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宫中发生了一件事。道是周王闲来无事,与宫婢在御花园中使弹弓打鸟,玩兴正浓时,王端却道有紧急军情要报。如此,周王也不得不放下弹弓,急忙传见。却,在听过王端禀告的事由后,周王便雷霆大怒了。他直斥王端不识相,只为了半点小事就白白地扰了他的雅兴,实是迂腐惹人厌。

那时的王端也尚方刚气盛,登时也不服气,便顶嘴驳道:“臣所奏之事虽小,却比陛下打鸟重上许多!”

他这般顶撞,周王听后自然也是不悦。更是觉得王端放肆,恼羞成怒之下,周王顺手便抄起了一把铁斧,当场朝王端砸去。

这一砸,就直截砸碎了王端一对门牙。王端登时血流如注,他捂着唇痛不欲生,却还是忍着痛,从容不迫地弯身找回了自个掉落的门牙,仔细地将门牙揣入怀中之后,一甩袖便转身要走。

见王端淡定若斯,无礼若斯。彼时,周王更是怒火中烧,他气问王端道:“你捡那碎牙做甚么?难不成还能留着做罪证状告寡人么?”

闻言,王端的脚步也是一顿,他满唇是血的冷淡一笑,语气毋庸置疑,异常冷冽地嗤道:“臣子不能状告君上,但天网恢恢,自有史官书之!”

自那以后,王端便转了性,再不多理朝中的政事了。

近些年来,王端更是越发的清贫淡泊了起来。他身在朝堂,却是实实在在的碌碌无为,可谓是半分建树也无。早些年前,太子洛鹤亦曾问过王端,道是:”这世间万物,甚么味儿最美?“彼时,王端竟是呵呵一笑,捻须答道:“早春的韭菜,晚秋的大白菜,味道安逸得很!”在这话中,无欲无求便已是可见一斑了。

后来,公子沐笙亦曾力邀王端为左膀右臂,但王端闭门不见,更称疾不与政事。后念公子沐笙心诚,两人终于同室而坐,王端却是只字不愿多言,唯赠了公子沐笙一幅亲笔所作的《百骏图》。

《百骏图》中,王端笔下的骏马雄姿英发,毛色亮丽,皆有千里骏马之相。但可惜,那些个千里骏马却全都在奚官的、调、教下,不得不被困于禁苑之中,嬉戏于溪涧之间。它们即便矫健不凡,却也无法驰骋远行,只能平生碌碌无为,最终,沦为皇家气派的点缀之物。

在《百骏图》的画幅留白处,王端自题了一句话,“肥哉肥哉空老死”。显而易见的,王端是将自个自喻为禁苑中的千里马了。而他已知了自个的宿命,似也调侃着地,悲愤着地接受了这样的宿命,接受了“肥哉肥哉空老死”的结局。

确实,事隔经年,如今的王端也早已不是当年那个雄心飞扬的王端了。他比年轻时眼光更透彻,也更谨慎,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权利更迭后潜伏着的危机四伏。他更明白,周王如此昏庸,他的壮志已是再难酬的了。如此,他便收敛了羽翼,固守着富贵,再也不肯贸然惹周王相忌,只愿碌碌无为以消磨岁月。

却即便如此,俗话又有道,小人谋身,君子谋国,大丈夫谋天下。于私,王端是个小人。于国,王端也是个君子。于天下,王端更是个大丈夫。他这样复杂的一个人,如何能没有如矩的远见,没有真知的灼见?当日钱闾上书,王端能在众说纷纭之中仍置身事外,仍作壁上观。便可见,他是能看出钱闾所言的远见所在的。更甚至,他也许是认同着钱闾的。

如此,他本就是中立之人,又可能会认同此理,公子沐笙如何不会将希望寄托于他?

却又,为何偏偏正是王端?是王玉溪的父亲呢?

断桥不远处的凉亭内,周如水坐在席上神游了一阵,才抬起眼来安静地看向正静默煮茶的王玉溪。

在王玉溪的面前,质地通透的琉璃壶冰清玉洁,她静静地看着他优雅地伸出手来,继而晾水,洗盏,润茶,冲水,那一连串的动作都有条而不紊,自然之极也优雅之极。未几,便见他慢条斯理地抬起了手来,紧接着,水入茶中,韵律深长,如是高山流水。不多时,茶中的热气便氤氲地飘散开来,直是茶香四溢,沁人心扉。

彼时,王玉溪眼睑半垂地望了周如水一眼,先将斟好的茶盏轻轻推向了她,才又慢条斯理地给自个也斟上了一杯。

周如水浅笑着接过茶,她低下头嗅了嗅茶香,轻轻抿了一口。未几,便又抬起了眼来,偷偷地瞅向了王玉溪。瞅着瞅着,周如水忽然就嫣然一笑,那明媚的眼儿都弯成了月牙,笑声更有如银铃,实是姿容濯人。

她的笑实在太烂漫,王玉溪也不由地抬起了眼来。他的目光直落在了周如水低垂的眼上,少卿,视线又不自觉地滑过她白皙如凝脂般的耳。他只见她的耳廓圆润而又可爱,肤脂更是凝润似稚嫩的花苞。随着她那一笑,她耳垂上带着的鲜红珊瑚耳坠也微微晃动,轻轻悠悠,直衬得她如花似玉的脸颊也越发的艳美而又清丽了起来。

一时间,王玉溪微不可见地眯了眯眼。他微侧了侧头,似笑非笑,饶有兴趣地问她:“小公主笑甚么?”

