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听她开了口,连忙上前一步,搓着手,低着头,小心地回道:

“你,你受了很重的伤,流了很多血。而且,而且,大夫说,你孩子没了。”

孩子没了!

一阵剧痛袭上卫洛的胸口。

她闭紧双眼,任由两行泪水沁出眼角。

那青年讷讷地安慰道:“你,你休慌。你,你伤很重,安心养着。”

卫洛慢慢睁开眼来。

她仰望着头顶,喃喃说道:“为何我没有死?”

一说到这里,那青年似乎来了力气。他声音一提,滴诣不绝地说道:“甚是奇怪,你的体内,有一股温和之极,绵绵不休的内息。我,我竟是发现,你已百脉俱通!”

说到‘百脉俱通’时,青年的声音提得很高,充满了惊讶,兴奋,如看到世间奇珍一般的好奇。

卫洛的心思,全在她那个失去的孩子份上,她兀自喃喃的,苦涩地说道:“我为何没死?”

那青年声音一低,似是冷静了一些,他继续说道:“你受伤极重,血流得太多了。我救起你时,你的心跳很微弱。”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中又有点惊奇,“要不是因为百脉俱通后,那些隐藏在奇经中的元气溢出,保护着你的心脏,而且你还处在内循环状态。你已被河水淹死了。”

卫洛听不见。

她只知道,她没有死,而她的孩子,没了。

她扬起嘴角,低低地,再次对自己说道:“为何我没有死?”

这句话,声音很轻,很低微。

那青年感觉到了她的神色不对,他讷讷地看了卫洛一阵后,在她的塌边坐下,便这般抬着头,痴痴地看着她。

疲惫至极,虚弱之极的卫洛,再次闭上双眼。

又过了一阵,她再次睁开眼来。

她一睁开眼,便对上青年急急避开她的目光,有点羞涩不安的眼神。

这样的眼神,卫洛并不陌生。

她看着他身上绣有楼阁的外袍,低声问道:“你是楚人?”

“然。”

青年见她又开了口,很是高兴,他连忙抬头说道:“我是楚人。

然,然,我不想害你,我没有害你。。。。。。”

他语无伦次地重复了几句后,伸手在自己的额头上拍了一下,稍缓了缓,说道:“我知,他们要杀你。我顺河找了好久,才找到你。我救起你时,你在河水中浸了二刻种了。若是常人,必死无疑,真没有想到,你百脉俱通了。”

他一说到“百脉俱通”,声音再次一提,再次兴奋起来。

卫洛干涩的嘴唇动了动。那青年见状,连忙站起,从旁边的石台上拿过一杯水,他小心地把水送到卫洛的唇边,声音极轻缓,极轻柔地说道:“喝一口水润润。”

他的这个动作很熟练,仿佛已做过很多次。

卫洛应着水杯,慢慢抿了一口。这水的味道很怪,有点酸苦味,倒不像是水,而像是煎得不浓的药汁。

她头不能抬,身不能动,一动就是剧痛难忍。因此,为了不牵引到伤口,她纵是口唇干裂,却只是小小地抿了一点。”

青年把水杯送回原处,又坐回她塌前,继续说道:“你,你身上的伤很重,血流得太多,我救你起来时,你纵使内循环已成,命也垂危。我弄了一些参,天天喂给你喝。

他说到这里,不无心痛地说道:“我请大夫看了。你背上那剑,卡在两根肋骨之间。剑尖刺到了肺了。你,你若不是内循环已成,纵神医也无力了。幸好,幸好。”

这个,不用他说,卫洛也感觉到了胸口一阵阵堵闷。有一种撕裂般的,想要把心肺都咳出来的错觉。因为这个,她一直是屏住呼吸的。被这个青年再三提醒后,卫洛突然发现,自己屏住呼吸的时间,怎么这么长?她居然可以一直这样屏着呼吸,却没有一点事?内循环已成?这是不是意味着,她都可以不用口鼻呼吸了。

卫洛这么问了一句后,略略思考了一下,便感觉到疲惫异常。

她再次闭上双眼,沉沉睡去。

卫洛又醒来时,是第二天下午。

她刚刚睁开眼,便听得一个中年女人欢喜地叫道:“妹伢,醒了呀?”声音清脆而急,是标准的楚音。

那中年女人一边向她打着招呼,一边给她倒着水。她喂着卫洛咽下了口含着药味水后,说道:“武上山了,他要给你弄参来。妹伢这几天,若不是有参吊着命,可就不妥了。”

武,是那个憨厚青年么?

