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庆君沙哑的,含着梗咽的指责声中,泾陵闭上了双眼。

许久许久,他才沙哑的说道:“我一闭眼,便见小儿,一睁眼,亦见小儿。恐寿不久矣。”

他竟然说出了这样的话!

庆君心中大痛,他急叫一声,“君上!”声音刚起,他已不由自主地跪倒地,伏地痛哭。

不止是她,寝殿内,一众侍婢剑客,也都是伏地不起,哽咽声声。

众人的哭声,泾陵似乎没有听到。

他依然闭上双眼,直过了许久许久,他才低低说道:“家国尚在,老父尚在!”

这句话,含了一份决意,一份苦涩。他仿佛是在告诉自己要振作,要为了家国,为了老父振作。

庆君闻言,抬起泪迹斑斑的脸,她看着泾陵,看着他那憔悴中带着恍惚的俊脸,无力地张着嘴,想说一句什么,却说不出口。

泾陵这样自我勤勉的话,光是他,便已听过三遍了。可是,君侯依然是一日恍惚过一日啊!

庆君想到这里,心中实是郁闷难当。他伏在地上,啕啕大哭起来,“君上,君上,妇人若知君上如此伤神,定然心痛啊!”

果然,他一提到卫洛,泾陵便精神了些。

他动了动,侧头看向纱窗外。

半晌后,泾陵的声音低低地传来,“小儿她,她,她狠我。。。。。。”

他闭上眼睛,眼角泌出一滴泪水来,他喃喃地说道:“她恨我啊,恨我啊。”

庆君深感无力。

突然间,他想到了什么。朝着泾陵深深一礼,庆君朗声道:“禀君侯,墨家矩子之一,殷允将至新田!”

什么?

泾陵出了一会神后,突然明白了他这句话中的意思,他迅速地转头看向庆君。

盯着庆君,泾陵问道:“何时可至?”

“十日可至!”

“善!”

泾陵的声音,终于有了一点中气,“派出使者,迎贵客于郊,言孤渴欲一见。”

庆君先是一怔:殷允区区一个墨家矩子,他的身份,似乎不能用郊迎之礼啊,这,这是于礼不合啊。若是世人得知,会取笑君侯为了一妇,竟然以郊迎之礼事一匹夫的。

想到这里,庆君张了张嘴,却终是没有反对出声:君侯实是百年难出的英主,只要他能平安度过这一关,能必得昔日容华,区区礼节一事,便不用计较了。

终于忙里得闲又码了一章,如上面说过的一样,晚九点半前没有第三更送到,便不会写了。

第335章山野鄙夫

时间过去二个月了。

卫洛背上和胁部的伤口,都已痊愈。现在她最大的问题,是受伤的肺。任何时候,她都不能大口的呼吸,她不敢咳嗽,不敢剧烈运动。至于拿剑动武,那更是不可能了。

每一次,她这般正常呼吸了一刻钟后,便屏住呼吸,进入那种内呼吸状态一刻钟。只有这样交替着,她才感觉到舒服一些。

庆幸的是,终于不用他人扶持,可以略略走动了。

武又出去了。三人的生活开销,以及卫洛治病的药物等,他都要到外面才能弄到。

这天清晨,卫洛拉着一根竹竿,慢慢地向前走去。

这样的大山深处,青山绿水,空气新鲜是没的说的了。就是林深草密,只有一条窄小的,不过尺许的小路通向山下。而且这小路,还长满了杂草,走了几步,便可以看到一条蛇从她的脚前蜿蜒爬过。

而且,也不荒凉了。

卫洛一步一步地向山下走去。

当她走出山道二百步后,远远地,可以看到几个乡农向她看来。他们看着看着,突然的,那最前面的两个乡农,远远地朝着她跪了下来,叩头不已。

自从十几天前,卫洛被一个乡农无意中看到后,这些天,那十几户的村野匹夫,每天做完了农活,便会在她所居住的茅舍周围转悠着。有几个乡农,更是见一次跪一次,不停的向她叩着头,口里哇哇大叫着卫洛听不懂的俚音。

