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这话,那老妇的眉头松了又紧,已是带了几分急切地劝道:“小主子,咱们既然如愿了,这以后,您便再不能妄为了!您的身子不好,怎能随意去挨板子呢?若是太子在地下晓得了,也是会伤怀的呐!”说到太子洛鹤,那老妇已有些说不下去了,她咽了咽泪意,直过了半晌,才继续地说道:“小主子,外头风凉,咱们便回屋去罢!忆儿方才睡醒,正哭着找娘亲呢!”

…………………

不好意思这一章有个很严重的历史错误,进行了删改之后字数不够原字数只能如此重复,这些欠大家的字数我以后会在文章读者有话说里写小番外补偿回来,抱歉!

听着老妇关怀的叮嘱,符翎缓缓地收回了目光。她袅袅婷婷地回过身去,眼波流转地看了一眼老妇,便勾了勾唇,轻笑着说道:“君上只是依旧不许我嫁人,不许母亲来寻我,更不让我再回邺都去罢了。哼,她谢釉莲如此恨我,却这不是全如了我的意么?”说着,符翎又挑了挑秀眉,低低地嗤道:“那免罪金令我是轻易不会用的,更何况,这也已是最好的结局了。我本以为,这次是会挨几下板子的。”

听了这话,那老妇的眉头松了又紧,已是带了几分急切地劝道:“小主子,咱们既然如愿了,这以后,您便再不能妄为了!您的身子不好,怎能随意去挨板子呢?若是太子在地下晓得了,也是会伤怀的呐!”说到太子洛鹤,那老妇已有些说不下去了,她咽了咽泪意,直过了半晌,才继续地说道:“小主子,外头风凉,咱们便回屋去罢!忆儿方才睡醒,正哭着找娘亲呢!”

作者有话要说:忆儿

第78章 恕不从命

这几日来, 周如水想着被谢釉莲瞪着的那一眼便浑身不自在。果不其然,未过几日,就见公子沐笙宫中的女官阿碧跌跌撞撞地闯入了华浓宫来。阿碧见了周如水跪地便拜,焦急地说道:“千岁!大事不好了!君上震怒,正罚二殿下在明堂面壁思过呢!”

彼时, 冬日初至, 霜轻未杀萋萋草, 日暖初干漠漠沙。周如水正和夙英摆弄着从御花房要来的几盆水仙, 俩人原还笑得欢快,听了阿碧一言,周如水捏着水仙的指尖便猛得一紧,待她缓过神来, 原还完好的水仙翠叶也被她掐得出了水痕, 直截断出了一道口子。

见状, 夙英忙是上前替周如水用丝帕拭了拭手,一边又朝阿碧使了个眼色,直怪她不懂规矩, 横冲直撞。

周如水却懒理这些虚礼,她只晓得,如今正是早冬季节, 寒风徐徐最易伤身,她兄长“前世”便是体弱病逝,如今,又怎能再经得起这般的折腾?想至此, 周如水粉嫩的桃腮便微泛起了白,她缓缓自夙英手中收回手,望向阿碧,强压着心焦,轻声问她道:“怎的了?君父因何责罚阿兄?”

闻言,阿碧也是一脸悲愤,她敛着眉,悲声地回禀道:“千岁不知,如今冬日将至,蛮人又开始在北境烧杀抢掠了。前岁,他们更是放火屠城,险些烧了天水城的仓廪。自太子陨后,镇边大将军之位一直玄虚。如今,边关十万火急却缺良将,君上今日便亲自临朝,道是有意立谢家人为将驻守天水城。闻之,二殿下自然极力反对,如此,也算是在朝堂直上公然的驳了君上的面子了。却还不止如此,半刻前,君上又突临仁曦宫,抛下了一纸尚未盖玉玺的圣旨丢给二殿下,道是要替二殿下赐婚!这原本也算是件好事!但君上的意思,却是有意叫二殿下娶谢家六女为新妇。如此,二殿下当即便道‘儿臣不愿娶谢氏女为妇’,说罢,便当着君上的面,直截将圣旨掷于了案上。为此,一而再,再而三,君上果然勃然震怒,直斥二殿下目无君父,不尊孝悌,更是罚了殿下去明堂受过!”

语罢,阿碧对着周如水拜了又拜,已是哭求道:“千岁,二殿下从来进退有度,如今真是被逼得狠了,这次第,可怎么办呐?”

