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三郎的心思谁知道呢!却是可惜了一个美姑子!可惜了!”

“如此,周天骄可会集够满屋子面首,只为凑出一个三郎来?若是这般,也算痴情呐!”

众多笑骂声中,唯有娄擎蹙起了眉头,他连连的嗟叹感慨,实是副心痛难忍的模样。

见他那真遗憾的模样,南宫祁眉目一闪,凑头便问:“娄五,你可惜个甚?”

娄擎方才食过了五食散,此时正通体发热,衣袍半解坦在胸前。闻言,他抬眼瞥了眼南宫祁,苦涩地饮了口酒,神色很是复杂地感慨道:”你们如今直当笑话的,却是我的至亲表妹,却我连叹息可惜也不得么?”

闻言,南宫祁咂了咂嘴,难得地未难为娄擎。他亦饮了杯酒,没心没肺地道:“你父远在南疆,本就与宫中走往甚少。不过是个常年不打照面的表妹,何须介怀?”

娄擎略一挑眉,早已不奇怪南宫祁知之甚多了。现下,他心中又实是感慨良多,一时也想倾诉,便接话道:“我那表妹,幼时也是见过几回的。她机敏可爱,实是个可人的姑子。皇后在宫中时,对男女大防亦是管教甚严的。却不想如今,她怎么就成了脱缰的野马了?”

娄擎神色复杂,一旁,张桒的脸色亦是沉郁。他倒不怎么知周天骄的事,却,长公主岱是与他张氏有过节的。前岁,长公主岱看上了他衡阳张氏一本家庶子,竟是不顾张氏颜面,强抢了那庶子入府,坏了他们全族儿郎的颜面。

这档口,张桒不免便借机发挥了起来,他忿忿地道:“这便是上行下效!长公主岱那老婆娘年少时怎的又不美了?如今,还不是如糟糠碎布一般?自娄后避走出宫,公子沐笙更是纵容周天骄,即便她在宫中屡次冲撞庶母,公子沐笙仍是偏袒护佑,毫不责罚。如此,她任性妄为怎会稀奇?”

张桒的言辞实属激烈,因他的话,众郎君的面色直是各异。见此情景,贾六郎贾坤自怀中美人的樱唇中斜过了眼来,他冷冷地瞥过怒气腾腾的张桒,一语中的地笑哼着道:“张九,你气个甚?是你那没出息的庶弟入了周岱那儿做面首,又不是你!你堂堂正门嫡子,缘何斤斤计较,甘愿与庶子为伍?“

闻言,张桒面露土色,一旁,亦是嬉笑者有之,戚戚者亦有之。

遥想当年,年少的周岱也是面容姣美,丰肌艳态。爱慕她,向她求亲的儿郎能从皇城门前一路排到城南去。可偏生周岱对谁都无心,她偏爱长相俊俏的美男子,总是毫无顾忌地相携回府,无名无分地共行敦、伦之事。

彼时,谏官亦曾因此上疏周王,却不想,周王闻后不过一笑置之,如此,反是纵容了周岱的妄为。后头,长公主岱淫恣过度,不知与谁怀上了符翎。周王不得不问询她时,她却毫无廉耻地对周王曰:“妾与陛下,虽男女有殊,俱托体先帝。陛下六宫万数,而妾却需唯驸马一人。事不均平,一何至此!”

周岱是在道,妾与君上一般,都是先帝的儿女。可为何君上能三宫六院美人无数,妾却一生只能嫁给一个男人,只能有一名驸马?如此不公平,到底是为何?

闻言,百卿愕然,礼官更是直呼荒唐。周王却是全然不见怒色,反是抚掌大笑,以为乐事。之后,他更是不顾众臣反对,直截赏赐了周岱一座黄金为途,白玉为阶的长公主府,又准了她留居邺都,尽、享天下美男。

这先例一开,一些无门无路、相貌姣好的寒门子弟便像见着了条通天的捷径一般,皆投了长公主府。毕竟,周岱乃周王胞妹,入了她的门,便是半只脚迈进了皇家。运气好的,还可能移步朝堂。

如此,周岱更是肆无忌惮,她直截在长公主府门前贴了面告示,上言:“若有年二十余,白晰美姿容,善音律歌词,阳、道壮伟者可入。”便是直截了当地告知天下人,只要是白皙俊美,善通音律,身体健壮、精力旺盛,阳、物巨、大的儿郎都能入她的府,做她的面首。

