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的羞窘,让霖川不知还能说什么才好。

仪萱见他如此尴尬,也不忍再打趣他。她压着自己的戏谑之心,最后说了一句:“安心休息吧,师姐一定很快就回来了。”

霖川闻言,只余了满心无奈。仪萱走后,他试图慢慢沉淀的心绪,却终究还是泛起了微澜。

记忆虽然模糊,但有些事,想忘都忘不了。他记得,她对他说:无论生死,再不分开。

那时那刻,说出这句话的,不是失去了记忆的她。他从未想过,身为师长的她,会对自己说出这样的话来。更没想过,她竟然会吻他……

他想到这里,忍不住心头的颤动和激越,只想着见到她,好好地问个清楚明白。

这样的心情,让他烦躁难耐。可日子一天天过去,她却依旧没有回返……

转眼间,已是初夏。翠霞山上,满山湖泽氤氲出轻薄云烟,薄薄地染着一山的葱郁,远远望去,真好似一片苍翠云霞。

霖川的身体已经好了许多,渐而能下床走路。期间,掌门云隐上人和几位长老也来探望过他。虽然仙魔之战正酣,但诸位长辈皆不曾在他面前多提,只是嘱他宽心,好生休养。

他虽为自己的无能稍感失落,但时间一久,也渐渐看开了。安心养伤之余,他也试着重修凝镜之法,恢复道行。

初夏时节,山中风光正好。他选了一处安静的地方,运气凝镜,又练过一套剑。许是伤势还没大好的关系,如此简单的联系,竟也让他疲惫。他休息了片刻,起身往回走。

夏日熙和,风过树梢,晃动日影斑驳。几树茉莉掩在青葱草木之中,随风漾开沁人的香。他走得无比悠闲缓慢,脑海中依稀想起她曾说过的话:

“……朝花暮落,时光弹指。这世上美好,若没能好好看过,岂不可惜了?”

他不由自主地停了步子,细细看着自己身边的景致。就在他入神之时,忽有人来,远远唤他一声:“霖川师兄!”

霖川认出这个声音,笑意油然而生。他转头看着那小跑而来的人,笑道:“好久不见,长勤。”

长勤一身旧衣,尚染着斑驳血色。兵刃未解,风尘未去,显然是刚从战场回来。但他却依旧满脸欢悦,快步跑到了霖川身旁。仔仔细细地打量起来:“师兄你现在好了吧?我本想请命照顾你的,可殛天府实在太可恶。大部分弟子都出去讨魔了,我也不能落下啊!师兄我跟你说呀,真是累死人了!比平时那些任务难了一百倍啊!那些妖魔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怎么也杀不完啊……”

长勤说着说着就滔滔不绝起来。熟悉的无奈之情涌上心头,霖川只得拍了拍长勤的肩膀,打断他道:“你辛苦了。”

长勤打住话题,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转而道:“我方才去你房里想看看来着,听师弟们说你出来了,就过来找找。呵呵,看到师兄没事我就放心了。”

霖川也笑,点头道:“嗯。”

长勤正要再说几句,忽又想到什么,道:“啊,对了,师兄你伤刚好,别在外头站太久。我们回去吧。”

霖川看了看四下,道:“无妨,我还想多走一会儿。”

长勤顺着他的目光也看了看四下,犹豫了一下,斟酌着道:“既然师兄想四处走走,不如去后山看看吧。”

后山……

霖川听到那两个字,心头隐隐一悸。记忆里那一块地方,终究不敢触碰。他以为芳青去世的那几年里,从未再踏足后山一步,也忘了要重建那栋被毁了的小屋。

他想到这里,自嘲地笑了笑。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逃避的呢?他和她,不都好好地活在世上么。也是时候去修补过去了。

长勤见他不言语,微微有些紧张,“怎么了?还是不想去么?”

