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不觉就走到她跟前去。雁卿让他冷落得久了,尚未反应过来,黑漆漆的眼睛只略疑惑的望着他,且忘了畏惧躲闪。太子眉眼就越发柔和起来,道,“昨日我得了个十分有趣的玩意儿。”

右手便探进衣袖里,略一愣,又试了试前襟。

雁卿才缓缓的回过神来——心想太子不会是想赠她东西吧,怎么办?她能不能拒收,还要下跪吗?

谁知太子略失神了片刻,就又露出些似是认命的模样,嘲讽道,“可惜你是无缘一见了。”

雁卿:……你是得有多无聊啊!

却也松了口气,就道,“那您就自己收好!”

太子就又立在原地看了她一会儿,似乎有许多话说,最后却只挤出一句,“……你有些时日不曾入宫了”才说完便又露出厌弃的神色,自己先退了一步。片刻停顿后,也不待雁卿回答,便已随手示意人助踏,回身毫不流连的上了马车。

天色湿冷,那马车垂帘都已冻得不翻。人坐进去了,车辕便轻轻一沉。

天黑街静,他亦无多话。那马车便如一个暗沉沉的大盒子般,碾着白沙静悄悄的从雁卿身边驶过。

三叔去送行,雁卿便自己回了慈寿堂。

进 了院子便看见月娘抱着兔子,在屋檐下坐着。她也已十岁,身量开始拔高,原本就略显柔弱的体态,越发的不禁风吹般娇弱起来。此刻天寒,她包得便十分严实,裹 着白狐狸毛镶边的浅粉色锦缎罩面的披风,兜帽将头整个抱起来,只露出一张巴掌大的小脸。长睫毛低垂着,眼睛下便是一脉黑柔的光。大约是在寒夜里坐得久了, 脸色越白净如玉石,只眼角冻出微微一抹红来,真如画一般美好。

雁卿便有些看呆了。

月娘觉出雁卿来,抬头瞧见,忙起身行礼。她手里原捧着一块儿玉,起身时匆匆要拿帕子包起来,不想那玉自空隙里滑落下来,三两下便滚落至雁卿脚边。

是一枚五彩莹润的玉雁,打眼瞧着竟同雁卿平日里带着的寄名锁是一样的形制——只是更明润夺目,似乎是林夫人当年给月娘的那块儿玉雕成的。

雁卿便俯身拾起来,还给月娘。

月娘却不接,微微侧过身去,轻声道,“我不要……姐姐留着吧。。”

这当然不能收。雁卿便道,“我已经有了啊。刚好,现在咱们一人一只了。”就不由分说的上前塞回到月娘手里,“快看看磕碰了没。”

月娘攥着了那玉,不觉又望向雁卿——雁卿才刚回来,尚还未换下男装。她原本就生得明艳,男装打扮更俊俏。此刻笑语嫣然,目光清明,显然是毫无芥蒂的。

月娘知道她一贯都光风霁月一般明净。只是迟钝坦诚到这般地步,只越显得旁人污浊丑陋,有时也是令人埋怨的。

月娘眼圈儿便又红起来,雁卿倒是立刻察觉到了,忙问道,“怎么了?”片刻后才忽的想起了什么,道,“太子来过?他不会又欺负你了吧?”

月娘这日却没有勇气同她倾诉。心里百般滋味,焦虑、烦扰、害怕……到最后却都汇入元彻在月下那一抹心不在焉的轻笑,化作浓浓的自厌。她就垂了头,说,“没有……我没见着他。”

作者有话要说:嗯,让太子再露个脸。

自己都要同情小谢了……不过不怕,就让小倒霉们穷折腾好了。笑在最后才是赢家,握拳!

74第五十四章上

雁卿总觉着月娘是有什么心事——素来都无话不谈的妹妹忽然就有心事瞒着她了,当姐姐的难免有些发懵。

不过月娘自幼敏感,于她而言既是难言之隐,雁卿便也不去主动追问。只是见她家小白兔似的妹妹日胜一日的沉默寡欢起来,她也十分焦急,便越发小心谨慎的呵护着。

加之元徵说了要来找她,却总也没有消息——两个最亲近的人都这么不省心,大姑娘便也难得的有些悲春伤秋了。

不过她到底不是敏感纤细的人,心情不好,那就主动去找乐子呗!读不下书时,便拖着月娘翻墙上树、射箭下棋。还悄悄的将水池子里的冰砸了,捞鱼吃。

太夫人本不欲说什么,只是眼见着月娘跟着雁卿爬到石山壁上结果差点下不来,自己养在莲花缸里的锦鲤让雁卿捞上来的大黑鱼啃了个精光,且显然雁卿还在继续想昏招排遣烦心事,终于觉着不能再放任下去了。

——真是女大十八变,越变越难缠啊!