这本已是荒唐至极,却不想,周岱一发不可收拾。几日后,又在告示下加上了一条:“阳虽巨,以皮筋胜者不选。”意思是,阳、物虽然巨、大,但是有包、皮的长公主府不收。

周岱亦从不放过任何讨好周王的机会,周王笃信道法,她便公然言,自个也信道。彼时,有人嗤笑她,“长千岁信的是哪门子道法?”周岱勾勾唇,竟是泰然道:“本宫年年岁岁都信欢喜佛,修双、修术。”登时,满座哑然,有人不齿,有人暗地谩骂,还有人以此为笑谈。

如今,长公主府门前的告示依旧,周岱养生得法,亦是风韵犹存。她的风、流韵、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在这男权至上的世道,可谓是打了众多卫道士的脸!

却,旁人怎么也未想到,周王独女周天骄,好的不学,却怎么也学她姑母周岱开府养男宠了?难不成,他们周国还要出两个荒唐千岁么?

作者有话要说:这些人,没有一个是简单的人物,各个话中都带机锋,往细处一观,全深似海。

第44章 复为帝姬

内室中, 谢氏侍从亦在禀报外头的事,他躬身作揖,事无巨细地恭敬回禀道:“二爷,据闻前几日,监市刘峥因秉职务工, 得罪了母舅许旌, 一番争闹后, 被赶出了许府。其后, 他便将千岁在城南置办的宅院改名为‘刘园’,私自领着家仆住了进去。为此,旁人都道千岁仍看重他,对他余情未了。更揣测刘峥的仕途怕不止于此, 前途或许无量。却不想, 就在一刻前, 千岁身侧的女官夙英领着一众宫人一至刘园,便直截拆了那宅院的门匾,将门匾换成了“留园”。此后, 夙英虽未明着唾骂刘峥,言语之中却是道刘峥无耻下作,妄图独占千岁的私产。刘峥登时被她堵得红了脸, 却是一语未辩,羞愧而退。后头,宫人又敲锣宣扬,当着众人的面在留园门前贴了块告示, 道是‘千岁求贤若渴,设一留园,以求留下天下有才有德之士。从此,凡有才德者,留园扫席以待,必看重之。’还道…”话到此处,那侍从一顿,自面上露出了几分难堪来,显然难以继续。

闻言,却是王玉溪轻敲着几面,饶有兴味地转过了眸来,他的声音如春风拂面,轻轻地问道:“还道了甚么?”

他一发话,一侧的王氏侍仆立即上前,一礼后,忙是应道:“禀公子,千岁还放言,留园所求之人,只需有才干便可,哪怕不忠不孝,曾作奸犯科亦不要紧。”

好一句,哪怕不忠不孝,曾作奸犯科亦不要紧!

这厢话音方落,谢蕴之的眉目间已染上了霜雪。他眯了眯眼后,便冷眉冷眼地挥了挥手,直命二仆退下。见状,那王氏侍仆并未动作,直见了王玉溪颔首挥退,他才依礼,敛着眉退至了暗处。

室中静了半晌,谢蕴之垂眸坐在榻几之上,形容淡静,表情漠然,森森如孤松直。他的目光在王玉溪身上转了一圈,未几,才凝着脸,直截了当地逼问他道:“公子沐笙以一赌换你教她习字,你却教了她甚?”

闻言,王玉溪转过了脸来,他静静地盯了一眼谢蕴之,淡淡笑道:“旁人皆以为,千岁是随溪习琴。蕴怎却知,实乃习字?”说着,他如画的眉目微微一挑,言简意赅,不容质疑地道:“既是有约在先,溪自是教她习字。不然,还能如何?”