闻言,周如水纤长的睫毛眨了又眨,她强压下内心的忐忑,心底纠结了一下。最终,还是忍住了心悸,抬起眼来,深深地朝王玉溪看了一眼。

对上王玉溪闲适安然的如画双眸,对上他眼中那种总叫人无条件的想要信赖,无条件的想要依赖的安稳沉静。不知为甚的,周如水隐在广袖底下绞成了一团的手忽然就松了。她那一直打着鼓的心,也忽然就无端端地生出了一丝心平气和来。

因这份心平气和,周如水终于鼓足了勇气。她低低一笑,笑着笑着,她澄澈的眸子更是光泽熠熠地看向了王玉溪,她脆声声地说道:“笑咱们次次偶遇,前头都被堵得不得行进。”说着这话,她的心底更还有另一个声音在低低地喃道:”笑咱们次次偶遇,我都不得不有求于你。“

一语落地,周如水便垂下了眸去,她眼帘微垂地转开视线,忽然,又看向了几前摆着的香熏炉。

那香熏炉的模样别样的精致。细一看去,便见炉体上半部全是三层含苞欲放的莲花,每排每朵莲花都呈三角状,花瓣花茎大小不一,细一看又都只有十一瓣,直是细致精美非常。比之更加精美有趣的,是熏炉盖顶上饰着的稚鸟,那稚鸟小巧而又灵动,正亭亭玉立地驻在盖顶之上眺望着远方,神态极是憨态可掬,让人忍不住想要捧在手心。

此刻,炉中的炭火燃得极慢,火势低微,烟气甚少。但即便如此,炉外香气却是低回,极是淡雅悠长。轻嗅着炉中散发出的徐徐香气,周如水明媚的眼底亦是秋水湛湛,不觉,又是盈盈一笑。

这一幕,亦叫王玉溪明澈高远的双瞳微微一敛。袅袅清香中,他的唇角亦是带起了一丝玩味。似笑非笑间,王玉溪眉头微挑,又是徐徐地问她道:“这次第,小公主又在笑甚?”

作者有话要说:这理不断理不清的旧故纠缠

第71章 恕不从命

闻言, 周如水微微勾起了唇。她脆生生地说道:“我笑世人都是蠢的,竟不晓得琅琊王三不但琴艺了得,还是个焚香高手。”说着,她又冲王玉溪飞了个得意的小眼神儿,指着炉中的香料, 眨了眨眼睛, 娇滴滴地计较道:“我回回见三郎, 似都是燃着此香, 可见三郎对其钟爱至极。”

说这话时,周如水的神态很是娇俏,王玉溪静静地盯了她一眼,点了点头, 悠然地回道:“确实, 溪素爱沉香。”

“沉香么?”听了他的话, 周如水眨了眨眼,她微微侧头,轻轻抚了抚炉盖上那眺望着远方的精巧稚鸟, 长指在上头摩挲了一阵,直过了一会,才暗暗地咬了咬牙, 抬起眼睫,朝王玉溪挤出了一抹笑来。

笑着笑着,她嫣然地说道:“琅琊王氏果真富贵,前岁我向阿兄讨这沉香, 求了几日,才只得了一小金盒。”说着,周如水索性支起了下颌,她眉眼微弯地抬手在香炉上轻轻拂了拂,由衷地感慨道:“此香甚柔,确是好闻。”

其实,哪怕周如水此生未曾与王玉溪相识,提及沉香,她都是会想起他的。

她记得,在迎刘峥回邺之前,曾有一日日落,她闲极无聊偷溜去了公子沐笙宫中闲逛。彼时正值杏花盛放.仁曦宫中处处花开,香气盎然。她见四下无人,便偷得浮生半日闲,靠在杏树下闭目养神。

可她才在树下坐好,便见不远处的石案上尚摆着些笔墨细绢,如此一看,她便知公子沐笙方才也来过这处了。一时间,周如水也是好奇,便起身去看。这般,就见着了案上摆着的几幅墨迹未干的字画。

那其中,有一幅字格外的显眼,上头书着:“花气无边熏欲醉,供奉一点静还通。”那诗极有韵味,公子沐笙的字又是极好的。周如水见之欢喜,便索性卷进袖中,不声不响地将它“盗”了去。可待她“鬼祟”回到自个的居所后,才知自个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因周如水卷带书绢走时,绢上的墨迹并未干透,她又心急,不过胡乱一塞。如此,待她再次启开看时,那绢上的字呐,便都糊成了一团,被毁得不堪入目了。

事后,周如水懊丧了许久。有一日终于得了空,她便扯着公子沐笙的衣袖娇声求道:“阿兄,阿兄,你给兕子写副字罢!”

