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两年不曾见过你了,今日再会真是意外之喜。”

雁卿:……你是在嘲笑我被禁足吗?!

韩十二娘还从旁帮腔,“我也没料到今日还能再看到你们。这两年你们都绝少出门,每每出来玩耍,四周都是新晋的小姑娘。我一个都不认得,都不知道有多寂寞。”

雁卿:……你以为是在开同年会吗?!

幸而月娘搭了一句,“纪姐姐也不出门了?”

纪雪便垂眸一笑,带出些羞涩来,“哪里还能像当年一样,又不是小孩子了。”

长安风气宽松,女孩子们倒不大避讳婚配之事。韩十二娘便瞟她一眼,道,“你不是还没让人订下吗?就要开始绣嫁妆了?”

纪雪脸上便一红,啐了她一口,道,“张口闭口的嫁妆,你也不害臊。”

雁卿:……我们是能互相打情骂俏的交情吗?!

韩十二娘笑着向她赔了一回罪,才又笑道,“不过说真的,你也喜讯将近了吧?”

纪雪便红着脸点了点头。

雁卿不关心,月娘便替她应酬着,道,“那就要恭喜姐姐了。”

纪雪笑道,“不敢当——我幼时调皮,大家玩耍嬉闹时有得罪赵妹妹的地方,还请不要和我计较。”

雁卿和月娘就都愣了一愣,不明白她无缘无故的来道什么歉。纪雪见她们竟似一无所知,反而也讶异了,便同韩十二娘相视一笑。看向雁卿和月娘时,目光便更和善无奈了,“你竟还不知道?不过也是的,你一贯都不怎么关心外事的。”

雁卿真有些听不惯她这种已故交自居的语气,便直问,“我不知道什么?”

纪雪想了一会儿,便道,“也没什么……都还是没影儿的事呢。”

韩十二娘便也适时的将话岔开,道,“你们三个都是入宫见过皇后的人了,快和我说说——皇后是不是真和民间供奉的那样,和观音大士一样慈眉善目的?”

——因楼蘩早些年建养生堂抚恤孤儿,如今又教授百姓种棉纺线之术,在民间颇有声望。不少地方都私底下供奉她的画像,说她是下凡的织女。

雁卿不愿提起楼蘩,纪雪待要说,却转而笑道,“我哪里敢抬头细看,那岂不是冒犯了?倒是赵妹妹家同皇后家是世交,听说当年皇后名下马场遇袭,又被奸人陷害诉讼,都是赵三将军出首救助和应对呢。想来赵妹妹比我更能说清楚了。”

这 个时候强调楼蘩同赵文渊的矫情,难免就触了雁卿的霉头——何况纵然是信口闲谈,提及已婚妇人同外姓男子的交情,也该有多避讳。雁卿语气便越发冰冷起来, 道,“不过是去买马时,不幸遇见马匪劫掠,自保杀贼而已,算不算救助。你又从哪里听来我家替楼家打官司了?莫非被马匪劫掠了,还要老老实实的咽下去,不能 告官剿匪不成?”

纪雪同韩十二娘便有些尴尬,笑道,“你生的什么气?我们也不过是道听途说,原以为是件好事呢。”

雁卿待要再说,便听到身后笑语先至,“是什么好事?快和我说说。”

回头就见谢嘉琳揽裙侧身自樱桃枝下过,笑盈盈的上前来同她们打招呼。

她是寿星,雁卿自然不会在她面前摆脸子,便暂撇开纪雪二人,先向谢嘉琳行礼问候,“谢姐姐。”

纪 雪便将原委向谢嘉琳说明。谢嘉琳想了想,就笑道,“这事我也知道——当时二婶也带着三弟去挑马来着,因二婶被马匪惊吓了,二叔还发了一场脾气。后得知楼家 有内贼监守自盗,便一状告到长安令那里去。因案子久拖不决,还差点要上本参劾呢。倒还真不是为皇后娘娘出首。”

雁卿听她徐徐道来,心里火气也略略压下去了,便道,“杀人越货的劫匪,人人得而诛之。不必非是为谁出首。”

谢嘉琳笑道,“便是这个道理了。”又转而调笑韩十二娘,“你日后也起码是诰命夫人的身份,到时候就算不愿意也得时常入宫朝贺呢。就非要听她说皇后的模样?”