卫洛看向这个面目本份苍老中,透着几分干练的中年妇人,沙哑地问道:“此是何处?”

“此是避地。”

她解释过后,看了卫洛一眼,叹道:“妹伢,娃没了就没了,再生就是。”

说到这里,她略顿了顿,好奇地问道:“妹伢,你那娃不是武的吧?武这郎,剑术又好人又实诚,你跟了他不亏的。”

这话,真是无聊。

卫洛闭上双眼,再也不理。

她试着动了动,这一动,又是一阵剧痛传来。

而这时,那中年妇人已急急叫道:“休动,休动!你背上肉烂了,刚敷了草药,一动就会流血。”

她说得又急又快,卫洛听了后,想子想,才明白过来,自己背上伤口处,不但一动伤口会裂,而且出现了腐烂。

腐烂?

卫洛想道:看来,若不是我体质过人,只怕现在已经发热了。

她知道,百脉俱通,内循环已成的人,比之常人,强壮很多,抵抗力更是大了不少。

可以说,她现在全靠体内那生生不息的元气在滋养着。因此,伤了肺了,她可以屏着呼吸不咳嗽不呼吸,可以安养着,让肺慢慢愈合。

伤口腐烂了,她也可以不发烧,不恶化。

怪不得那个武说她,若不是内循环已成,百脉俱通,她早就死了。

在那妇人的唠叨声中,卫洛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

她精神恍惚着,一时心痛着那个没了的孩子,一时又想起泾陵,想起跳水的那一幕,又不由想起了救她的武。

想着想着,她再次恍惚着睡去。

这一次,卫洛睡得很不踏实,频频从梦中惊醒。有好些次,她在梦中看到了她白白胖胖的孩子,他在扬着小胖手向她爬来。

每当这个时候,梦中的她便是泪如雨下。而这时,便有一只手,小心地把她拭去泪水。

卫洛再次完全清醒时,已到了夜间,茅舍中,燃着一根蜡烛,烛光幽幽中,武背对着她跪坐在塌上,正细心地拭着一柄长剑。

那剑,黄光澄然,光可鉴影,一看便知道是把好剑。

卫洛看着他,低声说道:“多谢相救。”

嗖地一声,武迅速地转过身来。他惊喜地看着卫洛,在对上她恢复明亮的双眸时,他发黑的脸皮一红。

武咧着嘴,搓着大手,讷讷地说道:“休谢,休谢。”

卫洛看着他,问道:“你识我久矣?”

武郝着脸皮点了点头,讷讷地说道:“去岁在挰,你被我楚人围住,后与晋侯逃出城时,我就看到了。”

说到这里,他咧嘴傻笑了一会,不好意思地说道:“你华美如神女,我同伴有骂你的,有赞你的。然,我却觉得,你实是身不由已。先王自刎,责在楚人,不该记恨你一妇人。我,我这次听闻他们欲围杀于你,悄悄跟上。本想唤你离去,可遇你不着。见到你跳河,便连忙从下游潜入水中。却险些迟了。”

这个武,看起来面目憨厚,可不管是他持有的那剑,还是说话的条理,或他对内力的了解,都显示这个人并不一般。

当然,以卫洛的眼力,早就发现了,武实是一个大剑师级别的高手。

他不过二十来岁,便有这个成就,在世人中,也是不错的。当然,武不是她与殷允,剑咎这样的不世天才。

从武的口中,卫洛感觉到他的一片痴慕之心。

不过,这些却是卫洛万万不愿沾染的。

她再次闭上了双眼。

感觉到她脸色不好看,武急急地唤道:“可是伤口裂了,又痛了?我唤俚妇为你换药罢。”

