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洛来到这个时代几年了,还不知道在这个时代,兄妹同居一室的事,并不少见。也因此,乱伦在这个时代,不是一件稀罕事。

在真实的历史上,春秋战国未期商鞍变法时,才通过法律的方式强迫兄妹不得同房,男女有别。

春风绵绵中,卫洛从一个屋檐跳到另一个屋檐,从一棵树巅,跳到另一棵树巅。明月如水,银光泄满全身。她这般自由自在地玩耍了一二个时辰,身子一转,便向驿馆方向走去。

她记起来了,在那里,她给埋了十斤金!

驿馆外很安静,因为使者们都参加晋宫夜宴了,这里除了几个留守的剑客外,便再无他人。

卫洛站在屋檐上,望着她埋金的地方沉思起来。

那些金子,她现在挖出来又有什么用呢?公子府归她管理,库房的金银玉器数不胜数。

寻思了一会后,卫洛双手空空地向晋宫返回。

当卫洛来到宫门处时,宫门内外,已是车水马龙,灯火一片。喧嚣不已,人流如湘。

宴散了,使者们出宫了。

卫洛功夫出众,侧肯无声息地一闪而过。不一会功夫,她便来到了离宫门足有二百步远的林荫道下。

林荫道的两侧,种满了柳树。卫洛心神不定地扯着柳树枝,依然不敢前往泾陵所居的宫室。

正当她犹豫来犹豫去,一时脸红似火,一时眉头暗结时,一个有点熟悉的,端凝的老者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药公参见夫人!”

药公?

卫洛一怔,她缓缓回头看向他。

与三年前相比,这个也擅长易容术的老头子,依然是白发白须,红光满面,看不出明显的老朽。在药公的身侧,还有一个老头,卫洛只看了一眼,便知道,这是一个宗师级的高手。

“公无需多礼”

卫洛见他叉着手,严肃地给自己行着礼,连忙把他唤起。心中暗惊:怎么回事,居然会有这么两个德高望重的家臣来见自己?

药公依然叉着手。

他这般站得笔直地向卫洛行着礼,一脸端凝地开了口,“臣有一事相求夫人!”

“公尽管直言。”

“诺。”

药公直起了腰。

他盯着卫洛,目光硬而认真地盯着她,月光下,不远处的火把光的照耀下,一袭红袍的卫洛,红颜如花,绝美动人,那双清亮剔透的墨玉眼,很容易让人生出好感。

一番打量后,药公严肃地说道:“夫人以为,何为君侯之德?”

咦,考验我么?

卫洛怔了怔,认真地回道:“妾以为,仁加百姓,威服四海,此为君侯之德。”

她的回答出来了,药公只是盯着她,没有说满意与否。

他又问道:“夫人以为,何为丈夫之德?”

卫洛怔住了。她皱了皱眉,半晌才说道:“有所为,有所不为?”她对这个回答没有底。

药公依然没有表情,他再次问道:“夫人以为,何为妇人之德?”

这药公,一直板着一张脸,看向卫洛的目光都带着一种隐忍的不悦。对上这样的目光,卫洛渐渐也有点不快了。

不过,她不能表现出来。就算是泾陵,面对一个有名的贤士,也必需尊之敬之,何况是她?

卫洛寻思了一会,终于问道:“妾不知也。”顿了顿,她又说道:“公有语,何不直言?”

药公板着脸点了点头,他声音一提,朗朗地说道:“老夫以为,妇人之德,在贤!贤者,忠于国,顺于夫,安于室,遵于礼,敬于理!夫人以为如何?”

卫洛知道了,她知道药公因何不悦了。

她微微一笑,转眸看向树林深处,轻叹一声。

药公显然对她的成见太深了。

他见卫洛转过头去,也不等她回话,蓦地声音一提,厉喝道:“而夫人呢?以色诱人,令得君上以二城相换!不安于室,已为君上之妻却私奔于楚,将君上置于极险之境!而今,夫人刚刚归来,便驱逐后苑诸姬。夫人以为,你之所为所言,可称贤否?”

