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清原想说自己是对功名利禄不感兴趣,可是一想在自己眼前的可是当官的人,琢磨了一会,便说:“晚辈从小身子不好,衣不胜行,即便是中了,也无法为国效力。”

何永立捋着胡子,点了点头:“公子这诗虽然写得好,只是……‘连理木’、‘连理枝’、‘鸳鸯偶’、‘鹣鲽’、‘别鹤孤鸾’、‘思鸟’……哎,读着让人有些心酸啊。别鹤孤鸾长相思,思鸟岂能斩情痴?别鹤孤鸾长相思……思鸟岂能斩情痴!公子莫非是亲身感受过这种相思之情?”

寒清有些不大好意思地低下头:“未曾有过。”

见他这种反应,何永立还以为他是不方便说出来。看了看百红——大概是不想她多虑吧。果真是一个痴情的孩子。

他拍了拍寒清的肩,却看着百红说道:“过去的事就不管它了,把握现在的就好。你们慢慢聊,老夫就不来讨人嫌了。”

说完,放下了手中的画,便走出了门去。

百红一时窘迫得说不出话来。

可是寒清却是第一次在她面前却没想着她。

那幅画上的男子。那双眼睛。

他拿起那幅画看了许久,这么忧伤的调子,他现在应该是很幸福的才是。

这真的是他写的吗?

别鹤孤鸾长相思,思鸟岂能斩情痴。

第57章

时光似箭,日月如梭。

转眼间,就是年底了。天气渐渐冷了下来,有时屋檐上还会结上细小的冰霜。不仔细看,什么都没有。

注意到它们的人,都会不由感慨,一年又要结束了。

这一天下了点小雨。

街上的人都披上了竹叶、草编成的斗笠或是蓑衣,匆匆忙忙地穿梭在大街小巷。一些民女刚买完菜,手上还挎着篮子,打着纸伞在街上。似乎怕篮中之物被这有些冰冷的冬雨给弄坏似的,走得特别小心,特别慢。还有一些素爱打扮的少女嫩妇出门游玩时忘了带伞,被这些小雨淋着了,都纷纷用白玉般的手遮住了秀发,仓促却又害怕有失大雅地小跑着。

江南的雨异常地美,下了些雾,感觉整个世界都像是被笼罩在那一层又一层的白霭中。

细雨落在湖面上,泛起一层又一层的涟漪。

街边的一家小摊上摆放着青香糯米粽、豆腐干片、扎肉、香糯糖藕、菜苋、状元糕等小吃。

空气里萦绕着那些美食散发出来的香气。

站在旁边的,是一对打着梅花伞的年轻璧人。

穿着粉红色裘衣的少女蹲了下来,在一排排小吃前面扫了半天,都还在犹豫到底应该买什么。她扬起头对那个穿着一袭白色衣裳的公子说道:“寒大哥,你说我买哪个好?”

寒清看着她圆圆的眼睛,也随着蹲下来,柔声道:“你喜欢哪个就买哪个了。反正这个不贵,如果都想吃,就都买吧。”

百红对着他莞尔一笑,又问:“那寒大哥想吃什么呢?”

寒清没有看那些小吃就说道:“一壶百花酿好了。”

小摊的老板摆摆手,笑道:“公子,您要的是酒啊,我这儿可没有。那是有钱人家才吃得起的佳酿,您看看我这儿,全都是小吃了。就是酒,也只有普通的醅酒啊。”

寒清的脸上微微一红,他基本上不沾酒的,为何此时却冒出这样的话来。

百红好像看出了他的心思,便对老板说:“您拿几个状元糕和青香糯米粽好了。”

老板用牛皮纸包了热腾腾的糕点,递到了百红的手中,又看了寒清一眼,说道:“嘿,小伙子,这丫头挺疼你的,是你夫人吧?”

寒清听他这么一问,连连摆手,准备矢口否认。

但是百红却笑了:“老板,您的眼力可真好,这都给您看出来了。”

他猛地转过头去看着百红,可是百红的脸色变都没变,也没有看他。

“小两口成亲没多久吧?这夫妻之间的眼神还是容易看得出来的。”

见老板也笑得这么开心,寒清更是羞到无地自容,否认也不是,逢迎也不是,只得保持沉默了。

那老板笑了一会,神色突然变得有些黯然:“哎,看着你们年轻人就是开心,我的儿子今年都二十八了,十六岁起就不断参加乡士,却没有一次中举的,今年的乡士放了榜,果真还是名落孙山。我叫他娶个媳妇,他也是执拗得紧,说什么也要先取得功名再论婚姻……真是拿他没有法子啊。”

听他这么一说,寒清总觉得似曾相识。想了一会才发现,这几个月他都没见着娘亲,没听她催着成亲,还真有些不习惯了。

百红掰指一算:“这么说来,令郎已经参加四次乡士了?”

