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原本以为,周如水与她是一样的。她们同是天涯沦落人,同被家族大利逼进了犄角旮旯。却结果,她满腹恨怨,周如水却未有。周如水有的只是坚定,坚定到死亦无惧。

这无惧,才真叫她惧怕,既讽刺着她往日的胆怯,又给了她难以言说的奢想,若是当初,当初…

今时周国春旱严重,干涸缺水。前岁彭泽大饥,便可见其厉。

周国如此,北境外的蛮人遭灾更甚。北境之外,田土龟裂,过半的草原都干枯而死。遂天灾为**推波助澜,蛮人六大部族皆因断炊,众用不足。又见秋冬将至,便一拍即合,再起了盗边之心。

遂战报连连传入宫中,北境战事僵持不下,蛮贼不死不休的架势远甚当年。更周国这头,明明算着蛮人荒饥无粮不可久战,却哪想才只消停十日,又是一场猛攻。蛮贼丝毫未有退却,兵卒更竟未有受饥之相。

这般纠缠不休的战事叫周国的天空都似笼着一层黑云,四下各郡,也因战事哄抬起了粮价,各地粮商囤积居奇,粮价一日甚过一日,逼得各处府衙急急压制。

周王的脸色一日黑过一日,治粟内史赶急赶满地整理着春夏各郡上报的租税钱谷盐铁收支,少府也不得闲,正想着法子挪出一部分府库金银用于北境迎战。

宣室之中,听着内史的奏报,周王的眸光微微一凝,忽的搁了手中的奏章,扭头问寺人旌,“魏君特使何时至周?”

寺人旌一凛,上前一步,恭敬回道:“就是这两日了。”

周王颔首,神色复杂,蓦地又问:“兕子闹了么?”

宣室中寂静至极,他这一声极沉,直叫寺人旌愣了愣,动了动嘴,恭敬回禀:“女君向来乖巧,倒未哭闹,”说着,忍不住隐晦抬眼,小心翼翼道:“虽未哭闹,却那心中苦闷,怕也难解。”

听得此言,周王微动,闭了闭眼,直觉心烦意乱,冷着脸道:“人而无癖,进而无深情。王端这长子,便是颗无缝的顽石,本就非是良人,更况自幼多疾。”

在他看来,他之所决,为国为家又如何不是为了兕子?王玉溪眼看便是命短之人,他也不愿叫独女日后守寡。更况,他是王端之子。

寺人旌自有眼色,忙是应承:“女君年少,往后总会明白您的苦心。”说着,又趁热打铁,恭敬问他:“君上可需召女君来见?”

周王摆了摆手,并不愿见,先道:“嫁出的女儿泼出的水,见了反生心忧,不见。”须臾又问:“詹儿如何?可仍日夜徘徊华浓宫前?”

听及公子詹,寺人旌讪讪,近日吃了他闷亏,却也不敢挑唆,禀道:“七殿下疼爱女君,如今自是忧心。”

周王皱着眉头睨他,“老东西,吃他不少排头却也甘自忍着?”说着轻轻一哼,倒未有不满公子詹的意思,略一沉思,才道:“魏使至后,便容他们兄妹相见罢。”

魏国特使来朝之时,月色已深,天空飘着小雨,宫道湿淋一片。

寺人旌最是知事,眼见暮鼓将近,仍不忘给公子詹传信,又吩咐了华容宫前的侍卫,周王吩咐,可许公子们入内。周王当日道的是兄妹相见,遂公子詹也罢,公子沐笙也罢,与周如水都乃兄妹,都当相见,他这也算,卖公子沐笙一个面子。

公子詹得了信便翻身上马独自往宫中赶,待得近前,果见宫前侍卫再无阻拦,遂冷哼一声,疾步入内,俊逸的面容都透着霜色。

彼时,周如水正陪着王子楚习字,乌发低垂,竹簪束发。室中也静,半个仆婢也未留,遂他直截进屋,吓了周如水一跳,也带进了一阵冷风。

公子詹倚门站着,见着惊怔的周如水与一脸懵懂的王子楚,心中的大石才稍落下,漠然的面色也缓和了几分。

见了是他,周如水心亦稍定,须臾,挥了挥手,命宫婢领着王子楚退下。小童乖巧,并不多问,肥嘟的小脸蹭了蹭她的手臂,少顷,便任由宫婢带离。

这般,周如水终于一动,就坐在塌上,朝公子詹伸出纤细白皙的小手,松了一口气地笑道:“我便知哭闹不得,越是哭闹,越不得见你。”说着,又朝公子詹眨了眨眼,指尖微翘,“七兄,拿来罢!”