想也晓得,前岁,周王实是给足了琅琊王氏的面子,不但当廷首肯了右相王端所提的“屯田之法”,其后,还派王笺去总理了“屯田令”。这般不落人后的看重殊荣,便是得惯了青眼的谢氏族人见了也会眼红。如此,周王今日这般行事,也是不见怪了。毕竟,周王向来看重谢氏,今日之事,与前头给谢姬赏赐厚礼一般,不过都是安抚谢氏的手段罢了。

却,国之大事,在祀与戎。这些年来,因公子詹的护佑,谢姬的独专,谢氏在朝堂上的权势越发的贵重,早便有了外戚专权的迹象。往日来,周王便一味地偏袒护佑谢氏,这次第,变本加厉,竟连兵事也要交予谢氏。如此,公子沐笙自然会决然反对了!

毕竟,他若真首肯了这些事,朝堂上的平衡便真的会被打破了。再而言之,从古至今,拥兵自重,祸乱天下的将帅实在是比比皆是。谢氏本就手握内廷重权,若是再手握了兵权,后果就实在是不堪设想了。

听了阿碧的话,周如水的脸色也是不好,她径自啜了口杯中的茶,半晌,才轻轻地问:“阿兄可来得及吩咐你甚么么?”

闻言,阿碧自失地摇了摇头,苦恼地答道:“二殿下急务甚多,根本不得空。”

“这般么?”听了阿碧的话,周如水轻轻咬了咬唇,她娇艳如花的容颜瞬时便染上了几分苦色。半晌,才继续低低地问道:“那,君父突临仁曦宫前,阿兄做了甚么?可见过甚么人?可有过甚么吩咐么?”

在周如水看来,公子沐笙行事一贯冷静,又向来稳妥,综于智性,断是不会轻易去触怒君父的。他如今这般行事,或许正是在用甚么障眼法呢!毕竟这些个事,便是他公子沐笙强不赞同又如何?若是君父真狠了心要叫谢氏的股掌伸向北疆,他一纸诏令下去,旁人说甚么都不过是白搭。

周如水这么一问,阿碧倒是一激灵,她忽的瞪大了眼,急切地说道:“有的有的,二殿下调动了安插在谢府的暗桩,道是跟在谢永之嫡妻费九左右的隐卫,今日过后一并撤回。”

“谢永之?谢氏这次要推举的是他?”说着,周如水拧了拧秀眉,光采闪闪的眸中划过了一丝不解,半晌,才闷闷地说道:“这朝堂之事怎么牵扯进后宅了?”可说着,她又想起了前岁才家破人亡的钱闾,一时间倒也不好说甚么了。直过了一会,她也未想出个所以然来,唯是倦怠地闭了闭眼,朝阿碧挥了挥手道:“这事儿我已晓得了,会见机行事的。你也快回去罢,明堂重地,谢姬不是君父的嫡妻,按理而言是进不去的。如此,她也暂且为难不了兄长。你便尽好你的责,看顾好兄长,到时趁着方便,给他送些吃食进去罢。”

听着周如水不置可否的话,阿碧茫然应诺。她起身,欲言又止地又看了周如水一眼,但话到嘴边,却终只是叹了口气,再一施礼,便转身出了殿去。

阿碧一走,倒是一直守在外头的瀞翠急着跑了进来,她白着张俏脸,手里捏着的帕子都揪成了一团。才一走近,便如是热锅上的蚂蚁,心思纷乱地朝着周如水说道:“女君,近日天气大寒,二殿下日日忙于国事本就受累,如今再在凉石板上生生跪着,实是不妥啊!咱们真就这么坐以待毙,不去想些法子了么?”

“想甚么法子?是现下就去跪求君父,直截往矛头上撞,等着谢釉莲将本宫与兄长一起往死里埋汰么?”见着瀞翠已乱了分寸火急火燎的模样,周如水抬起眼,冷冷地剐了她一眼,直是盯得她自失地垂下了脸去,才幽幽地说道:“如今是个甚么局面,旁人不知,你还不晓得么?自从谢釉莲入宫,大兄战死,阿母避走宫外,宫中的局势便全都变了。这几年来,便是我,也极少能见得到君父。他求仙丹,信长生,日日在酒池肉林中与美人们缠绵欢好,何时还会记得我们这些子女,又何时真正关心过天下黎民?他偏袒谢氏也更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如今,便是他真的一意孤行,要将北疆的兵权交给谢氏,莫说兄长一人了,便是百官弹劾,也起不到甚么作用。毕竟这天下还是君父的天下,不是么?”

说到这,周如水轻轻地叹了一声,橙黄的烛光在她的发际晕染出了一抹温暖的光泽,她缓缓地支起了额,编贝般的素齿映着朱色绛唇,直盯着瀞翠因担忧紧张而紧扣着的泛白手指,半晌,才轻吟着说道:“既然于事无补,倒不如想清楚了再做打算。”她讲这话时语气淡淡,摆明了是在治下,但眸光却还是暖的。

闻言,瀞翠果然醍醐灌顶,她深深地看向周如水,半晌,才咬着唇,犹豫地说道:“那么,即晓得拦不住,二殿下为何还要顶撞君上呢?”