老板点点头,又说:“倒是今年我们这儿出了一个奇才,中了解元。写了一篇文章,连宰相大人都拍案叫绝,最近这几日,正赶着把那文章呈给皇上看呢。”

百红一惊,她的父亲不是从来都不曾向皇上推荐过什么文章吗?当下便问道:“这人可奇了,年纪一定比较大了吧?否则怎会让相国大人都钦佩呢?”

老板摇摇头,又是长喟一声:“哎……年纪可不大喽。据说不仅文采好,更是写得一手好字,年纪也就二十来岁。一些姑娘丫头们还说他俊美到不像凡人呢。名字我大抵是忘了,只知道他复姓南宫。”

第58章

待两人回到相国府以后,才发现几个月没有回家的何永立居然在这个时候回来了。

此时他正在大厅前院里站着,好像是在等百红回来。

一看到他,百红立刻就跑过去拉着他的紫袍袖子不放:“爹爹,您回来了!我和娘都以为您不回来过年了呢!”

看到女儿红光满面的样子,何永立更是显得高兴:“怎么,不喜欢爹回来吗?”

百红又嗲声说:“您明知道女儿不是这个意思——太好了,我们可以一起过春节了。”

“这……恐怕不行的,爹这次回来只待几天,大概待不到春节了。”看到百红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又俨然说道,“傻丫头,别不高兴啊,我上次把解元的文章呈给皇上看,皇上说什么也要见见这个文学奇才,所以爹还得赶在过年以前把他带到皇城里去。”

“那您带他去了以后再回来嘛!现在离春节还有一个多月呢……咱们这里皇城也不远啊。”

实在是没法承受女儿这样撒娇,何永立只得宠腻地说道:“好好,如果回得来,爹一定回来。”

见他答应了,百红的玩心一起,笑道:“爹,听说这回的解元可是个英俊的公子哥,现在他在哪呢?”

何永立刮了刮百红娇翘的小鼻梁,假怒道:“混丫头,越来越不知道羞耻,你说这话害不害臊?”转眼又看了看站在她身旁的寒清,“你看看,人家寒公子都不高兴了。”

寒清原本是不大高兴的,但是也没表现在脸上。听他这样一说,更是不敢承认:“晚辈不敢。”

他那点心思怎么会瞒得过何永立,只不过宰相大人见他没承认,也就不便挑明了。

百红挽起寒清的手臂,有些骄傲地说:“哼,爹,您哪见过比寒大哥更好看的男子?那解元再好看也不会有寒大哥一半好看的!”

“女儿啊,‘情人眼里出西施’这句话你可听过?不过寒公子的确是一表人才……可是和南宫公子是没法相比的,两个人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

“真的?居然不分上下?爹——您就让我们开开眼界吧!”

何永立笑着摇摇头,没再说什么,便往大厅里走了去。

待他一走,寒清的目光就尽量在往别的地方看——百红现在正挽着他,他该怎么办?一想到这,就觉得脸上微微发热。

哪知百红反倒没觉得不方便,依然勾着寒清的手,随着她爹进屋了。

宰相府的大厅做得是十分气派的,整个厅堂的色调是以绛色为主,看上去时间比较悠长,却依然富丽堂皇:地上铺的是鹅绒毯子,人踩上去没有一丝声音,松松软软的,仿佛随时都会陷进去一样;正门两旁一直延续到大厅香案上,按年代久远次序排放着各种古董、雕塑。大堂中央的香案上,摆着一个饕餮纹的金鼎,中燃烧着紫藤香,其味似苏枋木,传说能降神。烧之烟直上,因鼎儿不大,故味道不浓,配合着这种古色古香的建筑,却是相得益彰。香鼎的后面原挂着一幅关公握着青龙偃月刀时威风凛凛的画像,可现在却被另一幅画给换下了,正是百红和寒清两人共同创作的那幅诗画。画上女子霞姿月韵,恍若广寒仙子;画上的男子眉清目秀,看上去神闲气静,正如站在其前赏画之人一般令所有长娇美人事物自惭形秽。