………………

我最近是最忙的时候吧,要写论文,要上班,每天八点多才能到家,抽空码字,严重睡眠不足,真不好意思啊各位让你们在坑里守,我能回报的只能是保持质量了,。

很抱歉,很感谢。

第162章 孤光点萤

“拿甚么?”公子詹眉角微微上扬, 幽目深远。

“自是人/皮/面/具。”周如水挑了挑眉, 美得有些失真的脸上现出疑惑,问他:“炯七未去寻你么?”

华浓宫前的侍卫一换,她便知君父心意已决, 亦知越是哭闹,周王对她越是厌烦, 遂硬忍着口气,闷声打着主意。

好在她出不得华浓宫, 炯七却有法子出去。炯七出了去, 便能替她传信。

公子詹府中门客众多, 会的本事也千奇百怪, 其中有一门客便善制人/皮/面/具。前世她能苟活,凭仗着的,便是公子詹送她的两顶人/皮/面/具。

遂今时想起,不禁就打起了主意, 婚事实在推脱不掉,她就诈死,反正她知分寸惯了,捅个天大的窟窿也算解气。更她若“死”在了自周往魏的路上, 魏国便落了他们周国口舌,便是周魏因此断了联合,魏也难能奈周国何。

“你要诈死?” 公子詹眸光深邃,仿若吞噬一切的黑洞。他动了动眉毛,蹙眉倚在了门框上,“你可知诈死意味着甚?先不言你自小锦衣玉食,丝毫受不得苦。便言娄七低嫁,恨你怨你,因你是帝姬,却奈不何你。天下男儿慕你美貌,垂怜于你,因你是帝姬,亦不敢照次,只能远望。可若你不是了呢?”

公子詹勾了下唇,慢慢朝周如水走近,音色沉沉,“暗娼楼虽倒,夏国却还有藏美楼,你可知藏美楼是甚?天下美人提得上名号的都有名帖置于其内,明码标价,价高者夺。唯有如你,如夏锦端这般的王室贵女,才得免祸,才会置于高阁无价/无/码。可若你非是帝姬呢?你当依你的相貌,将会落入如何困境?又将辗转几人之手?”

周如水愣住,深吸口气,目光怔忪,“那我该如何?君父一心要将我嫁去魏国,我明明心中不愿,却依旧要盲从么?”

“今日是魏太子妇,来日便是魏后,便是盲从,又有何不可?”公子詹长腿一跨,在周如水面前坐下。

“我不要那富贵,也不喜那魏擎,我不愿日日相对的竟是个心厌之人。”

周如水话音恳切,公子詹睨着她,眸光却干枯的可怕,他眯了眯眼,嗤道:“魏擎是心厌之人?王三便是心喜之人了?你当王三那厮对你到底有几分真情?你可知凤尹县县尹姚知实是谢氏的同党,却奉邑郡郡守方乃是琅琊王氏的党从。姚知到任后自不受方所管,王氏不好出面,这才借了你的手,废了姚知,保了他王家权势!如今的凤尹县尹可是王铣!是他实实在在的王家子! ”

他费尽心力去查,小小的琅琊王府便如铜墙铁壁,半点缝隙也透露不出。甚至于,王三早已归邺,王家上下却半点未透出他已归邺的消息。他查不出王三到底是病了死了还是有意不现世,去查琅琊王府所弃的秽污,这一查也是气不打一处出,王府谨慎,便连府中所出的秽污都是烧作了灰的,实是无从下手。

是人便该有弱点,便会有畏惧之事,偏王玉溪毫无纰漏,实是叫他头疼,叫他心慑。唯一可循的也只有已任了凤尹县尹的王铣算是板上钉钉的实证。但他也明白,只这些,周如水不会在意,亦不会计较。

果然,周如水深吸口气,盯着他,声音防备中透着冷硬:“这事便就是算计了我又如何?王铣虽是王家子也是个好官,终归是灭了蛀虫,造福了凤尹百姓。这般,我也未有甚么可恼的。”

不可恼,却不可惧么?枕边人深不可测,真能安稳一世?