药公铿锵有力地说到这里,重重一哼,又说道:“若不是这次你退秦楚有功,老夫实不屑与你这匹妇多言!咄,为了固宠,竟无视君上之威,如今诸国使者,贤士剑客,众口纷纷,都在屑笑我君!夫人如此行为,可称忠乎?”

药公活活不绝地说到这里,重重地哧笑一声,朝地上啐了一口后,怒喝道:“你这样的妇人,既无忠又无贤,凭着口舌之利,言辞滔滔。仗美色而惑上,巧言令色无羞无耻!咄!如此匹妇,怎可为君上之妇?怎可为晋人之母?羞乎!惭乎!”

药公的声音很不小!特别是最后喝骂她的几段话。

他痛骂她的铿锵之音,在众归客的喧嚣中,是那么响亮。

因此,他的话音一落,卫洛便发现,自己的身周在不知不觉中,围了百数人。而且,后来还在络绎不绝地增加。

这些来自各国的使者,都放弃了归府,他们——围上,对着她指指点点,交头接耳。

在众人的指点中,盯视中,药公是一腔凛然,表情洋洋自得。

卫洛静静地看着他。

在一片越来越大的嗡嗡议论声中,卫洛开口了,“有所谓,君子为尊者讳!公在此人来人往之处,对我堂堂晋夫人如此唾骂,将君上之颜面置于何地?”

众人怔住了。

没有人想到,卫洛不但没有为自己辩护,反而一开口便是指责药公。

此时的卫洛,从容淡定,目光如水,一袭尊贵的红袍显射下,那绝美的面容是如此的雍容华贵。竟在不知不觉中,有种慑人之威。

因此,众人安静了。

药公瞪大眼看着卫洛,他张了张嘴便要喝骂。

不过,卫洛不会再给他活活不绝开口的机会了。她声音一提,沉沉地喝道:“公如何行为,是真忠于君上乎?还是想借唾骂我这夫人,践踏我这夫人,而得以扬名于天下?”

药公简直气结了。

他伸出手指,喘着粗气怒喝道:“一派胡言!一派胡言!”

在一众交头接耳中,一辆马车急驰而来。

卫洛等人都没有注意到。

卫洛静静地看着药公,看着众人。四周已围了数百人,阵阵私语声中,卫洛可以看到,药公所说的话,引起绝大多数人的共鸣。

不管如何,在时人的眼中,在天下男人的眼中,卫洛的所作所为,是离经叛道,不可理解的。

这一点,纵使她口才再好,也无法改变。

卫洛突然感觉到很疲惫。

这时,药公的怒喝声又急吼而来,“你这妇人,休得旁观左右!你可敢回答老夫刚才所问?”

药公的吼叫声中,一个脚步声传来。

卫洛没有回头,可她不回头,也能从那数百种喧嚣声中,听出近在自己身后二十步处的脚步声,是属于泾陵的。

她静静地望着药公。在药公的愤怒,众人的指责中,突然之间,卫洛感觉到了委屈和疲惫——她,在孤军作战,而这仅仅只是开始。

卫洛,一直不是一个足够勇敢,为了爱,可以义无反顾,不惜一切的人。

一直以来,她都习惯独自一人,习惯着强迫自己坚强起来,来承担命运的波澜。这阵子,泾陵的爱给了她勇气,可是,她还是胆怯的,是不安的,是心虚的。因此,她很容易便在指责中感觉到了疲惫。

在药公的咄咄逼人中,她垂下了双眸。

半晌半晌。卫洛的声音幽幽地传出,“公既恨我入骨,何不与君上言?若君上实不能容忍妾之所为,一切可解!”

她的声音虽轻,虽飘忽,却左右数百人,可以清楚听到。

泾陵更可以听到。

在药公收敛怒色,暗暗寻思之际,卫洛忽然一笑,这一笑,很是飘渺,她转过身去,红袍飘拂,长袖一甩,竟是不管不顾地向树林深处走去。

当她走出了五步,正准备咆哮喝止她的药公,听得卫洛的声音如幽静寂寞的雪水般流淌而来,“明月千秋,春风不老。我有武勇在身,这天下之大,无处不可去。这世间华景万千,无处不可赏。公何必恼怒至此?一切裁之于君上,若实不能容,弃之又如何?”

