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蘅再没料到竟会在这盘山之巅遇到张若谷,她正想向他请教这世上有何会忍术的绝顶高手。想起破案有望,她心中喜悦,微笑道:“我也奇怪何方高人这般内力深厚,薛蘅望尘莫及,原来是张兄。”

张若谷仰头一笑,“我正想出关后往孤山拜会薛阁主,却在此相遇,实是有缘。”他目光落在薛蘅脸上,忽轻“咦”一声,右手一探,便抓住了她的手腕。

吕青与哑叔恰于此时攀上了山顶,哑叔见张若谷扣住了薛蘅的手腕,“啊”地大叫,冲了过来,双臂抡得虎虎生风。张若谷身形不动,仅以一条左臂相挡,竟接下了哑叔排山倒海般的攻势。

薛蘅忙唤道:“哑叔,这位是我的朋友!”

哑叔这才收招,跃后两步,上下打量了张若谷几眼,忽然将右手大拇指一竖,满面钦佩之色。

张若谷松开薛蘅手腕,责道:“薛阁主,你太不把张某的话放在心上了。你内伤未愈,心脉受损,这几个月又劳心劳力,若再不静心调养,后果堪忧!”

薛蘅淡淡地笑了笑,岔开话题道:“张兄,你为何会在此处?”

“我在这里闭关打坐。”张若谷笑道:“我修习的内功心法需吸食天地日月风雪雨露之精华,所以我往往选在山崖之巅进行修炼。”

薛蘅与吕青不由对望一眼,均看到对方眼中掩饰不住的疑虑。薛蘅四顾看了看,雪松东面有块巨大的岩石,岩石一侧有个凹进去的半月形山洞。她走过去,蹲下来用指甲在山洞的地面上刮了一刮,指尖细碾,正是那种赭红色的泥土。

她慢慢抬头,岩洞内,一堆枯枝显然是打坐的地方,地上还有火堆的痕迹,嚼过的野兽骨头凌乱掷于一旁。

薛蘅忽然心中一凛,缓缓回头看向张若谷。

七一、弥天错

张若谷见她面色有异,不由敛了笑容,道:“薛阁主有话请说。”

薛蘅只迟疑了一小会,便拱手道:“张兄,你救过我一命,我们意气相投,我也不拐弯抹角,如有得罪张兄莫怪。敢问张兄,你最近几个月都在这盘山上闭关练功吗?”

“非也。不瞒阁主,张某这几个月做了几件颇为痛快的大事。”

“薛蘅愿闻其详。”

张若谷一摸腮边翘起的胡子,得意道:“第一件事,与阁主分别后,我便去了剑南城,会了会穆燕山!”

薛蘅微笑道:“如何?”

张若谷渊停岳峙般站在山崖边,遥望南方,默然了片刻,摇了摇头,叹道:“我只恨这世上既生了张若谷,为何还要有一个穆燕山!可惜…不过能见到他,真是痛快!”

薛蘅静默了一会儿,又问道:“那见了穆燕山之后呢?”

“我与北梁傅夫人有约,今年九月初九与她在雪岭决战。我于七月末赶到这里,在此闭关一个月后,赶往雪岭。只是再度败于她剑下,惭愧!不过今年我直到五百招外才落败,痛快!痛快!”

吕青也听闻过北梁傅夫人之名,先前张若谷的啸声便已令他骇然,觉得此人内力直逼宫内三大侍卫总管之首的左寒山,可他仍屡次败在傅夫人剑下,那傅夫人的武功岂不是宇内无敌?

他心中这般想着,却也听出了不对劲,遂悄悄挪后两步,卡住下山的路口,同时垂在身侧的双手握满了金针。

他自问轻功卓绝,但张若谷马上斜睨了他一眼,呵呵一笑,左腿微微抬起,似就要转身冲向山下。吕青心中大凛,将真气提至全身,如同拉满的弓,蓄势待发。可他等了半天,这口真气就要泄掉之时,却觉眼前一花,定睛细看,张若谷已走到了薛蘅身前。

吕青这才确定,凭三人之力,只怕还留不下这个虬髯大汉。他索性收了内力,走前几步,便听薛蘅缓缓问道:“敢问张兄,今年八月二十六日,张兄人在何处?”

张若谷一听便哈哈大笑,道:“这便是我说的第三件痛快之事!张某去往北梁赴傅夫人之约时,经过安南道,顺手杀了一个贪官,用他受贿得来的三万两银子,接济了上千名因大雪而无家可归的人!”