他的话,淡静中透着锋芒。四目相对之下,谢蕴之却是不为所动。他冷漠地扯了扯唇,寒星般的双眸直视着王玉溪,这回,索性直截挑明了地嗤问他道:“王玉溪,你此番归邺,到底是要作甚?“

说着,他竟是低声笑了,那笑声浑厚,直透着数九寒冬才能凝聚的霜刃。他一字一顿地,咄咄逼问地说道:“世间有无数种法子可练腕力,偏你却教她去响堂山习弓!裴氏父子看似与你不识,然,泰康九年,却是你堂叔王豹暗中知会裴辉,助他回邺献药,从此再登富贵。"这话点到即止,却是直言了王玉溪教周如水在响堂山使弓是摆明了的暗度陈仓,另有企图。更是直言了,裴氏父子的死与他有关。

闻言,被谢蕴之点出了辛秘的王玉溪却只是不置可否地拂了拂袍袖,他淡淡一笑,那笑很静,很稳,如是月辉落树梢。

他徐徐地,慢条斯理地反驳道:“然,据溪所知,裴府大火当日,谢相车架与裴府车架冲撞,谢府驭夫不知车中人正是裴忡,屡次无状。以至裴忡离去时怒气冲冲,直言翌日便将状告陛下,叫谢相吃不了兜着走。却不想,就在当日夜间,裴氏父子惨死,裴府大火。彼时,裴夫人大火烧尸之计虽是狠厉,却也有效。按理而言,暗卫赶至火场时,裴氏父子本该化为了灰烬。却不想,乱中易出错。在众人惴惴不备之中,竟有一裴府女婢趁众人不查,暗中将裴氏父子的尸身拖至了上风处。如此,才保住了裴氏父子尸身原状,也使得暗卫赶到时,可将尸体直截带走,直呈圣前。”

说着,王玉溪淡静地目光静静盯向谢蕴之,声音娓娓飘出,莞尔叹息道:“如今局势,怕不光是南宫氏,便是你谢氏,亦是处处爪牙。”讲到这,他的目光又若有所思地滑向了谢蕴之额角处已不明显的淡疤,他不疾不徐地继续揶揄地说道:“溪也奇怪,周天骄常与传闻不同,单是一手笔墨,便非不堪。可蕴与她自小相识,知根知底,却从来置若未闻,不加辩白。如此,是为何故?”说这话时,他的声音平淡如风,听不出半丝波澜,亦是点到即止。

一时间,一个闲适温淡,一个清冷肃然。一来二去,却是难分伯仲。

静默中,谢蕴之骤然闭上了眼,因王玉溪的话,他冷肃的面上渐次蒙上了层淡不可觉的悲意。未几,才见他疲惫地睁开了眼来,颇为不耐地,沉沉地说道:“她是个蠢的,你莫要诓了她。”

闻言,王玉溪悠然一晒,他嗤笑道:“诓她?我琅琊王氏无心朝庭,以中庸为本,溪又何必诓她?”说着,他的神色又缓缓归于了幽淡,不过淡淡地,从容地说道:“此事非是溪的主意,你过虑了。”这是直截了当地告知谢蕴之,他对留园一事一无所知了。

然而,他话音落下,谢蕴之的神情却依旧冷肃。

见之,王玉溪不觉好笑。他挑了挑眉,声音低沉悦耳,若是莹莹晶露落在了初绽的绿叶上。就听他道:“你该开怀才是!公子沐笙力推察举制,到头来,挑出的孝廉不是不服管教,便是成了公主的门下面首。如此前功尽弃,对你谢氏岂非大喜?”

三孝廉中,监市刘峥不值一提,傅涑我行我素不服管教,钱闾放任在外举步维艰。纵观全局,公子沐笙费尽心机力推察举制,到头来,却是未讨着半分便宜。

谢蕴之哪能不明白这里头的弯弯道道?他逆光站起,高挑清瘦的身形挺拔如松。听了这一番话,面上仍未见喜色,反是越发的凝重。这般,他也再没了叙旧的心思,不过笃定地,意味深长地叹了句:“ 她虽霸道骄蛮,却不至于去养面首。”之后,便二话不说地转身迈出了门去。

望着谢蕴之渐行渐远的身影,王玉溪摇头低笑了起来。待摇动的门帘复归寂静,他淡如潭水的深眸中忽就透出了种洞悉全局的隽黑。他凉淡地,似笑非笑地吟道:“鸡鸣狗盗,作奸犯科亦可?她是想学昔日孟尝君藏尽天下鸡鸣狗盗之徒么?但若其他公子借机用间呢?”说着,他摇了摇头,骨节分明的细白指尖轻点了点几案,未几,又低低地道:“或许,留园不过是个幌子,她只是想毁了那刘氏小人?但这代价,似乎是大了些…”

彼时,夜色寂静。室外的树梢上,蝉鸣啾啾,那声音叫空寂的夜也越发得生动了起来。

却就在这时,自暗处窜入了一道黑影。那黑影朝王玉溪一礼,便低声禀道:“公子,天相有变,西南处有异星出世。”

“异星出世了?”闻言,王玉溪一怔,明澈高远的眸中涌动出暗芒。他微微低下了头,修长如玉的手臂撑在几上,沉默了半晌才问:“如此,阿翁说了甚?”