公子沐笙早见惯了她撒娇耍赖的模样,闻之,神态淡淡。

却终归,妹奴便是妹奴。后头周如水懒得闹了,他自个却心底过不去浑身痒痒了。于是便吩咐了寺人取笔墨细绢来,自个亲自挽袖磨墨,又耐心地问她:“说罢,方才想要为兄替你写些甚么?”说到这,他也不禁苦口婆心地教诲周如水:“便是你平日里不肯用功,才总不得不赖得为兄提笔。”

即使这般,周如水仍不理他的茬。不过模样娇娇地倚着凭几,支着额,鬼机灵地反唇驳他道:“阿兄,古人可说了,女子无才便是德呀!”

闻言,公子沐笙也是噎得慌,虽是嗤了一句:“你总有理。”但大多时,他又确实喜惯着周如水的小性子。如此又见她满嘴歪理,也是照常地纵了她。待磨好了墨,还耐着性子继续问她:“说罢,这次又要写甚么?”

彼时,周如水笑得眉眼弯弯,一双大眼晶晶亮地望着公子沐笙,堪堪就道:“便是前几日阿兄所作的那句‘花气无边熏欲醉,供奉一点静还通。’“说着,她还忍不住夸道:”阿兄,你那诗做得极好,因你那诗,如水才晓得,原来杏花也是能落得几分仙气的呢!”

周如水说得满目憧憬,公子沐笙却因她的话嗤出了声来。他扬起笔杆便敲了敲周如水白嫩的脑门,摇了摇头,哭笑不得地,故作不知地道:“难怪!我道是哪来的皮猴偷了我的字呢!原来是你这刁钻丫头做了那红口小贼呐!你倒是再聪慧无德些也好了!那诗哪里是讲杏花的?那诗,原是那名满天下的琅琊王三赞沉香的!”

“沉香?”彼时,周如水皱着鼻子,瞪大了眼。说着,她又扁了扁嘴,不满地,揶揄地说道:“有兕子这么好看的红口小贼么?再说啦!咱们可是同气连枝的亲兄妹呐!阿兄没给兕子娶嫂子之前,阿兄的不该都是兕子的嘛!待有了嫂子啦!兕子自然会乖乖巧巧地少闯祸,少无状,绝不丢阿兄的脸!”

见周如水这般的古灵精怪,还不忘去调侃他的婚姻之事,公子沐笙也是忍俊不禁。登时,亦是没好气地瞥了周如水一眼。

却,少卿,他又耐着性子地和她解释道:“沉香又名沉水香,自古以来便是众香之首。你不太熟悉,是因咱们周国地势位中,并不能产此香。而天水城又因蛮人滋扰早就停了贸易,如此,在咱们周国,沉香是极为少见的。”彼时,说到这处时,公子沐笙的口吻极是忧心。而那时的周如水却未听及其中的弦外之音,她只是顾着缠着她的阿兄讨些稀奇的沉香来玩玩。

因此,周如水是早就晓得王玉溪惯用沉香的。她更晓得,那香炉之中燃着的就是沉香。可不如此装傻套话,她如何能说出那些话来?可她若是真的说出了那些话来,他会帮她么?即便他帮了她,他是否会觉得她心机深沉?日后就再不愿和她来往了?

她已欺了他太多次了!在南城门前,她便明目张胆地仗了他的势。只因她尤记得世人对他的评价,道他“面貌如玉,肝肠如铁,心地光明如雪。”

她莫名地怵他,却又信他是赤诚君子,绝不会平白的为难与她。不管在什么地方,不管有多少人,他总能轻易地吸引住所有的视线,包括,她的视线。她时常偷偷看他的眼睛。她觉得他的双眼如画,觉得他的眸光总是清亮深远。她还喜欢听他的声音,她觉得,他的声音清雅而淡远,像是从亘古流传至今的绚丽歌谣。

他又实在太聪慧了,聪慧到她总是惧怕他会看透了她。让她觉得,她只要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她心中的那些弯弯道道便根本都无处遁形。可即便如此,她却又莫名其妙地敢于一而再再而三地对他耍小心思,一而再再而三地撩他的虎须,就比如现下,她又要欺他心慈了。

彼时,周如水的手心早已冒起了冷汗,她微微地笑着。不知怎么的,脑中,却忽然就想起了符翎那次问她的话,想起了符翎问她,“你想着他时,一颗心可会七上八下?他可入过你的梦吗?”彼时,她甚么也未言语,不过下意识地避开了不谈。可这时,她却不得不直视自个的内心,她也头一回地知道,王三郎何止是入了她的梦呢?她不光在想着他时会一颗心七上八下,即便此刻他就在她面前,她的心,仍是七上八下的。

当周如水听着,听着王玉溪顺着她的话头问她:“那一小金盒是何色泽?”时,周如水微微滞了滞,一切都如她所料,一切都让她想逃却无处可逃。她仍嚼着笑,声音却低了低,她低低地说道:“仿佛,是乌黑一片的!”

