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雕刻般的五官,此时因为大笑而神采焕发。他那一袭黑袍,那巍然如山的身姿,在这种大笑中,又显得无比的狂傲。

笑声中,泾陵右手一伸一拉。

他就这么扣着卫洛的手臂,这么当着数千人,重重地把她一带,扯入了怀抱中!

卫洛被他拖得一个踉跄,只是一转眼,细腰被搂,整个人便被置于泾陵宽阔的胸膛里。

被泾陵锁在怀中的卫洛,嫣然一笑,绝美的小脸红通通的,墨玉眼如水如波,温柔得都要溢出来。

一殿之人都呆住了。

那个稷下宫的贤士错愕地看着这一幕,他张了张嘴,又张了张口,还是暗暗摇头后,坐了下来。坐下时,他如此想来:此刻不可再行逼问了,再逼问,说不得这位晋国新君一时情动,竟然全盘承担了。咄!丈夫妻妾成群是天地常更,这妇人如此胆大,万不可让她乱了纲常。那一问,我且再等等,再等等。。。。。

第305章退宴

两人简直是旁若无人。

泾陵的嘴角含笑,他温柔地低着头盯着卫洛,轻笑道:“如此甚好!我的小儿,岂能没有几分气势?”

泾陵的语气中,含着他惯有的傲然。这个男人,他的骄傲是从骨子里发出的。他一直是睥睨天下,目无余子的!

卫洛盈盈一笑,目光如水地回他一笑。

一殿之人安静地看着泾陵两人。

对于此情此景,他们虽然吃惊,却也并不是那么的难以接受。这个时代,毕竟是个开放的时代。

真正令他们吃惊的,反而是卫洛的宣言,她那嚣张至极的宣言。

“妾以为,当世妇人中,只有妾与他匹配!”

这样的话,这样出自妇人口中的话,可是闻所未闻。

惊愕中,众从盯着卫洛,指点不休。

过了一阵,议论声渐渐止息。

卫洛转眼回眸,朝着泾陵嫣然一笑后,轻声说道:“请容我退席。”这么重大的场合,她总不能一直这么坐在他的怀抱中吧?

而且,她刚才所说的放在,着实说得上是语惊四座。现在退去,让这些人好好的回味她的话吧。

泾陵低下头,大掌轻抚她的眉眼,低笑道:“善。”

卫洛一笑,站了起来。

她刚刚站起,一个鲁国的贤士站了起来。他朝着泾陵双手一叉,朗声问道:“敢问君上,三年前,君上之贤士卫洛,可是你身边之夫人?”

含笑准备退去的卫洛,闻言脚步一顿。她慢慢转过头来,悄无声息地回到她原来的塌几上坐好。已有贤士在询问与她有关的事了,在礼节上,她不能就此退去。

卫洛的眉头微结。

在春秋战国时代,诞生过孔子的鲁国是个特殊的国家。这个国家以礼仪称于世。这个国家国虽小,诸侯却从来不敢轻视。

任何一个国家的公卿大夫,名将国君,所有的生平大小事迹,都会通过本国的史官,禀告给鲁国的史官,由他们负责详细地记录在史书上。

泾陵微微欠身。他这个动作,是表示尊重。

他看向那贤士,缓缓回道:“然也。”

议论声再起。

那贤士点了点头,问道:“君上以为,这阴阳之道,乾坤之理,可颠覆否?这妇人强力者,可为贤士,可为宗师,可独霸后苑。如此,阴盛者阳消,君上就不惧怕坤士过厚,势压乾宇?”

这贤士的询问,声音温厚,那问话却是一句接一句,咄咄逼人而来。

全场肃然。

这个鲁国贤士的质问,已是对天地之始,阴阳之理的最本质的质问!

他在问:你做君侯的人,就不怕这个女人太过强势,那时压制了你,乱了阴阳乾坤么?

沉默中,泾陵哈哈一笑。

大笑中,他拂然不悦地喝道:“君子何出此言?我泾陵何人也?岂能为一妇所制?”