到底还是趁着这一日说故事的光景,询问起来,“小小年纪藏什么心事?阿婆虽老了,可也还能给你们两个撑腰。”又道,“连阿婆都做不了主,你们自己却能烦出结果来的事,也不妨说出来听听——我看你们闷闷不乐,心里也着急。”

雁卿还真不是故意瞒着太夫人,太夫人一问,她也就坦言,“七哥很久没给我来信了……上回说来看我,也没有来。”就道,“阿婆,您能不能帮我和我阿娘说说。总见不着七哥,我想他。”

太夫人就静了片刻——时光荏苒,转眼雁丫头也到这个年纪了。只是小姑娘对感情这么坦率诚实,也很让人头痛啊。

平心而论,这几年太夫人对元徵的印象还不错。若要挑选孙女婿,元徵确实是个难得的人选。何况雁卿同他青梅竹马,彼此也都有朦胧的好感。若能成就良缘,日后必然谐美恩爱。

只是林夫人态度坚决,这两年针对雁卿的许多举措,其实都是在明里暗里的阻碍她同元徵亲近。太夫人虽不赞同,却也知道,林夫人这么做必然有她的理由。母亲管教孩子天经地义,林夫人又不是个专横不讲理的人,作为祖母,太夫人能做的也就只有不干涉了。

管,还真不好管。可说出来的话也不好收回。

就暂且将雁卿搁在一旁,先柔声去问月娘,“月丫头呢?”

雁卿便觉出月娘整个人都紧绷起来,显然动摇得厉害。她等了一会儿,见月娘依旧没要开口的意思,便想帮月娘岔开话题。却忽听到月娘说,“上元节那天夜里……我遇见太子殿下了。”

声音柔弱却清晰,虽面色越发苍白了,可说出口之后,目光却平静下来。

雁卿不由就有些怔愣——她记得很清楚,当日月娘对她说的是“不曾见着”。月娘不想告诉她也没什么,可为什么要骗她?

雁卿忽而意识到,自己似乎是被妹妹给故意疏远和排斥了。她就有些不知所措。

太夫人却显然早就已经知道了,月娘开口坦白,她便流露出些又欣慰又无奈的表情,笑道,“多大一点事?无意中碰见了,说一会儿话都不算什么……”鉴于太子殿下浓墨重彩的黑历史,太夫人还是多问了句,“还是,太子说了什么不尊重的话?”

雁卿立刻去看月娘——她虽不曾深思,潜意识里却觉着太子是使月娘疏远她的罪魁祸首。便有些在意。

月娘却摇头,轻声道,“就只略寒暄了几句。可是……临走前他送给我一块儿玉,我没来得及应答。”

太夫人便无奈了,“太子殿下赏你东西,你还能拒绝不成?安心,这不叫私相授受。”又问,“是块什么样的玉?”

月 娘恭顺的从荷包里将那玉取出。那玉包得整齐,看得出珍惜和谨慎来。太夫人不由就看了她一眼。待月娘将帕子层层揭开,露出里面的玉雁来,太夫人一时就愣住了 ——“奠雁逢良日,行媒及仲春”。纳雁成礼,这是聘取的信物。该在谈婚论嫁时,请傧相光明正大的送到姑娘父母跟前。私底下送小姑娘这种东西,是什么意思?

真是太不守规矩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太子同月娘都还是未婚未嫁的小儿女。他们也许不懂这寓意?