“家主言,岁未末而知天命,不知是祸是福。”

“岁未末而知天命么?”听了这话,王玉溪捂住心口低低闷咳了一声。半晌,他才抬起脸来,深邃的眸子凝向窗外,一夕间,神色深沉如潭。

宴席散后,娄擎揉着额走向了自家马车,他本是掀帘登车,可车帘方才撩起,他便僵住了。

他从未想过,如此星夜当空,他的车中竟会无端端多出个美貌绝伦的小姑子!

娄擎先是扫见一双红底花鸟纹锦的立凤履,慢慢抬眼,便见一袭樱草色丹碧纱纹双裙,再往上,刺绣精湛的油绿色莲花盘绦纹缠绕在交领处,衬得车中小姑子肤白胜雪,如花般静好。

娄擎张了张嘴,对上那双异常熟悉的澄澈双眸,双手便像被烫着了似的,慌忙地放下了车帘。他呆立在车前,直过了半晌,才稳住心神,迟疑地问道:“汝可知,孔门七十二贤中哪家最富?”

闻言,车中美人嫣然一笑,脆生生答:“自是子路。”

听了她的话,娄擎心中一定,清秀俊逸的面上隐隐飘了红,他哑了哑,才缓缓地说道:“可,《论语》中有言,‘赤之适齐也,乘肥马,衣轻裘。’(公西赤出使齐国的时候,骑着肥壮的骏马,穿着轻暖的皮袍。)如此,七十二贤中最富者非是子路,该是公西赤才对。”

他的声音徐徐稳稳很是清雅,他的面颊却不住的飘红,车中美人隔着车帘望着她,不禁一笑。这笑声清脆,婉转如莺,直叫娄擎又呆住了。

他正呆着,美人却已径自撩起了车帘,她朝呆立在车前的娄擎眨了眨眼,螓首微歪,轻笑着便反驳道:“表哥,你怎知那肥马轻裘不是子路借给公西赤的呢?”

银河流泻无声,皎洁的月儿转到了天空。静谧的夜幕下,娄擎望着面前巧笑倩兮的美姑子,忽然就觉得自个心中如是被明星高照。终于,他试探地,特意放柔了声音,低低地唤了她一声:“兕子?”

作者有话要说:这些人都是人中龙凤,都是厉害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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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复为帝姬

遥想当年, 周天骄不过髫年(七岁女童),太子洛鹤领着她上娄府做客时,正值娄府府中清谈。

彼时,他们正争论孔门七十二贤中哪家最富?众说纷纭中,他兄长娄汾回道:“自是公西赤家。”众人问娄汾出自何典?娄汾答:“《论语》中有言‘诸君不闻语云:赤之适齐也, 乘肥马, 衣轻裘。’(公西赤出使齐国的时候, 骑着肥壮的骏马, 穿着轻暖的皮袍。)”闻之,坐者皆是拜服,都道娄汾学问高深。

哪想,却就在那时, 室中忽然就钻出个精致玲珑的小女童, 她见众人在室, 也无一丝惧怕,反是落落大方地看向众人,澄澈的杏眼骨碌碌转着, 忽然就问众人道:“为何不是子路?”

娄氏众人本就识得她,不敢不恭敬。旁人看她能登堂入室,已知不凡。再见她冰雪可爱, 更是觉着有趣。

彼时,娄汾听了她的话也觉有趣,便朝她招手,笑盈盈问她:“兕子, 你因何以为,孔门七十二贤中最富者是子路?”

闻言,女童又长又翘的睫毛动了动,红嫩的小嘴儿嘟着,不答先问:”答对了,兕子有腌梅子吃么?“

因她那机灵可爱的小模样,娄汾失笑,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发顶,颔首应是:“自然。”

如此,就见女童慢腾腾地学着室内众人在娄汾身侧端正坐下,她鼓着白净的小脸,莲藕似的小胳膊拄着下巴,眨眨眼睛,半晌,才嫩生生道:“《论语》中亦有言‘子曰:“盍各言尔志”子路曰:“愿车马衣裘,与朋友共,敝之而无憾”。”(孔子说:“为什么不说说你们每个人的志向呢?”子路说:“愿将车马和裘衣和朋友共用,把它们用坏了也不遗憾。”)

说着,女童乖巧地笑了起来,露出八颗洁白的牙齿,圆溜溜的杏眼更亮了,奶声奶气地问:“你怎知,公西赤的肥马轻裘不是子路借给他的呢?”

