!”

“善!”

卫洛又是一笑,她露出雪白的牙齿,请声问道:“若楚人功晋,节节得利,已誓师出征的秦人,会如何反应?”

那贤士一怔。

他慢慢地皱紧眉头,沉思起来。

卫洛转头,目光扫过众人,看向公子泾陵,徐徐说道:“秦曾被公子攻下数城,秦太子衍亦被质于新田多年,秦之两公主,更是无端受辱。秦人对晋,实深恨之!”

卫洛说道这里,众人频频点头。那贤士双手一合,急急地说道:“不妙!楚一功晋,秦必随之!秦已誓师,已与楚人相约,他们攻晋,情理皆通。”

稳公听到这里,长叹一声,喃喃说道:“南有楚,西有秦,晋必危矣。”

这时,已经不需要卫洛说什么了。

没有了公子泾陵的晋国,已是一只纸老虎,若楚人步步紧逼,秦人自西围之。晋,怕是有灭亡之危啊。

众贤士想到这里,不由一阵咬牙切齿。

稳公恨得吹胡子瞪眼,“世间愚蠢之人,实以晋军为最!晋之公卿,可尽诛之!”

他的愤怒,是想到了这些愚蠢无知的晋人,竟然不衡量自己的实力,不考虑天下的局势,居然在这个当口对公子泾陵暗下杀手!

稳公狠狠地骂到这里,突然一吹胡子,瞪向卫洛喝到:“你这妇人,明知此间种种,为何劝公子悄然退去?莫不,你要令晋灭亡乎?”

稳公身为长辈,只有他才可以如此直言不讳的痛骂身为公子泾陵正妻的卫洛。稳公的声音一落地,卫洛已是一声轻哼。她哧地一笑,冷冷的说道:“凡痔疮者,必先引其毒发,再顺其势,割去腐肿之烂肉。待其脓尽肿消,方徐徐调治。”在座的都是聪明人。卫洛的话一落地,众人已是一脸沉思。稳公皱着眉头,也不顾卫洛的冷笑,连声问道:“你的意思,是令得国中公卿在外敌强压下,自乱阵脚?”这时,公子泾陵的声音低沉的传来,“小儿所言甚是有理。想来在外敌压境,灭国之危迫在眼前之时。公卿父老,便会想到了我公子泾陵。到得那时,他们自会奉上范氏,句氏的头颅,请我归国,立我为君,只求我救他们于水火当中。”

他的声音里,带着淡淡的嘲讽,以及冷意。

公子泾陵说到这里,目不转睛的盯着卫洛,轻声问道:“小儿何不详说?”

“诺!”

卫洛朝他双手一叉,说道:“到得公子归国之时,卫洛愿为说客,秘往秦楚,说得两国罢兵!”

卫洛这话一出,包括公子泾陵在内,众人都呆住了。突然间,稳公哧地一笑。稳公的笑声刚起,几个贤士们已经纷纷笑起来。

笑声中,公子泾陵温柔地看着卫洛,叹道:“小儿,你乃妇人。”

他的意思是:你只是一个妇人,怎么能做说客?

卫洛抬起头,她目光如水,眼波明澈如长空。

她扫过稳公,扫过众贤士。

她的墨玉眼,在一众哧笑不已的贤士们脸上划过。

她的目光所到处,众人不知不沉中,笑声一止。

突然间,他们同时想到:她虽是妇人,却才智超群,又有武勇。为何不能行说客之事?只要她所劝说的权贵,愿意给她开口的机会,以她的机智聪慧,自是能说得人心服口服。

一众哑然中,公子泾陵若有所思地盯着卫洛。他盯得很认真,很仔细。

片刻后,他徐徐问道:“小儿,欲以何理说服秦楚?”

卫洛闻言,上前一步。

当卫洛上前时,众贤士们马上明白了,卫洛还是不愿意让他们听到。

当下,他们转过身躯,四散走开。

他们一走,卫洛便再向公子泾陵走近几寸。

她靠在他的胸前,低低地说了几句话。待得卫洛的话音一落,众贤士听得公子泾陵一声长长的叹息。

叹息过后,盯着卫洛审视了半响的公子泾陵沉声说了一个字,“善!”当天晚上,晋军悄然退去。晋军退离时,所有的马匹全部在脚上缠上了布条。因此,他们的退离,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到得第二天楚军赶至城下时,赫然发现,这地方成了一座空城。晋军,已如空气一样蒸发了。他们便如来时一样,神秘的消失了。

第289章搂抱

一切如卫洛所料。

楚人在发现公子泾陵突然退兵后,又惊又疑。

当他们知道公子泾陵被晋君驱逐,发誓再不踏入新田时,顿时狂喜之极。这一刻,他们觉得先王自刎后的所有阴霾已然散去。

第一时间,楚人便一致同意,趁势攻击晋地。

楚人不管是武力,还是军卒素质,都要强过晋军。

要知道,这些年来,晋人对公子泾陵形成了很大的依赖,事事有他挡在前面,他们早就忘记了操练自己的私军了。

楚人突然而来,又军威不可挡,直是势如破竹,短短三个月,楚人便已连下晋地两城。而这时,西方秦人蠢蠢欲动了。

蠢蠢欲动的不止是秦人,连秦晋之间的北狄,也准备趁火打劫了。

这时刻的晋国,在众国眼中,成了一块大肥肉,而且是那种人人可以啃一口的肥肉!

