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之间,这邺都上下,因这议论唏嘘,就真是沸腾不止了。

王玉溪所言无错,这世上事,确实是“岂知千丽句,不敌一谗言”的。谗言的力量,亦永远都是巨大无比的。又更何况,众口本就铄金。

而被舆论推上风口浪尖,却是彼时的陈郡谢氏最不愿意见到的。

谢氏毕竟是世家高门,对它们而言,内在如何腐朽,外表都定要光鲜亮丽。而大凡是自称名流雅士的,被污了清誉都比失了性命更可怖。如今,谢氏也算是独霸了朝堂了,不过一件小事,就被这般地公诸了野心,就实在是太伤风骨了。

如此,谢浔再爱揽权也抵不住悠悠众口。

遂,谣言方起,谢浔便已是坐不住脚了。他忙命了仆从向宫中递了话,叫谢釉莲去替周氏兄妹求情。后头,周王也自然地承了谢釉莲的情,甚至在她胸前深深一嗅,闭着浑浊的双眼,陶醉的,欣悦地盛赞谢釉莲道:“爱姬果真贤淑温柔,实是胜那老妇多矣!”这一言,也算是真真将娄后低看进谷底了。

彼时,秋风肃杀,巍峨华丽的宫城也仿佛被这时节染上了几缕秋愁。

谢釉莲自羊车上下来后,便摒退了众仆,独自朝庑廊缓缓走去了。随着她的走动,她长长的袍角流泻在了青石地砖之上。须臾,她迤逦华丽的身影亦跨入了殿内。那背影婀婀娜娜,只稍稍一动,已美得动人,亦美得惊心了。

却,谢釉莲只朝殿中迈出了一步,便忽然地就垂了眼去,不由自主地顿住了向前的步伐。

外头,阳光斜斜辉映,只顺着她的视线往绘着神兽花鸟的影壁朝室中望去,就能见着公子沐笙原就欣长挺拔的身姿倒映在蒲团之上,被白晃晃的日光拉得老长。

望见那影子,谢釉莲忽然就怔住了。她忍不住掏出手帕,轻轻拭了拭眼角。更是不由自主地,愣愣地,恍惚地侧了侧头。那一瞬,她那常常闪着阴魅光芒的双眸中,也少见的透出了一丝温柔清澈,那清澈,更叫她的目光都柔得能掬出水来。

也正因着她侧头的动作,她高高绾起的乌发中,饰着的琳琅珠玉亦随之微微垂动。紧接着,便发出了几声清脆的悦响。

这悦响,直叫公子沐笙睁眸看向了她,待看清来人是她,公子沐笙的双眸一敛,稍余,便漠然地移开了目光。

这凉静的一瞟,也叫谢釉莲嗖地便回过了神来。她慢慢的,慢慢地抬起眼来,直辣辣地,便朝着公子沐笙看了去。随着这盯视,她精致猩红的指甲亦深深地掐入了自个的掌心。

未几,就见她极快地上前了两步,抬脚,便踩在了倒映着公子沐笙身影的蒲团之上。

她居高临下地斜睨着公子沐笙,见他默然冷对的态度,直是冷笑着,咬牙切齿地说道:“怎么?你连看我一眼也不愿了么?或是说,你不服么?可这次你便是输定了!永之一定能去天水城!你的婚事亦逃不出我的手掌心!你瞧,果然是天道昭昭不是么?往日里你们周氏兄妹如何欺辱于我,今日,我便如何将那恨与怨加倍的奉还!当年,我亦曾对天发誓要将你踩在脚下!如今,不也算是做到了么?”

作者有话要说:“裁作合欢扇,团圆似明月。常恐秋节至,凉意夺炎热。”

我觉得有时候呐情爱真是坑人的东西,周王是真的爱过娄后呢?还是说,从头到尾所谓的深情厚谊就是一份谎言呢?