三言两语便将尴尬化解开了。又对雁卿道,“适才李家妹妹问起你,不知是不是有事——她在浅碧亭那边,你去看看?”

她给了现成的借口脱身,雁卿便忙拉起月娘的手告辞,月娘却难得的迟钝了片刻。

待绕过几棵樱桃树,回首望不见纪雪她们了,雁卿才缓下脚步来。因月娘依旧神思飘忽着,雁卿就问,“身上不舒服?”

月娘缓缓的点了点头,又别开目光去看树上樱桃。她面色平静至于死寂,只黑眸子里映了满树樱桃和树荫间斑驳落下的阳光。过了一会儿她才说,“略有些头晕……”

雁卿便扶她到阴凉里去坐下。待要唤丫鬟来照应时,月娘一把拉住了雁卿的手。她的手指冰冷僵硬。

雁卿略有些不解——过了一会儿才想到,适才她们说起马匪,只怕是吓到月娘了。月娘素来胆小,却又爱面子不肯承认。杞人忧天起来,就是这般模样。

片刻后她也叹了口气,道,“纪家人真是不安好心。”

76第五十五章 上

纪家当然不会对赵家按什么好心——越国公夫人当众骂林夫人是易牙、竖刁,赵世番当众把越国公揍得鼻青脸肿。纪雪和雁卿要能姐俩儿好了,不用她们自己心里膈应,外人都要骂她们无父无母,忤逆不孝。

这是世仇,除非皇帝出面调解,或是越国公和赵世番主动笑泯恩仇,不然晚辈间最好还是不相往来。世道规矩就是如此。

人情上就更不必提了——被侮辱欺负的可是他们亲爹娘!

所以雁卿压根就不对纪雪的用心抱有幻想。

她就是很在意纪雪那那副“以后大家都是一家人,还是和好了吧”的语气

不能去问纪雪,自然就只好回头去问她阿娘,“……席间听说纪雪‘好事将近’,是不是和咱们家有什么关系啊?”

二皇子周岁将至,按惯例都是要献贺礼的,林夫人正在过去的旧例。一面也分心听雁卿讲说在谢家遇到的事,听雁卿这么问,就道,“她看着有,我看着无。”

“怎么说?”

林 夫人便停下手,道,“便譬如盲人摸象,触牙者说象如萝卜根,触耳者说象如箕,触脚者说象如臼。所谓良将,不但要摸出真象,还要从旁人得出的结论里判断出他 摸到的到底是象牙、象耳还是象脚……”见雁卿听得稀里糊涂的,林夫人自己先笑出来。片刻后,才无奈的道,“早些时候,皇后常接你同月娘入宫,你道是什么缘 故?”

雁卿的小脸就因为恼怒,而有些微微的发红。憋了好一会儿才道,“先前我以为她一个人在宫里寂寞……现在觉得也许不是,可到底是为什么,我也不清楚。”

林夫人又欣慰她到底懂得要揣摩人心了,又有些叹息,就放缓了声音,提点道,“那纪雪是为什么入宫?”

雁卿愣了愣,待听懂林夫人话中含义,不觉就睁大了眼睛,连肉乎乎的小嘴也半张开了,金鱼一般。竟是全没想过这种可能。

林夫人忍俊不禁——可若真笑出来便太不庄重了。叹道,“这一点,你真就比月娘差远了。”

雁卿回过神来,已扑上去可怜巴巴的拉着林夫人的衣袖,“阿,阿娘,您不会要把我嫁给太子吧?月娘也——”

她是真吓得话都说不清了,呆呆的,连怎么撒娇都忘了。

林夫人本还想再追问几句,也知道这件事含糊不得,便先道,“不会。”见雁卿骤然松懈下来,才又缓缓的说,“太子就这么不好?”