“我若是明白,便就好了。”说着,她也不由地叹了一口气。彼时,屋内明明暖气蒸腾,周如水却忽然觉得脚底冰凉,浑身上下也都不由自主地生出了股冷澈的寒意。她的心底,更是由衷地生出了一种高处不胜寒,山高路远的迷茫无助感。

这一刻,她才真的有些后悔了!后悔往日里,姑母长公主岱送美人入宫时,自个总是排斥厌烦。以至于谢姬次次下绊子断了姑母的“手脚”,她都不闻又不问。现下倒好了,符翎一事虽说是糊弄过去了,但长公主岱也是不好再出面替兄长解围了。如今,这偌大的一个后宫,竟是再寻不出半个能为她们兄妹说情的体己人儿来!这不是孤立无援又是甚么?

想着,周如水的神色更是凝重了起来,她忽然伸出手去抓那空中漂浮着的游丝,盯着那似有若无的游丝,周如水忽然就恍然大悟地说道:“阿兄是绝不会做无用功的,他这般,或许只是为了拖延?他手中也定是已经有了谢永之的把柄,而这把柄,或许会叫君父断了许谢氏去天水城的心思?即如此,倒也正好。前岁,宫中不是还有传言道是君父有心废后,要改立谢釉莲的么?如今,我便不妨趁着此事,将浑水搅得更浑一些,也替兄长再多拖延一些时日。”

讲到这,周如水已是双眸大亮,福至心灵了。她转过眼,清润的眸子突然凝向夙英那袭淡青的宫装,果断地朝夙英招了招手,便沾起杯中的茶水,不疾不徐地在案上写下了一行字。

彼时,待夙英凑上前,看清了那案上的字迹,已是瞪大了眼,直是不可置信地摇了摇头。瀞翠大着胆子凑过脸来,也是吓得不轻,直是不禁轻呼出了声。

却唯有周如水,眉眼弯弯,掩着唇轻轻地笑。那带笑的眉眼,实是艳过月华。

作者有话要说:我们的小精灵鬼想到啥了呢

第79章 恕不从命

彼时, 夜深人静,天至亥时,华浓宫一早便熄灭了灯火,周天骄也早早地就了寝。却,这日也是怪的热闹, 华浓宫熄灯后不久, 竟就来了几处宫人探问周如水, 道是请周如水去赏夜灯。闻此, 夙英自然不快,只道千岁已是就寝,叫她们在门外稍稍看过已是卧榻而眠的周如水,便怏怏地打发了众婢回去。

却, 其实这会儿, 周如水早已换上了女官宫服, 带着瀞翠的宫牌出了宫门,独自一人前往邺城外的兰若庵求见娄后去了。而那些个婢女所见的,实是侧身躺在榻上, 正因冒充周如水而胆颤心惊的瀞翠。

当年,娄后失子大恸,伤心欲绝之下, 便避走出宫,以王后之尊去了兰若庵带发修行。也就是在那之后,娄后便再也不理外务了,她眼睁睁地放任了周王的昏聩, 放任了后廷中馈成为谢姬的囊中之物。也从此,对周如水兄妹二人不闻不问了起来。

黑暗笼聚,夜色渐深,阵阵袭人的寒风之中,周如水却因赶路汗湿了衣襟。她勉强乘上了渭水中最后一趟行驶的小舟,终于,在天黑路盲时赶到了小蓬莱。

彼时已值深夜,小蓬莱上月色清稀,树木幽幽。

周如水面上蒙着灰色玄纱,身着一袭青灰色女官宫服,捏着颗夜明珠一路顺着山路蜿蜒直上,随着她的走动,玄纱在脑后挽起的绳结飘逸无比,乌黑如墨的长发更是随风轻扬。

直走了半个时辰,周如水才终于在山头见着了两处朦朦胧胧的光点,顺着那光点走近,便是兰若庵的正门。这时,兰若庵庵门紧闭,远近都无来人。周如水亭亭立在门前,初现婀娜的身姿直似是月中的娇娥。

却,她本人自持美貌,却毫无所觉。

终于走近,周如水目光温柔地盯着庵门前晃动的灯笼,忽然,就轻轻地想,她的母亲心高气傲,却怎么会愿意这般了断残生?想着,她也不禁舒出了一口长气,半晌,才终于拎着裙裾提步上前,抬手敲响了庵门。

直等了好一会,笃笃的叩门声终于引来了一个身着宽腰阔袖,圆领方襟,海清大袍的小沙尼。小沙尼揉着惺忪的睡眼拉开了一角庵门,见门前站了个姑子先是一愣,直过了一会,才双手合十地轻颂了一声“阿弥陀佛”。紧接着,又迷瞪着双眼,极是敷衍地,语速极快地说道:“女施主,庵中夜不见客,请明日再来罢。”语罢,竟是连看也懒得再看周如水,抬手就要合上庵门。

见状,周如水哪里肯放人,忙是眼疾手快地抬手一挡,硬是一只手卡住了庵门,拉着那小沙尼的衣裾,急急地,娇侬地说道:“小师傅,小姑乃周氏天骄。今夜冒昧前来,不为求见庵主,只盼能见母亲一面,如此,还请您通报一声罢!”