声音很幽,很淡。

在一地银光中,卫洛幽幽地声音洒满天空,重重地砸在泾陵的脸上,令得他的脸色时而铁青,时而苍白如纸。

307章相好

卫洛走入树林中,慢腾腾的,她来到了刚才与越嫡公主见面的亭台处。

她坐上白玉栏杆,望着月光下那流淌的湖水发起呆来。

刚才,当着那么多人甩出那句话后,她并没有感觉到痛快。如果她对泾陵的感情没有这么深,许会感觉到痛快吧?

其实,这两天,她的内心深处,是埋怨泾陵的。埋怨在姬妾一事上,他的冷眼旁观。

这个时代,盟约誓言,才是取信彼此之道。因为血脉传承并不被看重,所以联姻对于政治上的意义,远小于后世。

也因此,广纳姬妾,对世人来说,只是一种风俗和观念,一种繁衍子嗣,延伸了千百年的习惯。

这种事,只要泾陵出面,果断而直接地向世人说出,他只要她一人。那么众人在惊然,在举世喧哗后,便会慢慢接受。而她一个妇人,为这种事强出头,那责难和唾骂,会是永世无休。

因此,卫洛会有这种埋怨心里。

想到这里,卫洛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她摇了摇头,轻轻将额头抵在柱子上,久久久久,都一动不动。

在卫洛望月悲春之时,脸色时青时白的泾陵,长袖重重一甩,转身大步离去。他的出现,并没有惊动众人,所以他离去时,也没有什么人注意。

不一会,泾陵来到了他的居所。他笔直地端坐在塌上,面无表情地盯着前方,任由宫女们把酒水摆上,把糕食布上。

见到众宫女退去,泾陵低沉地说道:“请稳公来。”

“诺!”

不一会,稳公来了,他大步走到泾陵的对面坐下,自顾自地斟酒,饮酒,泾陵没有动,他兀自面无表情地盯着前方。

直到稳公连喝了三樽酒,他才声音沙哑地开了口,“我这妇人,侍宠而生娇!稍不如意,便当着众人说要离去!咄!难不成,她要我这堂堂丈夫,一国之君,向她乞怜低头,百般苦求?”

泾陵慢慢闭上双眼,喃喃说道:“离去,离去,再三以离去相胁!咄!欺我太甚!”

沉默半晌,稳公叹道:“君上对妇人情深难持,妇人只是一妇人,眼浅心狭,自是趁势而上,动则相胁。若能待她如寻常之妇,恩宠与否全在君上一人,岂会有此等事发生?”

说道这里,稳公皱眉又到:“药公当中喝叱,其言咄咄,太过羞辱于人。实是全然妇人尊严。”

泾陵仰头,把樽中酒一饮而尽。他把酒樽朝几上重重一放,冷冷地说道:“小儿方才所言不虚,药公如此行为,实有借机而扬名之念。此老我望之头痛,若不是诸事繁多,万不会把他从封地调回。罢了,过两日再把他使回封地。

他显然心情极度不好,说了这句话后,只是一樽又一樽,不停地喝着酒。

一刻钟后,一个剑客向他们起来,大声禀报着,“君上,药公在外求见。”

“言我已睡,不见!”

“……喏。”这剑客还是第一次看到君上撒谎。迟疑了一会后,转身向外走去。

泾陵猛地抬起头,把一樽酒狠狠灌入口中。

稳公见他如此,连忙唤道:“君上,保重身子为是。”

泾陵低下头来。他的头低得太快,竟是重重地一下叩在几上。稳公刚要起身把他扶起回房,泾陵的声音喃喃地传来,“稳公。”

“然。”

“自与小儿相识以来,我心大悲大喜。欢喜时无以复加,心痛时亦无以复加。这是障,这是障啊!”