他沉沉地喝到这里,也不顾交头接耳的众人,转头向卫洛盯道:“何不退去?”

声音有点不客气。

卫洛知道,他这是因为鲁国贤士的质疑而动怒了。而且,他心中很不高兴,他不想在今天晚上,在他正式宣誓成为晋君的场合上,为了她一个女人而争辩不休。

因此,他强行喝令卫洛退后,强行中止这场子问难。

卫洛当然不会在这么重要的场全驳他的面子。当下她站起来,朝着泾陵盈盈一福,缓缓向后退去。

不一会便消失在偏殿中。

卫洛前脚退出大殿,后面便传来一阵轻盈的脚步声。

那轻而弱的脚步声,竟是随她而来。

卫洛缓缓回头。

她这一回头,便对上越嫡公主那张美丽中带着忧伤的脸。

咦,她怎么也退席了?

越嫡公主对上卫洛的眼神时,仿佛看到熟人一样,绽颜一笑。她急急地走上几步,朝着卫洛盈盈一福,唤道:“妾身见过夫人。”

越嫡公主虽然是前晋侯的女人,可她不过是位份普通的姬妾,对上卫洛这个夫人,是应该主动行礼的。

卫洛微微一笑,还以一礼,道:“多礼了。”

说完后,卫洛一抬头,便对上越嫡公主怔怔地注视着她,又是羡慕又是感慨又是含着无比忧愁的眼波。

越嫡公主道:“昔日妾身在泾陵府中时,曾受夫人恩泽。请夫人再受我一礼。”

说罢,越嫡公主再次盈盈一福。

看来,自己以前女扮男装在泾陵府当个混小子的事,知道的人不少啊。

卫洛寻思时,越嫡公主温柔的声音传来,“夫人真是世间罕见之人!当年易成少年时,才学滔滔,交游公孙不逊寻常丈夫。妾身真是不知,夫人这般才志超群之人,还有着如此绝世容颜。”

越嫡公主说这话时,是仰视着说的。因为卫洛本来便比她高挑。她的丹凤眼中全是崇慕,眼神中水汪汪的含着无边的敬仰。仿佛她眼着的卫洛,是那天空中的明月一样让她仰望。

被这样的眼神望着,很难不得意,也很难不对她产生好感。毕竟,她是嫡公主。

卫洛笑了笑,道:“过奖了。”

“怎是过奖?夫人气度雍容,容比日月,昭昭然,皎皎然。”

卫洛嘴角一扬。

她挑起眉头,静静地看着正绞尽脑汁地寻找着词语来形容自己的越嫡公主。心中暗暗好笑:幸好这个时代词汇简单,不然,定有滔滔如黄河一般的形容词给套到我的身上来。

越嫡公主眨了眨水汪汪的丹凤眼,又开口了,“夫人语带越音,可是越地女儿?”

卫洛一怔。

她收住笑容,平和地看着越嫡公主,却不回话。

越嫡公主又是朝她一盈,声音微急,脆而糯软地说道:“想我越地,若有夫人这般绝色美人,定然世人皆知。妾这一说,着实唐突。然,昨日得见蔡姬,发现夫人与她颇有相似之处呢。莫不,夫人是蔡地女儿?”

卫洛一凛。

蔡姬?

身世对于卫洛来说,是她永远的痛脚。

三年说,蔡姬所说的话,还历历在目。为什么现在这个截止嫡公主又把话题重新掀开了。她一下问自己是不是越地女儿,一下又问自己是不是蔡地女儿。难不成,她知道了什么?

在卫洛寻思来寻思去时,一阵脚步声传来。

是宫女们向这边走来了。

卫洛见状,朝着越嫡公主一礼,笑道:“月明星高,春风徐来。姬有言,何不与我缓步而行,细细说之?请!”