雁 卿就又怔了一怔,片刻后才垂下头去,“我也说不清。他这个人,又有些可怜,又有些可怕……”她脑海中不觉就追忆起他们相识的点点滴滴——残虐、霸道、孤 寂,似乎总在渴求什么,又充满破坏欲,前一刻还在巴巴的示好,下一刻就愤恨的驱离。一人千面,可又隐约有那么一个深藏着的本真。

雁卿不觉就抬手摸了摸眉心,声音已低下去,“……总之乱七八糟的。你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为了什么事发疯。喜怒无常,偏偏又是太子。自然是离他远些比较好。”

林 夫人凝望了她片刻——她眉心有一道浅浅的红线,是当初白上人那一刀留下的疤痕。当日白上人说,这一刀下去也许就隔断了她的富贵。这种怪力乱神之事林夫人是 不信的。不过她也必须得承认,白上人那一刀之后,旁的不说,雁卿口不能言的毛病倒渐渐的好了。遇上她不喜欢、不想做的事,也再不像幼时那般只能睁大眼睛看 着、受着,却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若这阻断了她的“富贵”,林夫人也只觉得庆幸。

便道,“放心,你不喜欢,阿娘不会让你嫁给他。”又笑道,“再说也轮不到你……”

毕 竟雁卿身上还顶着个痴名。同谢、李,甚至宇文家比起来,也就空长了一副好相貌——而美貌在皇家娶妻里是最无关紧要的。且赵文渊已是太傅,他女儿做太子妃于 赵家而言是锦上添花,于皇帝而言却是屋下架屋了。说句不中听的,太子后院儿里的名额个个都明码标价。毕竟臣女嫁进去,生出来的就是皇子皇孙。还有比跟天家 血脉融在一起更大手笔的赏赐吗?太子妃这重中之重,自然要做成最合算的买卖。

“皇上心里早已有了人选。只不过不曾透露给旁人,纪家就只能从旁的迹象上来推断太子妃的人选。八成是觉得非你和月娘莫属了吧。”

雁卿既然知晓楼蘩的目的,想想当初自己同月娘入宫陪伴之频繁——也不奇怪纪雪会这么想。才又回过神来,问道,“所以她想跟我和好?”

她就又想起楼蘩来,心里便是一阵不自在。太子妃同皇后是一样的,嫁入皇宫,便也成了握有皇权的女人。若她真的被选作太子妃,纪雪想同她和好也没什么可奇怪的。

可雁卿压根就不渴望那样的权力——固然她觉着那权力不该握在坏人手里,可也从没想过要握在自己手里。她要权力做什么?她的理想是开书院当山长,她还要行万里路,走遍五岳四渎、名山大川呢!

且从楼蘩身上,她也隐约察觉到权力腐蚀人心。一旦你坐上了那个位子,便再无回头路可走了。

所以她不但不渴望,还避之不及。

不过想起纪雪的态度,雁卿就又有些疑惑,“那她和我说她‘喜事将近’做什么?”

林夫人目光就有些复杂,道,“年初纪家就开始给她说亲了,想必是有些眉目了吧。”

雁卿就有些紧张,道,“不会是要说给李家表哥吧……”

林夫人摇了摇头,道,“不是你表哥——不过你也认得。”见雁卿疑惑,便提点,“长安人人皆知纪家同我们家有仇,若非贺寿一类不得不同席的场合,平素宴饮游玩,又有谁家不避讳,给我们两下里都下请帖?”

雁卿思忖了片刻,脸色骤然就苍白起来,她试探着小心的问,“是……七哥?”

林夫人没有作答,但也显然是默认了——元世子交游广泛,既有谢景言和赵世番这样的知己至交,也有越国公、高阳郡公这样因利益立场而亲近的党朋。元徵同哪边亲近都不奇怪。

若她嫁了太子,纪雪嫁了元徵,还真就是“一家人”了,也无怪她莫名其妙的来凑近乎。

雁卿忽就站起来,对林夫人道,“我去问七哥。”

她拔腿便走,林夫人不觉头痛,喝道,“回来!纪家同元家议亲,你去问什么?”