好忙…

第85章 恕不从命

谢釉莲的话句句都带着刺, 可她又是那么个柔美的人儿。彼时,她微微低着头,额侧的一缕秀发披垂在饱满匀嫩的胸前。环佩轻响,温香阵阵,十足的娇媚成熟中, 她的身上, 又还隐隐地透着一股极是诱人的清纯鲜美。

不远处, 香炉中用龙涎和兰叶调制的熏香丝丝缭绕。寂静的宫室之中, 他们亦都仿佛被笼罩在了一层薄雾之中。

谢釉莲的挑衅,含着讥讽,亦含着愤怒。那怒气铿铿作响,叫公子沐笙甚至都觉着自个能听得见隐约的回音。

看着这样的谢釉莲, 公子沐笙不禁叹了一口长气。他深邃漆黑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盯了她一眼, 蹙着眉头, 忽然淡静地,极是认真的,毫不避讳地说道:“输又如何?赢又如何?吾周如今, 便似是个暮年垂老,贫病交攻,渐渐露出了下世的光景来。这般, 一招不慎,便会落成片荒芜瓦砾场。如此,待烟消火灭时,你我的输赢, 又有何用?”

说到这,公子沐笙不禁低低地笑出了声来,那笑中隐含着嘲弄,亦隐含着哀悯,他平静地说道:“当年庶母未能远走,如今身在高位,处于漩涡,便更当小心才是。却怎么,入明堂如似儿戏,毫无顾忌?难不成,你们百年谢氏,真不要名声了么?”

公子沐笙的话,直叫谢釉莲冷冷地嗤笑出了声来,她嘲讽地斥他道:“名声?你问我这些不可笑么?早当年,我便将名声视作粪土了!如今,都当了你的庶母了!我又还能有甚么名声?”说着,她眸光阴冷地瞪向了公子沐笙,那目光之中,隐含着令人惊惧的沉冷。

瞪着瞪着,谢釉莲忽然就大步地走到了公子沐笙的身前。她一倾身,豆蔻鲜红的指尖便抠住了公子沐笙的衣襟。她神色复杂地盯着他,突然,咄咄逼人地,语带蛊惑地问他道:“周沐笙,我便只问你一句,你可愿娶谢六为妻么?你若是娶了她了,我便也算有了交代了。或许,就不会再为难你们兄妹了。”

当年的谢釉莲,是邺都出了名的才女。她一笑,明月流辉,山水清幽。

如今,她亦在对着他笑,她低眉敛目地看着他,美貌更甚从前。只是,那昔日笑容中的清澈早已不在了。更多的,只剩下发了狠的威逼和胁迫。但再仔细去看,却又还有那么一丝不为人知的妥协与祈求。

看着这样的她,公子沐笙深邃漆黑的眸子不禁微微一动。端跪着的他,也忽然就觉得此情此景颇为的滑稽。一时间,他又笑了,那笑很清很淡,他浅浅地看了谢釉莲一眼,少卿,忽然就低下了头去,徐徐地,在她隐含期盼的目光中,不容置疑地说道:“笙之终身,全不必劳庶母忧心。”

却,这明显就是推拒的话,谢釉莲听了,就好似根本未听见一般。她嘴角一扯,算是笑了笑。妩媚的凤眼依旧黑亮黑亮地盯着公子沐笙,眸光一垂,红唇缓缓凑近,凑到他的唇边,复又低低的,靡软地继续问他:“周沐笙,我便只问你一句,你可愿娶谢六为妻?”

外头,秋风萧瑟,树影翻飞。谢釉莲柔媚的声音在空荡的室中静静地传响,却,许久许久,她都未得到回应。

望着她近在咫尺的俏脸,公子沐笙只是苦笑了一声,淡淡地闭上了眼。

这般绝对的安静,叫谢釉莲不禁格格笑出了声来。

笑着笑着,她的声音却比哭还难听,少卿,她的唇角便溢下了一缕嫣红的鲜血,豆蔻鲜红的手指也忽然就松开了公子沐笙的衣襟。她蹙着眉头,恨恨地,痛苦地朝公子沐笙嘶叫道:“怎么?我谢家的女儿就这般的不好么?你便这般的不愿娶谢六么?便是连骗我一声也不肯么?”