公子詹被她气笑了,收回目光,撇了撇嘴,自持己见,“魏擎虽不是个东西,却比王三那厮好掌控许多,君父既为你定了他,便是最好的打算。若你真不喜他,叫他碰不得你便是。你是周室公主,只要咱们周室不倒,魏擎便是恼恨,也只得干受着冷落,你便莫当这是嫁娶,只当搬个住处。”

周如水愕然,如何也不会想到公子詹竟是这般态度。她黑不见底的眼眸隐隐透出悲意,自心底都生起了无数的凉。她眨了眨眼,媚软的声音浮着脆弱,问他:“七兄,连你也逼我远嫁魏国么?”

星空高远,夜空疏淡的挂着几颗明星。

这几晚,她夜夜难眠。她命左卫去兰若庵,母后仍旧不理世事,遂她能指望倚仗的也只有二位兄长了。她等着人/皮/面/具,等着死盾逃走。她把事儿想的何其简单,她以为便是弃了身份,她也能继续做许多事,起码她的阿兄,她的七兄是认她的,她也笃定王玉溪不会弃她。

她不曾想,公子詹会站去君父那头,生生断了她的念想。

周如水的表情委屈落寞十分可怜,公子詹不忍再看,垂下眼,手指轻拍着几案,继续道:“

王三非为良配,魏擎也未有甚不好。你若真不喜他,到时君父千秋,你便以庆岁的名义回来,再不回返便是。遂你莫要想逃,更莫要想着诈死,不光是君父,便是为兄也会死死将你看牢。”

他话音一落,周如水便狠狠地打了个寒颤,如是受了一闷拳,泪水簌簌落下,急道:“七兄曾言我若真放不下三郎,便是惹恼了君父,也会助我将他抢来。却如今我不愿嫁魏擎,又因何也来相逼!”说着,她再不能忍,将几上的玉笔直截摔在了地上,墨汁溅得到处都是,她急恼哭道:“你不助我!我便不求你便是!我自去找阿兄!不嫁便是不嫁!死亦不嫁!”

“我亦不会助你。”周如水哭声未歇,公子沐笙清润的声音便从门外传来,月残灯淡,人影模糊,他坐在木制的轮椅之上,俊脸隐在阴影之中。

周如水愣住,回过头去,便见芃苒搀着公子沐笙跨入了门来,他的目光穿过细碎的尘埃轻柔地落在周如水的身上,却话中毫无余地,甚比公子詹更不近人情,“你七兄胡闹,你莫与他相学。魏擎已应了我,既是娶了你,便会爱你重你,与你相携到老。他既真心喜你,往后定也不会亏待于你。”

“真心喜我?爱我重我?”泪水刺痛着周如水的眼眶,她不可置信地瞪住公子沐笙,须臾,狠狠抹了一把泪,强撑着几案站起身来,上前一步走至于公子沐笙面前,颤巍巍说道:“阿兄!魏擎若真心喜我,怎的宋氏一勾便连魂都掉了?”

酸意从口鼻中倒灌而入,寒意在四肢中蔓延,周如水流着泪,望着异常冷漠的两位兄长,嗓音透着尖利,“我原以为,在阿兄心中,虽家国甚重,却也仍会有我的一席之地。却不想,我同谢姬娄九全没甚么两样,不过是价码不同罢了!”

“我知你瞧不上魏擎,也知你心悦王三多时,然…”公子沐笙话音一顿,望着她,眸中隐含怜悯,薄唇轻抿成线,话音更淡,带着病中的沙哑,一字一顿,徐徐说道:“然周魏联姻,早在半月前便有迹可循。王三此人,闻一知十,握天下于指掌。若真心待你,如今怎会不见?”

周如水一怔,忙是辩道:“他重孝在身,远在琅琊。”

“远在琅琊?为何我却听闻,早在几日前,他便已归邺?”公子沐笙眸光幽暗,淡淡瞥了眼故作不知的公子詹,神色冷冽,沉沉说道:“他若知而不见,便是绝情寡意。若重疾难见,便是久病短寿。这般,如何都难为良配。更况他乃王端之子,便他心无芥蒂,君父也是忌讳。”

“三郎已归邺?”周如水懵懵看他,直觉头痛欲裂,腿下一软,直直虚跪在了地上。

她并非未向琅琊王府传信,只是近些日来,王府似也出了变故,往日的通信早便断了,她发出的呼声如石沉大海一般没有半分回响。

公子沐笙颔首,瞟向公子詹逼他同做这恶人,补充道:“你七兄的门客亦是亲见王三星夜入城。”