她说的极是恳切,却,那小沙尼抖了抖鼻子,反是不满地退开了一步。她皱着眉头从周如水的手中扯回了自个的衣裾,又把周如水的手推开,才扁着嘴,由上至下地斜睨着周如水,不快地说道:“女施主,佛门静地,众生平等。此处无甚么女君,也无甚么君后。您若真有事,便请明日再来罢!”这一语落地,小沙尼便将脑袋往后一缩,“嘭”的一声,竟真是毫不留情地合上了庵门。

看着合上的庵门,周如水低低地叹了口气,她摸了摸鼻子,眼睛忽而泛起了红。虽也知道,自个是会吃闭门羹的。虽这一切,全都在她的预料之中。却,周如水仍是有些难受,有些酸楚。

但她既然打定了主意来了,自然就不会一事无成,悄声无息地离开。

如此,周如水苍白的脸上仍是露出了一抹微笑,她毫不气馁地上前,再次叩响了庵门。扣着扣着,她更是狠了狠心,朝着庵内高声地喊道:“小师傅,上天有好生之德,佛家有救人之心。您就通报一声也不行么?天骄自是家中有事苦不堪言,才会星夜偷跑出宫急求母亲。吾母在庵中只是带发修行,六根并未清净,怎的就不能见了?”讲到这,周如水也不禁有些动情,那一声声的门响,何止是在扣着门内的人,其实也正明锐地好似在叩着她的心。只要想到明明是自个的生生母亲,想要见一面却是如此艰难,周如水的心便如飞絮般凌乱,泪也不禁滑落在脸颊。

这样的深夜,小蓬莱上静得只剩下风声。渭水滔滔,水波凌凌。清风吹打着树梢,周如水的声音也伴着树叶的哗啦声渐传渐远,越传越小。四下太静,静得这呼喊声都变得格外的清晰而凄厉了起来。

时间似是过去了太久,就在周如水已觉无望之时,却见庵门又由内被拉开了一条小缝,那小沙尼板着脸再次出现在了周如水的面前,似是堵了一口气,半晌,才叹着气道:“施主莫哭了,闹得和我欺负了你似的,我这便给你去通报还不行么?”

月上柳梢头,自那小沙尼去后,庵门又来来回回地开合了好几次,不时总有些尼姑来外头暗瞅周如水的动静,却她们也只是看看,根本无谁出来,也无谁与周如水说话。

昏黄的灯影下,门内,有尼姑们细碎的杂语声。门外,只有周如水孤孤零零一个人。

只有她,月下独只,孤影彷徨。

抬眼望着天边稀疏的月影,周如水想着正独自跪在明堂前受罚的公子沐笙,想着谢氏就好似悬在他们兄妹额前的大刀,想着往日繁盛似锦的王朝早已是岌岌可危。她就仿佛回到了前世独自支撑走过的无数个岁月,到如今,她都依稀能感觉到那种由心而发的寂寞与孤冷。甚至,如今的她,更冷,更寂寞。

她忧心忡忡地在庵前缓缓地跪下了身去。她想,就让她也在这庵门前跟着兄长一同受罚罢!就让她跪一跪避世在庵中的母亲,跪一跪这护佑她周土的天地神明罢!如果,天地都能听见她的声音,那么它们,是否会愿意达成她的心愿?

仿佛过了一个时辰,天光暗掩,昏黄的灯影辉映着周如水隐约露在灰色玄纱外苍白的脸。一阵声响后,庵门终于被人由内而外缓缓地打了开来。

闻声,周如水急切地抬起了眼来,却,她只看了一眼,那满心的期待憧憬便都化为了死寂。

任她跪在门前,娄后,仍没有来。

来人,是娄后的陪嫁女官李氏。彼时,只见李氏一袭乌黑绫子裙,宽袍广袖,峨眉淡扫。她面色平静地自庵中走出,眸光锐利如炬地盯向跪在冰凉石板上的周如水。待看清了面纱下周如水的正脸,她微微蹙起的眉头才缓缓地舒展了下去,叹息了一声,低低地劝道:“女君回去罢,主子不愿见您。”