霖川摇头,笑答道:“没有。我们走吧。”

这一句答应,让长勤万分欢喜。他笑着走在前头引路,一边走一边说着与殛天府作战的种种。不消片刻,两人到达。而后,眼前所见的事物,让霖川愣在了原地,好一会儿都回不过神来。

几树桂花,围着一间木制小屋。那屋子,似乎比记忆中的更大些。原本墙上斑驳的苔印,也只剩下了干净清洁。屋外的厨灶,被一片幽绿的菜地取代。地里凉棚高架,攀着紫藤。如今花期虽过,尚有点点绛紫缀在叶间,氤氲浓香。

长勤站在霖川身旁,小心地看着他的表情,笑着说道:“其实,很早以前,大家就合力这屋子重建好了。老规矩,师兄弟们出力,师姐妹们出钱。照师兄当初说过的,加了几间房,还添了几块菜地。本是想让你高兴的,谁知道,你却再也没来过后山……”长勤说到这里,大叹了一口气,“虽然有点失望,但大家顾忌你的心情,也都不敢提。别看这屋子简陋,里头干净着呢。我们天天轮流打扫的……呃,最近是稍微有点顾不上啦……”长勤低头笑笑,又说,“总之,现在总算是雨过天晴,师兄你没事,芳青师伯也没事,这屋子也没事,再好不过了!”

所听所见,如此温暖亲切,让霖川竟有了片刻的无所适从。眼眶不由自主地酸涩起来,刹那间模糊了视线。如此反应,让他自己也尴尬起来。他忙低了头,轻咳了几声。待安下自己的心口的感动,他方才抬头,诚挚道:“多谢。让你们费心了。”

长勤一听,笑着拍上他的肩膀,“哈哈,就等你这一句!”

霖川也笑了出来。他早已知道,能入易水庭,是他最大的幸运。易水,不仅是他的恩人、师门,更是最温暖的归宿。

长勤又说笑了几句,抬头看了看天色,叹道:“哎呀,都这个时候了,我还没去见过掌门呢……师兄你别急着走,我待会儿叫师兄弟们一起来,好好庆祝庆祝。”

霖川点了头,算作答应。

等长勤走后,他整理了一下心情,推开了那扇木门。

正如长勤所言,这几日战事激烈,这小屋乏人照看。门一开,微尘扬起,翩飞在阳光之中。霖川带着虔诚,缓步走进了屋内。里面的摆设,与以前大不相同,但却依旧唤起了最深切的熟悉。原本的独室,如今已成了厅堂。他走到房中的桌前,伸手轻轻抚过桌面。薄薄的灰尘,染上手指,牵引出无比细腻的思绪。

既然要来这儿庆祝,就得好好打扫一下才行。

霖川打定主意,拍了拍手,转身去找清扫的器具。正当他举步之时,脚步声忽至门外。他只当是长勤,头也没回就问了一声:“来的正好,扫帚抹布都搁哪儿了?”

门外的人有些讶然,带着些许苦恼,老老实实地回答:“我不知道啊。”

那清朗的女声,带着慵懒,瞬间叩动霖川的心弦。他慌忙转过身去,望向了门外。

站在门口的,正是芳青。她一身青衫,手臂和小腿上缠绑着黑革,平添肃然之气。长发整束,宝剑腰悬,俨然是战时装扮。

霖川怔忡着,也不知第一句要说什么好。

芳青见他迟迟不言语,笑着迈了步子。刚要进门,她突然一个趔趄,“哎呀”了一声,直接往地上摔去。

霖川大惊,忙冲上前去,接她在怀。“怎么了?哪里受伤了?”他满心紧张,急切地问道。

芳青一脸哀怨地抬起头来,道:“绊到门槛了……”

霖川顿生满心无奈,重重地叹口气,轻斥她一句:“亏你说得出口。”

芳青笑着,也不起身,头一歪枕上了他的肩膀,道:“怎么一见面就责备我呢?”

霖川皱起眉来,道:“谁让你这么不小心的。若真摔着了,怎么办好?”

芳青伸出了手,轻轻环上他腰,道:“不是不小心……只是累了……”

听她这么说,霖川没法再责备下去了。她再强,也是血肉之躯。连日苦战,岂能不累。他抱紧她一些,轻声对她道:“别硬撑,有什么一定要告诉我。”

芳青听得这句话,埋首在他肩头,撒娇般道:“好累,还好饿……我想吃东西,还想好好睡一觉……”

霖川笑了起来,半带纵容地说道:“好。”

芳青的话语却微微一顿,声音陡然放轻,听来无比温柔,“……可我更想见你。”

霖川怔了怔,微微红了脸。也不答应,只是点了点头。

芳青笑着,轻轻拉起他的手,摁上了自己的心口。霖川吓了一跳,触手的柔软,让他紧张无比,“这是做什么?”