越嫡公主抿唇一笑,丹凤眼中尽是欢喜,她连忙应声跟上。

两个人是向晋宫广场方向走去。

卫洛在前,身份比她低微的越嫡公主亦步亦趋地跟在她的身后。

走了几步后,越嫡公主轻而好奇的声音再次传来,“妾见识浅薄,从不知妇人亦能武勇冠三军,妇人亦能一言通强敌。夫人如此才志,真不知何国之土养成?”

说来说去,百般奉承,还是问她的来历啊。

卫洛笑了笑,她没有回答。

在这个时代,不回答他人的问话是种失礼的行为。不过卫洛现在是晋侯的夫人,而她只是前晋侯的姬,身份不对等,再加上越嫡公主只是一个妇人。所以卫洛不回答她的话,越嫡公主只能盯着她,期待地等着她。

这是,两人步入了一道回廓,来到了湖水当中的亭台上。在这亭台上,卫洛还曾偷看她伤心落泪呢。

终于,卫洛开口了,她悠然的声音在春风中绵绵飘来,“姬再三询问于我,却不知所图何也?”

卫洛说到这里,缓缓回头,似笑非笑地看着越嫡公主。

月光下,她的笑容中有着疏离和威严。

越嫡公主瞬时小脸一白。

她强笑道:“夫人过虑了,妾不过一姬,怎会有不逆之心?”说到这里,越嫡公主的丹凤眼中,已是珠泪盈盈。她控诉地看了一眼卫洛,低下头去,哽咽地说道:“妾见夫人容颜绝世,身怀不世才智,又是一口越音,方有此疑问。这世间之人,与妾一般对夫人好奇者,不知凡几。夫人如此人物,怎么如此伤妾之心?”

越嫡公主说到这里,朝着卫洛盈盈一福,含泪说道:“妾无礼,容先告退。”说罢,她也不等卫洛的允许,便这般急急退去。

卫洛没有喊住她。

她望着她越嫡公主伤心至极的背影,眉头微结。可惜,她是一个女人,并不会因为伤了美人的心而心生怜意。

半晌后,她摇了摇头。卫洛知道,越嫡公主说的不错,这个世间,对她的身世来历好奇的,不知有多少。就连泾陵,也对她的来历耿耿于怀。

只是,这件事,她真不知道要如何应对的好。

寻思来寻思去,卫洛还是摇了摇头,暗暗忖道:不管如何,见招拆招便是。

她的麻烦一直都很多,很多,多的她都习惯了。

现在的她,已不想为了这些烦恼事,时时忧虑了。她在学着及时行乐了。

卫洛身形一转,大步走上另一侧的回廊。

这个回廊,建在湖水之上,又是用空心的木板做成,这般走在上面,脚步声“叮叮咚咚”的如同音乐。

走着走着,把那些纠结抛到脑后的卫洛觉得有趣了。当下,她踮起脚尖,开始按着舞步,合着心中默念的节拍在上面滑动。

果然,这么一走,脚下传来的声音时轻时重,时长时短,浑然天成,如音乐般动听。

卫洛这般在回廊中来去了几回后,轻哼了两首记忆中犹存的流行歌曲后,嘻嘻一笑,转身返回。

走着走着,卫洛回头朝那回廊看了一眼,暗暗想道:若是穿上木履,那声音定然更加响亮。

刚想到这里,卫洛突然记起来了,真实历史上的吴王宫,那无望好似为西施造了一个类似的回廊,西施每日赤足走在其上,轻旋漫步,其音如乐,动听之极。

今晚明月甚好。

它便这般缺了一小角,盈盈如弯钩。透过树叶丛看着它,看着漂浮于它四周的白云,让人的心中,亦如它一般宁静。

第306章疲

卫洛轻飘飘地转向泾陵所居。

走着走着,她的脚步迟疑了。

她突然胆怯了。

他,他好似说过今天晚上要与她亲近的。

卫洛的小脸嗖地一红,心口开始忤忤乱跳可是,她能避到什么时候去呢?他,他都纵容自己驱逐了后苑诸姬,也为了自己忍了大半年了。。。。。。

慌乱中的卫洛,不知不觉中,已来到了院落外面。她咬着唇,瞅着院中身形不动如山的众剑客,脚步老想向后退去。

她虽然不再是少女了,可那时,是身不由已,是不愿意的。又隔了三年了,她一想到那情景,便羞涩得无以复加。

卫洛在拱门外走来走去,时不时地退后几步,又咬牙前进两步,犹豫了一阵后,她低着头,向道路左侧的小花园中走去。

在小花园中信步而行,随意而走,不知不觉中,卫洛来到了宫门处。

宫门武士看到她走来,齐刷刷持戈一礼,朗声道:“见过夫人。”