说着,她摇摇晃晃地退后了两步,直是狠狠地瞪着公子沐笙额上的血渍,面上惨白如纸的,低低地咒怨道:“哼!世人都道你博学洽闻,聪朗多大略。可你晓得么?在我看来,你却是这世上最最虚伪的儿郎!这天下负我者甚多,可问我最最恨谁,便非你周沐笙莫属!”

说着,谢釉莲广袖一甩,转身,便趾高气扬地迈出了门去。

彼时,凉风袭来,吹得她的衣裙翻飞,吹得她腰上的环佩也叮当作响。

公子沐笙抬眼朝她望去,便见她越行越远,越行越远,那婀娜的身影渐渐地隐没在了黑暗的宫巷之中,直至再也不见,直至仿佛被黑暗噬尽。

忽然的,公子沐笙抬手捂住了心口,疼痛,令得他脸颊的肌肉都狠狠地抽动了两下。隐忍着,隐忍着,他猛地便闭上了眼,一滴清泪缓缓流下,无声无息地和着他的低语,不过一句,“最是肮脏,帝王家。”

在外人看来,经此一遭,娄后这一双儿女也算是元气大伤了。外头更有盛传,道是周氏兄妹双双都受了重罚。如今禁闭之中,公子沐笙卧伤在榻。周如水更是直截就磕破了头,破了相,额上已是落下了一道细疤。

一时间,众人眼观鼻,鼻观心。都暗暗明白了陈郡谢氏在朝中,在周王心中的地位。更都打心底地确信了,这次第,天水城的镇边大将军一职,只会落在谢家五郎谢永之的头上了。

却哪晓得,两日后,周王上朝,听众臣推举谢家五郎谢永之为将时,竟是眸光森冷,眼含隐怒。他抿着唇环视了殿上一周后,竟是一反常态地冷冷哼问众臣道:“怎么?只有谢永之么?难不成,吾周泱泱大国,却再寻不出个将军来了?”这话掷地有声,憎恶分明,直叫殿中众人丈二摸不着头脑。

彼时,却还有不懂眼色的臣子继续举荐谢永之道:“谢家五郎谢永之骑射功夫了得,对兵法亦有研究,臣以为,可堪大用。”

有一便有二,紧接着,又有几人此起彼伏地附和道:

“吾等推举谢家五郎谢永之。”

“吾等推举谢家五郎谢永之。”

“吾等推举谢家五郎谢永之。”

一时间,朝中群臣均是附和从之。闻之,周王的脸色便也彻底的变了。

他纵欲过度的眼悠悠一转,忽然,就喜怒难辨地看向了御史大夫王笺,上下打量了他一圈,才低哑地沉声问王笺道:“如今百官推举谢五,御史以为如何?”

彼时,王笺不过三十有六,是三公中最年少的。他仪表堂堂又仙风道骨,平日里就很受周王的喜爱看重。如今,周王朝他看来,他也依旧面色泰然,不过不急不缓地抬了抬眼皮,一派中肯地说道:“天水城地势险要,城内胡汉杂居,情势不一。符氏守城多年,可谓根深蒂固。城主符壅年事已高,更多少会有些自负。这般,便全不是块易啃的骨头。谢五虽也不俗,却多少仍是有些年少了。”

语罢,王笺面上的笑意仍是未减,他清明的目光略过一直垂眸不语的右相王端,直直地对上立在王端身侧的左相谢浔,眉目一挑,便直截了当地直问谢浔道:“左相以为,贵子可当重任么?”