闻言,王玉溪挑了挑唇,他朝周如水微微一笑,这笑清澈至极也养眼至极,周如水因他的姿容微一晃神,便听他温和地说道:“那传言公子沐笙宠妹无边倒是不为过的了。”

说着,王玉溪眼眸氤氲地看向了周如水,若有所思间,他勾了勾唇,继续徐徐地,温和地和周如水解释道:“沉香产自魏国,叶似冬青,树形崇竦,其木枯折,皮枯烂,内心乃香。而以香观心,沉香黑有光泽者为上品,克值千金。自北旱蛮夷作乱以来,周魏两国不堪其扰,早已闭门锁国,不通贸易了。如此,上品沉香在周国境内便变得十分难寻了起来。若溪未猜错,那一小金盒,怕还是二殿下与熙贵老人斗棋所得。”

听了这话,周如水倒是一愣,她真不知兄长的沉香竟是这样得来的。想着,她心中更是一紧,这时更不敢有甚么顾忌了。毕竟在家国面前,她个人的小情小爱小心思根本不值一提,更何况,她也不敢提。

如此,揪着一颗心,周如水顿了顿才道:“克值千金么?”说着,她慢慢地,优雅地用双手扶住了膝头,腰身挺得笔直地直直望住了王玉溪,心中千回百折,却终于,还是压着心慌意乱,强稳着心神,果断地,清脆地说道:“然三郎可知,再过些日子,周国的盐价,怕也要克值千金了!”

不远处,村民们正在中年文士的指挥下有序自发地修葺着断桥。水光粼粼的河面上也早已笼上了一层轻纱般的雾气,清风徐来,河岸上泛着白的芒草更是在风中静静地飘摇。

阵阵打凿声中,周如水不由地苦笑了一下。心中,更是涌上了一股莫名的难堪。她不禁扶住了膝头,双手紧紧地揪成了一团。

在此之前,或许连她自个都未注意到,在王玉溪面前,她总会忘记那个必须时刻清醒,时刻俯视天下,时刻要为母国家族豁出一切,谨慎到丧失快乐的周天骄。她总会无意识地变成了另一个自己,变成了那个快乐、孩子气,甚至胆大妄为无所顾忌的天真兕子。

她真心不愿承认这一切,更不愿承认,他对她若有似无的温柔爱护已叫她深深地受到了触动。而这份触动,更是叫她生出了一种不合时宜的甜蜜。却或许,因为今日的这一切,因她强蛮的所求,她也许再也感受不到这份甜蜜了罢。更或许,他会因此而厌了她,那么她也只能认命了不是么?可是,她真的会认命么?

周如水正胡思乱想着,寂静之中,王玉溪也因她的话微不可见地挑了挑眉。他缓缓地放下了手中的茶盏,修长白净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杯沿,沉默地抬起了眼来。看着周如水,他雍容的眸中光华沉沉,稍余,竟是唇角一勾,不动生色地微微一笑。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有的时候,每个人都可能会不由自主地自卑。

自卑有时候是好的东西,它会让你看到别的人多么的优秀,多么的好,你也要努力,成为那样光芒四射的人。耀眼如周如水也有无数的艰难困苦,所有外表的闪耀背后都有辛苦和泪水。

当然,自卑有时候又是坏事,它会让一些人扭曲甚至变态,最终一路走到黑,千万不要变成那样的人。

第72章 恕不从命

对上王玉溪的笑, 周如水鼓起勇气堪堪看向了他。她绞着双手,脸颊泛着羞涩难堪的红晕。但纵然难堪,纵然难以开口,现下早已起了话头,也已是箭在弦上, 不得不发了。

半晌, 她才继续地说道:“天骄离宫前, 便闻盐引制暗藏祸端。如此, 此次出行时,便也顺道对盐务多留了几分心。这才晓得,盐商所图盐利之大,已是迫得百姓苦不堪言了!据我所查, 盐场每向外售盐, 价格不过制钱一二文、三四文不等。可光周至县一处, 盐价每斤就需钱四五十文,迨分运至各处销售后,近者需六七十文, 远者需八、九、十文不等。这十几年来,盐的购价无甚变化,售价却是水涨船高, 更有扶摇直上不可抑制之势了。”