想来也是,在这种偏远的地方,这些乡农,便如野人一般,他们祖祖辈辈都没有见过什么繁华,更没有见过卫洛这样的绝色美人了。

实是习惯了,卫洛朝那些乡农瞟了一眼,便毫不在意地转开了视线。

她拉着竹竿,略略向左拐弯。

从这边向左走上四百步,有一个小山谷,谷里绿草成荫,长满着各色的鲜花,一只只猿猴攀登而来,见到人就用水果砸来。

那样美丽的地方,卫洛最喜欢去了。

这么点距离,卫洛足走了小半个时辰。

当她赶到时,一只猿猴尖叫一声,抄着一个水果,便向他砸来。

那水果来势急猛,呼呼声中,第二个水果又已砸来。

卫洛微微一笑,她也不动,只是站在那里,当那水果临近时,略略一偏,嗖地一声水果擦身而过。

那猿猴连续砸了十几个水果都砸不中后,大恼,它尖声起来。

随着那猿猴尖叫声一出,又有四个小猿猴跑了过来。每只猿猴手中都捧满了水果,它们聚在一起,手中的水果争先恐后地砸向卫洛。

水果如雨下。

卫洛含着笑,她那苍白的脸孔,也只有这个时候,是带着笑的。

她站着不动,只是肩膀动了下,手腕抖一下,脚尖移一寸。便这么轻松的,简单的,缓慢地移一移,那密密麻麻的水果,便总是擦身而过,怎么也砸不到她的身上。

不一会,众猿猴手中便空空如也,它们尖叫着,比划着,嗖嗖地窜了出去,不一会,卫洛的面前,又恢复了清净。

卫洛继续向前缓缓走去。

她知道,那些猿猴,是搬救兵去了。这几天来,这种戏码天天上演,她都习惯了。

这些猿猴,好不容易来了她这么一个大玩具,乐此不疲,总不肯轻易认输。

卫洛拄着竹竿,来到野花坡上。

这野花坡,也是她取的名字。

她缓缓坐下,低着头,顺手摘下一朵野花,在手掌中滚动着。

玩着玩着,一阵脚步声传来。

这是人的脚步声!

卫洛迅速地抬起头来。

她一抬头,便对上一个青年农夫。这农夫只有二十来岁,正站在草丛中,睁大眼呆呆地看着他,那模样,浑然是痴了傻了。

这青年重复与附近的乡农略略有点不同,他的身上,穿的是编织得精细一点的麻衣,最重要的是,他的麻衣,是织成上襦下裳的深衣状。

据卫洛观察,这里的本地乡农,与她映象中的野人没有什么区别。他们留着又长又脏,如杂草一样的头发,穿着兽皮,赤着双脚。就算是妇人,也是习惯裸着上半身的。

面前这个,皮肤苍黑,衣裳洁净的乡农,痴痴地直盯卫洛,久久都一动不动。

被一个人如此盯视,纵使卫洛早就习惯了别人的目光,这会也受不了了。

她站起身来,慢慢向回走去。

一阵脚步声响。

那乡农不知为啥,竟是一步一步地跟在她的身后,跟着她向回走去。

卫洛停下动作,缓缓回头看去时,见她回头,那乡农像兔子一般,嗖地一声钻入了旁边的深草里,连影子也看不到了。

可当卫洛再次向回走去时,不过二十步,他的脚步声又再次传来。

卫洛摇了摇头,不再理会。

当卫洛走出小山谷里,猿猴们的叫声此起彼伏地传来。它们对着卫洛愤怒的指手画脚,似是在责问她今天为什么这么快就败退了,都不与它们再战一场。

卫洛回头看向那群猿猴,笑了笑,继续向前走去。

在她的身后,那乡农亦步亦趋,鬼鬼祟祟地跟着。

当卫洛回到茅舍后,那乡农的身影消失了。

这些山野蒙昧之人的所思所想,不是卫洛能够明白的。卫洛见那人离去了,也没有在意。

鄙大步向家里冲回。

鄙,便是那个跟踪卫洛的乡农。现在他很兴奋,很激动。

不一会,他便来到了他家,他的家,是卫洛居住的这个小村落中,离得最远的一户人家。

本来,这些山野匹夫,都是没有名字的。

鄙之所以有名字,是因为他家世世代代,会拿着村人省下来的兽皮和野果,走上一二个月,到附近最大的村落中去赶集,去交换盐巴等生活必需品。

而鄙这个名字,是一个商人给他取的,那意思就是说:偏远无知的乡野匹夫。

鄙冲到家门口时,脚步一顿。

突然间,他觉得没意思了。自己的父母,都是一些无知的人,他们怎么会知道,自己刚才看到的那个女子,她所拥有的魅力是多么神奇呢?他说了又有什么用呢?