王笺这一问实在太过直白,惹得谢浔也是喉头一噎。好在他生来嘴角便有几分上扬,因此总是面色不显,常常带笑。此刻,他亦淡淡笑着,长细的眼直直瞥向王笺,四两拨千斤的,不答反问地道:“这番作问,王御史可是已有选中之才?”

闻言,王笺亦是言笑晏晏,一眯眼,转目已朝周王一揖道:“启奏陛下,如今王氏儿郎之中,论才学出身能当得起大将军之任的,倒还真未有之。” 王笺此话,便是将自个欣然地退在风暴之外了。他的意思不外乎就是,他王家儿郎压根不想去那劳什子的天水城,你谢家儿郎想去便自个想法子去,闹不着处处找人为难。

如此,周王却还不放过王笺,他双眼一眯,盯向王笺,懒洋洋的,意味深长地问道:“是么?孤怎么听闻,你们琅琊王氏的三郎,谋无遗算,举不失策。这般的儿郎,却只愿赋闲在家,庸碌过日么?今次,就叫他去天水城如何?”

周王这一问,直叫王笺暗自挑了挑眉。一旁,王端亦是抬起了眼来,他抿了抿唇,不待王笺发话,便率先上前了一步。在四面八方投来的火热目光中,堪堪朝周王一揖,便异常认真地答道:“陛下有所不知,吾子虽是有才,却全然不通兵法。如今辗转病榻,亦是内虚中空,已不知有几日好活了。这般,实是不堪边境大任。”

王端此言,已是全然婉拒了。如此,他的话音方落,大殿中便响起了一阵嗡嗡声。而对上他这般断然的拒绝,周王青白虚肿的脸亦是一沉,更是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

直过了半晌,周王才挑开了眼去,他目光灼灼地看向了谢浔。看着谢浔,他浑浊的眼中更是阴郁深深,忽然的,他也问谢浔道:“爱卿以为,谢永之可堪重任么?”

第86章 恕不从命

对上这般不阴不阳的质问, 谢浔也是心中忐忑,他全不知周王今日是怎般回事,但他仍是明白地感受到了今日朝堂上的暗潮涌动。随后,待再见公子詹垂在身侧的手状似不经意地摆了摆衣裾,谢浔心底也算是有谱了。

一时间, 谢浔虽是不甘, 却也只好打起了退堂鼓。朝周王深深一揖后, 已是痛苦的, 假作敦厚地回禀道:“启禀圣上,微臣也以为,吾儿永之年轻气盛,实不妥受此重任。”

他的话音一落, 周王果然就是一笑。他漫不经心地垂下了眼, 眼底炯炯深邃, 嘴角雍容微勾。半晌,终是拊掌称赞道:“谢相果真肱骨良臣。”说着,便再也不待旁人言语, 朝寺人旌招手便是一挥。

紧接着,就见寺人旌捏着一道早已准备好的帛书抬步上前。他恭谨地将帛书展开,随之, 尖利的嗓音便划破了空寂,划过了殿中众臣的耳廓。

就听寺人旌道:“国家施仁,养民为首。家道丰厚,乡民得安。今蛮贼作乱边陲, 孤忧甚矣。故,特遣萧七郎萧望为安远将军。自即日起,领兵五千镇守天水城,以期剿灭蛮贼,保国安泰。”

这诏令一发,直是叫满室震惊。任谁也无法想到,周王竟是早早便改了主意,将早就好似坐稳了北疆的谢氏一门推出了局外了。

而再想到,此次至天水城为将的竟会是萧七郎萧望,群臣更是全然摸不清头脑了!毕竟,他们谁能想到,末了末了,王、谢、娄三家竟无一家得利!好处全都落在了向来中立、默默无闻的萧家同头上!

这般,如何不叫人哑口无言?

便是谢浔,也是哑巴吃了黄莲,全找不着个出口来泄了这口恶气。想他好不容易斗得公子沐笙措手不及,却,好端端地又冒出了个萧氏!可萧氏又是从头至尾闷不吭声,从未抢过这好处的!可不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叫人防不胜防么?