听见脚步声,那男子转过身来——

仅是一瞬,惊鸿一瞥。

第59章

寒清和何百红都瞠目结舌地看着他——这个解元的确超乎了他们的想像。

他的确美得不似凡人。仅是从背面看,那长而黑亮的头发便已让人浮想联翩。素来男子不爱保护自己的头发,一般来说女子的发是最美的,可是他的头发柔顺到轻轻一动就会有许多发丝从肩上滑下来。

可最令人心惊的是那双眼睛。深深的颜色,让寒清有一种感觉就是

那双斐美的瞳孔仿佛可以看到他的心底里去。

可是那双眼睛在一触碰到寒清的视线之后立刻就变得惊愕失色——

他看着寒清,毫不忌讳的目光。

很快,那种惊愕就变成了深深的、像是要剜出自己心中思念的悲怆。

寒清觉得自己这样看着别人似乎不大好,可是他认得这双眼睛!

他看了看那解元身后的字画——

似乎画中人的凄恻远远不及此人眼中的一丝一毫。

何永立好像也看出了他们之间的异样,笑道:“怎么?寒公子也认为画中人与南宫公子长得像?”

寒清恍然地点点头。

顿时百红也是如醍醐灌顶:“我就说嘛,为何公子看上去这么面善,原来是因为和画上的人像……可是,真的好像,那个人应该就是你吧……”

南宫月一时有些狼狈,他自然是认得那幅画,那是他怎么都忘怀不了的一个晚上。

他怎么都忘不了,嫦娥回天庭之前对他说的话:“月,他的一生仅仅是你的一瞬。你不可能让他长生不老,他总会离你而去。共在人间说天上,不知天上忆人间。你们之间,终是人仙殊途。”

“南宫公子,那人就是你吧?”百红见他不语,忍不住又问了一次。

见南宫月脸上有难色,何永立轻叱道:“百红,不得无礼!”

百红便没再问这个问题了,但立即又说:“那么,解元告诉小女子,你写的是什么文章?好让大家来观摩观摩。”

何永立说:“这才对嘛,问正经点的问题不是要好得多吗?”

百红用食指拉了拉下眼睑,做了个鬼脸:“哼,要不是公子不愿意回答,人家才不依呢!”她心想,答案都写在脸上了,问不问结果都一样嘛。又看了看南宫月。

南宫月说:“在下不才,只是一时起兴,写了一篇有感之文,到现在,也就记得文章梗概了。”

百红又问:“梗概也给我们说说吧,小女子对公子的文章很感兴趣呢。”

月看了寒清一眼,见他在盯着自己,也像是要听他文章的样子,一时有些别扭:“是个老故事了,旧时传说‘嫦娥奔月’的故事。”

何百红一时就懵了:这朝廷科举不都是写一些政治抱负的文章吗?怎么会有人写以爱情为主的故事?难道这皇上是个性情中人,见了南宫公子的文章一时引发感触,遂招他晋见?

看到百红有些怀疑的眼神,何永立说道:“女儿啊,自有了科举以来,所有考生写的文章都是有关于国家、军事、政治、社会的,写感情的少有,亲情和友情都比较多,但是爱情是极少有人写的。那些学者都以为写爱情会给人说成是太重儿女私情而不录取之,南宫公子还是第一个写爱情的人呢。若是写得扭扭捏捏也罢了,可是文章如美女簪花,舞笑镜台。虽然这个故事已是流传了数千百年的传说了,可是换在了南宫公子的笔下,可是感人肺腑,动人心脾。尤其是嫦娥回到广寒宫以后开始思念后羿的心境,连老夫一个半百岁的老头子都不仅感到心酸哪。”

“爹,那我想看看可以吗?”

“不行,哪是看,以后你得给我把它背下来。”

百红一听到“背书”二字,立即感到头昏眼花,差点没给摔了:“爹……您……您……好好,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看到她那样,又是想逃了。不过看着有客人在,何永立也没有好教训她。

第60章

傍晚,相国夫妇、何百红、寒清还有南宫月坐在一起用膳。

何大人和何夫人似乎都对南宫月十分友好,不时还问问他是否习惯他们家的菜。

“原来百红挂在大厅的那幅画上的人是公子啊?竟会有这么巧的事?”何夫人笑道,“百红对那些比较诗情画意的东西十分感兴趣,大概是觉得公子和那名抱着兔子的姑娘在一起时很美,所以才会这样,还望公子见谅。”

“夫人您太客气了,晚辈能成为姑娘笔下之人实在是三生有兴。”

瞄了一眼坐在隔了自己一个作为的月,不知为何,寒清就是有一股气从心底冲涌上来:这南宫月真是沐猴而冠,说起话来真伪莫辨,生得再是生得风流又有何用,看上去就不顺眼。

心里暗暗说着他的不是,又开始懊恼:我到底是怎么了,竟这样小肚鸡肠,这位公子明明没做错什么,可就是觉得憋着一口气,懊闷,却又说不出是为何生气。

莫非自己是嫉妒他的才貌?