彼时,众人先是一愣,待回过味来,都是惊诧非常,齐声大笑。

真是许久未见了!娄擎心中感慨非常,却强压着喜意,垂着眼道:“千岁此刻怎在宫外?一更三点便将敲响暮鼓,到时若犯夜禁。被禁卫司逮着了,可是会被笞打四十的。”

娄擎的模样别是认真,叫周如水又是一笑,她笑眯眯地弯了弯唇,飞快道:”我晓得呢!如此,才急着来请表哥帮忙呢!“

闻言,娄擎忙是一揖,极是认真的道:“千岁有托,擎自全力而为。”

见他那认真模样,周如水又是一笑,忙是摆手,轻快地道:“表哥也无需太使力,领我进五鼓楼,见着了王三郎便行了。”

她说得忒是随意,像是姑子本就是能进那般的烟花场所似的!

娄擎也是诌掉了下巴,喉中的话咽了又咽,待抬起眼对上周如水娇俏精致的小脸时,还是哑了口。最终,仍是未摆出半分表哥的架势,被周如水牵着鼻子走了。

瞧着娄擎去而复返,王玉溪已是挑起了眉。再见他身后兴致盎然的周如水,王玉溪直是哑然失笑。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见她看向他就是烂漫一笑,一双如画的眼都弯成了月牙,王玉溪不知怎的就叹了口气。他自榻上站起,不疾不徐地便朝她走去,稍顷,才温柔无比,却亦严肃无比地问她:“这也是小公主该来的地方?”

好不容易将周如水领进了五鼓楼,听王玉溪劈头就是这么一问,娄擎直觉心口发凉,方才放下的心又被提起。他寻思着,正准备替周如水答话。

却见灯火下,周如水朝王玉溪盈盈一福,一派天真烂漫道:“我也知此处不接女客,本是扮了男装的,但阿英说,我长得太好,怎么看都还是个姑子!如此,便又换回了女装来,免得画虎不成反类犬。不晓得的,还以为三郎在与娈童独处呢!”

她言之凿凿,直是毫不吝啬地夸了自个长得好,还打趣了王玉溪。说着,却仍未消停,娇俏地朝王玉溪眨了眨眼,复又垂眸解开了腰间的荷包,自荷包中掏出了把紫檀弹弓和一个鹌鹑蛋大小的珍珠来。紧接着,便见她连声招呼也未打,杏眼微眯,对准几案上的茶壶便是一击。随之,茶壶应声落地,茶水倾壶而出,湿了满地。

见状,娄擎直觉得两眼一抹黑,这个天作地作的捣蛋鬼,真是他那娇滴滴又聪慧过人的好表妹么?难不成,她在情郎面前就是如此做派的么?娄擎忍不住默默地叹了口气。

如此,却见周如水全不觉有错,反是越发欢快地以一副讨赏的语调对王玉溪道:“三郎你瞧,我的准头可足了!”

见她那孩子气的模样,娄擎满头冷汗,王玉溪却是从容得很,像是看惯了似的,他嘴角一挑,白衣翩翩,当风而立,竟不顾满地的狼藉,还夸她:“不光准头足,手劲也不小。”

说着,他又挑了一眼一旁面色死沉的娄擎,对着他颔首笑道:“今日有劳,便由溪送千岁回宫罢。”言罢,才又复看向周如水,微一点头,轻道:“小公主,咱们走罢。”

月光下,周如水白嫩的面上蒙着层淡淡荧光,王玉溪领着她登上了马车。不多时,车帘卷落,车轮滚动,马车便在娄擎目送中辚辚启程。眼见马车行远,娄擎微不可见地叹了口气,转身才要往自家马车走去,才走了几步,却是脚步一顿,转身,又朝方才的室中走去了。

另一头,舒适宽敞的马车内,不待周如水发话,王玉溪便微微侧过头来看向了她。他饶有兴趣地望着她含笑的脸,似笑非笑地揶揄着说道:“小公主此来,可是要解释为何心慕于我,却要设一留园?”