谢浔只恨,恨这诏令一下,他陈郡谢氏想要入主天水城的心思,想要与娄安在兵事上分庭抗抵,霸占北疆的心思,竟是彻彻底底地竹篮打水一场空了!只这么想着,谢浔心中便呕出了一口老血来,直是苦不堪言。

彼时,公子詹的表情也是不好,他颇为不满地低低扫了一眼寺人旌,一个眼刀便剐了过去。

另一头,周如水受了一夜的凉,在明堂又是伤心欲绝,失望至极,一时也有些怒火攻心。直被送回华浓宫后,便真的病倒了。这一病也是来势汹汹,天昏地暗,直是三日后,她才终于昏昏沉沉地清醒了过来。

兀一醒来,周如水便忙着问公子沐笙可尚安好。夙英听了忙是温柔一笑,塞了个暖炉在她怀中,才低软地回禀道:“女君勿忧心了,您回华浓宫后不久,二殿下便也回仁曦宫去了。虽都是被关了禁闭,也同您一般夜里发了高烧,但儿郎的身子总是强些,二殿下昨儿夜里便已醒了。他额上的伤口也未发炎症,虽是还需受些罪,却是不会有大碍了。”

闻言,周如水温和地点了点头,稍稍舒了口气后,待夙英小心翼翼地挂起了床幔,扶着她靠着软枕自榻上坐好,才又软声软气地继续问她道:“君父何时上的朝?“

听周如水这么一问,夙英摇着头便翻了个白眼。对上周如水,那嫌恶的眼神才温软了下来,直是叹了口气,才温婉地答道:”前几日,君上可不都醉在酒池肉林里欲、仙、欲、死么!直至昨儿个,燕乐才起呢!”

”昨日才上的朝么?“想着公子沐笙的话,周如水竟是头一回觉着君父不务正业也是件好事。这么想着,她便点了点头,忐忑的,隐忧着地继续问夙英道:“那天水城呢?君父可是真的封了谢永之为将,派他去驻守北疆了?”

闻言,夙英直是后知后觉地往自个脑门上就是一拍。她笑呵呵的,轻快地说道:“女君,不是的呢!谢相或许还想着笏满床罢!却哪晓得,君上竟忽然就改了主意,遣了萧七郎萧望去接先太子的班哩!”

“萧望?这又是谁?”一时间,对上夙英笑盈盈的脸,周如水也是一脸的迷茫,她那灵动精致的小脸呆呆的,全然想不起萧望是何方神圣。

听周如水这么问,夙英也是两手一摊,颇为为难地说道:“萧望还真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呢!只知他号作扶柳先生,长得白皙俊美,身若扶柳,是个真真的俏儿郎。却,也不曾听过他有甚么文韬武略。怕只怕,君上是瞧见了他的美貌,心中欢喜。如此,便也就任意为之了!可边关打仗,真能靠容貌取胜么?”

边关打仗,哪儿能靠容貌取胜呀!

听了这话,周如水的脸都要垮了。

却就在这时,瀞翠也掀了帘子匆匆地走了进来。她先是瞅着周如水,笑眯眯地感慨:“女君,您可终于醒啦!”说着,便先走至香炉前,提起金针拨弄了几下燃的正旺的香线。

稍余,才走近榻边,接了夙英的话茬,继续说道:“女君,您可别学着阿英丧气着张脸了!萧望再不济也总比谢永之强罢?想着谢氏不能在兵事上一手遮天,咱们就该偷着笑了!”

说到这,瀞翠已掩唇笑了起来,她盈盈的,故作高深地继续说道:“谁能想到呢!君上一心看重谢家儿郎,临了临了,最终,却叫萧家那名不见经传的萧望夺去了好差事!光这一出,就够那谢老儿吐出几口老血了罢!不过话说回来,这事儿倒也实在是桩迷糊官司。起先,还真无人晓得,君上这一番改变心意是怎生回事。却直到今日,仙鹤堂传出了方士隋勇的死讯,奴才终于明白,此因为何了!”