亦或是……自己的心上人老盯着他瞧?

或许是因为这样吧。总觉得自己差了南宫月一大截,连自己喜欢的女子的目光都会随着他走。

有些气馁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无论到哪,都会有比自己优秀的人,为何要和别人比。

想到这里他的心情就变好很多了,径自夹了一些卷心菜放到碗里,却觉得没什么胃口。

这时,一块剥了壳的虾放到了他的碗里。

他抬头一看——不知什么时候南宫月坐到了他的身边,左手用汤匙压住鸡尾虾,右手用筷子夹住虾头,细心地将壳挑了下来。

寒清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他们两甚至连话都没说过!

好像感觉到了那个一直在注视着他的目光,月将手中才剥好的虾放到了他的碗中,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柔声道:“你身子差,多吃点营养的东西比较好。”

寒清感到自己的心脏似乎“咯噔”一下就停止了跳动。

他整个人似乎都会被那双深不见底的剪水双瞳给吞噬了。

月似乎也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些突兀,于是对相国夫妇说道:“寒夫人是晚辈的故交。她说寒公子身子不好,若晚辈在外面遇到寒公子,可要多照顾他。”

老两口点点头,还称赞他是个重义之人,对他也是越发的喜爱。

寒清却是冷眉冷眼地看着他,只觉得这人实在太过无聊,自己和他没有任何交集,他竟把自己当个女人来伺候

一想到这,原本消退下去的愤怒又膨胀起来。他淡淡地说:“多谢南宫公子。在下自懂得怎样剥虾,不用阁下操心。”

看到那一家子正聊得开心,南宫月的童心大起。他悄悄凑近寒清,小声说道:“寒公子将要赢得美娇娘了,不补养好身子,洞房之夜若是体力不支,该如何是好?”

寒清的脸立刻变得红通了,他当时就想破口大骂,可是看到有人在,便没有再说话。只是越发讨厌眼前这个人。

他们根本就只是一面之交,他凭什么和自己开这种低级的玩笑?!压抑住自己愤怒的心情,他低头吃着那些已经剥好的鸡尾虾,一语不发。

只是……只是他不明白!

那双如银狐般的美目似乎随时都在缠绕着他,他直接怀疑自己是不是多心了。

可是待他微微用眼角看了看南宫月时,才发现月是真的在看他!

当下便想这人果真好生无礼,怎么随便盯着别人看的?实在是让人感到反胃之至。

第61章

何家三口人不知讲到什么,突然有两夫人呵呵笑起来,而百红却是一脸羞赧。

突然何夫人问南宫月:“不知公子是否有婚配?”

南宫月摇头:“尚未娶亲。”

“那敢问公子多大岁数了?”

“来年就满二十五了。”南宫月嘴上这么说,心里想的是:二十五再乘以几百倍。

寒清一听南宫月比自己大,更是有些懊恼自己的母亲为何总逼着他成亲,现在比他大却未成亲的男子大有人在,偏偏就他一个人会遭此待遇!

可是一看到坐在何大人旁边的百红,他的心情又好些了。若新娘是百红,现在他娘就是不逼着他成亲,他自己都会娶她的。

“哈哈哈,南宫公子是即将飞黄腾达之人,怎会把心思放在儿女私情上?”何永立笑道,“只是我这女儿就要成亲了,还望到时南宫公子能来参加才是。”

南宫月心中一懔,却依然满面笑容:“哦?这可是大喜事了,在下倒是很想知道,哪位有福的少爷能够捕获令嫒的芳心呢。”

何大人还未开口,身旁的人却用清脆的嗓音娓娓说道:“公子说笑了,那个有福气的少爷正是在下。”

南宫月的笑容立刻僵硬在了脸上,他看了看寒清——那张俊美的小脸有些红润,表情却是幸福的,甚至还有一丝丝……骄傲。

这些曾经都是属于他的!

他的清儿只会在提到他的时候才会露出那种自豪的神情。

清儿只会在听他说着情话时才会脸红。

清儿只会对着他笑

他在难过什么呢?这一切不都是他自己选的吗?寒清已经不是从前的寒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