他话音一落,周如水便猛然回首,公子詹被她盯住,目光微微眯起,一抹不满在眸中流转,须臾,才无奈点了点头。

他这一颔首,周如水便如被狠狠打了一拳,她猛的摇首,强撑着要站起身来,却又软倒回了地上,眸中有泪,艰难说道:“我不信他会弃我于不顾!一定是有旁的缘故,我要去问他!我这就去问他!”愈是这般说着,她越是慌乱,泪水涟涟,再也抑制不住。

见她如此,公子沐笙忙是伸手,轻轻拉住了周如水的手腕,他的力道很轻,声音亦更温柔,他怜爱地望着她,摇了摇头道:“阿妹,事已至此,你就莫要再想那王玉溪了。”说着,他又是一顿,蛊惑般地继续说道:“如水,咱们便就去魏国罢,魏擎已是太子,总能为你撑起一片天地。”

“可我不愿!”周如水连连摇首,慌乱间,死死地拽住了公子沐笙的衣摆,她跪着向前了一步,无助地仰头望住公子沐笙,像是漂泊在海上的亡徒终于遇着了栖木,委屈哽咽,使尽全力地苦苦求道:“阿兄!如水不嫁!如水不愿嫁他!管它帝王富贵,如水不愿远走他乡!”

她不愿就这般远走,不愿生在这宫墙之中又死在这宫墙之内,不愿白白活成了徒劳…

——————————

第163章 孤光点萤

出了华浓宫, 公子沐笙与公子詹的面色都不好。

周如水的哭声嘤嘤传入耳中, 公子詹的眸色更是沉到极致,他盯着公子沐笙冷冷道:“这么些年来, 除了周洛鹤殒落时,兕子何曾如此伤怀?”

闻言,公子沐笙坐在木制轮椅之上抬眼看他,俊脸极冷, 幽深黑眸,撇了撇嘴,冷冷笑道:“你既不忍,不若今夜就去求请君父, 求他留下兕子。”

若是瞧得着君父的面, 何须见你这碍眼的玩意儿!

公子詹目光一闪,眯了眯眼,眼见便要耍狠。芃苒吓了一跳,方要出声,却见他神色一变,

勾了勾唇,突兀道:“走了。”

他话音一落, 公子沐笙的面色也复为平淡,看了他一眼,不紧不慢地理了理衣摆,全是了然地问他:“丘县县尹宋几你可真打点好了?”

公子詹动了动眉毛,笑得漫不经心, “我既应了你,便是同你亮了底牌。那宋几本是我的人,自然听我差遣。”说着,他大步上前,瞥了一眼满面紧张的芃苒,撇撇嘴,居高临下地盯住公子沐笙,眸中华彩难掩,严肃道:“左卫你可先疏通得了?那大陀山上的盗匪又会否真真听你的号令?莫要到时反水,生生叫兕子入了魏境!”

公子沐笙看他一眼,成竹在胸,应道:“自不会有任何纰漏。”

听着他们的对话,芃苒心中一突,已意识到方才在殿中的一切全是作假。

是了,方才殿中劝兕子的那番话,全是说给周王听的。虽生在帝王家注定了利益相悖,党同伐异,他二人又罅隙颇多,朝里朝外争夺不断。然真碰上了周如水的事儿,二人倒是难得的谋在了一处。

如今眼见周王难以相劝,周魏结亲已成定局。魏公子擎又非为良人,王玉溪更是短寿久病。他二人寻思良久,只觉处处艰难,末了,就想着了个破釜沉舟的法子,便是趁着周如水尚在周境,自周魏边城将她从魏人手中劫回。彼时,魏公子擎丢了新妇,便是落了把柄在他们手中。这般再使计毁了这婚约,也算事出有因,魏国亦难有微词。

只这些暂都不得叫周如水知晓,遂周如水哭成了泪人,那是真真的心酸。

透着秋意的月光打在窗棂上凉意森森,周如水的一颗心更如被扔入了寒冷的冰窖。她只觉,自个如青天之浮云,四海之浮萍。绝望又凄清,孤立又无援。

不光她哭,瀞翠也跟着哭,她这心伤还含着两层意思,起初公子沐笙结亲她便难受的慌,后头晓得新妇换了人,真是又羡又妒,才知原来这丈夫也是可夺的,恨自个没这机缘胆色,也是深深无奈。如今旷日不见,怎想公子沐笙和变了个人似的,半点未有往日的怜惜爱护,竟劝着女君嫁去魏国。

她一双眼眶红得骇人,本就性子莽撞,少些圆滑,如今也是又气又失望,狠狠道:“如今这境地,怎想连二殿下也靠不上!真真是出人意料!失望至极!既如此,女君便拿了奴的宫牌出去,咱们逃了罢了!魏擎可是太子,不得久离国都。明日若寻不着新妇,总不得再继续赖在邺都不走!”