吕青惊呼出声。薛蘅心头一震,强行镇定,自腰间取出玉牌,递到张若谷面前。

张若谷一愣,道:“这是什么?”

“这是御赐令牌。薛蘅此番来安南道,是奉旨彻查渔州兵乱、御史铁泓遇害一案!”薛蘅缓缓地说道。

张若谷眉头一皱,片刻后,不悦道:“薛阁主,我敬你是当世女中英杰,又没有那些腐朽的陈规陋见,才引你为知交。你此刻拿着这皇帝老儿的令牌,是要缉拿我这个杀人凶手吗?这皇帝老儿,别人怕他,我可不怕他!他管不好手下的官,我便替民除害,还轮不到他来拿我!”

吕青听他口口声声“皇帝老儿”,竟视赫赫皇权于无物。他从未见过这等豪迈绝伦、桀傲不羁之人,心中惊叹称奇之余,冷笑一声,道:“贪官?铁御史专查贪官腐吏,他又哪里是贪官了?!”

张若谷仰头一笑,“他收受歌妓,又收了那狗县令的三万两贿赂,都是我亲眼所见,难道还有假不成?!”

他怫然转身,大踏步走向石洞,将石洞内的一个包袱和一把长剑拾起来,架在肩头,斜睨着薛蘅道:“薛阁主,那贪官就是我杀的又如何?你休得和我说那狗屁朝廷的狗屁律法!告辞!”

未等薛蘅说话,他一抬步,闪身便欺到吕青面前。吕青双手甫动,张若谷已一掌拍向他胸前。这一掌看似轻飘飘的,吕青却觉无法呼吸,大骇下向后翻腾,张若谷已自他身边迈过,势如疾鸟,掠向山下。

眼见他的身影就要消失不见,薛蘅急忙大声道:“张兄,你陷谢朗于不义,他若死了,你可有片刻心安?”

她话音一落,灰影闪动,张若谷又跃回山顶,满面惊讶之色,道:“薛阁主,你这话是何意思?”

薛蘅一听,便知事有隐情,忙将谢朗被诬之事说了。张若谷听了,半晌不语,面上神情阴晴不定。

薛蘅问道:“张兄,通缉谢朗的告示,全国各地都曾张贴,难道你没有见过?”

张若谷再怔了半晌,才缓缓摇头,“我杀了那贪官之后,便往北梁的雪岭赴傅夫人之约,虽然败在她手下,却于剑道又有新的领悟。我急于找一个地方闭关,将领悟到的东西融会贯通,便赶回这里,之后一直没有下山。”

他忽然又面色一变,疑道:“那夜那贪官房中阁楼里藏着的人,莫非就是谢将军?”

薛蘅情绪复杂地看着他,叹了声,点了点头。

张若谷再怔片刻,喃喃道:“难道我真的杀错了?不、不会!我那夜亲眼见那狗官收下那刘县令三万两的银票…”

“张兄,谢朗当时正与御史谈话,刘县令来拜谒御史,他才躲到了阁楼里。御史明知谢朗在阁楼上听得一清二楚,怎么可能收下那三万两的银票?只怕张兄是看错了或者误会了。”

“不不不。”张若谷大力摇头,“我跟着那狗县令,他一进院子,我就进了院子。他送银票给那御史之时,我在窗外亲眼看到、亲耳听到,怎会有假?”

“所以…张兄就用忍术毒杀了御史?”薛蘅痛心疾首地问。

“我见他一收就是三万两,自然决意取他性命。我也听到阁楼上藏着一个高手,只以为是贴身保护那御史的暗卫,我不欲惊动他。再加上与傅夫人决战在即,我的墨风剑和双手都不能见血,于是我便用了忍术,让那御史在无声无息中产生幻觉,不自觉张开嘴,将毒药弹入他口中,拿了他手中的银票就走…”

“张兄可也是用了忍术离开驿馆的?”

“正是。那御史有几个手下武功颇不错,都守在院外,我懒得和他们动手,索性便使了忍术,他们以为是一阵风刮过带起的雪雾,实际上我已越墙而去。”

薛蘅心潮翻涌,一时无所适从,再未料到当初三人结伴同行,意气相交,今日竟是谢朗替张若谷担了这个杀人的罪名。

若张若谷真是罪不可逭倒也罢了,拼着性命将他拿下便是。可现在他是出手杀的“贪官”,在他们这种江湖游侠的心中,那就是“为民除害、替天行道”。可是…

张若谷看着薛蘅的神情,猛地踏前两步,昂然道:“薛阁主,我张若谷做下的事情,我自然会有担当!我这就随你去京城,到那些狗娘养的狗官面前说个分明,那狗官是我杀的,有本事他们来拿我便是!与谢将军无关!”