听李氏这般讲,周如水深吸了一口气,她只觉得自个像是侵泡进了冬日的冰泉里,不禁咬了咬唇,一眨不眨地望着李氏,深恸地说道:“嬷嬷,若是无事,天骄是绝不敢擅自来打扰母亲的。可如今,谢妃独专,君父偏听偏信,没了母亲的帮衬,阿兄在朝中也是步步为艰。只在今日,君父便有意遣谢家子入天水城为将,不但如此,他还逼着阿兄去娶谢家女。阿兄不愿领旨,便被君父罚去了明堂思过。见此情景,天骄诚感惶恐!只怕这往后,谢氏真的要一手遮天,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言至于此,周如水抹了把泪,直直盯向那李氏,恳切地说道:“嬷嬷,天骄自幼与您亲近,自然不会瞒您甚么。天骄这次来,便是想求母后回宫的。毕竟,后宫不可一日无主!天骄与兄长也不能没有母亲啊!”

李氏与周氏兄妹是颇有感情的,闻言,她清冷的眼底也染上了几分哀戚。但到底主命难违,李氏仍是没有让步。她缓缓地蹲下了身去,轻轻抚着周如水的乌发,低声地,怜惜地叹道:“女君,您生在宫廷,就更该明白,这世上的善与恶,好与坏,风光败落,生杀予夺,一切都是不由人愿的。主子心底也实在是太苦了,她早已道过了自个是把秋天的扇子,已是看透了世事,看清了权贵,再不愿绞进那些烦忧中去了。如此,你为儿女,又怎能强母之所难呢?”

“可…”周如水望着她,话才到嘴边,李氏却先一步摇了摇头,收回手,返身便合上了庵门。末了,也不过在门后徒留下一句:“夜深露重,女君回去罢。”

眼巴巴地看着庵门再次被合上,呆呆地听着那沉重的关门声,周如水的心中哀戚莫名,她心口一痛,眼睛忽然就酸得发胀。心中千回百转间,周如水想也未想,便将双手相并放在了冰冷的石板上,对着那合上的庵门,弯身就是恭敬地三拜。

慢慢的,慢慢的,周如水的身躯晃了晃。稍余,便见她抬起了脸来,神色黯淡地,声声凄然地再次朝庵门内喊道:“母亲,母亲,人生在世是有责任的!您怎能因一时心灰便扔下天骄与兄长不管不顾了呢?便是不顾天骄与阿兄,您为国母,也该管顾这天下啊!天水城满城平安皆是大兄昔日以命换来的!自大兄逝后,镇边大将军之位一直玄虚无主。如今不过几载,贼人再犯。君父却想叫谢家那个从不懂战事,手无缚鸡之力的儿郎空占大将军一职。如此的将领,如何能佑疆守门?”说着,周如水已是泪满衣襟了,她轻抹去眼角抑制不住的泪水,继续戚然地喊道:“母亲,您就真不管天骄与兄长!不顾天下黎明!不理昔日大兄以命相护的天水城了么?”

这一声落地,周如水只觉得喉咙发涩,她挺直着腰背抬起眼来,看着仍是一片死寂的兰若庵,如画的眸子,也因这寂静越发的孤寂惨淡了起来。看着看着,她终于失望地垂下了脸去,眉心蹙笼,泪流满面,静得像是月光下半开的牡丹。

她不怕变成一个笑话,她这次来,原本就是要做天下人眼中的笑柄的!只是,哪怕她早就知道阿母不会来见她,哪怕这次她要的便是这样的结果。却,当她真的被母亲拒之门外不理不顾了,她的心,仍是像患了风寒一般,冰冷而又阴寒。

难道,阿母真的不要她和兄长了么?他们又有甚么过错呢?以至于要被母亲遗弃不顾?

直是过了好一会,周如水才终于缓过了神来,她强扯起一抹笑,半晌,终于挺直了脊梁,抬起了脸来。这一刻,她清澈而无畏的眸子静静地看住了紧闭着的庵门,那眸中平静如故,已是千帆过尽,清澈得只剩下了水洗过的璀璨澈静。

第80章 恕不从命

一夜就这么过去了。

晨光初起, 天空的颜色格外的透亮。阳光的照耀下,每一扇门,每一面窗,都透着无声的寂静。经过了一夜,庵门终于再次被推开, 紧接着, 两个小沙尼便举着梯子缓步地走了出来。可她们才迈出门两步, 便都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 转眸,看向了在门前跪了一夜的周如水。

她们看着冰凉的晨露一滴滴自树梢滑落进周如水的发间,又看着那露水缓缓地自她的发梢滑入她素白的颈项。而至始至终,她都安静得不像个真人, 也美得不像个真人。在这样的平静中, 两个小沙尼对视一眼, 忽然,都怔愣着,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佛祖拈花, 迦叶一笑。这么想着,便也都不禁一顾三回头地窜进了庵前的树林,心不在焉地修剪起了枝头的枯芜枝蔓。