卫洛摇了摇头,一提到伤口,她马上记起来了。当下,她清了清嗓子,平静地说道:“我背上腐肉,需尽割去才可生出新肉。”

武担忧地看着她,半晌,他咬了咬牙,道:“然,我唤俚妇入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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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4章情之一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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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必了。”卫洛疲惫地说道,“她一寻常妇人,不敢持剑。请君为我割去吧。先将剑用火烧红,把腐肉一一割去,然后在开水中放入一点盐,水一冷便撒在我伤口上,再敷药便可以了。”

她说得有条有理,武也严肃起来。他一一点头应是。

这个时代,也没什么不可逾越的男女之防。这阵子,卫洛的换药用药,虽然是那个中年妇女服伺的。现在卫洛令武给她动剑,武也没有反对。

武揭开卫洛的衣裳,看见她光滑玉洁的背部时,不由双眼一直。、转眼,武德眼睛瞟到了那块红肿腐烂的地方,顿时一凛。

武按照卫洛的吩咐,就着火盆炙烧着他的佩剑。

不一会,那佩剑烧得红滋滋的,武稍等它冷却,便运剑如飞,把那腐肉一点一点地削飞。

明明是普通的动作,武却双唇抿得紧紧的,额头冷汗涔涔,他几次想要看向卫落,想看她痛成什么样的。想到自己不能分神,又忍受下来。

不一会功夫,腐肉已经全部切去,武把盐水洒在伤口上,再给她在伤口上包好草药。

他的目光,转到了肋下。那处的伤口,中剑不深,上过几次草药后,已出现了明显的痊愈。略一犹豫,武便把肋部的伤口也重新换上草药。

当卫洛的伤口完全包好后,武已是大汗淋漓。

他直到这里,才拭去汗水,低着认真地看向卫洛。

卫洛侧着脸,苍白如纸,额头冷汗涔涔,可她的表情,却带着几分木然,她侧着头,呆呆地看着前方。

武看着看着,心中一痛,不由跪在她的面前。

感觉到他的动作,卫洛目光一转,诧异地低声问道:“何也?”

武对上卫洛的目光时,突然心中一惭。他低下头去,慢慢站起,讷讷回道:“无,无事。”

卫洛不置可否,她再次闭上双眼。

如此过了十五天后,卫洛的背部伤口,终于腐肉尽去,新肉渐生。同时,她的肺,似乎也有痊愈,现在的她,没有那种动不动就想撒心裂肺咳嗽着的错觉了。

对于卫洛来说,她终于可以不再整天一动不动的趴在床上了,她可以略侧一侧身,在床榻上,极小心的移动着自己的躯体。

只是,不知何时才能走出去,看看外面的阳光?卫洛透过茅舍的小门,看看外面白晃晃的,灼亮得刺眼的太阳发起呆来。

幸好,这茅舍虽小,虽矮,却极通风,凉爽。

一阵脚步声响起。

这脚步声,轻缓,温柔。

武来了。

他走到卫洛面前,他捧着一碗参汤,把汤放在一边石机上后,他转过头来,目不转睛的,痴迷的看着卫洛。

看着看着,他慢慢跪坐在踏上,低低的,温柔之极的说道:“妹伢,喝参汤了。”

武极不喜欢按照时人的惯例,唤卫洛为夫人

卫洛低低地回道:“天天都喝,喝太多了。”

她这么一说,武不由笑了起来。他笑的时候,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卫洛笑的,那表情,温柔之极,仿佛能听到她有不满,有抱怨,便感觉到无上的幸福一般。

他轻笑道:“参能补元气,可助你。”

“恩”