想到这里,鄙怏怏不乐的转过身,走着走着,他又向卫洛所住的地方靠近了。

转眼,又是半个月过去了。这半个月中,鄙天天守在卫洛所住的山脚处,他与另外几个乡农一道,成了卫洛家的固定蹲守人员。

这一天,那个住在山顶上,如神女般美丽的女子,足足坐在那里半个时辰,直让他看了个够。

可惜,这一次看过之后,他要有半个月看不到了。又到了他出山换盐巴的日子了。

鄙叹了口气,把兽皮捆在背上,转身向大山下面走去。

这样走了不到十天,正喝着溪水的鄙,听到了一阵喧嚣声。

鄙站起来,爬上一个山坡,举目向声音传来处看去。

那声音,是从山脚的一个村庄里传来的。这个村庄是个中等村落,有百来户人家。

在这个时代,百来户人家已经是繁华村落了。

鄙把手放在额头,好奇地张望着。这一张望,他吃惊地看到,他的视野中,出现了马!还出现了马!

天啊,他看到贵人了!

这个村落中,怎么会有贵人出现呢?

鄙很是好奇。他连忙拿起兽皮,背起野果,急急地向山脚下跑去。

鄙来到了村落中。这一走近,他更惊讶了,因为他看到了八匹马,还有一辆马车,二辆牛车。鄙好奇地凑近马车,他很想掀开那车帘,看看里面是什么样,可他终是不敢。他听说过,那些贵人喜欢杀人,像他这样的人,贵人们杀上一百个也不会手软。

鄙绕过马车牛车,便看到了大堆人围在一起。

这个村落里的村民,个个像过春节一样,他们的头发是湿的,显然刚刚清洗过,他们也穿上了麻衣,踏上了珍贵的草鞋。

那些妇人也来了,她们的手里,牵着自家的女儿。

数百人,恭敬地围成一圈,听着一个矮胖的,四十来岁的中年人训着话。鄙如众人一样,羡慕地看向那中年人的肚子:他是多么的富贵啊,定有吃不完的食物,所以他的肚子才会挺这么高,他的下巴才会有好几层。而且,他还佩着剑!看来他真是贵人,只有贵人才能佩剑,才可以自由的杀人的。

鄙走近了,他听得那矮胖的贵人大声说道:“国君,你们知道国君是什么吗?他是你们头顶上的太阳,对他如太阳一样,想把你们晒死,你们就会晒死,想要你们凉快,你们就可以天天过着春节。”

那矮胖的贵人说道这里,声音再次一提:“咄!跟你们匹夫废话无趣。去吧去吧,把你们的女儿领出来,排好队。要是长得好,入了贵人的眼,你们便可以得到半马车的粮食!还有一整袋盐!”

那贵人的声音一落,众乡民兴奋地尖叫起来。

鄙有点羡慕的看着乡民们推出自己的女儿,让那个矮胖的贵人过目。

在众人的期待中,矮胖的贵人连连摇头,骂道:“就没有齐整些的,齐整些的?你们知不知道,要是那你们的女儿给国君看重了,你们会得到什么?”

众乡民傻傻的摇着头。

那贵人喝骂起来,“愚夫啊愚夫!你们的女儿,若是被国君看中了,你们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他朝身后一指,说道,“那样的马车和高头大马,是你们的!贵人才能住的房子,是你们的!”

他朝腰间一拍,道:“这样的宝剑,你们想戴几把就戴几把。谁要是不听你的话,你喝一声,就有人把他给杀了......”