讲到这儿,周如水顿了顿,双眼眨巴眨巴地望着好整以暇地饮着茶的王玉溪,她抿了抿唇, 才继续说道:“我这些天来日夜盘算,才终于算明白,就只在周至县一处,每年行销食盐将近一百四十万余引,后增至一百九十万余引,每引由两百斤增至四百斤。再以每引三百斤,销盐一斤可获利三十文来统计,行盐一引,就可获利纹银九两。以周至县岁引一百四十万引计之,当有一千二百万两之利。如此重利,盐商却依旧缺斤少两,更有的会变本加厉掺和泥沙。这般,若盐务再不整改,只怕盐色掺杂不可食的那一日,也不会远了。”

这些,原都不该是周如水一个小姑子该懂的,以她向来的风评喜好,也定是不会掺合政事的。但王玉溪听着她侃侃而谈,却是不惊亦不惑。他深邃的眸光滑过她的脸,笑得清浅却不答眼底。骨节分明的长指扣了扣几案,才一字一顿的,淡而平和地说道:“小公主此行,本就只为盐务,何来顺道之理?”

他的声音幽沉悦耳,如世上最好听的丝绵,他的语气,却淡泊如霜雪,冰冷至极,也深寒至极。他看着她,如画的眼眸净如平湖,仿佛早已看透了一切,看透了她。

望着王玉溪明澈高远的双眼,周如水只觉心底一阵的发慌。紧接着,她便眼睁睁地看着王玉溪毫无预警地自榻上站起,他欺身上前,只一步就紧紧挨上了她。一夕之间,他的额头几乎就要抵上了她的额头,他清凉的呼吸更是直逼上了她的唇畔,他呼吸可闻地望住了她。

便就是在这样极尽的距离中,他看着她,忽然,伸出了修长白净的手指,优雅地,温柔地抚上了她的白嫩娇红的小脸。

因他的动作,周如水睁大了眼,她的脸蹭得一下就烧红了起来。有一种陌生的感觉如潮水般惊涛拍岸地层层叠叠向她涌来。这距离太危险,她几乎下意识地就想要往后躲去。却,王玉溪的手掌已比她更早一步地揽向了她,他轻轻地揽着她的后颈,直是困得她不得动弹。

他揽着她的后颈,另一只手,却仍在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脸。慢慢地,他终于低下了头来,那一双如画如妖的眼直直地对上了她,他看进了她的眼底,直截地撞进了她的心坎。他浅浅地一笑,忽然,就以一种几近溺毙人的温柔口吻,徐徐地感慨道:“溪倒有一问常不得解,小公主既道恋慕在下。却为何兜兜转转,只谈国事”

光天化日,如此亲密,又如此被质问。哪怕他们此刻亲近非常,哪怕他的语调明明很是温柔,周如水却仍是渐渐白了脸。她的呼吸乱了几拍,一时间,就仿佛那脱了湖水垂死的鱼儿。

无需再多言语,王玉溪如今终是挑明了。他挑明了他清楚她利用过他,他挑明了他知道,她现下又在拐着弯地想要再次仗他的势了。

如此,万般心思涌上心头,周如水竟是颓然地松卸了力气。她软倒在了王玉溪的怀中,一瞬不瞬地望向了他。她痴迷地,恍惚地看着他,忽然,低低地嗤笑着说道:“天下谁人不识君?如三郎这般的郎君,本就是天下女郎们都心喜艳羡的。远观皆已心驰神往,更何况,天骄还能朝夕相处?”说着,她又颓然一笑,缓缓地垂下了眼来。她红着眼眶,继续低低地喃声地说道:“天骄诚愿泯然众人,然,自我作为周天骄来到这个世上,便已没了那般的自由了。“

她没有辩白,没有求饶,亦没有否认,她只是发自内心地感到怅惘,感到悲哀。

从她睁开眼的那一刻起,便被困在了左右为难的境地之中,进也罢,退也罢,都会成全了刘峥。于是,王玉溪便成了她的救命稻草。她紧紧地拽住了他,言说她倾慕爱恋着他。她其实也怕,也想逃,但在机缘巧合之下,在兄长有意的推动之下,每月初五,她却都能见到他。

初五的月亮形如弯弯的娥眉,就像她小心翼翼的心。他陪她习字,教她射箭,教她打弓。他明明是个俊朗无双的少年郎,却有时偏偏像个洞悉全局的老者。他总能明明白白地看透她,叫她畏惧又向而往之。

她也想就一直这样下去,她也希望不会有今日这一幕。她更知道,因利图事,实在是令人不耻。但她也实是无处可逃,无路可退了。

想着,周如水落寞地垂下了眼。密密的睫毛下,她俏美的容颜因为悲伤而有了几分破碎,她身上所迸发出的那种绝望无助,更像是只失侍无倚的稚鸟。

对上周如水湿润哀伤的眼,王玉溪的眉头不由自主地微微一拧。他竟也下意识地感觉到了,似有千万把小针正直直地扎进了他的心里。一瞬间,他的眸中划过了几分诧异。紧接着,他便立刻放开了周如水,大袖一甩,转身,悠然地退回了座上。