卫洛点了点头,她信步便向宫门外走去。

一阵脚步声响。

一个武士走到她的身后,向她叉手一礼,低着恭敬地说道:“夫人,夜已深,四街皆静。”

他是在阻止卫洛,看来是得了泾陵的嘱咐。

卫洛回眸盯了那人一眼,笑了笑,“无妨,不过是徒步一行,观赏风月。亥时初必归。”

“诺。”

卫洛施施然地走出宫门。

夜了,明月当空,四野俱静。

夜间的新田街很安静,除了查夜的武士们点着腾腾燃烧的火把,照得所行之处一片通明外,其余的地方,多是黑暗。

这是个物产极不丰富,生产力极其落后的时代。蜡烛是很宝贵的物资,蜡除了照明外,还可以用于青铜器的灌模等。而蜡的产生,主要是来自于野生的蜜蜂窝。因此,就算是权贵,能够用火把便不会用蜡烛。而牛油火把,燃烧时通常会产生烟雾和气味。

卫洛一个人静静地走在这宽阔的,安静的街道中。

她已有很久没有这么安静的逛过街了。随着来到这个时代越来越久,卫洛对于前世的记忆,已越来越模糊。

很多时候,她是真的分不清,前世所经历的,是真实的?还是她的一场梦?

走了一阵后,卫洛觉得这般走着,自己总是想起前世逛街的情景,那感觉有点寂寞。于是她纵身跳上屋檐,在屋檐间跳跃。

也不知跑了多久,一阵笑声从她下面的房间中传来,“兄,君上好生俊美不凡。”

这是一个少女的声音。

卫洛听到这里,不由哑然失笑。

那少女的声音刚落,一个青年男子的声音叹道:“然也,也只有君上,才配得上两城夫人。”

两城夫人?

卫洛嘴角突然抽搐起来。莫不这两城夫人指的是她?什么时候起,她居然有了这么一个外号?

卫洛不知道,她最初名扬天下,便是被义信君以两城换走之时。

那时,世人谈论她时,都说她是倾城美姬。后来,泾陵用两城把她挽回时,在国内是引起了很大的轰动的。

两城换一妇,这种行为是骇人听闻的。义信君做这样的事,晋人只是当笑话说说。而晋人心目中神勇俊伟,当世无匹的公子泾陵做了这样的事,那就让人难以接受了。

当时,泾陵的行为,引起了普遍的不满。这些不满,对他的影响很大。他的家臣和权贵们,有不少知道卫洛才智不凡,值得他拿出两城。可对于普通的贵人和士来说,他那一个动作,实是荒谬的!

也从那时起,那两城夫人的名号,便套在了她身上。

这时,那少女的声音幽幽地传来,“君上新立,许会广纳姬妾。若能得他注目,纵死无撼。”

语气中,竟是含着痴恋和欢喜期待。更含着对不久之后,泾陵应该会实行的广纳姬妾的渴望。

那少女说出这话后,她的兄长便不再言语,房中恢复了安静。

过了片刻,那少女突然说道:“兄,你欢喜夫人,怕是无计相就了。”声音中,含着同情。

那青年男子苦涩地叹道:“夫人如此艳色,欢喜她者不知凡几,我等匹夫,只可远观之。”

又安静了。

卫洛听了听,见他们不再言语,便一跃而逝。

她直到走得远了,才突然想起,那房中黑幽幽的没点光亮,怎地两兄妹呆在一个暗室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