”为何要解释?“周如水眨了眨眼睛,在王玉溪的注视中,她俏生生地撇了撇嘴,低低喃道:“留园只为纳贤。”

“纳贤?昔日长千岁亦曾纳贤。”

闻言,周如水一噎,明白话中的隐喻,她直是红了脸,才要反驳,却又听王玉溪继续道:“如今态势,小公主想要纳贤并不容易。”他的声音如是温柔,仿若春风拂面,全是信了她的话。

见他如此信任,周如水莫名地心下稍安,她点漆般的眸子望着他,认真道:“我知。“

“既如此,小公主所图为何?”

王玉溪问得分外直白,直叫周如水的目光越发的清亮了起来。未几,就见她看向他,樱唇微动,认真地,俏生生地说道:”天骄今日前来,亦是有惑。在响堂山时,我总也想不明白,三郎若是单纯为救那女郎,直截将女郎救出,留一空箱即可,全不必抓只熊瞎子塞回木箱中去。三郎若是真心要杀裴氏父子,一只熊瞎子也不定能成事,即便能够成事,废了那么大的功夫,三郎也该有利所得才对!然而,我前日方才得知,裴忡去后,驸马都尉侍中之职最终是由佟镖接任,佟镖的生母乃谢氏三房嫡女。虽他的生母十年前已是故去,但因血缘之故,佟镖仍算是谢党中人。这么一来,裴氏父子之死,你琅琊王氏分毫未获,得利最大者反是谢氏一门。如此,三郎所图为何?难不成,只因我那一句玩笑话么?若是这般,天骄就该多想了。“

“所图么?“听她侃侃而谈,条条有理,王玉溪并不意外,他深邃墨黑的眼静静地看着她,不置可否地勾唇一笑,淡淡地应道:“小公主所言无差。”

这话实在模棱两可,周如水完全听不出,他是在赞赏她,还是有旁的意思。

夜色渐深,街道已安静至极,夏蝉在枝头放肆的鸣叫,星空熠熠生辉。

也不知过了多久,踢踏的马蹄声中,王玉溪饮了口茶,才徐徐地提醒她道:“小公主既是反复思量过,可曾疑惑过,裴辉年少时力大无穷,总喜手提关刀,自唤“赛关公”。即便他早已不复少年,也不至于被黑熊一击毙命。裴忡为驸马都尉侍中,即便武力不计,亦不至于半分警觉也无。却为何,他们二人,只在一息之间便毫无挣扎地死了呢?“

他的提醒叫周如水一怔,但再想起裴氏父子的死状,她静美的小脸更是一红。她悄悄瞥了一眼王玉溪,纤长的睫毛频频煽动,直憋了半晌,才羞涩地忖道:”或许,是他们情之所至,用心太过。“

闻言,王玉溪一噎,他挑了挑眉,见周如水的一张俏脸憋得通红,也不禁低低一笑,直过了一会,才不置可否地温柔说道:“小公主想多了,据溪所知,那木箱并非裴氏父子所开,在此之前,他们已中了毒。”

“中毒?这么讲来,是有人将三郎给算计了?”周如水直是双目一瞠,脱口而出。

见她新奇惊愕又跃跃欲试的模样,王玉溪直是有些头疼。算计他?这天底下敢明目张胆地算计他的,舍了她,还能有几人?他轻摇首,淡淡地说道:”仔细说来,算是互相算计罢。”说到这,他又顿了顿,瞥了一眼眸光晶亮的周如水,轻笑着道:“小公主不知,溪年少时曾在孚县见过裴辉一面,那厮生得一双贼眼,看人总不安分。”

王玉溪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已是道清了他不悦裴辉的缘由。

原来,裴辉得罪过他!

谁又能料到,世人眼中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如玉树明月般的琅琊王三,竟然是个会记仇的!

作者有话要说:有一种喜欢是我最调皮捣蛋最任性最狼狈的样子都给你看了

最真的我你都看到了

你还对我温柔宽容

我就爱上你了…

第46章 复为帝姬

周如水没忍住笑, 她绝丽的唇角勾着,点漆般的眸子凝着王玉溪,禁不住道:“留园留不长的。”

她想着,他能与她直言以对已是难得,虽可能也是隐着事的, 但她知, 只要是他说出口的话, 便全都是真的。如此, 周如水也抒了口气,更是放心地轻道:“留园这事也是兄长许了的。一来是为替我自个出口气,打压打压那胆大妄为的刘峥。二来,是为了…”她顿了顿, 才红着耳根继续道:“是为了坏自个的名声。”

王玉溪是何等人, 只一言, 他便明白了过来,笑了笑,通透道:“下月魏使来朝, 是为和亲?”