雁卿走得急,颇有些不管不顾,可听林夫人这么问,脚下也不觉绊住了——是啊,纪元两家议亲,哪里有她发问的立场?

可她胸口就是闷闷的,很难受。她就记起上元夜里明灯千树,元徵在那璀璨灯火前将一只丑丑的面具遮在脸上,轻轻的说,“看,天狗来了。”那面具那么滑稽,能将泪水逼做轻笑。可面具后一双眼睛漆黑温柔,同时映着夜色和灯火,静静的凝视着她。

若一辈子都见不着他了,得有多难受。

雁卿垂着头,声音几乎含在嗓子里,道,“……我不想让七哥娶纪雪,我去和他说。”

林夫人道,“他凭什么听你的?”

雁卿就愣了一愣,随即就想到了什么,回头望着林夫人,“七哥想和我在一起。”

林夫人脑子里就有一把火腾的烧起来,“他说的?”随即不待雁卿回答,就道,“他真想和你在一起,纪家这门亲事就做不成了,你又着什么急?若是你会错了意,这一去可就成了从中作梗、坏人姻缘的小人了。”

雁卿就一怔,随即缓缓的平静下来。已跨出门槛的那只脚,也乖乖的收了回来。她就回过身仰头望着林夫人,仔细的望进她的眼睛里。片刻后失望的垂眸,道,“我都这么久没见过七哥了,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若 这么几日不见,他的心思就能变了。那也不过如此。”林夫人也觉得自己脾气有些急了,便又缓了口气,道,“你才十二,心性未定的年纪,哪里懂得分辨人心?现 在谁说想跟你在一起,我都不会当真,你也不必动心思。不管是谁,有什么约定,只要我还在这里,就都不算数。若有诚心,就让他等到你十六岁。”

雁卿脸上腾的就红透了,道,“又不是一回事!”

可她确实是想一辈子都同七哥在一起的。雁卿就移开目光,望着墙上雕窗,道,“阿娘不喜欢,那我就先不去了。”

实则自跟着林夫人开始管家,尤其是开始处置外务时,雁卿身上的禁足令便也名存实亡了。这会儿她再要往外送信,甚至都不必一定经林夫人的手。

可林夫人说下那样的话,雁卿心里便憋了一口气——总觉着趁此时机给元徵送信,就仿佛输给林夫人了似的。

她也不大明白自己对元徵的心思。可喜欢总是有的。而她阿娘防备和不信任的,似乎正是这份喜欢。为此甚至不惜斩断她同七哥自幼的情谊。

她阿娘不信任元徵。

固然她不必经过林夫人的认同,就能同七哥交好——可明明是光明正大的愿望,为什么要偷偷摸摸的暗通款曲?!

雁卿想让她阿娘认同。

从小她阿娘就教她,若先天不足,就用诚心正意和加倍的刻苦努力去弥补。必须要正面迎击,才有可能真正克服。

雁卿决心用自己的方式正面迎击她阿娘的刁难。

77第五十五章 下

雁卿在赌气。

林夫人自然很快就察觉出来——雁卿就是这么个性子,从心不从脑,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里都透着情绪。喜欢却不可 为之事,她也乖巧的不去做,但眼睛早飞过去了。不喜欢却不得不做的事,她也尽力去处置,但潜意识里就先懈怠了。用白上人的话说,就叫“身体很诚实”,纵然 嘴上否认,也都骗不过别人。