太夫人便不动神色,只笑道,“不错,收起来吧。这下你和雁丫头便一人一枚了。”

月娘就仔细将大雁又抱起来,装进荷包里,轻声道,“嗯。”

——私底下从外男手里收了这么贵重的东西,又退不回去,确实很令人不安。以月娘敏感胆小的性子,为此困扰大半个月,也没什么可奇怪的。

可雁卿总觉着月娘的脸色不像是如释重负的模样。

太夫人开解了月娘,也还是得回头解决雁卿的问题。

雁卿和月娘不同——月娘规矩心重,常常谨小慎微,所以要以鼓励为主。雁卿便太不拘小节了,得时不时提点她一些规矩。

太夫人的原则是不在妹妹跟前训导姐姐,免得雁卿在月娘面前丢了脸面,日后进退失据。

便对月娘道,“我同你姐姐单独说说话,你先回房去吧。”

月娘镇定的点头行礼,可一起身便被裙裾绊了一跤。雁卿忙去扶她,攥住她的手时,只觉得她手心汗湿且冰冷。月娘倒十分平静,还俏皮的对太夫人笑了笑掩饰尴尬。她起身时攥紧雁卿的手,那指节僵冷得如玉石一般。

月娘就如往常般向祖母和姐姐行礼告退,安静且秀雅的走出了房间。

雁卿不由就追着月娘的背景望去,依稀有种想叫住她的冲动。

却听太夫人道,“你呀,怎么什么话儿都能当着人说出来?”

雁卿才忙回过神来。

说是提点雁卿规矩,可要板起脸来教导她,也不是件那么容易的事。

主要是这孩子天性纯良,稍加引导便能蓬勃绚烂的成长起来。将她当花草般修剪、拗折,强迫她按着外人的品味长成既定的模样,太夫人舍不得,也不愿意——家里有一个月娘,已经够让人心疼的了。

说到底,雁卿这坦率无欺的性子也是太夫人自己给纵容出来的——林夫人管教她反而十分严厉不容情。

因此虽无奈,可也并不是真心怪罪她。

便道,“发乎情,止乎礼。毕竟男女有别,又是外姓男子,你怎么能当众说想他?若传到外头去,人要怎么看你?”

雁卿倒也明白这个道理,太夫人一提点,她就觉出不妥了。不过她也不可能当着旁人的面说啊,这不就只有太夫人和月娘听见吗?且还是太夫人自己问她的……

雁卿就眨了眨眼睛,乖巧保证道,“我以后不随便说了。”又凑近太夫人,低声恳求道,“阿婆,我真的想七哥了……”

太夫人:……才说不随便!

太夫人虽偏宠雁卿,可也不会去拆林夫人的台。否则到时候雁卿自以为有她撑腰,放纵了感情,最终却无法同元徵在一起,便是造孽了。就道,“你是个姑娘家,想见他了,尚且知道来求阿婆。他是个男儿,若真的想见你,难道就一点门路都没有吗?”

雁卿就道,“可是若我阿娘就是不放我出门,不放七哥进门。七哥再有门路也没用啊!”

……说她傻,她还每每一眼就看出关键所在。

太夫人就只能下重话了,“所以你就帮着他和你阿娘斗?”

真是女生外向不中留啊!

雁卿还没真的反抗过林夫人,听太夫人这么说自己先吓了一跳,忙道,“不是不是,我就是想出去见见七哥。”

“为此连你阿娘的决定也要违抗?”

雁卿一时真无话可说了——她既想见七哥,可也不愿违逆林夫人。就只是这么件小事,怎么就这么难以两全其美?

她便有些委屈的说,“阿娘就不能改一改主意吗……”

委屈归委屈,却也明白了太夫人的态度。再纠缠下去,就等同于承认她为了见元徵不惜违逆她阿娘了。雁卿就不明白,林夫人何以要拦着她同七哥见面?究竟是她做错了事,还是七哥做错的事?就算做错了,也要说出来让他们有机会改正啊。

就这么默不作声又阻拦着……真是太不讲道理了。

她这个年纪的孩子,一旦认定了自己的道理,你越阻拦她反而要越反弹。

太夫人自然容易察觉出雁卿的心事,心下也略觉得有些对不住林夫人——倒让她们母女间生出嫌隙了。

太夫人便觉着,让雁卿这么一个人郁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固然她心思明净豁达,可毕竟经历的事、见过的人还太少了,很多时候就是无法理解当家主母的无奈。这不理解日积月累下去,终会在母女关系之间铸成高山鸿沟。纵然未必爆发出来,可感情疏远怕总是难免的。

恰雁卿也到了这个年纪,太夫人终于还是一狠心,对林夫人道,“雁丫头也差不多该学着打理家事了……”