卫洛不再争辩。

武把参汤碗送到她的唇边,专注的,一点一滴地喂入她的口中。他的动作十分的轻缓,温柔。每喂一口,他还拿出一块小棉帕,帮她拭去嘴角溢出的酒水。

武看着卫洛的眼神,无比的满足,无比的专注,仿佛他正在做着一件极为神圣的事。

卫洛饮完一碗参汤后,武把陶碗放好。然后,他就坐在床边的塌上,擦拭着自己的配剑。擦着擦着,他的口里还哼起一支楚歌来。

卫洛在他的歌声中,再次晕晕睡去。

她实是失血过多了,多然过去了半个月,她还是每次只能清醒小半个时辰,便要小小地睡上一觉。

她每次醒来,不是对上武静静地盯着她的目光,便是听到他用楚音在唱着歌。那歌声中,有着最单纯的快乐。甚至他看向她的目光中,也是一种最为单纯的,几乎不含色欲的痴慕。

转眼一个半月过去了,卫洛直到这时,终于可以坐在床上,亦可以在那中年妇人的扶持下,慢慢地走出几步。

虽然她的脸色依然苍白,人也瘦了很多,一袭深衣穿在身上,仿佛风一吹,便会连人带衣,一并被卷走一般。

每到傍晚,卫洛便会让中年妇人扶着她,来到茅舍后面的草地上,静静地坐在那里,看着日落,看着满天晚霞,看着天之尽头。

避地,是在楚国和中山国交际处,是个极为偏远的所在。它的东方,是一片茫茫的原始山林,西方,是一条大河。

避地本身山高林密,天高日小,一座又一座绵延的山峰中能够,只有十几户人家坐落其中。一户人家与另一户人家,相隔远有,足有二里远。

而且,出了武和那个中年妇人,偶尔看到一个乡人,他们的口音卫洛一点也听不明白,而这些人,也不识字。

卫洛知道,自己现在所在的地方,真正可以说得上是鸡犬不相闻,五里不同音的春秋乡村了。除了武,这里的人,只怕一生业走不出这个大山。

这也好,宁静,她的心,最需要宁静。

只是在很多时候,卫洛会抚上自己的小腹,悲伤着失去的孩儿。

“事情查得如何?”

泾陵闭着双眼,声音沙哑地问道。

一个剑客向他上前一步,迟疑地说道:“稳公赴越,不过十日,应不曾到得越地。”

泾陵闻言,薄唇动了动,低低地说道:“不过十日吗?怎似经年?”

他的声音很低,很低。那叹息,化在风中,随着床榻前的帐纬,而轻轻飘动。

那日他吐血昏厥后,后来也没有再吐过血。而且,他每顿饭都照吃不误,一到晚上,也闭上了双眼。可不知为什么,他就是精神一天疲惫过一天,人也一天消瘦过一天,每次睁开眼来,便喜欢怔怔地出神。处理国事,也是强行支撑,有时说着说着,便呆呆不语,脸露悲色。

那剑客低下头,声音有点哑,“君上终日怏怏,一日瘦过一日。臣请君上稍事休息!”他知道,君上每晚都合了眼,可是,他根本没有睡着,只是这般坐到了天亮。

泾陵闭上双眼,没有理会。

那刺客上前一步,跪倒在地,向他叉手道:“君上,晋国父老,千秋霸业,全在君上一人。君上怎能为了夫人,如此日夜伤神?”

泾陵依然没有回答。

一阵脚步声从门外传来。不一会,一个侍婢轻唤道:“君上,庆君求见”

“可。”

泾陵的声音,低而沉弱。

寝门推开,庆君走了进来。

他瞟了一眼那剑客,见他沮丧的摇了摇头,庆君不由暗中叹息一声。

他捧着一册竹简,向着泾陵叉手道:”君上,越城城墙已经建好,赵城主惧怕再遇到强敌,增城墙五砖。”

庆君说到这里朝着泾陵看上一眼,又说道:“韩城城主......”

他刚说到这里,泾陵的声音便沙哑无力的传来,“决之我父便可。”

庆君低头,他朝着泾陵深深一揖,颤声说道:“闻君侯夜夜无睡,日日失神,与臣等议事,不是倦怠,便是混乱。君上,君上,你连家国都不要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