“甚么?仙鹤堂传出了隋勇的死讯?隋勇怎么会死?”听了这话,周如水直是震惊非常,她喃喃地说道:“隋勇可是练得了仙丹,妄言会长命百岁的呀!更何况,他的死,又与谢永之有甚么瓜葛?”

这事儿一环扣着一环,直叫尚自病愈的周如水头痛欲裂,她抚了抚额,虚弱的脸上有一种超脱于尘世之外的皎洁。直是想了一会,她才拧着秀眉,轻声地嘀咕道:“隋勇可也是周詹的人呐!难不成,他们窝里斗了么?可这也不对呀!隋勇从不是一般的方士,君父平日里最信任的,便是他与翀虚道长了。周詹也罢,谢浔也罢,如何也不会傻到白白废了这么一步好棋的。难不成…”说到这,周如水忽然抿住了嘴,她慢慢地抬起了脸来,极美,亦是极清地轻轻对瀞翠道:”阿翠,你说罢,到底是怎么了?“

望着周如水白玉般认真的小脸,再听了她极是郑重的口吻,瀞翠也是一怔,不禁就收了笑。却,想着那弯弯道道的事儿,她仍是忍不住笑地说道:“隋勇这一遭,说来说去,倒还真有些冤有头债有主的意思。说来也是好笑了,前头钱闾家破人亡,前途堪忧,不就是因着一个小妾么?那小妾,追根溯源,还就是谢府养的瘦马!这次第,也算是冤冤相报了。谢永之倒了血霉,莫名其妙就栽在了自个的半个同党身上,白白被毁了娇妻,废了前途。如此,冤冤相报,隋勇这个倒霉催的,便也跟着去死了。”

这事儿,真要谈起来,还真得从谢永之说起。

谢永之是谢浔的儿女中成婚最早的一个,方一及冠,便娶了亲梅竹马的表妹费九为妻。按理而言,两人也算两小无猜,情意相投,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好姻缘。

却哪晓得,这二人喜结良缘几年来,费九的肚子却一直不争气。便连费九带进府的媵妾都为谢永之生下了一儿一女了。费九这个正经的主母,却愣是半点消息也未有。。

如此,哪怕谢永之对她的怜惜宠爱从不曾变过,费九在谢家的日子却过的并不好。一些捧高踩低的姑嫂们,甚至会当着费九的面,直截就笑话她是个下不了蛋的鸡。

如此,眼见着这几年来,谢氏在朝堂之上水涨船高,权势甚重,直是拍马都赶不上了,费九的娘家也是急的跳起了脚,生怕费九会因无子,被谢家以七出之理休弃出门。

这般,就在前头几个月,费九的母亲庞氏也不知从哪儿打听到了,道是在邺都百里外的奉庄内有一个慈泰观。观里有个道行深厚的葛洪道长,是个难得的隐世高人。据传,他早年在家立坛,朝夕礼拜,举念运心。后因机缘际会受道主点播,习得一通密法,专能治愈那些不能生养的可怜妇人。

如此,庞氏也是心生意动,左右瞅着了个机会,便趁着费九回母家孝敬看望长辈的功夫,偷偷领着庞氏去了慈泰观。

话说回来,葛洪道长的法术既是密法,便是不能示外的。也正因此,庞氏领着费九向葛洪讲明了来意后,费九便独自被葛洪带进内室中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没有蠢人哦

第87章 恕不从命

彼时, 室中清静得吓人。

费九定睛一看,便见这屋内全未开窗。除了门,三面竟都是全然封死的。室内正中,更只有一座宽大的雕花木榻,和一只放置着桃木剑、朱砂、黄纸、木瓠的细雕檀木柜。

此情此景, 叫费九才一跨入门槛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她素白如玉的小手更是紧紧地绞住了衣裙, 心中, 亦不自觉就涌起了几分凉意。一时间,竟是浑身上下都不怎么舒服,实是有些迈不动脚了。