实 则林夫人也是一样的心思。只是,雁卿跟在太夫人身旁,固然同样能学到统御平衡之法,打理内宅的手段。可燕国公这样的世家,当家主母可不是管好了内院儿那一 亩三分地就行的。最起码还得能处置好世家之间的交际往来。这就最好跟在林夫人身旁观摩了。至于如何灵通的掌握京中朝内的消息,自管蠡之间窥测全局、预见动 向,则必得跟在林夫人身旁才能习得——毕竟太夫人已经多年不管外务了。

然而太夫人年纪也渐渐大了,正是尤其容易膝下寂寥,格外渴望天伦之乐的年纪。这会儿将雁卿从慈寿堂里接回来,只怕太夫人一时适应不了。林夫人便不曾提起过。

到底还是太夫人先说出来了,“把香雪居分出来给她住吧,不然她大老远的跑来跑去也不便利。”说着自己便先叹息起来,“不过是把她分出去住,我就已经舍不得了,待日后她出嫁,还不定怎么难过呢。”

林夫人不由就笑起来,“您要是实在舍不得,咱们就给她招赘个女婿。”

太 夫人还真考虑过,“招赘来的哪里配得上她?愿意给人当赘婿的男人,且不论学问出身——精神气儿上先就矮人一筹。可咱们雁丫头虽顶着个痴名,实则是个大智若 愚的。论及胸襟气度,怕比许多男儿还更豁达朗阔。她就是不肯在俗务上用心罢了,你仔细调教调教,必然出息。”又道,“咱们家也不用怕高攀,哪怕是嫁作王 妃,我看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毕竟是自己从小宠到大的孙女儿,太夫人可不觉着自己溢美太过。

林夫人自不会同婆母争论女儿的资质,也只笑而受之。却也听出太夫人言辞间的试探之意,便道,“且看缘分吧,雁丫头毕竟还小。”

雁卿跟着林夫人管家之事,也就这么定下了。

春分演武事毕,雁卿就搬到了香雪居,开始前前后后的跟着林夫人学管家。

她 天性就对新鲜事物存一份好奇,初学的时候便十分勤奋上进。然而待三五日之后熟知了流程,便也失去了兴趣——林夫人管家自有一套行之有效,且简洁迅速的体 系,雁卿天生就对“流程”这种立好了规矩便能按部就班运行下去的东西兴致寥寥。至于那些亲戚之间的人情往来、利益纠葛,她更是自幼就吃够了苦头也看尽了丑 态,早已避之不及。

林夫人冷眼看着,便也不时提点雁卿——世家贵胄的主妇,尤其是宗妇,都必然要有应对这些的手段和笑脸。雁卿却显然听不大进去。林夫人不由就想——这点心里障碍她都克服不了,竟就敢想着伙同元徵对付她阿娘,小儿女还真是天真无知啊。

所幸没兴趣是一回事,做得好不好又是另一回事。毕竟雁卿自幼就被林夫人压着极限来逼迫,她已习惯了全力去做好手头的事。倒也学得差强人意。

恰这阵子晋国公府上陆夫人闭门养病,主事的是大房长女谢嘉琳。是以同晋国公府上的往来,林夫人便让雁卿来打理。

如此,明明是在禁足当中,雁卿却一反常态的比往日更多接触到府外的消息。

她性子迟钝,然而思维却十分敏锐,再有林夫人手底下干练的管事和嬷嬷提供消息,倒是很快就对京中的局势有了懵懵懂懂的认识。

但再多的大事其实都没某件小事给她造成的震动更深。

——贺姑娘贺柔,竟真的是楼姑姑的妹妹,楼薇。

作者有话要说:嗯,其实我想悄悄的说一声明天还有,但是我没有存稿而你们都知道我的尿性……

总之我现在的意愿是明天一定要拼命码出一章来,我会敦促自己去写,但是众所周知某人拖延症晚期,所以请不要期待…… _(:зゝ∠)_

说完之后对自己更没信心了呢,连“我还可以再抢救一下!”都说不出来了呢。

75第五十四章 下

这其实也算不上多大的秘密。如今长安城中不说尽人皆知,也颇有几个熟悉内情之人。

毕竟楼蘩已将她手头的事务悉数移交给楼薇,需要楼薇露面的场合也多。而这位楼家二姑娘并不是个战战兢兢、萧规曹随的人物,反而颇有些散漫随性。固然将楼蘩交代下来的事都办妥了,可也每一件都办的不那么尽如人意。