阳光渐渐变得刺眼, 一整个夜里,周如水都挺直着背脊僵硬地跪着。彼时,她的膝盖早已经麻了,疲惫也叫她的五识都变得恍惚了起来。积夜的凉意更是叫她昏昏沉沉, 寒彻入骨。头顶,初升的艳阳却又正炙烤着她,叫她整个人都好似被扔进了极热又极寒的困境之中。

这时,庵门内也陆陆续续地传来了晨起后沙尼们细碎的脚步声,和一些遥不可闻的低喃声。在这阵阵声响之中,周如水甚至不自觉地想,再这么下去,不及回宫,她或许就要病倒在庵前了。

却也就在这时,一直炙烤着她的艳阳忽然被遮尽,紧接着,她的身后更是传来了隐隐熟悉的温热。这般的变故,直叫周如水兀地醒过了神来。她愕然回过身去,抬眼,便见王玉溪已施施然地立在了她的身后。

一时间,日头初升,晨光浮起,二人的目光不期然在空中相撞,一高一低,直是安静至极。

彼时,王玉溪一袭月白衣衫负手而立,见她茫然看来,他如画的眸子也是微微一动,恍然就好似有鳞鳞波光澜澜流动,直是清透无边,华美无边。少卿,便见他从容地勾了勾唇,径自脱下了自个身上的月白袍披,丝毫不拘谨地披在了周如水的肩头。

冰凉的夜,早就浸透了周如水的皮肤。这忽如其来的暖意,反叫她慢慢地深吸了一口气。她愣了一下,对上王玉溪温润的目光,对上他如一道墙一般,为她避开烈日,挥散寒意的身躯。未及欢欣,周如水的脸色已是变得僵硬了起来。

她缓缓地低下了头去,那白嫩小脸上的表情,实在不知是喜,也不知是悲。紧接着,便见她忽然孩子气地,懊恼地用双手捂住了脸,闷闷地,甚至有些刁蛮的,娇侬地说道:“怎么又是你!”

可不是,怎么又是你么?

每一次当她落寞彷徨,当她不知所措,当她孤影单只的时候,他总是会忽如其来地出现在她的面前,出现在她的身后。这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却又偏偏,还真的就是有这么巧的事!

周如水这般的别扭,王玉溪的神色却是从容自在得多。他平静地,毫无波澜地望着她,那温热的目光如是一泓温热的泉水,仿佛此前的一切纠葛都不曾存在。

可他越是这般的从容不惊,周如水就越是恼,她自手心中抬起脸来,一双杏眼瞪得大大的,咬着牙,恨恨地说道:“谁要你的衣裳了!”可话虽是这么说的,她却又拉紧了肩上的月白袍披,撅着嘴,满是娇气地,没好气地说道:“三郎不是不愿见我了吗?初五也不再接我去习字了!如此,你恼便恼了!现下这般,又算个甚么意思?”

她的脾气不是一般的大,那小模样,也像是只被踩着了尾巴的柔软小兔。王玉溪不觉便笑了笑,只觉得她吹弹可破的肌肤如月光般皎洁,如画的面庞更是比之前次相见更要美上了几分。

一时间,二人的眼神在空中直直对上,这一眼,好似是一场斗,也好似是一场舞,是日出东方的唯一温存,也是末日袭来的灭顶之灾。

少卿,王玉溪淡淡地扫了一眼庵门大开的兰若庵,微微弯下了身,不紧不慢地朝周如水伸出了手,他不疾不徐地,温和地说道:“别跪着了,起罢。”

闻言,周如水微微皱起了眉,她看着他,想着现下的情景也觉得丢脸。如此,脸色不自觉便白了一瞬,那模样寂寞自失得很,却又透着柔弱而无坚不摧的美。少顷,她的小手一巴掌便拍在王玉溪的手背上,温热一触即逝,她倔强地吸了吸鼻子,固执地说道:“我不起,还不能起。”

见她这模样,王玉溪的眼中闪过了一抹了然的神色,他挑了挑眉,忽然俯身贴近了周如水的耳畔,极尽亲昵地,意味深长地说道:“岂知千丽句,不敌一谗言。小公主的目的已是达到了,何须再继续受罪呢?”语罢,他又笑了笑,退开半步,勾着唇,再次朝周如水伸出了手,不疾不徐地,淡淡地再次劝道:“晨霜露重,小公主还是起罢。”

王玉溪的话,直是一语中的。闻言。周如水浓密的长睫眨了又眨,心头猛地便是一震,一时也是又恼又羞,嘴上更是不自觉地一喋低低的抱怨道:“你甚么都晓得!你还晓得些甚么?你有甚么不晓得的么?”这般明目张胆的羞恼埋怨,就仿佛近在眼前的王玉溪听不到似的。

却,她终是伸出了葱白的小手搭进王玉溪的掌心,掀起密密的长睫,瞥过提着菜篮子自庵中陆续走出的几个小沙尼,完全作戏似的,言不由衷地回道:“三郎所言极是。”

见她口不对心,王玉溪低低一笑,扶着她起身时,握了下她的右手,关切地说道:“手怎的这般凉?”