却,她想要孩子的心情实是太迫切了。因了这份迫切, 费九终是踏出了步子, 迈进了室中。后头, 她便听了葛洪的话,顺着木瓠喝下了一杯符水。接着,又乖顺地依照葛洪的吩咐, 躺倒在了那正中的木榻之上。

倒在榻上未过多久,费九便在葛洪的念咒声中迷迷糊糊地昏睡了过去。恍惚中,她仿佛听见了木床吱吱作响的声音, 她的身体,也仿佛如浮船一般摇曳颠簸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待她再次醒来,就见葛洪满头大汗地立在床边, 他只淡淡地冷冷地瞥了她一眼,便把已施过咒的符纸全都按在了她的手边,不过道了声:“无量天尊。”便在小道童的搀扶下率先跨出了门去。

见状,费九也连忙自榻上坐起,却,脚一落地,她便虚软的跌坐在了地上。更甚之,随着这一跌,她的腿xin处也隐隐传来了尖锐的刺疼感。

因这涩痛之感,费九的脑中忽然就闪过了一个荒唐至极的念头。紧接着,她便被自个的想法吓白了脸。忙是惊慌失措地环顾了下四周,见房门紧闭,才倒吸着一口气,掀开了衣裳,将湿濡的掌心直往自个的腿xin摸了去。这一摸,费九才大大的松了一口气,却,心中的那一抹狐疑,仍是久久都无法散去。

这日过后,庞氏在府中日日烧香拜佛,只等着能听到闺女的好消息。却哪晓得,几个月过去了,费九的肚皮仍是半点消息也无。

这般,庞氏也是急得上了火,又亲自寻去了慈泰观问那葛洪道长,道是这银子也孝敬了,病也治了,却半点好信还无,到底是怎生回事?

彼时,葛洪抚须半晌,竟是居高临下地反问庞氏,“令女那日,可是心思不诚?”

这一问,也叫庞氏哑口无言了。

确实,那日费九是经她半拉半拽才被强拖来慈泰观的。彼时,要说费九心思不定,心思不诚,还真是说得通的。

这么一想,庞氏立马就缓和了面色,又柔和了声线地问葛洪道:“那么,心诚便可了么?”

她这么一问,便引出了今日的祸端了。

想着上回做法不成或许是因了费九的心思不诚。这次第,庞氏便和费九做了好一通功夫的疏导。

起先,费九是决计再不愿去慈泰观的。却,就听庞氏一遍遍地絮叨着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一遍遍地絮叨她至今未孕早已犯了七出之条,便是谢永之用情深厚不肯休了她,她一无后之人,待死后,虽为正妻也是入不得谢氏祖坟的。

如此一来二去,直叫费九心如刀割。想着自个在谢家无所立足,她又实在爱惨了谢永之,便也只好无可奈何地暂且放下了心中的忐忑疑虑,又偷偷跟着庞氏去了慈泰观。

这一回,仍是在那间三面无窗的内室。这一回,内室中仍旧只摆着一座宽大的雕花木榻,和一只放置着桃木剑、朱砂、黄纸、木瓠的细雕檀木柜。

却这一回,费九事到临头忽然就起了一丝小聪明。她装作无意地倒出了半杯符水,更是趁着葛洪不备,将符水吐出了不少。

如此,待到上榻之后,她虽迷迷糊糊却还有一丝清醒,却坏也就坏在这一丝清醒之上。

她分明地听见了葛洪悉悉索索褪去亵裤的声音,分明地听见了葛洪桀桀的佞笑,更清楚地感受到了葛洪粗糙的十指搭在了她的脸上,xiong上。半睡半醒之间,她衣衫不整地被葛洪压在了榻上,一切的一切,都叫她无法抑制地愤怒地颤抖了起来。却,因喝了那半碗符水,她半分挣扎的力气都发不出来。