他凭着几,直是静了一会,才再次盯向周如水,一字一顿,不疾不徐地说道:“泰康二十二年,君上南巡。晋商陆斌筹资在侊宁寺兴建宫观,并将水烟湖北边的‘江园’献为‘官园’迎驾。泰康三十年,君上命‘中顺府’一夜间营造‘汣顺道台’,其中盐商出力颇多,陛下叹曰:‘盐商之财力伟哉!’遂仅近两年来,盐商便足有六次捐输,共计耗银一千七百万两。”说着,王玉溪淡淡一笑,讥讽地继续说道:“吾王性喜奢靡。这些年来,筑倾宫,饰瑶台,作琼室,立玉门。所有少府不肯出的,全都会自巨额助饷中来。如此募捐不断,贪得无厌,自然也不会放过早被他看进眼中财力伟哉的盐商。如此,即便盐商挟资千万,那又如何?还不是杯水车薪?为了旁人做嫁衣?”

王玉溪的话字字珠玑,直让周如水瞠目结舌。纵然她晓得,“前世”因王玉溪之故,夏国强盛无可比拟。可如今听了这一席话,她才是真正的信服了!她也终于明白,夏君、兄长他们为何会不依不饶地想要请他出仕!原来,他自允闲人,总是称病不出。却其实,天下皆在他的眼中,纵横韬略不过是他的胸中丘壑而已。

王玉溪所言不假,周王崇信道教已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自先太子洛鹤陨后,他更是狂热地崇奉道教,甚至企图利用宗教活动神化自己,威吓臣民与敌国。早年,周王还只会在宫外的宫观道院行道家斋醮。可如今,他已将宫中的钦德殿修设成了道堂,堂堂帝王之尊,却如个道士般日日行醮供,时时拜奏青词,连朝堂也常常不顾。

想也晓得,建宫观,立道台所需的花费不计其数。却,因与蛮人大战方歇,这连年来又都有灾害,周国并不富裕,国库可算是供不敷出。如此,被周王这么一来二去的折腾,到头来所需的花费少府不肯出,最后,便全都落在了老百姓头上。而层层挤兑之中,财力伟哉又锅满盆满,早被周王看在眼里的贩盐商人自然首当了其冲。如此这般,确实就如王玉溪所言,纵然盐商挟资千万仍是会承担不住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变相捐输。

说到底,这奸商竟然大多都是被局势,被她那贪得无厌的君父给逼出来的!

曾几何时,当她懵懂无知之时,实是骄傲自个身为周国的千岁。可如今,她却因此而羞愧难当,无言以对了。

王玉溪的神情很平静,也很漠然。一身风月,却又无关风月。说到这,他的语气已经和缓了许多,顿了顿,才继续缓缓地说道:“小公主可知,不讲别处,便是吾琅琊王家名下,也有盐铺二十四间。”

这一下,隐忧在心,周如水的脸色终是白了。有利不图便是傻子,盐利之大,连她舅父娄安都深陷其中,更何况是琅琊王氏这般的士族高门呢?也确实了,比起那些个木门商户,也只有像他们这般的士家大族才是能真真攒得住盐利,最终成为最大的赢家的。

也正是因此,当日朝堂之上,提及钱闾上书更变“盐引制”时,百官会那般的喧嚷大哗。

他们喧哗反对,言之凿凿,哪里真的是因了“盐引制”是□□的措令而不得违背呢?他们反对,他们愤怒,不过是因为被触及了自个的利益罢了。

若是废除了”盐引制“,盐务现有的局面便会被全盘改过。彼时,他们固守的利益门路便也都会被白白的断送。而同理而言之,周王近些年来早已习惯了盐商的孝敬捐输,若是盐商断了财路,那么周王的财路自然也是会窄的。

如此,这从上至下,才会硬生生地压着“忠孝”二字,逼得旁人再也不敢,也不能去提盐事。

作者有话要说:一个个都多厉害

王三郎的本事是如沐春风地把人噎死吧

第73章 恕不从命

“可当年先祖建立边防县九镇, 行‘盐引制’,是为保边疆之安定长远。周国无数商人前赴后继,挟资北上,开赴西北九边纳粮换盐。一是为利,二也是为了国土安定, 保家四方。”

周如水哽咽着, 双手一绞, 不顾帝姬之尊, 面向王玉溪便行一大礼,伏拜了下去。她字字铿锵,无比恳切地继续说道:“天骄心诚不实,但前次也罢, 今日也罢, 得见郎君全属偶然。天骄鲁钝, 自知不该再三为难三郎,但天骄实是想不来更好的法子了。我只晓得,那日在君前, 唯有王相对盐改曾有迟疑,想是王相仍心系天下,不忍民苦!如今, 朝堂之中无谁再敢轻谈盐法,可天骄却知,此事再也拖不得了!盐务混沌,民心必丧!三郎天资聪颖, 也必晓得这天下的道理都是大同的,所谓唇寒齿亡,周土本已内忧外患,实是再经不起内损了啊!”