何况她嘴上也很诚实。喜欢就说喜欢,不喜欢就说不喜欢,不知道喜欢不喜欢,就说“我也不知道”。

所以雁卿说的每一句话,林夫人其实都听入耳了。

她也知道雁卿试图向她证明一些事——譬如她说雁卿才十二岁,心性未定。雁卿就努力在十二岁的年纪上,表露出十六岁的心志和定力来,以证明自己能为自己的“喜欢”负责。

女儿想证明自己,林夫人纵然越来越不喜欢元徵,可也不会不给雁卿争取和证明的机会。

毕竟说到底,“喜欢”二字就是婚姻最大的筹码。元徵得到了雁卿的“喜欢”,林夫人也无法不给他留一线生机。

当然,要争取机会,就得经受考验。

大姑娘忽然发现,她不喜欢的事就如夜潮春汛般悄无声息的涨上来,待察觉到时,她已忙碌的连晨读的空闲都没有了。

徐 国公家添小孙子了,随什么礼?李尚书家邀去赏花,是否回绝?丫鬟们的月例可发了?三房和四房争菜园要评理,老爷想在家里养个乐班,青雀该启蒙了身边要添丫 鬟书童……林林总总都是琐事,明明在林夫人手里就是一句话发下去的事,到了她这里一样的吩咐,也要多出许多关节来?

雁卿颇有些头昏脑胀。

原本她就厌烦这些琐事,偏偏又因同林夫人赌气,竭力想处置妥善了,好颠覆林夫人对她的偏见。是以都沉下心去做为,不肯推脱懈怠。

如此,虽都能处置妥当。可每日都面对这些鸡毛蒜皮,大姑娘在情绪上渐渐就有些不堪重负了。

她知道这些事都是摆脱不了的——这些年若不是有林夫人处置,她们姊妹怎么可能过得这么舒服清闲?

但就是不喜欢啊……外头交际应酬太多,内府家口又太大,一天总有百余件事,最后总在林夫人案头需她定夺的,怎么也有七八件。若遇上那么一两件互相扯皮的,待一一处置完毕,一天就不用做旁的事了。

似林夫人那般,几句话就将烦事解决了的,那是因为她生性果决,又有经验和积威。雁卿可处置不了这么轻松。

慢慢勘磨也成——可雁卿还要读书作文呢,这头勘磨着,那头学问可就都要荒废了!

雁卿既不想示弱认输,也不肯耽误了功课——“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归来之后开书院当山长,讲学授徒,她也是认真想做成班昭、蔡文姬的功业。怎么能不精尽学问?

雁卿就只能竭力抽出空闲来研习学问,白日不足便挑灯夜读。

她正是长身体、最嗜睡的年纪。如此两头兼顾了小半个月,眼底下就积起重重的黑眼圈,常夜读着不觉就伏案睡过去。

林夫人旁观了一阵子,终于还是不忍心了——她也明白自己闺女的毅力,她认定了、刻苦起来时,不病倒了是不会罢休的。

到底还是将雁卿唤到跟前来,道,“这阵子就暂且把功课放下吧,不要夜读了。”

雁卿知道被她阿娘看出她的窘迫来了,不过她自幼就不机敏,这也不是多难为情的事。就道,“不行,最近已落后许多了。”

——没办法,她还有个过目成诵的学霸妹妹。跟天才同窗,不觉也就用天才的标准要求起自己,自然就比普通人严苛些。

不过,同她的理想比起来,又不算多么严苛了。

林夫人就道,“管家同做学问,原本就不能两全。你纵然今日不做出取舍,日后也是难免。”

雁卿就有些发懵。

林 夫人见她不服气,就叹了口气,一样样同她解说,“世子妃生性风雅,精通投壶、双陆,不时还要烹茶、赏花,每月总要起两次诗社。夏冬时令还要去骊山住上半 月。这也罢了,庆乐王府支系庞杂,元世子去世早,世子妃出嫁后又接连服孝,就不曾理顺府内势力,权势也都旁落。如今她虽回府了,可府内已是乱局,旁系尾大 不掉。积弊流风如此,不是她三五年间就能整顿过来的。庆乐王府上的琐碎事务、刻意刁难,岂止咱们家的十倍、百倍?”