闻言,周如水又是一怔。她只觉得,他的话音低低,格外的清润好听。这浅浅的一声,也叫她的心中好似有了一尾游来游去的鱼,待他清清淡淡地松开了她的手,那尾鱼儿,便也好似顺着他的放手而随风游走了。

这种感觉,就像那日在断桥之前,她眼睁睁地看着他背身走远却无能为力。那一刻,她忽然就感到了失落,忽然,就失落到忘掉了自个的小心思,忘掉了自个的小算计,忘掉了她说心慕于他不过是个幌子。

不期然地,周如水忽然就想开了。她微微侧过脸,凝视着王玉溪清隽无暇的俊颜,敛眸,忽就漾出了一朵妍丽的微笑,她的声音很轻很脆,同若娇莺,一字一顿地,欢快地说道:“人间最是得意事,风雨临窗故人来。其实,能偶遇三郎,倒也不算坏事呢!”

少女发上带霜,因尚年少,美不及倾国倾城,却已浑然天成。她被他吓了一瞬,很快便又寻回了自个,轻慢慵懒的,她道这场偶遇叫她欢喜,不带丝毫假意,不是诱惑,却更叫人猝不及防。

说着,她又笑盈盈地问他:“三郎何故来此?”

见周如水一瞬便转了心思,一举一动,一笑一颦间,都是发自内心的愉悦。王玉溪不禁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声音低而澄澈的,淡淡地说道:“来此与故友饮茶。”

“饮茶?”听了他的话,周如水明媚的眸子狡黠一滑,目光在王玉溪身上掠过一圈,吸了吸鼻子,眯着眼笑道:“却怎么,三郎未染茶香?”

对上她弯弯似月的眼,王玉溪低低一晒。他的唇角微弯了弯,声音依旧浅浅,透着股随性淡漠的,听不出任何情绪的,徐徐地说道:“溪昨夜方至邺都,星夜归家,四望皎然。忽忆高僧伏流在此译经,便乘舟而来了。却,尚未及至,即见女君。一时,便又改了主意。”

“伏流?”闻言,周如水沉吟片刻,忆及伏流是名动诸国的圣僧,也是诧异地问王玉溪道:“三郎亦信佛法?”

见她一双杏眼忽又瞪得溜圆,颇是生动有趣。王玉溪眼瞳微敛,笑了笑,不可置否地道:“半信半疑。”

“这般么?”周如水点了点头,稍余,又是一怔,恍然大悟地道:“三郎昨夜才归邺么?如此,可是初五并不在府中么?”说着,她亦是眸光大亮,缓慢地笑道:“原来,三郎初五并非有意不来的!”

日光渐盛,听着她旁若无人的嘀咕,王玉溪浅浅地望了眼天色。转眸,他温淡地看向周如水,眸中似荡着深邃无垠的星河,轻轻地问她:“小公主同回么?”他这是在道,他要离开小蓬莱了。

听了他的话,周如水轻蹙了蹙秀眉,树荫下的光线有些暗,天地间充满了寒气。她微微一颤,疑惑不解地道:“三郎星夜赶来,却是过门不入么?我是因想见母后而不得见,才不得不跪于庵前。如今三郎来都来了,竟也过门不见伏流?”

闻言,王玉溪的眼中闪过了一抹淡笑,他轻轻地反问她道:“溪本乘兴而来,如今兴尽而返,有何不妥?”说着,他泛着温润波光的双眸浅浅一扬,又是温声地问周如水道:“小公主同回么?”

彼时,青竹翠叶互为掩映,料峭的微风悠然拂过静谧的山林。因他清润瓷实的声音,周如水微愣了愣,稍余,才嫣然一笑,明媚娇侬地说道:“然,天骄愿与三郎同归。”

作者有话要说:又忙又累 没什么精力

第81章 恕不从命

清风徐徐, 晨光正好。

王玉溪携着周如水顺着山路蜿蜒而下,行至岸边,便见一扁小舟在水中轻轻荡漾。舟排之上还立着两个人,一是周如水上回便在竹苑见过的,皮肤白皙, 尖脸长须的中年文士冯公。另有一黑衣冷面的少年, 神色肃穆, 腰间挂着把弯月长钩。只一眼, 周如水便知那是与她在南城门前,曾有过一面之缘的王府家军领队长恭桓。