薛蘅望着他,轻声道:“张兄,若是…铁御史并不是贪官呢?”

张若谷怔住,心中寻思:难道我真的杀错了人?不会的,我是亲眼所见…

他心中不安,耳边听见薛蘅在低声但有力说道:“张兄,能让谢朗不顾性命拿着账册去见的人,会是一个徇私枉法的贪腐之人吗?”

“什么账册?”张若谷满面茫然。

薛蘅不顾吕青面上的反对之色,将谢朗暗查神锐军“哗变”真相、寻到张保贪墨证据、被人追杀下拿着账册前来见御史这些隐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张若谷越听越心惊,胸口如同被大铁锤狠狠地击打。枉他身负绝世武功,这刻却觉得这盘山之巅这般寒冷,冷得他忍不住想奔下山去,想在那雪野间发足狂奔。

薛蘅不忍见他这模样,却还是说道:“张兄,若你不相信,你可愿随我下山,听我向一个人问一些话?到时铁御史是清是贪,你自有判断。”

张若谷断然道:“好!就依薛阁主,此事我自然要弄个一清二楚!”

柔嘉和裴红菱知道薛蘅三人去盘山寻那真凶的线索,自然一整日都等得坐立不安。天黑时,隐约听到府门口有马嘶声,几人齐齐奔了出去。

见薛蘅引着一名容貌奇伟的虬髯大汉入府,对他也甚是礼遇,显然不是什么真凶,柔嘉顿时涌上浓浓的失望。

抱琴正要将她劝回房中,却见吕青顿了一下脚步,她心知有异,轻轻地掐了柔嘉一把,二人与裴红菱悄悄地溜到照壁边探头窥看。

薛蘅自然看到了三人,却也没理会,只请吕青速去请铁思前来。张若谷抬头环顾这宏敞华丽的宅院,冷笑两声,并不进花厅,负着手站在院子里的云杉下。

薛蘅又低声请哑叔去房中将薛忱负出来,与张若谷见礼。薛忱曾听她说起过张若谷,不由仔细打量了他一番,目光掠过他的靴沿,心中泛起一团疑云。

铁思很快便赶到,向薛蘅打躬道:“薛阁主唤铁思前来,可是破案有了进展?”

薛蘅望向张若谷,道:“张兄,这位是铁御史的长随,也是他破案的得力助手。”

“我认得他,那夜就是他将那狗县令领进房的。”张若谷点头。

铁思一听大惊,又听薛蘅问道:“铁兄,有句话我得问你,你莫见怪。你家大人这些年来,可曾收过官员送来的歌妓或银子?”

铁思一怔,转而点头道:“不瞒薛阁主,确是收过。”

张若谷一听,便冷笑数声。

铁思却续道:“我家大人说过,反正这些人搜刮的是民脂民膏,他不如收了,一来可以充盈国库,二来可以作为这些贪官污吏的罪证。有时若是遇上棘手的案件,收受人家送来的歌妓、贵重礼物或者银票,还能麻痹对方。大人经常笑说,这是放长线钓大鱼。”

“他收便收了,还说这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实是无耻之至!”张若谷面带不屑地讥讽。

铁思大怒,踏前两步,大声道:“我家大人每收一笔,都会让我记录在册。回京后,便会将银物如数交给御史台,待案子结清,御史台便会将这笔财物与户部办理交割,这些年来,每一笔都在御史台、户部、国库司有册在案!岂容你诬陷大人一世清名?!”

他越说越气愤,从袖中掏出一本册子,道:“大人每办一案,事后都会详细回忆,写下感言,或吟诗以作纪念。他一生正直,但求无愧于心,却不幸遭奸人所害。我每看到大人遗物,都夜不能眠。今日且让你这无知鲁汉,知道这世上何为风骨!”