要不是碍于道义,连齐人也想插上一手。

这一切,都与卫洛无关。

从楚地撤离后,公子泾陵便把一应事务交给贤士们处理。他没有回封地,而是坐在马车中,带着稳公,伴着卫洛,信马由缰地走着。

卫洛知道,这一次国内的变故,给他的打击很大。不管公子泾陵在人前如何强硬,他的心底深处,对他的父亲,他的国家还是有着深厚感情的。

要不是因为这一份感情,他也不会任由那个昏庸的父亲一直当着国君了。

这一次赤裸裸的背叛令得他有点心灰意冷。

马车中,公子泾陵懒洋洋地倚在榻上,半闭着双眼,薄唇抿得很紧很紧。

卫洛倚在他的脚边,斜斜地靠着他,正在翻看着一卷竹简。

公子泾陵的右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卫洛的秀发,春风透窗而入,绵绵地吹在两人的脸上,身上,直是暖洋洋的。

马车外,是充当驭夫的稳公。

共三个人的队伍,在春日暖阳的照耀下,都显得很懒散。

不一会,公子泾陵把手中的竹简重重地放在几上,伸手揉向眉心。

卫洛仰着头,看着他。

她的墨玉眼,晶亮晶亮的,清澈的眼波中溢满了温柔。

公子泾陵低头对上她这样的目光,心中一暖。

他的手轻轻下移,粗糙有力的指节抚上她的眉眼,抚着抚着,他低声唤道:“小儿?”

“恩?”

公子泾陵显然只是想叫一叫她。他伸出手去,搂着卫洛的腰,把她置于自己的怀中。

他双手紧紧地环抱着她的细腰,将脸埋在她的颈间,低声唤道:“小儿”

“恩?”

“我若弃去这一切,你可随我?”

卫洛一怔。

她迅速地抬起头来,可是,公子泾陵正把脸埋在她的颈间,她哪里看得到他的表情?

卫洛才看了他两眼,蓦然苦笑起来:他疲惫之极,自然会有离意。以他的性格,这般的软弱永远只是一瞬。

公子泾陵见她没有回答,有点失望地说道:“小儿不愿么?”

卫洛眨了眨眼,垂下眼眸,低低在回道:“我怎会不愿?”

她的声音很轻很软,飘在春风中,转眼便溶化了,“若只有你,只有我。我怎会不愿。。。。。。”

她说到这里,低下头来,在他的宽宽的额头上轻轻地印上一吻!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

第一次温柔的,主动的,毫无防备毫无勉强的亲吻。

公子泾陵瞬时一僵。

他抬起头来。这一抬头,他便看到卫洛匆匆地别过头去,绝美的小脸上晕红荡开羞涩难言。

他盯着卫洛,忽然间低低笑了起来。

他坐下身子,把卫洛的身躯朝自己一扳,使得她与自己面对着面后。他低下头来,额头与他的额头相抵,道“小儿,何富贵相弃,贫贱反不移?”

卫洛听到这里,不由嫣然一笑。

她将脸贴着他的颈,吐出的芬芳之气软软地扑在他的脸上,“富贵荣华时,伴君之人太多。”

话题又扯到了那个难以解开的结头上了。

公子泾陵没有吭声。

他只是搂着她,让她香软的身躯紧贴着自己,让她的气息与自己的气息交融。

他搂着她,薄唇渐渐下移。

他含着她的耳朵,轻轻地舔了舔。

卫洛蓦地一僵!

公子泾陵感觉到了她的僵硬,他低低一笑,右手一伸,便试探地摸向她的衣襟处。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了稳公的声音,“到了中山国了。”

中山国?

卫洛一凛,她双手齐出,紧紧地抓着公子泾陵的虎狼之爪,把它远远推开。

公子泾陵只能垂下手去。他盯着晕红着小脸,华美难言的卫洛,抿了抿唇,抱怨地说道:“小儿,大半年了,你不让我近,我又不能近他妇,我渴得疼了。”

他这句抱怨一出,卫洛的小脸嗖地一下,直红到了耳朵尖上。

她转过头去,墨玉眼眨啊眨,努力地忽视着心中的喜悦。

他说,他‘不能’近他妇。

不是不想,是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