芳青却全无羞怯,坦然说道:“我活过来了。”

听她这么说,霖川方才感觉到自己掌下的搏动。她的胸膛,不再沉寂。坚实心跳,带出生者才有的温热,熨着他的掌心。喜悦,染上他的眉睫,晕进他的瞳孔。他笑着,唤她一声:“师父。”

她听得这句呼唤,双颊微微泛出绯红,她望着他的眼睛,问道:“你心里,没把我看作师父,对不对?”

这种奇怪的说法,让他有些茫然。但他很快就明白了过来,一时又好气又好笑,“我怎么看不重要,师父就是师父。”

芳青闻言,眉头轻蹙。她想了想,干脆直截了当地对他说:“我没把你当作徒儿。”

这样的坦白,倒让霖川羞怯起来。想起那日在殛天府中的种种,温存甘甜,尚在心头。他念头一动,故意问她:“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我有非分之想的?”

“非分之想?”芳青被这个词吓到了。

“是啊,非分之想。”霖川又重复一遍。

芳青皱眉,据理力争道:“那你呢?身为徒儿,对我做了那种事,应该么?”

霖川知道她指的是什么,不禁有些尴尬。但他还是不退让,辩解道:“我只是做了做样子,好瞒过殛天府的眼线,哪里有真的对你做什么……再说,当时也是你先抱我的……”

芳青一怔,哑口无言。

“总而言之……”霖川笑道,“徒儿仰慕师父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了,可没听过师父肖想徒儿的。”

“肖想?”芳青再一次被他的用词吓到。

“是啊。”霖川道。

芳青愣愣地看了他片刻,才慢慢开了口,认输般说道,“好吧……或许真的是我先喜欢上你……”

“什么时候?”霖川笑得愈发欢愉,诸多挑衅,只为听她回答。

他眼中的笑意,让她抱持的迟疑和羞怯忽然变得毫无意义。她叹口气,也笑了起来,轻声答他:“兴许,是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

没有预期中的狂喜和激越,原来,两情相悦,是更加温润而甘甜的感受。慢慢地渗透心扉,牵引出更绵长的感动……

他抱着她站起了身,道:“不是困了么?去床上睡吧。”

她点点头,偎紧了一些,手轻轻抓着他的衣襟,阖上了双眼。朦胧之中,她被温柔地放在了床铺上。他的声音,近在耳畔,“醒来想吃什么?”

她用半梦半醒的口吻,低低说:“白粥,桂花蜜……”

他的回答,简单无比。而溯过生离死别,经过辗转揪心,还有什么能比这个回答更加完满,更加妥帖?极致温柔,全心相从。略去千言万语,只用自己十分的真心:

“好。”

作者有话要说:嗷嗷嗷!!!

我苦苦纠结了几天,终于把结局码出来了!自己给自己表扬下啊~哇哈哈哈~

[那只:我PIA!!]

总而言之,虽然本文各种动力不足,导致更新不给力,配角抢人气,剧情不够狗血,情节不够深化……但无论如何……完成了就是好的……囧~~~

下章~将为大家奉上本篇番外——“有的时候,你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那个人那么做了,于是你动心了”……

欢迎到时收看!

35

35、番外 [上] ...

那一年的冬天,似乎比以往任何一年都要冷。皑皑白雪,将易水庭染成一片素白。就连粼翠湖上都结了厚厚的冰,当真成了“止水明镜”。

芳青不喜欢冬天。虽然她练成十二重的凝镜之法,早已无惧寒暑,但这个季节的萧条肃杀,总让她有种戚然之感。尤其是讨伐完魔物之后,疲惫引出软弱。满身粘腻的鲜血,让她很不好受,也愈发厌倦自己的生活。

她回到门派之时,满怀颓废,步子也格外缓慢沉重。她不情不愿地往大殿去,向掌门复命。

正走到殿前的演武场,却听一串串笑声,分外欢愉,在天寒地冻中透出别样的温柔暖意。她有些惊讶,抬眸就见演武场一旁的亭子里,聚着一大群师姐妹。她自小全心修炼,又不善言辞,与这些师姐妹也甚少交应。虽然看她们有说有笑的热闹样子难免有些羡慕,但毕竟不熟,也不好贸然加入。她低头轻叹,继续往大殿去。

正在这时,一个清朗的声音喊她道:“芳青师姐!”