她也是病急乱投医,丝毫未将公子詹的话听进肚里去。夙英却是心头一跳,忙拉住她,拦道:“你又胡诌!这能逃去哪儿?”

瀞翠尤自不肯歇,声音拔高,恼道:“王三郎不是回来了么?便就去琅琊王府!凭甚芃苒一鲁女都能得偿所愿,咱们女君却身不由己?”

夙英因她的话急的跺脚,恼道:“你就莫添乱了!”说着就将她往门外推,合上了门,辙身,便小心翼翼行至周如水身侧,跪下身朝她道:“女君,地上凉,起身罢!总这般坐着,您这身子哪能受得住!”说着,她也落了泪,轻轻拖住周如水的手臂,又道:“瀞翠自来说话不过脑,您可甭听她的!聘则为妻奔为妾,咱们可不能自降了身份!”

夙英手心的温度惊动了失魂落魄的周如水,周如水一愣,抬起苍白的脸,凌乱的碎发挡在额前,怔了一瞬,看向她,低道:“甚么聘则为妻奔为妾?”说着,她又回过了神来,勾了勾唇,声音极低,如窗外缥缈的风,轻喃:“是芃苒呐?我倒是真心欢喜她,她活得真漂亮!不择手段又生机勃勃。”

言至于此,她又想到了自个,真是狼狈,哪里还像一国的帝姬?想着,她扶着夙英站起身来。随着她的动作,肩头的乌发垂落,露出一段白如雪的脖颈,纤细薄弱,美得叫人心碎,只听她幽幽地道:“我向来知分寸,如今最恨,也是这太知分寸。瀞翠所言又有何错?凭甚我偏要身陷这死局之中?”

窗外,明月皎皎,寒风萧萧。周如水清丽婀娜的身影慢慢行至床前,有点孤傲,有点寂寥。

室中很静,透着无声的压抑,周如水的话萦绕在耳边,十几年来,夙英头一次觉着华浓宫似一座牢笼。而她的女君,在旁人看来如珠似宝受尽荣宠的女君,似一只被折断了翅膀的鸟儿。

她忽也有些不管不顾了起来,鼓起勇气,对周如水道:“不若,咱们这就混出宫去,叫开禁门,去那琅琊王府?”或许人之一生,能如芃苒那般从心而行,便也算是值当。

未想,周如水摇了摇头,她半垂下眼帘,轻蔑地勾了勾唇,她道:“他若真心弃我,我又何必自讨苦吃?”二位兄长都道他早已归邺,却为何他已归邺,反就与她断了联系?为何她都要嫁做他人妇了,他却对她不闻不问?难不成,往日里的那些情深义重都是假的么?

她低下头,控制不住地发抖,哭得红肿的眼睛直勾勾地盯住腰间的流云百福佩,咬着唇,低道:“替我送株芍药往琅琊王府,他若见了,自会明我心意。若是如此仍不顾我,我便也不必再枉付了相思。”

有道是“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勺药。”勺药又唤“将离草”,既有结情之约,亦表惜别之情。她在此时赠他将离草,一言离之不愿,二盼君之挽留。然若她之将离,他仍不做回应,她又何苦庸人自扰,难舍难分?

夙英怔住,在周如水的语气中听出了怅然。这怅然落入耳中,如针戳般的刺痛,她双膝一曲,半晌,才低低应了声:“诺!”

寅时,广韵宫中的茲嬷嬷来了,向周如水呈上精美的嫁衣。

刺目的红,卷曲回转的云气,繁茂昌盛的花草果实,相互盟许的交颈鸳鸯。这华美的嫁衣无一处不精细,无一处不奢华,串珠带金,流转生韵,半点也瞧不出是几日间绣娘们赶工出来的。

周如水坐在梳台前,伸手抚摸着嫁衣上细致美丽的纹理,抬眸瞧了眼铜镜中的自个,面色苍白,笑的很淡,她问:“本宫该何时启程?”