曾几何时,太子洛鹤曾与周如水提及世间兵器,其中便讲过弯月钩。弯月钩, 又称“推镶”或“钩引”, 是护手钩中至尖者。战场上, 弯月钩的钩部能钩挂住敌人的兵器使其无法施展,又能钩住敌人的衣裳或**使其难以动作。更因护手钩上的月牙有尖带刃,那巨大的杀伤力甚至能使敌人皮骨俱损, 一朝毙命。然而,凡事有利必有弊。正因弯月钩阴损毒辣,所以, 使用弯月钩时也极易自伤。战场上,就有过许多使用弯月钩不当,而偷鸡不成蚀把米的例子。譬如,昔日夏国的第一战将澎酚, 便是一着不慎,死在自己的弯月钩之下的。

而如今,诸国武人之中,唯有琅琊王府门下的恭桓能将可攻可防的弯月钩使得出神入化。然而,昔日她听旁人提及恭桓时,都道他很是冷傲骁勇。但她两次见他,或许是因王玉溪在侧,恭桓次次都垂首低目,显然是敛了气息,安静得连呼吸都几不可闻。如此,又何来冷傲骁勇之说?

不多时,舟排轻启,水波随之荡漾开来,周如水立在舟头微微偏头,抬眼,便直截对上了水光山色之中,王玉溪白皙俊俏的侧脸。

彼时,少年明澈高远的双眸正淡淡望着脚下翻动的逐波,他秀洁的眉目更如是春光,温柔地在秋风中微微摇曳。静静地看着王玉溪那如画的侧脸,周如水难免便沉醉了进去。不期然间,就想起了一个极是遥远的故事。

传闻,昔日齐君孟皙泛舟河中,打桨的郑女爱慕他,就用郑语唱了一首极是柔美的小调。齐君闻后,始觉新奇,遂请仆从用齐语译出。待他明白了郑女的爱慕之情后,竟是微笑着将那郑女带了回去。其后,那首靡靡之音便被唤作《郑人歌》传遍了大江南北。同样,也传进了足不出宫的周如水的耳中。

妾有心来,郎有意。可不是叫谁都艳羡,神往的么?

想着,周如水心下微叹,不禁便抬眼瞟了一眼王玉溪。白晃晃的阳光下,她嫣然一笑,眼中划过了一丝狡黠。未几,便轻轻地,软而糯地启唇唱道:“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公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累月不见,她原以为她与他再难相见了,她更以为他与她会从此陌路。却不想此时此刻,她却还能与他相携同舟。

他对她耳语,“岂知千丽句,不敌一谗言。”一语,便道破了她的心思。诚然,她来这一趟,其实是明白自个会见不着母后的。她喊的那些话,一是在逼母亲回宫,二也是在传给庵中的比丘尼与香客们听。人多嘴碎,她便是等着这些话一传十十传百,等着谢氏在众口铄金之中乱了阵脚。

但她不知道,她会等来他。她也不想问他,他到底默默地看了她多久。她只是在想,她或许真的要争一争了,不论为国,还是为己,她都想要成为在他身侧的那个人。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子同舟。

周如水缓缓地吟唱着,她清越的歌声婉转如莺,润美的音色分外的温柔动听。

这一次,不同于南城门前的初遇。她没有奉承敷衍他,也没有只为唱出自个的心声而肆意漫唱。她是真真的,心甘情愿地想为他唱一支歌。她终于,将初见他时欠他的那一曲,唱还给了他。

这一刻,这曲小调也仿佛成了她心底的声音,她放下了身份,放下了算计。她放任了她一直埋藏于心底的那份对他的倾慕,她暂时的任这倾慕在这歌声中生根,发芽,甚至开出炙艳的花儿。

彼时,水粼流长,扁舟独行,行进的小舟旁,一圈圈的涟漪方才散尽就又荡起。在这无垠的汪汪渭水之中,周如水翩然地立在舟头,螓首蛾眉,巧笑倩兮,她盈盈地看着王玉溪,眼角眉梢都好似在为他绽放。

她的歌声也确实不同于郑女的小心翼翼,她毕竟是公主啊!她唱出的爱慕之情柔美而浩荡,婉转而又平直,不同于世人对权势和名利的献媚,也非只纠结于男欢女爱的幽怨缠绵。这一刻的她,这一刻的越人歌,都好似,只是想把她的心,把她的爱都告诉他而已。除此以外,竟是别无它求。

她不求他的回应,甚至不求他会长久地陪伴在她的身边。她好似只是觉得这一刻很美,很好,很欢喜。所以,她愿意自降身份,为他唱一支歌。

她的歌声太美,她的人也太美。青天白日,太阳缓缓升起。斜阳正好,晖晖投射在了她的脸上。她的美却像月光一样,柔美精致,恰到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