楼蘩做事那是务求稳妥,许多时候都宁肯慢一些,也要将利益纠纷调和妥当了再前行。楼家巨富这么些年,却少有仇家;她行事几乎同林夫人一样出格,却少人诽谤,不得不说都得益于她调和人情的手段和耐心。

然而楼薇却是个大刀阔斧做事的人,竟是半分都不肯花力气来处置人情。说一不二,不留讨价还价的余地。她主事的时机又好——楼家已是巨富,楼蘩当上了皇后,又有了名正言顺的哥哥坐镇。竟是她想做什么,楼家都能让她后顾无忧。

是以楼蘩主事时,同楼家合作过许多年的大商户、大世家,竟十之八九都同她闹翻了。

她 确实轻装上阵,一气将在楼蘩手中拖而不决之事全处置了。譬如种棉织布之事,就因各家都想分一杯梗,将技术垄断在商行里,而楼蘩却想推广普及开,使百姓均占 其利,故而久拖不决。到了楼薇手里,不过小半年时间,棉纺技术就已传遍乡野。既定事实面前,商行只能认栽——然而也少不得在背后骂她“过河拆桥”、“断人 财路,沽名钓誉”了。

这些商人都是不择手段的。为报复楼薇,早将她的事事无巨细的挖掘出来,漫长安的败坏她的名声。楼薇化名在外行走之事,自然要格外强调。

得知楼薇化名“贺柔”游历过江南时,雁卿便已明白——毕竟太子先已提点过赵文渊了。纵然赵文渊说是“赫胥氏之赫”,可究竟还有哪家姑娘似楼氏女那般见多识广到赵文渊都赞叹的地步?又偏偏在那个时候流连江南的?

自然便也想起,上元节那天,赵文渊明明派人去跟着“贺姑娘”,可回头雁卿向他问起来可找出“贺姑娘”了,他只笑了笑,敷衍说“跟丢了”,便不再提起。

雁卿便很替她三叔难受——出去了两三年,原本以为自己终于将那个人忘了,甚至喜欢上了旁人。可兜兜转转,终还是甩不脱她的影子。得有多难堪?

她便庆幸当日自己没有追问下去,令她三叔将尴尬暴露在人前。

纵然对楼姑姑已没太多埋怨,雁卿也不甘心让她三叔做楼姑姑的妹夫。凭什么他就非楼家姊妹不可?都已被那样辜负过了。

雁卿才学着管家没多久,就能发现这件事。以林夫人的能耐,只怕很早之前就已经心知肚明了。

至于楼姑姑——连太子都知道赵家曾打听过“贺姑娘”,她还能不知道?只怕她比林夫人更察觉到赵文渊遇上楼薇了。

然而她们都不曾多说什么……

——也不是完全没说,雁卿忽又记起前年,楼姑姑似乎想让林夫人辅助楼薇处置棉麻之事。

雁卿虽宽慰自己,楼蘩也许只是任人唯才,可她也无法不去想另一种可能——得知三叔遇上了楼薇,楼蘩怕是动了撮合他们的心思。

她只是越想便越心寒。是,平心而论,三叔和楼二娘确实十分般配。可难道楼姑姑不明白自己曾做过什么吗?她何以有自信三叔就能安之若素的娶她的妹妹?若真娶了,到时候不止三叔痛苦,只怕楼薇也与幸福恩爱无缘了。

可雁卿知道,这件事是对楼姑姑有好处的。便如当年楼蘩同三叔说亲,三叔便为她奔走对抗楼家一样。若楼薇嫁了三叔,三叔就真的一辈子都摆脱不了楼蘩了。

想到这里,雁卿又愤慨。实则若楼姑姑有难,以三叔的品性,不娶她的妹妹难道就会对她袖手旁观吗?可楼姑姑还是想要一重更牢靠的保障。她不信三叔的操守。

若果真如此,那楼姑姑确实越来越像一个皇后了,她熟知自己手上的权力,是以高高在上,麻木不仁,只将人心看做她手里一个可用的物件,却忘了该将心比心。

“不要学我。”那个时候她这么对雁卿说。直到现在,雁卿才隐约有些明白那话中含义。

自皇后怀孕产子,产后又一直卧病,太子选妃之事便也一拖再拖。

四月里谢嘉琳十五岁生日,晋国公府便邀请了亲朋间的晚辈,为她办了一场不大不小的庆生宴——这其实也是在提醒皇帝,女儿大了,再不敲定太子妃,谢家就不奉陪了。

也不单是谢嘉琳,英国公府上李英娥也到了及笄之年。越国公府上纪雪略小一岁,也已经十四。她们都等不起。雁卿和月娘倒还能再等两年,可除非皇帝就打算从她们姊妹中挑选了,不然最好还是赶紧些。