鄙听着听着,突然间,他的心动了。

他的心砰砰的跳的飞快,他的眼前,突然出现了那神女的面容。

他无法自制地想到:要是把那个女人奉上去,国君一定会看中,一定会!那么我,我就有马车了,我可以佩剑了,还可以把上次唾痰在我的脸上,还踩了我一脚的胖子商人给杀了!

就在鄙出神时,叫得口干舌苦的那矮胖贵人转过身去,朝着一个格子高挑的中年人唠叨道:“中山君实是好色,这般年年选妇,哪有这么多没人可选?你看这些,这些,脸上的皮比我还要厚,还要皱!哎,这么偏远的山村野寻遍了,真不知明岁又到哪里去寻没人?”

就在那贵人唠叨不休时,鄙鼓起勇气挤入人群,向他走去。

第336章活过来了

鄙走到那矮胖的贵人面前。

那贵人看到他向自己挤来,警惕地瞪了他一眼,嗖地一声拔出佩剑。

鄙慌了,他急忙叫道:“我有美人,我有美人。”

那矮胖贵人慢慢收回佩剑,他盯着鄙,咧嘴问道:“你有美人?”

鄙大力地点着头,他看着贵人腰间的佩剑,咽了一下口水,鼓起勇气问道:“我知道哪里有美人。她,她不是我女儿,我带你们找到她了,国君也会奖励我吗?”

那矮胖贵人不以为然地道:“然!”

鄙欢喜起来。

他急急地说道:“我村里,来了一个美人,她,她就像神女那样美。我可带你们去找她。”

那矮胖贵人盯了鄙,看了两眼后,他皱眉道:“当真是美人?”

“然,然,她是神女。她出现时月亮也没了神采,野花野萎靡了。汉子们个个都看痴了,有一个汉子在看她时,搬着石头砸到脚上,现在还躺着呢。”

如鄙这样的人,是没有什么想象力的。他这话一说,那矮胖贵人便完全相信了。他手一挥,喝道:“速去!”

鄙见贵人信了,很是欢喜。他眼珠子转了一下,想起一事,又急急地向那矮胖贵人说道:“那美人之侧,还有一个会挥剑的汉子守着。我知道他什么时候会离开村子,可等他离开时再去,他一走就是好些天的。”

那矮胖贵人听了,不以为然地潮身后的高个子吩咐道:“去,把另外几村的人都唤来。真有这样的美人,一个就可另君上欢喜了。”

“诺。”

殷允到了新田了。

这时的庆君,已经知道殷允是殷商嫡系子孙。他这样的身份,可以说是很高贵了。虽然无权无势,没有必要对这样的人行以效迎之礼,可他的身份毕竟不凡,真要传出去,也不至于有人笑话君上胡闹,不知礼节。

想到这里,庆君欢迎起殷允来,便已是心甘情愿。

晋人的热情,吓了殷允等人一跳。当知道晋人以郊迎之礼相侯时,剑咎哇哇大叫起来。他朝着殷允叫道:“师兄,晋侯太诡异了。”

说到这里,他眼珠子一转,嘿嘿说道:“晋侯还是公子时,便想拿我。师兄,荣我先行离去。”

殷允看向笑时没心没肺的剑咎,低叹一声,说道:“去吧。”

“哇哇,那我去了。师兄,这泾陵如此热情,当防有鬼!”

剑咎这话,时当着晋侯的面的说的。那晋侯暗中翻了一个白眼,干脆转过脸看向殷允。

不过,当殷允入了城时,剑咎看着道路两侧密密麻麻的看着热闹的晋人,看着那盛大,每隔几百步便出现一批的试着队伍时,又有点悔了。他策着马团团直转,摸着下巴喃喃自语:“被如此强国以郊礼相迎,此事何其风光?我怎地俱了呢?哎,哎!哎!”

殷允时在晋陵的书房见他的。

这十几天来,泾陵第一次来到书房中。

殷允一踏入,便看到一袭黑袍,静静地坐地塌上,一动不动的泾陵。

一看到泾陵,殷允便是一怔。

他没有想到泾陵成了这般模样。脸孔削瘦,透着萎黄,一袭黑袍穿在他的身上,有着空荡和苍凉的感觉。

更让他吃惊的是,泾陵的两鬓,居然隐有白发出现!

这个男人不够二十几岁,他便已憔悴至此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