茲嬷嬷怔了怔,不想她会如此配合,忙召了旁的仆婢进来,一礼,恭敬地道:“女君千岁,巳时拜别了君上,您便要随着魏使离宫了。”

周如水应了一声,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眸,掩在广袖下的手指掐得死紧。须臾,她转眸看向夙英,吩咐道:“阿英,你来为我梳头。”

夙英忙是应下,将那入内的仆婢遣开,轻执起周如水乌黑的发,端的是小心翼翼。

周魏联姻,若真说来也只有周如水不喜,在旁人看来,实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遂待她换上嫁衣步入殿中,殿上喜气洋洋,多是恭贺之声。她双手张扇,自遮其面, 掩在纱扇后的双眸扫过殿中的众人,这一看去,莫言王玉溪,便是王笺也未瞧见。她连夜送出宫去的将离草了无了音讯,酸涩涌上心头,周如水掩饰般的垂下了眼。

待她迈着都雅的步履婷婷走近,原本闭眼假寐的周王倏然睁眼,他直直看向了周如水,双眸一眯,拊掌便笑,“吾女有姿且慧,堪当太子妇。”

他话音一落,四面恭贺声再起,周如水清美的脸上却未有过多的表情。她慢慢将手中的纱扇放下,挺直着背脊立在大殿中央,繁复的裙摆在她脚边绽开了一朵炫目的花儿,眸光若水,乌发雪肤,她美得都有些失真。

在众人的盯视中,她依着旧礼缓缓朝周王三拜,声音软软,清脆的嗓音响彻殿中,她道:“兕子禀于君父精气以为人生,昊天罔极,终身尽心竭力,冀报父生母育之恩万分之一矣。今不得已离家耳,父母兄弟更会之期茫然,伏愿君父,安保贵体,万岁无疆。”

言讫,她的眸中已现了泪意,转过脸,朝公子沐笙与公子詹又是一拜,哽咽道:“兕子此去,千里路茫茫,惟望兄长长乐安康!”

闻言,公子沐笙清俊的眉头深深蹙起。公子詹眸光一黯,索性别过了头去。

半刻后,周如水被迎上了一架华丽的车舆,魏公子詹睥睨于高头白马之上,面上满是傲然。不多时,再又拜别,魏国使团在左卫的护送下浩浩荡荡驶离了宫门。

马蹄声阵阵传入耳中,是为离别之音。周如水心中难耐,撩起车帷回首往宫城看去。只见宫城巍峨,飞檐耸立,鸱吻凌空。不其然间,许多记忆自脑海中划过,泪水无意识地自眼眶滑落,真真是刺目又冰凉。

这头,魏国使团方护着周如水的车舆出了城门,琅琊王府中,冯公的脸色亦变得惨败。他火急火燎地在房中踱步,苦着脸对一旁的伏流道:“如今公子尚自昏迷,周天骄却跟着魏擎走了!这般,待得公子醒来,可该如何是好?”

他的语气焦躁,伏流的眸光却依旧淡静。他轻轻转着指尖的菩提子,如琉璃般清明的眸子淡淡看向尚自昏睡中的王玉溪,声音很轻,悠悠说道:“前岁,公子以鳞毒伤那魏擎,以陷宁川城于危难之时,便当知风浅楼必会复仇。如今他身中剧毒,也算是一报还了一报。”说着,在冯公不满的瞪视中,伏流微微一笑,只这笑有些冷,忒的刺人。他道:“风浅楼又如何会不知,公子蛊毒入骨,可算百毒不侵。这蒿毒,压根伤不了公子性命。他此番所为,所谋甚远,怕不止表面这般简单。”

“公子若不醒,你我又如何能猜中那癫人之所想?你不是道,公子自会醒来,却怎的如今仍尚未醒?”冯公面上焦急,真如热锅上的蚂蚁,风浅楼向来诡计多端,他是真真谋算不过。他只焦急,莫要待公子醒来,周天骄已做定了那魏太子妇。若是那般,天知又会生甚乱子!

“他体内两毒相抗,待诛心占了上风,便可醒了。”窗外阳光明媚,伏流的目光落在窗前的那株芍药之上,他蹙了蹙眉,问冯公道:“这将离草都送来了,公子身中剧毒的口信却未入得周天骄处么?”