片刻后雁卿才明白林夫人在说什么——她若嫁去庆乐王府,世子妃的风雅她都要作陪,王府的内务她都要承担。这样的局面她还想做学问?还是早些放弃的好。

雁卿脸上就又是一阵红,捏诺道,“都和您说不是一回事了……”她没就想过自己会嫁去庆乐王府。

——这个,林夫人也信。毕竟才十二岁,光是知道“想和他在一起”,还没意识到在一起是怎么回事。

林夫人提点到这一步,也就够了。

就又说,“让你做取舍,也不是说你就一定要放弃做学问。不想管家也是可以的。你且考虑着吧。”

若她说不想管家,那就是真的认输了。

林夫人将话说得这么开,雁卿也不得不沉下心来,仔细思索了。

想和七哥一辈子都在一起,这份心思不是骗人的。读书行路做学问,这心愿也不曾动摇过。

若想要两全,就必须兼顾——大姑娘初步得出了这个结论。

资质不足,就只好加倍努力——这是后续结论。

于是,大姑娘决心坚持下去。当然,现在这种状态她是坚持不久的。所以——管家之事必须要做得又快又好,如此才能安心读书……那么,怎么才能做得又快又好呢?

……

大姑娘终于抛开了赌气的心思,谦逊诚恳的向她阿娘求教了。

女儿这么不开窍,可又确实是踏踏实实的做她所想,求她所欲。林夫人也不知该无奈还是感动。

她固然想逼迫雁卿认清现实,告诉她现实的残酷,可终究还是下不去狠心。慢慢就将堆在雁卿身上的琐务一件件收回来,自己处置,给她留出读书属文的时间。

——这其实就已违背了“考验”的初衷。只是雁卿对自己的心太诚实,她明白自己想要什么,又有为此拼尽全力的决心。考验又有什么用?她这样的姑娘,偏偏又没有足够的聪明自保,只怕真会傻乎乎的让人吊着骗到死。

每每越是明白自家女儿的品性,林夫人对元徵的忌讳便越要更深一层。

幼时尚看不出,可这两三年间元徵行事,其城府之深、手段之狠、人情之薄,连林夫人都时常心惊。他实在不是雁卿这样坦荡诚实的君子,他复杂得很。雁卿应对不来,偏偏又喜欢他。

实在是让当父母悬心不已。

五月里,二皇子周岁。这孩子生而体弱,这一年里虽没什么大灾,却也小病不断。楼蘩跟着提心吊胆,不能安稳。加之她生育时也落下病根,这一年竟全无余力做旁的事。入了春,楼蘩倒是渐渐将养过来,可显而易见其后不短的岁月里,她的精力都要花费在照料二皇子上。

不过也还有一点事她不得不分神去处置——太子选妃一事已拖延了小两年,需得即刻提上日程了。

皇帝的意思是今年秋天定下,最迟明年秋天或是后年春天给太子完婚。

是以这一年七月,楼蘩再一次传召名门淑媛入宫陪伴。只不过这一次入宫,就已无纪雪、李英娥和宇文秀三人了。除谢嘉琳、雁卿姊妹和崔道涵外,赵郡李家也有一女入选。这当中谢嘉琳最年长,十五岁,赵月娘最年幼,十岁,其余都当十二三岁的年纪。

看了这些人选,林夫人大致便明白了皇帝的意思——这是要选一妻二妾。太子妃必然是谢嘉琳,太子良娣为崔、李两家。难免就要同赵世番抱怨,“何必还令她们姊妹去凑热闹?”

说归说,理由她也不是猜不出……太子喜欢月娘,偏偏月娘又是个庶女。皇帝虽挑中了谢嘉琳,可又想给太子他想要的。而月娘的身份,做太子妃皇帝不仗义,做太子嫔赵世番又不答应。是以就先陪读着,备挑。至于雁卿,则是陪读的陪读,免教月娘显得太突兀的。

赵世番便安稳道,“就进宫一趟罢了。必定不会有她们姊妹的事。你不必担心。”

林夫人就无奈笑道,“谁知道呢——雁卿有句话说的很对,太子这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为什么事发疯起来’。万一他起了左性儿,非要月娘呢。”

……太子对月娘,确实诸多不合常理。越过嫡姐赏赐庶妹这件事,太子可是从来都不加掩饰的贯彻到底。