她微微一惊,顿下了步子,回头看向那群人。

叫住她的,是个比她小上几岁的师妹,名叫仪萱。虽是同门,但不同师,本来也生疏得很。但几年前墨流山一役,她们正巧一同迷路,倒是因此熟络起来。

等仪萱笑吟吟地走过来,芳青才发现,她的怀中抱着一个幼儿,不过二三岁的年纪。看打扮,应是男孩。寒冬时节,他一身厚实棉衣,显得圆滚滚的。他的脸颊因寒冷而微微发红,看起来倒是十分的憨真可爱。

“师姐你回来啦。”仪萱寒暄了一句,又半哄着,对怀里的孩子道,“小川儿,叫师父。”

芳青这才想起这孩子的来历。数年前墨流山上,她曾救过一个被魔物所害的婴儿,并收入了门下,取名“霖川”。这几年她经常征战在外讨伐魔物,无暇照管,便将这孩子托给了门派抚养。今日再见,竟有些陌生。她看着那孩子明澈的眼睛,微微有些无措,只好等着他反应。

许是被她的一身血色吓到了,孩子抿着唇看了她片刻,扭头趴在了仪萱的肩膀上,显然是躲着她。

仪萱见状,笑了出来,道:“怎么啦怎么啦,怕什么呀,是你师父哟!”

芳青有些尴尬,只好勉强笑了笑。

这时,其他的师姐妹也聚了过来,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

“师姐你常年在外,孩子认生也不奇怪。慢慢来!”这么说的,是师妹思艾。

“没错。”一旁的墨茗,论辈份该是芳青的师姐。她说着话,从腰间的布囊中拿了块糖出来递给芳青,“这个给你,哄孩子最管用了!”

“什么嘛,糖有什么用。关键是看脸吧,看我天生和善亲切,最讨孩子喜欢了!”年纪更小些的夏薇凑了上来,嗲着声音对那孩子道,“来,小川儿,给姨抱抱!”

“什么‘姨’啊,是师叔!你听谁喊过‘师姨’的么!”本不开腔的蔓礼不屑地反驳了一句,接着也用了那十分的谄媚,对孩子道,“别理你夏薇师叔!来,蔓礼师伯抱你去看小鹿!”

“这么冷的天看什么鹿啊,冻坏了可怎么办?”打断蔓礼的话的,是辈分高一些的美菥。

素来跟美菥交好的菡烟忙应和:“就是啊。倒不如去我房里,喝热茶吃糖糕的好!”

“啊,好主意!”仪萱点头,又问那孩子说,“小川儿,我们去吃糖糕呀,好不好?”

孩子这才抬起了脸,轻轻点了点头。待目光触及芳青,复又缩了回去。

芳青看着他如此反应,不禁惆怅。自己真的有那么可怕么?她满心无奈,正要出声告辞。仪萱却又开口,对她道:“师姐是要去见掌门吧?快去快回,我们一起去喝茶!”

“我也去?”芳青有些受宠若惊。

“当然啦。”仪萱道,“这是你徒儿啊,照理就该你照顾呀。虽说你忙,我帮你带着也行。可一直这样也说不过去吧?还是多多相处的好。”

她的话说完,其他师姐妹也道:

“没错没错!徒儿要从小带,长大了才听话!”

“说得对!等他再长几岁,我们就教他琴棋书画,一定能培养出一代翩翩少侠!”

“琴棋书画我们自己也不行好不好?”

师姐妹们你一句我一句,有抬着杠的,有帮着腔的,听来好不热闹。这样的热闹,暖意融融,让芳青不由自主地微笑着。她拜过掌门,换了衣服后,便随她们一起喝茶聊天。虽然是些她怎么也插不上嘴的话题,但就算只是旁听,也有着别样的亲和。她也试着想跟那孩子熟络一些,却终究学不会师姐妹的亲切温柔,怎么也没法让那孩子亲近她。她也只得放弃,全全将他交给了师姐妹们。

而后数年,殛天府的魔物在仙家追剿之下,终是慢慢销声匿迹。天下太平,世道渐而昌隆,她也终于不必再出外征战。凯旋而归,师门褒她骁勇,赐她“贤者”之号。

日子安定下来,她却愈发疲惫倦怠,每日只在房中静养。掌门念她数年操劳,便也放任。偶尔她精神稍好,也跟师姐妹们小聚。但每一次,她总是最早离开。有时师姐妹们见她昏昏沉沉的,恐怕她伤病,硬拉她诊视,但偏偏也看不出什么来。