明明是几句话的功夫,周如水却感觉像是过了几个世纪一般。枝头,有飞鸟惊起的声音,她的面色隐隐有些发白,双唇抿得紧紧的,双眼却明亮而又坚定。这模样,好不可爱,也好不可怜。

王玉溪静静地看着他,他看着她,缓缓地自塌几上站起了身来。他面上的笑容依旧雍容,直是盯了周如水一阵,才淡淡地说道:“在溪看来,小公主并非鲁钝。”

这一句话,实不知是赞,还是讽。

说着,王玉溪便转过身,施施然地朝亭外走去了。

远处,石桥已被修好了大半,桥下的流水很暗,也很平缓。王玉溪朝前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他微微侧过头,又看向了跪在亭台间双目微垂额头渗汗的周如水。

他看着她,忽然就有了些不忍,忽然就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在这声叹息之中,王玉溪清俊如阳春白雪般的面上终于有了几分松动,他垂下眼眸,淡淡地,叮嘱般地说道:“小公主需谨记,溪今日未曾与你相见,你亦不曾路过此处。”

语罢,王玉溪便真的转身走了。他再没有回头,再没有停驻。光影交织之中,他那白衣胜雪的身影越来越远,越来越远,直如清风明月,可触而不可即。

直过了许久,周如水才慢慢地坐回了席上。她跌坐了回去,半晌都没有抬起脸来。好一会,待她再抬起脸来,她的表情已是死寂一片了。那呆滞的目光中,带着委屈,带着深深的哀伤和难过。紧接着,她轻轻地抓起了几上的茶盏,仰起脖子便是一通牛饮。可饮着饮着,她却低低地呜咽了起来。再后来,她连茶盏也拿不住了,只是匆忙地用双手捂住了脸,直是泪流满面。

夜幕低垂,不同于朝邺都方向驶去的周如水主仆三人,王玉溪的马车掉头驶向了乾州。

给他驭车的驭夫正是方才一直在前头教那些个村民修桥的中年文士。此刻,他正挥着马鞭,极是不满地对车内的王玉溪低低地说道:“公子,您今日堵在道前,便是打定了主意要助周氏兄妹一臂之力么?既如此,您又何必吓唬她一个小姑子?今日这一遭,这周天骄的眼泪怕是要流成河了呐!”

闻言,王玉溪弯起了唇,他放下手中的秘信,似笑非笑地反问道:“你觉不妥?”

听了主子的反问,中年文士直是白眼朝天。他不满之意溢于言表地继续说道:“就先谈国事罢!周王昏庸,不思进取,好酒及色。如此荒唐之主,不佐也罢!王相早灭了辅国之心,却不知公子为何要入局?”

“为何要入局?咱们既是周人,本就身在局中,又何来入局之说?”听了他的话,王玉溪精致得恰到好处的眉头微微一挑,他面色平静地低声说道:“吾知周运方微 ,然自古及今,未有不亡之国,亦无不掘之墓。且公子沐笙其人,始于愉悦,综于智性,有忧天下心。若他得势,周土或可期矣。”

王玉溪的话句句在理,中年文士却仍是驳道:“周王不器,兄弟争锋。公子沐笙看似握权,却是炭上腐肉,不得行差半步。他便是有个知己阿妹又能如何?如今,只盐务之事便能叫他寸步难行,可见往后,他要上位实是不易。”

“话是自然,可这又与吾何干?”闻言,王玉溪却是低低一笑,他勾了勾唇,眼底浮起三分笑意,从容地说道:“盐务虽是国事,此时亦也勾挂上了王氏的家事。家中肃清一事,自打草惊蛇起便一直无法动作。如今趁此关节请父亲出山一趟,也算是家国两全了。”

因这话,中年文士双目大瞠,一时也转不过弯来,便极是不解地问道:“这与肃清何干?”

见他转不过弯来,王玉溪轻轻一晒。继而,耐着性子地解释道:“我那堂叔王豹私下也有七间盐铺,两条盐路。这几年来,他也算因“盐引制“赚了个锅满瓢满了。你想,若是盐路不通,他又该当如何?”

“王豹向来贪财,自然痛心疾首。”这次第,中年文士果然幡然醒悟,却这回,更是有些为那痛哭不止的周天骄抱屈了,便也嗤道:“既如此,公子参合盐务便是势在必行的了!这般,又何必为难人家一个小姑子?”