一听这事,冯公更是愁上眉头,他面色灰败,苦着脸道:“碰上周天骄的事儿,这周沐笙与周詹竟也拢做了一处。华浓宫如是铜墙铁壁,便是王氏的暗卫也送不进信去。昨儿这芍药可是周詹半路劫下亲自送来的。这般,又能如何回信?”

闻言,伏流静默良久,须臾,才低低道:“华浓宫送不入信去,如今她已离宫,四下总会生纰漏。这口信万难也当叫周天骄晓得,不若此,怕是公子未醒,她的心便凉了。”

他话音未落,冯公便恼了,“彼时公子毒伤魏擎便是为她,如今这般也是因为她而急返邺都之故。如此,周天骄若仍生异心,便真是负恩昧良!”

对上冯公焦躁的脸,伏流的目光变得幽深,他摇了摇头,轻轻地道:“周天骄又如何能知这些?怕是在她看来,公子便是个弃她于不顾的负心郎罢了。”说着,他转眸看向昏睡中的王玉溪,博山炉中的沉香静静烧着,缭绕的云雾自孔中飘出,很是缥缈,他的声音亦是缥缈,只见他俯下身去,贴在王玉溪耳边,低低地说道:“这毒我解不了,只能靠你自个。你便快些醒罢!若再不醒,你那心上人怕就成他人妇了。”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真的太忙了,要工作要写论文,前天之前我都每天睡不到四小时一直在写初稿,完全没有时间写文,所以让大家等了这么久,真的很抱歉。一把初稿交给教授我就开始码这一章了,说实话我脑子都炸了,现在看见满屏的字都头晕,但是我知道这也是我的责任,因为有你们在等。

我只想说,文我会努力写的,文死也不会弃的,除了这种特殊情况我的业余时间几乎都在写文了,我很尊重你们每一个人,所以每一个字我都很认真的斟酌过,我希望我能尽量严谨高质量的把这个故事呈现给大家。

我很感谢大家的陪伴,我一直都是天分不够努力来凑的那一类人,码字的速度也从来都不快,万一灵感不来找我我也时常歇菜,但是我很爱我的故事很爱你们这些读者,我也不知道我在说什么。

反正,谢谢你们的无私爱护,我一直会在这里,虽然偶尔被生活的忙碌限制住脚步。

第164章 孤光点萤

世间男子多喜美人, 魏公子擎自也不例外。----

在邺都多日,他也只遥遥见过周天骄几面,如今终于近见了真容,看她裙带漫飘, 玉质柔肌, 才真明白了何乃姿色甚美,清美脱俗。再想着这般的美人将成为他的妇人, 他更觉神清气爽, 炯炯得意。一时间, 近些日子以来压抑在心中的郁气与恐慌都缓和了不少。

遂头几日里,魏公子擎待周如水极是殷勤, 便是隔着窗帷, 看着她灯下烛光,粉唇微张, 他的心也分外雀跃,更是浑身燥热。

然他殷勤,周天骄却不买账, 一来二去躲在车中对他避而不见, 便是见了也是疏离冷淡,哪儿有半分将为新妇的模样?更到了夜里,左卫又会将她的帐篷围做成铁桶, 真是叫他半步不得近,心中那些难以言说的心思都被浇灭,可谓真真窝火!

又一次被拦在周如水帐前, 魏公子擎气得朝她帐前吐了口唾沫。白日里踌躇满志的笑意都变得阴冷了几分,他恨恨瞪了一眼挡在正门前的炯七,面上闪过一丝讥诮,辄身大步就往外走。

才行了几步,见着有婢女自身侧经过,魏公子擎想也未想便一把拽住了那婢女,眸中升起嗜血的**,他拽着那婢女便往一旁的树丛拖去,一面走着一面扯开腰间的玉带,将那玉带塞入婢女的口中,便撕开她的衣裙,将下/身插/入了她的臀间。摇摆间,他的目光发红,动作暴戾,动作眼神都如是冰冷的恶狼。

这树丛离周如水的营帐不过十步之遥,听见声响,周如水的眉头便是一凝,偏头往帐外看去,这一瞧也是愣住,她嫌恶地撇开眼,脸颊却忍不住烧红,拦住也要往外瞧的夙英,压低了声音朝帐外的炯七道:“你看着些,莫叫他将人弄死了!”

她这般一言,夙英的脸色便是一沉,她不顾周如水的阻拦朝外看去,正对上魏公子擎满是情/欲的眼,脸色登时便黑了,恼道:“这魏擎真是荒唐!那可是女君您带出宫的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