稳公无言以对。半晌后,他才瞪着眼,吹着黄胡须犹豫地回道:“臣近岁问尽匹夫匹妇,得闻,此等事亦属寻常。少年儿女,痴迷对方,为其时悲时喜,并不罕见。”

泾陵沉默了。

许久后,他突然低低的,几不可闻地说道:“今日方知周幽王。”今天才知道周幽王的情不自禁。

想那周幽王,为博褒姒一笑,竟不惜点燃烽火戏诸侯。痴迷于一妇,确实忧喜不能自主啊,她一言一语,一颦一笑,可令得堂堂丈夫,不是置于死域,便是升至昆仑仙境。竟是不由自主的一再退让,一再退让啊。

他的声音太低了,稳公正在寻思际,没有听清他的话。

倒是泾陵自己,这话一出,给骇了一大跳。他连忙闭上嘴,把酒樽重重放在几上。右手扶额,一动不动。

好一会,他声音平静地说道:“夜深了,公可退。”

稳公双手一叉,道:“君上保重。”

稳公离去时,泾陵已有了三分酒意。他实是喝得很多了,无奈这时的酒度数极低,而且他们平时把酒当茶喝,酒量极大。所以一直喝一直喝,他都没有醉倒。

他右手扶着自己额头,一直都没有动。这个时候,他的心跳有点乱,刚才那句无意识的自言自语,可把他自己给吓坏了。

卫洛在亭台中郁结了一阵后,心中已生出不安。

她的不安,是因为后悔了,她不该在那种公众场合,在诸国使者面前说出这样的话来。要说,也要私下说才是。

泾陵毕竟只是这个时代的人,自己现在做的事,对他来说,是颠覆了他固有的观念,是他闻所未闻,不曾想过的。正如药公所言,自己的所作所为,已令得世人耻笑于他。自己,不应该这么激烈地相逼啊。

咬着唇,卫洛缓步向泾陵的居所走来。

来到院落外,她一眼便看到院中火把腾腾。

众人看到她走近,都是略略一躬,向上举戈示敬。

但是,卫洛没有心情注意。她只是瞅着那灯火通明处,瞅着院落中,以头抵着几面,一动不动的泾陵。

略一犹豫后,卫洛向他走近。

她来到了他身后。

卫洛在榻上缓缓跪下,她伸出手去,小心地抚上他乌黑的长发。

就在她的手抚触到他的头发上时,泾陵僵住了。

半响,他沙哑的、犹豫地轻唤道:“小儿?”

“然。”

泾陵嗖地一下抬起头来,他右手一伸,把卫洛重重地搂入怀中。

他紧紧地搂着她,直搂得她的胸口出现疼痛还不放手。

他把脸埋在卫洛的颈窝,喃喃唤道:“小儿。”

“恩。”

卫洛应了一声后,伸臂搂着他的颈项,把自己的脸也埋在他的肩膀上。她抱紧他的雄腰,轻轻地说道:“泾陵,方才,我不该在众人面前直言。”

她道歉了。当然,她没有说自己错了,她只是说,她不该当着众人说那样的话。

泾陵满腔的怒火和郁闷消去了大半。

他稍稍松开她,脸在她的颈项上蹭了蹭,嘟囔道:“小儿,小儿。”他想说:褒姒那样的妖妇,怎能与我的小儿相比?我的小儿智勇无双,又顾全大局,体谅于我。我与小儿之间,怎是周幽王与褒姒之间可以相类的?

泾陵叫了她几声后,渐渐心神大定。

他抬起头,右手一扳,把坐在他膝上的卫洛扳转过头,让她面对着自己。

月光下,这张近在方寸的小脸,是如此明媚,让他一见便心神充实。

泾陵用额头抵着她的额头,低低唤道:“小儿,小儿。”

每这样叫一声,他的心情便好一点,再叫一声,又再好一点。

卫洛轻轻地应着。她伸着双臂,紧紧地搂着他的脖子,她微微抬头,让自己粉嫩的樱唇贴上他的额头。

这时的她,光是想着分离,便心痛如绞,便难以忍受。她闭上双眼,把自己的嘴唇实实地贴在他的额头上,暗暗想道:我方才,真是太冲动了。我怎么把离去的话说得那么轻易。我爱他啊,我爱这个男人啊。我怎么能把离去的话说得那么轻易?

这时的她,哪里还记得刚才的埋怨,刚才的不满?

两人这般紧紧拥抱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泾陵突然把卫洛拦腰一搂,站了起来。

他搂着卫洛大步向浴殿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