只有她自己知道,当年她救下的孩子,被植入了魔物内丹,命悬一线。她以本门术法“镜映”替他转嫁了伤害,才免他丧命。如今,那宝镜依旧在他体内,魔种之害、伤痛之苦,无一不由她承受。随他长大,消耗日大,她也渐渐有了力不从心之感。但此事,除了师妹仪萱,全派无人知晓,她也不愿向任何人提起。既然相救,何苦还给他诸多背负。况那镜子暂时也取不得,索性顺其自然。

也不知这平淡的日子过了多久,一日,天已经大亮,她却懒得起身。她躺在床上,倦倦地听着窗外的鸟啼。也不知这样赖了多久,突然,她的心口微微一紧,竟生了一丝悸痛。她睁开眼睛,皱起了眉头。这种感觉,她并不陌生。自从“镜映”之术缔结之后,但凡那孩子有什么伤病,或是心绪激越引动魔种,她多少都能感应。

也不知今天又是怎么了……

她想着,慢慢坐起身来。精神清醒之时,她才发觉门外有人,而且似乎已经来了很久了。她想了想,还是不情不愿地下了床,慢悠悠地打开了房门。

待看到门外之人,她却着实被吓了一跳。光阴荏苒,在她不闻不问之间,昔日那孩童如今长成俊秀少年。他正身跪在门外,见她开了门,抬眸望了一眼,又低下头去,恭声尊道:“弟子霖川,给师父请安。”

她怔了怔,忙道:“别跪了,快起来吧。”

霖川却不起身,继续道:“弟子后知后觉,多年来疏于敬师,还请师父责罚。”

“啊?”她想了想,应道,“无妨。你先起来吧。”

他这才站起了身,道:“多谢师父。”

她从未遇过这种事,也不知接下去要说什么,只好默然地看着他。

听她不开口,他也有些尴尬。等了片刻,他终是犹豫着开了口,道:“师父若无吩咐,请容弟子告退……”他顿了顿,又轻轻解释一句,“弟子还有早课……”

早课?她抬头,看了看天色。此时早课也过了大半了,他就一直在门外这么跪着?她顿生满心歉疚,道:“你怎么不叫醒我呢?”

他一脸认真,道:“弟子不敢惊扰师父。”

她接不上话,复又沉默。

他小心地看了她一眼,抱拳拜道:“弟子告退。”

她点了点头,答应了一声。目送他走远,她方才松了口气。

果然,还是不知如何跟他相处呢……

她带着无奈退回房里,继续赖在了床上。

没想到,黄昏之时,他又来请安。而后,天天如此。半月之后,她有些承受不起了。她斟酌许久,终是对他道:“其实你不必日日来请安。”

他听了这话,认真道:“弟子事师,等同父母。晨昏定省,不敢怠惰。”

她也不知怎么才能打消他的念头,满心哀怨,轻声说道:“黄昏也罢,你每日一大早来,我睡不好啊……”

这句话惹得他眉头轻蹙,“弟子惶恐。弟子自认并未出声惊扰,师父此话何意?”

她一时有些心虚。想她虽身为师父,却不曾教养过他一日,他如此恭谨,她还挑三拣四,似乎是有些过分了。但是……

“你虽不曾出声惊扰,但我知你长跪门外,岂能安心?”她老实道。

他的眉头皱得更紧,只道:“弟子长跪,也是份内应当。师父何须介怀?”

她无话可说,心中愈发无奈。

他见她如此,只当她是默许了。他展了眉头,浅笑着道:“师父不必担心弟子。还请师父先用膳吧。”

她无法,只好妥协。说起来,自从他说要“敬师”之后。早晚请安,都一并将早膳和晚膳送来。早晨事忙,他也不久留。但黄昏之时,他必然侍候她吃完。她虽不习惯,如今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易水庭饮食清淡,今晚的菜色是荠菜豆腐羹和清炒豆苗。她不爱叶菜,也不爱豆腐,只吃了几口饭便放了筷。

见她如此,他默默收拾完碗碟,恭敬问她:“不知师父明日想吃什么?”

听他这么问,她只是笑笑,摇了摇头,“没什么。”

他看了看那些一筷未动的菜品,蹙眉道:“师父若有喜恶,请一定告诉弟子,好让弟子备办。”

她不由自主地有些尴尬了。修仙之人,清心寡欲。挑食这种事,本不该有。何况此等小事,根本不值一提。她轻叹一声,只对他道:“小事而已,不必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