“然也。”

“小公主尚未及笄,却也避嫌?”

“兄长言,魏公子擎三月前才行冠礼, 他等得起。”说着,周如水收回目光,美人倾城,黛眉雪肤, 她半垂着眼,低声地补充道:“我也不小了,明年便及笄了。”

刘峥一夜如坐针毡,面对众人嘲弄的目光,他几乎想找个地洞钻进去。不多时,公子沐笙召他入宫,却决口不提留园之事。

他心下鼓噪,心道症结还在周天骄。好在他入宫前已生了主意,是揣着《寒食帖》一道来的。于是,待从公子沐笙处退下后,刘峥便捂着肚子假装腹泻,想要拐弯抹角混进周天骄的华浓宫,好好伏低做小消消天骄公主的怒气。

可后廷守卫重重,他一个外男,如今没了周如水照拂,哪能轻易混得进去呢?果然,刘峥才拐了个弯,便被当值的寺人沣给纠住了。

这时候,刘峥倒是晓得外男私闯后宫是件可大可小的事儿,他摆低了姿态,苦求寺人沣高抬贵手,放他一马。

寺人沣也有些把不准公子沐笙与周天骄对刘峥的态度,不好刁难太过,却也不愿放过。便对刘峥道:“这会子想出宫了?晚了!想走是么?今个杂家就给你个机会,你要是能把杂家逗笑了,杂家便放你走。”说着,又苛求他道:“杂家只准你说一个字!”

闻言,刘峥面色一黯,知是不好应付。直是沉默了半晌,才忽然对寺人沣道:“屁。”

这话实是不雅,寺人沣怒气陡升,忙是斥道:“你是何意?竟敢辱骂杂家?”他已准备好了,若是刘峥再有半句得罪他的话,他便直接将刘峥压下先处了私刑再说。

却不想,刘峥见他满面努力反是一笑,忽然朝他一礼,竟是回道:“放也由公公,不放也由公公。”

闻言,寺人沣一怔,待想明白,也是哈哈一笑,倒不好为难他了。

刘峥是个很会瞧眼色的,瞧着寺人沣是真的笑了,便赶忙趁着这个空档又朝寺人沣施了一礼,紧接着,便自袖中掏出了《寒食帖》双手呈上,道这《寒食帖》是千岁要的,烦请寺人沣转交给瀞翠。

这般,寺人沣倒是神色一紧,心口一提,越发看不透公子沐笙与周天骄对刘峥的态度了,便也不敢假他人,收了冷脸,异常客气地亲送了刘峥离宫。

另一头,周如水正琢磨着琅琊王府新送来的字帖,才看得兴起,就见瀞翠古怪着张脸,抱着个包得严严实实的物甚进了门,她直奔向周如水,将布包小心翼翼地放在案上,眼睛睁得大大的,气呼呼地道:“女君,刘峥将《寒食帖》还回来了!那厮太精了!他私闯后宫被寺人沣逮了个正着,却还能顺顺当当地出了宫去!”

闻言,周如水将字帖往案上一放,瞥向小嘴翘得老高的瀞翠,嫣红的唇角露出一抹笑来,软声道:“这不奇怪呀,他若是连这点小聪明也无,如何中得了孝廉?”说着,她满不在意地拍了拍瀞翠的手背,根本懒得管刘峥是怎么逃过责罚的,只朝夙英招了招手道:“阿英你来,将《寒食帖》展开。”

见主子瞧着送回的《寒食帖》毫无意外,瀞翠拧起了眉,不满地问道:“女君,您怎么和晓得刘峥会将帖子还回来似的?”

周如水朝她看去,淡淡一笑,绝丽的小脸婉转生辉,嗔道:“阿英也早猜着了,就你蠢些。”

瀞翠登时不服,恼道:“她怎么就猜着了?”

见瀞翠一头雾水,急得跳脚,周如水更是笑得娇美,她白皙的指尖朝夙英一指,嫩生生道:“你问她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