“为难她?”王玉溪嗤笑一声,颇有些玩味地说道:“她那胆子肥得好似春日里的鲤鱼,扑腾起来也是劳心,总该敲打敲打,磨磨性子。”说着,王玉溪又是低低一叹,颇为懊恼地说道:“若无这一遭,公子沐笙见父亲愿意出面,如何不会心怀它想?到时,他若是因此而不依不饶,父亲可是真的会恼的。”说这句话时,王玉溪的眸中闪过了几分无奈,那神态,竟颇透出了几分孩子气来。

一路到了私宅,中年文士便忙不迭地去寻正在后堂等着的碂叟。见了碂叟,他便言之凿凿地将前头发生的事儿都说了一遍。说过后,还不忘嘀咕道:“公子也不知是怎么想的,即是势在必行,何必又偏要去为难人家一个小姑子?他这意思,难不成是真看上了周天骄么?若是如此,自古女子多记仇。他这往后呀,情路可是要颠簸非常咯!”

听了他的话,碂叟直是静了一会。直过了半晌,他才抚着须,皱起眉头,鄙疑地说道:“怪不得总叫你赶车,三郎说甚么你便信甚么,丝毫不动脑子,那还做甚么客卿?索性去做驭夫好了!”说着,他直是冷冷地瞥了一眼中年文士才继续地说道:“真要整治王豹门下的盐铺盐路,又何止这一个法子?更何况,‘盐引制’根深蒂固,即便整改也需不少的时日,绝不是短时便能见效的。如此,这如何能对王豹一击而中?接下这难题,对公子又真能有甚么好处?到头来到头去,得好处的还不是公子沐笙?还不是周国的百姓么?当然了,公子若不为难周天骄,周天骄可不是还要记他的恩么?如今,公子一番冷言相对,恩倒是没了,指不定还成了隔阂,成了怨。”说到这,碂叟长叹一声,继续冷冷地说道,“这样也好,周天骄事无章法,骄横蛮干,唯会些小聪明,比那夏锦端还不如,断了也罢。”

碂叟这么一说,中年文士更是不服了,他瞠目驳道:“你这老不朽,平日里心眼多也就罢了!如今,竟把这周天骄与夏锦端也比在了一处?她们哪有甚么相同!”

“不同么?这二人皆妄图迷惑公子,图以借势,所谋之事一般无二,自然可比。”碂叟照常的言辞犀利,说到这处,眸中更有狠色。

“妄图迷惑?一般无二?”听到这,中年文士却是笑了。他咀嚼着这个中真意,哈哈大笑道:“彼时,庄子与惠子游于濠梁之上。惠子就曾曰:‘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你便是聪明太过,才总是以自心去揣度他人。人与人怎会相同呢?便是河中的水,上中下游的水色水味都有不同。更何况,周夏两国本就大相径庭。这二人即便都身自宫廷,贵为女君,却也是绝不会尽然相同的。而若问所图者何,又有所谓日久见人心,公子比咱们都洞悉得多,实不需你操心碍事,尽说些扫兴的胡话。”说到这,中年文士更是双眸一眯。他忽然的就想起周天骄跪在亭台间双目微垂,额间渗满冷汗的可怜模样。那落寞,像是失了侍的稚鸟。那模样,也叫他不禁又感慨地说道:“摊上那么个糟心的君父,周天骄才是可怜。”

听他这么一感慨,碂叟亦是白眼朝天。两人话不投机半句多,索性二话不说,各自甩袖避了开去。

几日之后,右相王端启奏朝廷,请行屯田之法。

王端道:“夫定国之术,在于强兵足食。今天下不耕者二十余万,非经国远筹也。虽戎甲未卷,自宜自耕自首。屯田之利有六,而广储刍粮不与焉。战不废耕,则耕不废守,守不废战,一也;屯田之吏十据所屯以为己之乐土,探伺密而死守之心固,二也;兵无室家,则情不固,有室家,则为行伍之累,以屯安其室家,出而战,归而息,三也;兵从事于耕,则乐与民亲,而残民之心息,即境外之民,亦不欲凌轹而噬齕之,敌境之民,且亲附而为我用,四也;兵可久屯,聚于边徼,束伍部分,不离其素,甲胄器仗,以暇而修,卒有调发,符旦下而夕就道,敌莫能测其动静之机,五也;胜则进,不胜则退有所止,不至骇散而内讧,六也。有此六利者,而粟米刍槀之取给,以不重困编氓之输运,屯田之利溥矣哉!诸葛公之于祁山也,亦是道也;姜维不能踵之,是以亡焉。”

当日朝堂之上,百官皆默,周王一阵沉默之后,便问王端:“卿已逍遥多年,如今,因何出此之言?”

毕竟这些年来,左相谢浔及谢氏一族在朝中渐渐坐大,王端几乎被架空了实权。即便被排挤在外,架空了实权,王端也总是笑而置之,从不上心。为此,世人皆称他为“与世无争和气翁”。公子沐笙也曾讲过,如今王端的右相之位近同虚设,若不是御史大夫王笺还有在朝之心,这琅琊王家只怕就要淡出朝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