再次醒来的时候,费九神情恍惚地起身就往外跑,待见着满怀期待喜气洋洋地在外头等着她的庞氏。她甚至恨不得,恨不得一刀就捅si了庞氏。她更恨不得捅si了自个的母亲后,再直截捅si她自个,从而,一了百了罢了。

却终究,她甚么也未做,大错已经铸成,她却舍不得死。她舍不得谢永之挺秀的眉毛,舍不得他神光深邃的眼睛,舍不得他每次望着她时,那发自内心的深情厚意。

就这么神魂不在地回到谢府后,费九日日都心神不宁。她头一次害怕自个会有孕,头一次会浑身无端端地发冷,她甚至总会回想起那一日自个所遭受的□□。而当她每一次看见谢永之清俊非凡的脸时,看见他温柔地投向她的目光时,她都会羞愧得想要钻进地里去,羞愧地想要跪求他的原谅,跪求他不要怪她,不要放弃她,不要恨她。她觉得自个是受伤的,无辜的,她不知道自个到底错在了哪里。可终究,她错了,大错特错了!

终于,当再次听见姑嫂们尖锐刻薄的讽刺时,费九便真的受不住了。她当下便冲进了谢永之的书房,俯身就是一跪。她素手成拳的,僵硬地把小手放在了腿侧。泪流满面的,跪着交代了所有。

她说她实在不忍再骗他了,她坦诚了自个的遭遇,她认定自个脏了,废了。她哭着求他休了她,放她去死。毕竟,她不能死在谢府里,不能白白污了他的名声。毕竟,她那么的爱他,从小到大,从生到死,她都会爱着他,至死不渝。

听了费九的哭诉,谢永之的眼神一瞬就变了。他不可置信地直勾勾地看着费九,高贵清华的眼头一次在费九面前透出了阴冷的狠意来。却,对上费九瑟缩的目光,他的眸光一沉,纤长的手指便格外温柔的,格外仔细地拂过了她哭红的双眼。

白晃晃的阳光下,谢永之的面色不断的变幻,他因沉怒而鼓起青筋的手掌,也忽然地就捏住了费九的肩头。须臾,便见他搂着费九,直截将费九带入了怀中,护在了胸前。

直是过了一会,谢永之才稍稍平静了下来。他轻轻地抬起了费九的下巴,绝美无伦的脸直直地就对上了费九发白的小脸。

他黝黑深邃的双眸,更是直视着费九泪意朦胧的闪避着他的双眸,极是认真,极是严厉地说道:“阿敏,你莫要求死!该死的,更本就不该是你!这原就不是你的过错!葛洪不过虫豸耳,何足顾虑!只要他死了,便是人死灯灭,死无对证!“

说到这,谢永之已不觉就叹出了一口长气。虽是叹气,他的眸光却已渐次温柔了起来。他瞬也不瞬的,格外认真的,满含安慰地对费九说道:“阿敏,此事言过就罢,为夫会替你讨回公道。至此以后,你便将它忘了罢!我亦当从不知晓!”

语罢,他便垂下了脸去,深情的,怜惜地在费九唇上重重一吻。其中情意满满,毫无责怪,直是消了费九的死意,待她安稳地入了睡。谢永之才再次沉了眼,满身怒意地甩袖离去。

后头,待谢永之真查清了事由,晓得了葛洪与隋勇两人,竟一直都打着无量天尊救治苦难的名头,做尽了奸/淫/妇幼的龌蹉狠事。而这些,他们谢府,也是一直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为虎作伥的。如此,谢永之如何能不怒火中烧?如何不是郁郁不得解?

隔日夜里,谢永之便动手了。

他以喜得一粒紫金丹为由,在欢喜阁设宴,诚请了方士隋勇。亦如他所料,因葛洪是隋勇的异母兄弟,当日,葛洪便也跟着一道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