他话音刚落,眼前微花,手中一空,定睛细看,诗册已到了那虬髯大汉手中。铁思大惊,见这大汉的身手如妖魅一般,一时竟不敢上前夺回来。

张若谷翻看数页,脸色慢慢地变了。

“错了…错了…真的杀错了…”他喃喃重复,缓慢地后退几步,手指一松,诗册啪然掉落。

他缓缓地转头看向薛蘅,她也正静静地看着他,眸子里充满悲悯、苍凉。

他浑身一震,嘴唇翕动了几下,猛然转身,右掌击上云杉树。他宽厚的手掌带着声闷响击在树干上,云杉树却未见丝毫动弹,仿佛不过是张薄薄的白纸粘在了树干上而已。

片刻后,他脸上露出无比沉痛的神色,左掌也缓缓地击上了树干。

仍是一声闷响,仍是树干树叶未见丝毫颤动。

“错了…大错特错…”他缓缓地摇了摇头,“原来他不是贪官,我、我杀了他,还让谢朗为我抵罪,大错特错啊…”

此言一出,照壁内外数声惊呼。铁思惊骇过后,指着张若谷大声道:“是你杀了大人?!”

柔嘉等人也从照壁后跑了出来,奔到薛蘅面前,连声问,“御史是他杀的?”

张若谷却似对周遭的一切毫无反应,一掌接一掌地击打着云杉树。他击打的速度越来越快,但奇怪的是,树叶始终不见一丁点的颤动。每击一掌,他就会喃喃地念一声,“错了…”

薛蘅看着他,面上露出叹服、感慨、惋惜、沉痛之色。柔嘉揪着她的衣袖拼命晃动,满面渴切之色地问道:“真是他杀的吗?”

薛蘅被她晃得有点头晕,只得轻轻地点了点头。

铁思目眦欲裂,怒喝道:“我要为大人报仇!”腾身而起,一掌击向张若谷的后背。

薛蘅大惊,失声道:“铁兄不可!”她一把将柔嘉推开,扑向张若谷和铁思。

铁思心里清楚自己武功不及这虬髯大汉,本想着拼个重伤也要击他一掌,以泄心头之愤,这一掌便使上了十成内力。眼见就要击上那虬髯大汉的后背,而他似乎丝毫不知躲闪,再听到薛蘅的惊呼声,铁思心念电转:此刻若杀了他,如何为谢将军洗冤?这个念头一闪,他便收了几分内力,但这一掌还是结结实实地击在了张若谷的背脊之上。

七二、抽丝剥茧

“嘭!”“嘭!”连着两声巨响。

众人被刹那间激涌而起的雪雾迷了眼睛,同时呼吸停窒,似有惊涛骇浪迎面扑过来一般,本能下纷纷躲闪,柔嘉还险些崴了脚踝。

待雪雾慢慢散去,众人重新回到游廊下,只见铁思和薛蘅一东一西,皆倒在了雪地之中。

云杉下,张若谷转过身来,面色大变,急走两步,抱起薛蘅。

薛忱急唤,“三妹!”

裴红菱等人拥了过去,手忙脚乱地查看薛蘅,却再听一阵喀喇喇的巨响。众人转头,只见院中那棵足有丈半高、一人臂围粗的云杉树慢慢地断裂,向照壁上倾倒过去。

又是一阵冲天的雪雾,和着漫天树叶与尘屑。

雪雾过后,铁思从雪地上挣扎着爬起来,与吕青相顾失色。这才知这虬髯大汉击打云杉时用上了绝顶内功,外表看着树叶没有动弹分毫,树干却已被击碎。这雷霆般的内力运起来时,铁思撞上去,只怕是死路一条。薛蘅正是看出异样,及时扑过去,分散了大部分冲击之力,才救了铁思一命,但她…

众人急忙围到张若谷身边,只见薛蘅已面色发青,双目紧闭,竟象是断了气息的样子。

众人吓得腿都软了。张若谷单臂抱着薛蘅,右手三指骈起,连点她心口附近数处穴道。

他大步向西厢房走去,薛忱这时才能颤抖着喝出声,“你要做什么?!”

张若谷头也不回,硬梆梆道:“给她疗伤!”

“不用!”薛忱急喝过后,也知这里没人能敌得过他,只得放软了语气颤声道:“我是她二哥,也是大夫,让我来。”

张若谷回过头,眉梢一抬,冷声道:“她这是旧伤!这半年你用药物和针灸为她疗伤,可曾疗好了她的心脉?”

薛忱顿时作声不得。

“她受的是内伤,非药力所能为,只有我用真气才能为她冲开瘀堵的经络,重新将她的心脉续上,是也不是?!”