赵谢两府虽是远亲,同辈间却多有至交好友,走动十分频繁。谢嘉琳庆生,雁卿自然要随一份礼。

不单是她,李英娥、纪雪、宇文秀一行也都随了礼——说起来也有趣,这些女孩子一同参选太子妃,明明都是竞争对手,却竞争出情谊来。彼此姐妹相称,竟仿若同窗、同袍、同僚……也成了一个小圈子。谢嘉琳的生日宴上,有闲暇的便都去了。

这些小姑娘都在蜕变的年纪,心性成熟得飞快。经年不见,在人情世故上已都颇有些圆转了。便性子有些棱角的,也多外掩了一层柔婉亲善。不再像早年那般轻易就泄露出锋芒来。

雁卿入席,见她们亲亲热热的凑在一起说话,也不由讶异了一回。待纪雪也尽释前嫌的同她和月娘打招呼时,那讶异便成了诡异,令她全身寒毛都竖起来了。月娘倒是应对如常,还悄悄戳了戳雁卿的腰侧提醒她。

虽一贯同纪雪不睦,但纪雪不来招惹她,雁卿也从未主动去找她麻烦。便不失礼节的同纪雪打过招呼。

——雁卿至今还没察觉,楼蘩召她们姊妹入宫,是为了替太子相看媳妇儿的。月娘倒是察觉了,可她生性矜持寡言,也不会主动和雁卿说。

给小辈儿女庆生的筵席,自然不会过分隆重。这一日迎宾待客的是谢嘉琳的二嫂,长辈们并未露面。谢嘉琳因是寿星,倒不用劳动她看顾场子。

不过近来晋国公府上是谢嘉琳管家,也有许多事旁人处置不明的,便也不时要来问她。

雁卿回头便瞧见谢嘉琳这头正将自家妹妹引荐给李英娥同宇文秀,那边就有人来问某件器具该从哪里找或是送到哪里去,连问了三五样。谢嘉琳倒是面不改色,随口道来。只说完了,才不轻不重道,“若再有事便去芳明院问,没瞧见我这边正待客吗?”

便有人笑着感叹,“真是好记性儿——难怪事事都来问她。”

“要不怎么舍了新妇不用,让她来管家事呢?”

不过这还真没夸到点子上——陆夫人生病、谢景行的妻子养胎,就算不让二房的杜夫人来管家,大房也还有次子谢景容的妻子在。不让新妇管家,却让女儿来,与其说是女儿出彩,反不如说是防着儿媳。

雁 卿跟着林夫人管家了,也略能看出这些门道。不由就想,若谢家大房二房不分家,谢家三哥哥虽好,只怕三嫂嫂也不会过得很顺畅。片刻后又想,还是不一样的—— 大房再霸道,还能管着二房的儿媳妇不成?顶多同杜夫人一样,不找事也不管事,反而还过得更轻松自在些。这么一想,竟有些羡慕了。

名 为庆寿,主要还是招待亲朋来玩耍。吃喝都只是顺带,便没有固定的席面。只在樱桃园里设了这么一个场合,随意摆下果子点心水酒。春来百果第一枝——正是樱桃 成熟的时候,满树的红白珠,莹润可爱,如开了宝匣子一般。谢家请帖上也明言“采鲜”,就是请她们来现摘现吃,尝一尝野趣的。自然就有不爱交际的姑娘嬉戏着 采樱桃玩。

这样一来,就算偶有怯场或是孤僻的姑娘,也就不用担心冷落了。这份巧思才是最值得夸赞。

不过似雁卿姊妹这边,就算想开开心心的摘樱桃,也不断有人前来引荐或是搭讪。

旁人倒还罢了,纪雪又带着韩十二娘过来寒暄,便让雁卿无语了——不是进门时才打过招呼吗,怎么又来了!

偏偏纪雪还一脸诚恳,仿佛年幼时她带着人欺负雁卿和月娘的事迹,都成了她们之间有交情的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