薛忱黯然不语,也知他说得有理,但要将重伤的三妹交到这个真凶手中,又怎能放得下心。

张若谷扫了众人一眼,用命令的口吻道:“你们在此为我护法,切勿让人惊扰,否则便是两条性命!”

哑叔“啊啊”叫着,众人也不肯让开,死死地盯着张若谷。

薛忱只觉一生中从未有过这样难以抉择的时刻,他看看昏迷过去的薛蘅,再看看张若谷,最后想起薛蘅对此人的评价,终于咬咬牙,道:“三妹若是有个好歹,我天清阁绝不会善罢甘休!”

张若谷不再看众人,抱着薛蘅大踏步进屋,右足一磕,重重的关上房门。

照壁前的雪地上有殷红的血,点点斑斑,触目惊心。

柔嘉无力地蹲在游廊下,找到真凶的喜悦逐渐被对薛蘅的担忧压下。抱琴似是知道她的心思,轻轻地揽上她的肩。她无力地依在抱琴身上,低声道:“不会有事的。”

抱琴沉默了一会,轻声道:“当然。”

裴红菱则在院子内外走来走去,嘴里神神叨叨地念着“菩萨保佑、菩萨保佑”,又不时蹿到薛忱面前,问道:“薛神医,薛阁主真的没事吧?”

薛忱哪有心思回答她的话,一双手紧握着紫檀木椅子的扶手,关节处苍白突起。

裴红菱却锲而不舍,问到第五次时,薛忱的眼珠总算动了一下,瞥了她一眼,淡淡道:“她没有大碍。只是不知裴姑娘可愿意帮个忙?”

“当然可以,薛神医尽管吩咐。”

“让我耳根清静一下吧,拜托。”

裴红菱噘起嘴巴:“人家是担心阁主姐姐嘛,你就会欺负我。”说罢,赌气转身便欲走开。

薛忱心中一动,唤道:“裴姑娘,薛某想请你办一件事,不知可否?”

裴红菱听他这么一说,便站住了,本想赌气不理这个死对头,可不知为何,总也硬不起心肠来,只得硬邦邦地说:“啥事,说罢。”

“你赶紧去烧点热水,运功疗伤后得浸在药汤之中才能起到作用。”

裴红菱一听便跳了起来,蹿向厨房。薛忱正为打发了这个聒吵精而松了口气,她又蹿了回来,蹲在他膝前,仰面问道:“要烧几桶?多热合适?还要准备什么?我统统都准备好。”

薛忱看着她认真的神情和明闪闪的双眸,怔了片刻,才轻声道:“能把她的身子浸进去,不烫手就好,不用准备其它的。”

裴红菱又不放心地问了句,“阁主姐姐真的没有大碍?”

“你放心,没有大碍。”薛忱的声音不知不觉地柔和了几分。

裴红菱欢喜地站起来,跑了开去。薛忱看着她红色的身影转过照壁,唇角露出一个稍纵即逝的微笑,又默默地看向西厢房。

暮色低垂时,那扇暗红色的门才“吱呀”开启。

众人齐冲进去,点燃烛火,只见薛蘅躺在床上,身上盖着锦被,面色仍然灰白,但比之前的惨白要好了很多,呼吸虽微弱,但还算平稳。

哑叔将薛忱在床边放下,他抓起她的手腕,片刻后,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众人一阵欢呼,柔嘉伏在抱琴肩头喜极而泣,却忽瞥见被子旁边凌乱地堆着薛蘅先前穿着的水蓝色外衣。她心中一咯噔,趁薛忱去与张若谷说话,悄悄地掀开被子,果见薛蘅只穿着贴身的小袄。柔嘉吓得急忙丢下被角,回头看了看张若谷,再与抱琴交换了一个复杂的目光。

张若谷正擦去额头上的大汗,向薛忱说道:“还要如此疗伤三日。用药及针灸得配合着来。”

薛忱抱拳道:“一切听从张兄吩咐。”

张若谷眉头一蹙,道:“你是她二哥,也不管着她?!她内伤一直未曾痊愈,根本不能如此劳心劳力。谢朗的事情,就让她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

——谢朗的事情,就让她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

柔嘉蓦然一震,面色在刹那间变得苍白。屋内的帘幕被扑进来的寒风吹得飘飘转转,如同她此刻纷乱的心绪。

她转头看向薛蘅,牙齿咬着下唇,慢慢地咬出一条红印来。

薛忱尴尬地一笑,将话题岔开去,“张兄,现在该如何配合着用药,还得听听你的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